可惜武锦并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听到何安然与他搭话后,神情放松下来,欣喜地进了门,抓住何安然的手,一副熟稔的模样,说道:“嗐,别提他们了,我是来向你请教的!”
说着话,又顿了顿,问道:“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何安然不习惯被人这么亲热的对待,况且他心里对武锦又不是很喜欢,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说道:“何安然,你叫我何掌柜就行……”
“哎,何大哥,”武锦被他抽出手也不在意,径自一屁股坐在桌前的凳子上,然后问道,“你是如何降服的林启?”
降服林启?
何安然神色一顿,心下怪异,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什么奇怪的物种一般。
武锦还不察觉,犹自苦恼地说道:“自上次听林启说完,我也让我哥给我相看过几个文弱的汉子,可见过一面后,都不相配,害我又挨了我哥的骂。”
“你就想问问你,是不是第一次见面不能太凶残啊?”武锦认真地看着他问道。
何安然从震惊中回神,听他说起林启后,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坐在了桌前,问他:“林启说?他说了什么?”
武锦听他问话,立马用佩服的眼神看着他:“林启说他惧内,说平日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你说不能喝酒,他就滴酒不沾。何大哥,究竟怎么才能让汉子这么听话啊?”
闻言,何安然的脸色变幻莫测,又是恼怒又是好笑。这个林启,每日出去就是这么编排他吗!
偏偏还有人信,武锦敬佩地问道:“何大哥,你能不能传授与我两招,不然我真没法子了。我哥说我若再相不中人家,就让我嫁去隔壁樊婆子他们家,他家规矩森严,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武锦哭丧着脸,他着实不知怎么才能找到个好拿捏的汉子。
自那日听了林启的话后他就在想这个问题,后来觉得他哥平日来往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些人仗着有一把子力气,定然不愿意被人拿捏。
而自己虽然略有武艺,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所以他得找个打不过自己的。
思前想后,他觉得还是读书人好。这些人每日沉湎书海,四体不勤,定然打不过他。日后成亲若是不听话,自己既可武力镇压又可与他胡搅蛮缠,就不信收服不了。
他哥听他突然想要找个读书人,虽心中纳罕,但还是连声说好,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松口说要成亲。
只是他家从武,他的名声也不好,愿意与他相看的不是些家中贫寒,想要靠他家接济继续读书的学子;就是久读未中,却又别无长技的迂腐书生。
这也没什么,反正他不过是找个能拿捏得住的,这种的日后必得倚靠他家,反倒更合他的心意。
于是,他就先与其中一人见了一面。
这也是提前与汉子那儿说好的,反正他在半夏镇的名声已然如此,又常在外抛头露面,定亲前见一面也没什么。
只是第一个见的,是镇北一个书生。那人爹娘早亡,留下的家产被他读书几年花了个干净,还想着继续考取功名,于是只能来此与他相看,企图日后靠着岳家接济读书。
相看地点就在武府前厅,武锦早便等着了,看到那人进来时,好奇地打量两眼。
其实,他以往并未如何接触过读书人,看这人一身白袍,面皮细嫩,与他哥及身边常见的汉子完全不同,心中还有几分意动。
于是便暂且放下要拿捏对方的心思,起身招呼他坐下,然后又吩咐下人上茶,之后便直直盯着那人瞧。
那人自进来就目不斜视,仿若没有看见他一般,被看了许久后,突然将茶杯噔一下搁在案几上,说道:“成何体统!”
“啊?”武锦被他突然发作搞懵了,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非礼勿言。如此简单的规矩还要我教吗?”说着话,还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懵懂的模样,又叹气道,“罢,从武的人家还指望你懂什么。不过日后成亲,你这些不得体的举止还是改了好。”
言语间,非但没有对日后接济他的人家有半分尊重讨好之色,反倒自视甚高,眼皮都不舍的抬起来。
呵,日后成亲?
