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哥,生日快乐。”
即便是从前总是胜券在握的帝国上将,对于付浩然相关的事,也没办法获得十足的把握,只能小心地提问:
“喜欢吗?”
有被撬动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人体简史》
付浩然将自己的脑袋砸进枕头里,任由那绵软的触感把一切外部的信息阻绝。
可这样的结果就是,付浩然会情不自禁地在这一片空茫的黑暗中,勾勒出纪寒站在侠岭顶峰的阁楼时,那朝他开朗笑出来的模样。
特别违和,也特别……好看。
好看得从小镇旅游回来后,甚至说只是那天午后开始,付浩然只要一想到纪寒脸就不受控制地发烫,就像感染了什么不得了的热症,人好似踩在云朵上,不上不下,难起难落。
如此复杂的思绪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心室间,他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
就着埋进枕头的动作,付浩然伸手往旁边捞了捞,在一片漆黑里,摸到一阵冰凉意,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将那坚硬的铁条,连同自己的被子一块,抱进怀里。
纪寒找付浩然给画过他的佩剑“去繁”大致的样子。
一眼过去,确实如他所描绘的那般“通体简素”,可实际上,作为“去繁”的主人,他深知其剑从上,其实有着极为繁复的花纹,用阴刻的技法既浅又细地覆了一层在剑从上,只要稍稍拉远一步,便让人看不见其上的繁华,唯有日照之下,一招一式,都能挥洒出浮光跃金的美。
而为了复刻这些细得让旁人看不出的纹路,纪寒特地找了会古法锻造的老师傅去打造,据说花了足足有一年的时间,才做出来这么一个像样成品。
纵使不能如曾经那般削铁如泥,却是付浩然迄今为止,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最好的,也是最喜欢的一柄剑。
“去繁……”被屋内的灯光重新填充进明亮的双目中尽是迷茫,只能对着自己最为心爱的佩剑诉说,“我好像不懂得该如何去繁就简,越想越复杂了。”
“太复杂了……”
尤其是,他除了会反复想起纪寒在侠岭的样子外,同时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纪寒问他的那一句话:“喜欢吗?”
剑,毋庸置疑,他自然是喜欢的,可是剑以外呢。
在很久以前,祖母和他说过,喜欢是可以分为很多种的,要区分对物件的喜欢,对人的喜欢,还要区分的对不同人的喜欢,对亲人的,对朋友的,对爱人的。
那他对纪寒……是哪一种喜欢?
一直以来,付浩然都觉得自己喜欢纪寒,是出于一种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的喜欢。
可当真要他将对纪寒与其他朋友放在一个天秤上,会发现,在不知不觉间,纪寒分量比起其他很多人的分量都要重。
不管是从前的剑阁同门,还是现在的学校同学,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纪寒。
不等他针对这一复杂问题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一直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显然是有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付浩然抱着被子和剑又在床上滚了一转,利落地将那方块状的物件给捞到手中,而后就看见纪寒发过来的是一句:[记得写暑假作业]
某人料事如神,知道自放假以来,付浩然又是社会实践,又是去旅游的,所谓的暑假作业是一个大字都没有去写,不对,有在册子封面上写上自己的大名。
付浩然苦大仇深地看了这七个字足足有一分钟,就在他想要回复点什么,聊天栏内就又跳出了新的消息:[如果有不会的题目可以拍照过来]
[或者攒起来,晚点我过来的给你讲]
看到纪寒说要过来,付浩然当即慌不择路地用尽他生平最快的输入手速,回了一句:[我会拍照的!]
然后就放下手机,一个箭步冲刺,就到了自己的书桌前面,用尽自己的全力去与面前的好几本作业册子搏斗,搏斗了不到两个小时,人就完全变成了一颗蔫了的白菜,只能有气无力地去向自己的盟友求助:[小纪,我好多不会写]
消息没过多久就回过来了,纪寒似乎会未卜先知:[嗯,我已经到了你家小区楼下了]
这一句惊得付浩然整个人都差点滚到床下边去,第一反应是冲去了卫生间,拿水往自己的脸上扑了两下,洗净自己一身的颓丧劲,再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杂乱的头发给扎整齐,才去到客厅,给纪寒开门。
从旅行回来之后,他还是第一回再次见着纪寒。
被那变得“复杂”的心绪给害得,付浩然只有一想到会见到,哪怕是自己把人喊来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就是躲。
仿佛那个孱弱可欺的“小精灵”变成了会把他吞吃到肚子里的“洪水猛兽”。
躲不掉的话,他整个人都会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脑袋装上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想法,比如觉得纪寒今天的打扮有种怪异的好看,比如觉得纪寒身上散着别样的样砚香……可细致一辨别,又能知晓纪寒分明一直都是这样的。
变得奇怪的人不是纪寒,而是他自己。
偏偏怎么拍自己的脑袋都没有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根本拍不出去,反倒会被纪寒抓着手腕,无奈地说:“别拍了,把自己拍成傻瓜可怎么办。”
他们之间从小到大的肢体接触不说千遍,怎么也有上万遍了,可此时仅仅是被握住了手腕,付浩然本就混乱的脑袋就更乱了。
这要是放在漫画里,他那黑眼珠子都要扭成蚊香了。
再说了,他本来就是傻瓜。
“浩然哥最近好奇怪,”纪寒往下俯身,突然的靠近吓得付浩然退后了半步,而这一条件反射性的动作,也让纪寒不由疑惑道,“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讨厌了么?”
语气听上去,明显是有些消沉。
“怎么会!”付浩然连忙应道。
纪寒缓缓松开握住付浩然的手:“那就好,我还以为突然送浩然哥‘去繁’的仿剑,有点太东施效颦,有点不知分寸,让你觉得不开心了。”
“我很喜欢小纪……的礼物,”付浩然无措地撇开自己的视线,回道,“没有不开心。”
“反倒很开心,最开心了。”
开心得让那触动如惊涛骇浪般扑面而来,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住,只能慌忙地在复杂的思绪间胡乱扑腾。
有雨露霖霖,点我寸草心,一些思绪一旦存有就再也无法按耐下去。
以前他要看纪寒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直气壮的,就算是盯上一整天也不带心虚,而现在却只敢心虚。
付浩然偷偷地看了纪寒一眼。
然后被纪寒抓了包。
英明神武的“纪大名捕”瞅着“付小盗”这鬼鬼祟祟的偷觑,歪着身,颇为好笑地用手撑住自己半年,语调拖得极慢,问道:“浩然哥,你到底怎么了嘛?”
“我,我……也不知道,”面对“逼供”,付浩然老实交代,“好像生病了。”
纪寒当即神色一凝,顿时也管顾不上什么社交距离,什么礼貌分寸,掌心直接搭上了付浩然的额头,摇身一变从“捕快”变成了“大夫”,认真地面前的“病人”望闻问切:“貌似没有发烧,是有哪里不舒服?”
“头……头晕。”付浩然的声音里多上了几分黏糊,让人听着觉得他在撒娇,“使用过度了,脑袋。”
他大睁着自己的,动作间,纪寒距离他很近,唇齿张合着,那莹润的颜色像美味佳肴般格外诱人,似乎只要付浩然稍稍往前一凑身,就可以品尝到期间的味道是否与纪寒口中说的那般,是巧克力味的。
想着,付浩然脑袋往前点了点,又在猛然间惊醒。
他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要轻薄纪寒的想法!这也太可恶了!