呸,想得美!
武锦撸起袖子,先送了他一顿好打。等他白袍染了灰扑扑的鞋印,屁滚尿流地逃走后,武俊才急急跑出来。
他将这人阴阳怪气的话学了一通,他哥听后倒是未指责他,只说重给他找个识时务的。
他经此一回,倒是知道读书人的德性了,这些人骂人不带脏,烦人的很。
又暗怪自己贪心,明明只是想找个好拿捏的,见那人生的白净,竟妄想给那人留个好印象,未在一开始摆出不好招惹的架势,让那人占得先机后嘲讽他。
他摇头反省,等他哥带着第二个久试未中的读书郎进来时。
他身着劲装,长发竖起,将从武俊房中找来的宝刀往桌上一放,冷睨那人一眼后,淡淡说了句坐。
那人神色惶恐的坐下,他无视他哥使的眼色,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我家从武,我不懂规矩,也不会别的,就是一把大刀耍得好。日后成亲,你若与我提规矩,我便与你耍大刀!”
结果不用多提,那人茶也没喝就跑了。
之后又相看过几个,他也试着调整过策略,但强硬些,那些人跑的比兔子还快,稍绵软些,便得听他们说半天之乎者也外加几句不带脏的讽刺。
这么些时日过来,半夏镇已无读书人愿意与他相看了。
他哥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觉得他不是想成亲,就是想给自己找事,每日借着这个由头训他,他在家中过得苦不堪言。
今日与他哥大吵一架后,他干脆直言不讳,明说自己就是想找个好拿捏的,省得日后管自己。
他哥被他气的胸口,手指点点他的脑袋,说道:“就你这脑子,你能拿捏住谁?”
他不服,说道:“拿捏人用什么脑子,我打他厉害就行!”
看他哥气的要打他,他才跑出府了。
不过心里也怀疑,为何自己想找个听话、惧内的汉子这么难?
心中又想起林启来,他那般高大,看着也像是有两下子的人,怎么就能被夫郎拿捏住。是他夫郎比林启孔武有力,还是果真如武俊所言,拿捏人也得用脑子?
他心下疑惑,又无人可以商议,想着自己还不知林启的夫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干脆与人打听一番,直接来客栈找何安然了。
这会儿见着何安然,他才觉得武俊可能真说对了,毕竟林启夫郎瘦弱,打起来不像是林启的对手。如此看来,还是得用脑子。
只是自己从小到大,光练武艺,没练脑子,于是便想向何安然讨教几招,先哄个汉子与他成亲再说。
唉,想起来就羞愧。
之前还是他死活不愿意成亲,折腾了这些日子后,倒成没人与自己成亲了。看来自己果真是脑子不行。
武锦摇着头,自己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心中叹气。
“唉,你这桌上是什么?”武锦突然看到他桌上放着许多稀奇的东西,拿起一个后问道。
“哦,林启从外地客商手中买的些古怪玩意儿,我也不知是什么。”
何安然假装淡定地从他手中拿下茄子,然后快速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心中还暗想着,总算轮到自己拿林启做借口了。
口中岔开话题:“你别听林启浑说,什么惧内、降服的,我哪来那么大本事。”
他是真不知道林启出门后这么能胡说八道,还将这小哥儿诓骗到这里向他“请教”,他能教什么?
“何大哥,你行行好,教我两招吧,我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武锦不信,只以为他不肯教自己,一手抓着何安然的衣襟,一边说道。
大约是方才何安然给他的印象比较强势,他对着何安然做这些动作也未觉得不妥。
可何安然明明性子温润极了,被他这么拽着,又别扭又无措,心中还暗暗埋怨林启给他招惹回来这麻烦。
“好好说话!”他从武锦手中夺回衣襟,皱眉说道。
武锦看他这样,立马老实了。乖乖坐在凳子上,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何大哥,你教教我呗。”
“林启根本不惧内,他大概是酒桌上胡乱说的,我怎么教你?再说,你都没成亲,为何一开始就想着拿捏自己的汉子?”何安然头疼,不知如何打发他。
武锦根本不听他说林启不惧内的话,只把自己先时走镖,后来被逼着成亲,又听到林启的话寻找好拿捏的汉子,结果现在无人肯与他相看的事说了。
何安然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嘴巴微张,不知该说什么。
林启,真是造孽啊!