倒是纪寒听到他的回答,松了一口气,将他们的距离再度拉开,温声道:“既然累了就不要勉强自己继续写了,离开学还早呢,不着急的。”
纪寒这一正直的反应更是让付浩然觉得自己龌龊。
他深陷进自我谴责之中,直到纪寒将他们面前的册子合上,嘱托着他要好好休息,并一个人离开后,都无法释怀。
付浩然盘腿窝在自己的床上,久久地进行自我反省,心说,原来他会想要咬小纪吗,就像爸比咬爹爹那样。
可他们的关系又不同于付熙与周温文,他和纪寒不过是最好的朋友而已。
想着,他抓起床头的猫咪玩偶,将它抱在怀里。
像是无法承受内心对羞意,全身上下都像是刚从蒸笼出锅一样,泛出粉红。
如果……小纪不介意的话,他好像、貌似、应该、或许、确实、已经想去咬纪寒嘴巴了。
付浩然将自己的脸砸进猫咪玩偶里头,作为他逃避现实的一种有效举措。
不同于枕头的柔软,在商城里夹回来的玩偶皮毛比较粗硬,抱着并不舒服,所以他自从将它带回来,就鲜少会去抱它。
此时一番动作,他才感受到,那猫咪的铃铛处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晃动。
付浩然疑惑地将猫咪玩偶转过来对向自己,合起其中一只眼睛,探向铃铛的缝隙处,发现原来里边还藏了一件显然不是铃铛拨片的物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里边藏着的物件给取了出来,发现不过是一张被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一张纸片。
一打开,能看见上边工整到能让人误以为是计算机打印出来的字符,只有落笔和手笔处能看得出书者的一丝人气。付浩然认得出,这是纪寒的笔迹,却完全辨认不出其上的内容写的是什么,是没见过的语言文字。
踩着他的这一疑惑,手机的铃声响起,不用去看来电显示,早在很久以前,纪寒就教着他把重要的人都分别设置了专属的响铃,只要一听,就可以分辨是谁的来电。
这是付浩然头一回产生想把人电话挂掉的想法。
但终究只是个想法,犹豫了十秒,出于品行上的约束,他还是选择接通纪寒的电话:“喂……小纪?”
他这一声并没有立即得到什么回应,等了好几秒,付浩然又问:“回到家了吗?”
“嗯,浩然哥感觉好点了吗?”
纪寒回了一句,但又没了后续的声响。
付浩然弄不清纪寒打电话的意图,刚想询问关于纸条的事情,就听纪寒轻声道:“今天去找浩然哥你,其实是有话想要说的,但当着面,好像有点难说出口呢。”
纪寒的声音听起来极为低落,让付浩然心底升起了一阵难耐的不安:“我有一个集训需要参加,可能连续两个月都见不着浩然哥你了。”
外出集训这件事,纪寒也是被纪丹扬临时告知的。
按理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往常他和付浩然也总会有需要外出比赛的时候,经常少则三两天,多则一个月,他们应当早就互相习惯了。
或许是因为近些天来各种思绪在不断翻涌,或许是他不久前才思索着如何以不离别的方式把人撬动,以至于对这突如其来的短暂分别也难耐了起来。
所以他专门再去付浩然家一趟,只为了平复自己这格外矫情的心思。
人就是这样一种犯贱的生物。如果随时可以见面,稍微搁置对方一两天,甚至一个星期,都不会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觉得只要走一趟,对方的脸就会立即出现在面前,根本费不上多少力气,自然也不会多花心念去惦记。
可当真分别了,相隔将近两千公里远,脑袋里反复转着会许久不能见面的概念,导致刚告别一个小时不到,登上飞机,纪寒便开始想起某个小傻瓜了。
会站在登机口前头东问问西问问,像是生怕他会落下什么,导致去的过程中会有哪里不舒心,甚至脱口而出一句:“要是缺了要用的东西,就发信息给我!我寄给你!”
说得像纪寒要去什么荒郊野岭似的。
付浩然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了顿才地嘟囔说:“哦不对,小纪你可以去到之后买新的,不用我寄。”
想着,纪寒单手解开装有自己身份证的夹扣,拇指往上一踢,显现出藏在其中的一张照片。与周温文办公桌上摆放着的那张极为相近的,某人傻乎乎比出来的剪刀手。
没有任何拍摄技巧可言,仗着被拍摄者脸蛋足够好看,才让这么一张拍立得显得不那么寒碜。
纪寒心觉自己这样把“朋友”的照片随身带着有些变态,但他不想改。
仗着接下来会有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作为缓冲,纪寒顾不上会不会表现得太过矫情与黏腻,秉持着惯常逗人的那一套,惦念着对方会有的反应,给付浩然发了一句消息:[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浩然哥了]
又故作姿态地补发了一句:[我这样会不会太过烦人了?]
发完就立即将手机关机,动作利落得颇有不回头看爆炸的飒爽,如同办成了什么人生大事。
从机场回到家,把自己收拾妥当,打算回房间静心补作业的付浩然,收到消息的一瞬差点直接把自己的手机给甩了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慌不择路地回了一句:[不会烦人的,注意安全!!!]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心中若无鬼,夜半敲门也不惊,可偏偏付浩然此时心里有鬼,一只他弄不清怎么形成的鬼怪。
原本他对于这短暂离别也没有太大的触动,毕竟他也经常要去外地比赛,此时被这么一句提醒,他居然也跟着开始心念起纪寒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坐在椅子上念了好一阵,本以为已经过了许久,可往手机瞅了眼,发现才过去了两分钟。
两个月时间,好久。
付浩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两手一伸瘫倒在自己的书桌前,在自己的作业本上画了一个圈,而后飘忽间,用签字笔在净白的纸面上,写下了“纪寒”两个字。
写完,盯着那稍微下凹的笔画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暑假作业上边写了什么,连忙去翻找出自己许久未用过的涂改带,用那白胶将自己那模糊不清的心思掩埋起来,叠到一个个数学字符之下。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付浩然才熬过了这个尤其漫长的假期,迎来了又一个新的学期。
这还是付浩然第一次新学期开学会一个人上下的。
原本应该是他跟在纪寒身边,叽叽喳喳一些开学的琐碎事,或者纪寒与他讲说这个学期课程上需要注意点什么,此时却替换为了付浩然自己的同班同学,在与他说着校际篮球赛的事。
篮球属于付浩然擅长的各种运动里最为不擅长的一项,故而他也一直没有加入高中篮球队,但因为他所在班级里的体育委员刚好就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所以总喜欢拉着他去当场外援助。
即使没有纪寒在身边,付浩然的学校生活其实依然是又忙碌又热闹的。
可是接连一个星期没有人来敲他的课室窗沿,让付浩然觉得十分不能适应,完全不能适应。
每天放学他都会习惯性地与纪寒互发消息,这是付浩然使用手机最多的时候。
但那一句“小纪,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发不出去,他知道纪寒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只不过是等不及了。
简直就像被人下了怪异的子蛊,而牵引他心室的母蛊,是此时已然远在天边的纪寒。
这样的感觉太过难受,付浩然忍不住对那个离开的人心生抱怨,又经不住觉得自己这样太过无理取闹。
实在憋不住的时候,付浩然只好愤懑地将手机又在枕头山下,然后一举跳下床,逃避式地往客厅逛去。
正好撞上了也跟个游魂一样乱晃的付熙,他难得一整天窝在家里,先是在石砖前坐了三个多小时,然后手搭上自己的头侧,静了片刻,而后忽的像发了疯般把自己胶得好好发型给捣成了鸡窝。
一见付熙这个架势,付浩然就多少猜得出他是画画又卡住了。
他的画技算不上好,这么些年时而跟着付熙一块涂写,也不见得自己能画出点什么像样的东西来,顶多能按着短视频的教程步骤,照本宣科地画点小猫小狗。
可这并不影响他关心自己的父亲:“爸比在烦什么呀。”
一般而言,付浩然都是帮不上忙的,但付熙从来不会摆手说你一个外行别问这么多,而是认真地朝关心他的人求助:“浩然,你觉得宋代岩画的色彩表现,应该是什么样的?”
“爸比我弄了好——久,都感觉不太对劲。”
付浩然眼睛睁大了半分,忽而兴奋道:“这个我知道!”
他以前会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用调配好的矿物颜料,将长风剑阁的剑法图解给悉数绘于岩壁上。
一个小时后,握着调色刀,转过身望向付熙:“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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