这个哥儿,也是真……没脑子啊!
“何大哥,你说我现在怎么办?”武锦还一脸求教的模样看着他,“你说我是不是该先装得柔顺些骗个汉子成亲,之后再变脸?”
“可是我每次听见那些之乎者也就忍不住了,这可怎么办?”武锦苦恼地说道。
“何大哥,你说话呀。”看他发怔不说话,武锦干脆在他面前挥挥手,引他回神。
何安然咽了口唾沫,说道:“你既然都与人家成亲了,变脸做什么?”
“我要拿捏他呀!”武锦口气不小。
“你拿捏他做什么?”
“我要出门走镖,还想天南海北地到处走走。”武锦说道。
“那你就找个愿意让你出门走镖的汉子。”
“哪有这样的汉子!就是没有我才要找个惧内、不敢管我的。”武锦道。
“有的,林启就愿意。”何安然说道,“所以,林启根本不是惧内,我能跟着他出门,是因为他愿意让我出门。”
武锦一怔,看他认真的神色,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心里犹豫片刻后,再次向他确认:“真的?”
“真的。所以,你不要再想找什么好拿捏的书生了,你的性子怎么能与那些人相处得来。”
“生成哥儿确实多了许多束缚,但日子还是要自己筹谋,你家中并不穷困,若实在不愿困在宅院之中,好好与你哥商议。”
“再不成,就只能自己立起来了。你若万事不靠你哥,自然不必听他的话成亲,自己想出门就出,也不用畏惧别人的闲言,自己痛快就好,管他们做什么。”
何安然与林启相处这么久,耳濡目染之间被他扭转了想法,根本不劝武锦要安分守己,反倒教他自己立起来。
武锦心中正因自己被林启骗了而难过,听到何安然这一番以往未曾听过的言论,又觉受到了震撼。
他试探些问道:“那我日后就不成亲了?”
“你想成亲就成啊,”何安然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但你得喜欢对方,也不能总想着降服他。你们是过日子,又不是开武行。”
武锦听了若有所思,他没有亲近的长辈,也无同龄的哥儿或是女子做朋友。以前有什么话都是与他哥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来自哥儿口中的劝告,与他哥的说法相比,更贴合他的心意。
他心中欢喜,觉得自己今日没有白来,虽然知道林启说的都是假的,找什么文弱、好拿捏的汉子也行不通。
但他觉得能认识何安然这样聪明厉害的哥儿,已经抵过那些不开心了。
他抓住何安然的手,钦佩地说道:“何大哥,你真厉害,我喜欢与你说话。日后,我能不能常来找你。”
何安然挣脱开他的手,本来是想拒绝的,他觉得武锦和自己的性子差得太多,恐怕相处不好。
只是待想到他听信林启的话,闹的半夏镇的书生们无一人肯与他相看,心里又觉得愧疚,只能点头答应了。
武锦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又一门心思地想着自己怎么才能立得起来,再不必听他哥的责骂。
林启对客栈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在小楼里想了许久,决定给那处角落放个案几,上面不放别的,就放个招财猫算了。他记得末世前,做生意的人家都有这个。
他心中琢磨着怎么再做个招财猫出来,回到客栈推开房门时,也未回神。还随口叫了声:“我回来了。”
然后,还未见着何安然的人影,就听他的声音悠悠传来。
“哦,惧内的林掌柜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林启进屋的脚步顿了顿, 觉得有些怪异。
之前在丹棱县时,他出门总带着何安然,当时确实有不少人调侃他, 类似惧内的话说了不少。
他自己对这些不在意,但何安然不爱听别人这么说他,甚至还因此说过不想再跟着他出门的话。
而到了半夏镇后, 再没人这样说了。好端端地,他今日怎么自己提起来了?
林启心中生起几分警觉,再顾不上琢磨什么招财猫的事。提着心往里走了走,看见何安然正坐在桌前取茄子上的籽。听到他的脚步声后,眼睛都未抬一下。
这不对!
林启心中已有结论。
往常自己回来时,不管他在做什么, 总会放下手头的事迎上来, 还会笑意盈盈地问自己几句。
今日这反应, 着实不太对劲, 而且这架势, 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一头雾水, 将这两日的事回想一遍,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值当何安然生气的事。
难不成,昨晚骗他说自己的小名叫老公, 被他发现是假的了?
不可能吧。
他心中思索着,面上却不露声色, 只当没看出何安然的冷脸, 在他身边坐下,说道:“今日取了这么多?这也太费眼了, 歇歇吧。”
何安然斜睨他一眼, 没说话, 手下的动作不停。
还给眼神,看来没气急。林启心中做判断,然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笑了笑,直接抓住他的手说道:“怎么了,一回来就给我脸色瞧。”
何安然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茄子放下,转头看着他:“我都成河东狮了,还不能给你脸色瞧了?”
“嗯?”林启听得好笑,问他,“怎么了,谁说你是河东狮了?”
何安然看他还笑,愤愤地拍了下桌子,说道:“你自己说的你还不认!”
“哎哎,”看他是真有几分恼怒,林启连忙揽着他的肩膀说道,“可不兴冤枉人的,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了?”
“你还狡辩!我问你,你是不是与武俊说你惧内?”何安然准备好好与他说个清楚,看是不是自己冤枉了他。
林启回想一下,突然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道:“惧内是说过……但,我可没说你是河东狮啊!”
何安然被他气笑了:“你都说自己惧内了,别人可不觉得我就是河东狮吗?”
“谁说的?”林启连忙岔开话题,“到底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我找他去。”
说完,看何安然不接话,只忿忿地瞪着他,又连忙认错:“唉,我的错我的错,我哪想到有人这么碎嘴子,我本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好了,别气了,你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启说道。他可不信武俊会到何安然面前嚼舌根。
何安然被他哄了两句,气也消了些,瞪了他一眼后,说道:“你呀,以后说话注意些。”说完,将武锦的事与他说了。
林启听完目瞪口呆,沉默半晌后问何安然:“这小哥儿几岁啊?”
怎么自己在酒桌上说的话他也信,而且自己当时就与武俊说了是玩笑,他是在屋顶上没听全吗?
“你管人几岁,反正人家今天上门找我请教了,你说说,我教他什么?”何安然没好气地说道。
都怪他出去爱胡诌,也不知惧内有什么好的,还好意思拿在酒桌上说。
林启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我也没说错啊,我不是最怕你生气了嘛。”
说着话,还抓着何安然的手,故作委屈地说道:“我也冤枉啊,我哪知道他会当真,你别气了,我是真怕你生气。”
他把下巴放在何安然肩膀上,凑在人耳朵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何安然即便原本心中有气,这会儿也全没了。
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我与他说清了,他以后要是真来找我说话,我再劝劝他。你说的也是,此事也不能都怪你。”
只是说着,还瞪了他一眼:“总之,你以后出去了别胡诌了!”
“不了不了,再不敢了。”林启连忙说道。
见何安然脸色舒缓了,才伸手摸摸他的小腹,说道:“劝劝他就当帮武大哥忙了,我说武大哥最近怎么愁眉苦脸的,八成就因为这事。只是你也别有心理负担,说到底与咱们无关。你肚子里还怀着小崽子呢,若是跟着生气上火,孩子会长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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