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便是妖,哪有不会害人的妖?若不是翎容发现你是狐妖,你还想瞒我们多久?!幸亏无忧城有我这个老婆子在,你才不敢太过放肆。”山姑姑是无忧城巫师,也是云珞珈一直敬佩的人。
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山姑姑有一天会送他去死。
河神娶妻,便要将新娘送上纸扎的小船,那小船到了漳江中心就会自动沉下,传闻河神便会在下面等候他的新娘。
无忧城每年都会送女子给河神做妻子,以求河神庇佑,来年风调雨顺,可谁又愿意将自家女儿送给那河神做妻子?于是在云珞珈身份败露之后,城中所有人都赞成将云珞珈沉入漳江里。
“我会死的,你们就是想让我死!你们....你们这是恩将仇报!”云珞珈躺在纸扎小船中全身酸软,眼眶通红地哭嚷。
“什么恩什么仇都不管用,一会儿见到河神再说吧!”巫师狠狠一推,随着唢呐声,那小船缓缓驶入河心。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
云珞珈绝望地看向天空中,流下一行清泪。
小船行至江心,忽然狂风大作,河中出现一个急促的漩涡,如深渊般将小船吞下。
云珞珈只觉得江水灌满眼鼻一片窒息,随后眼前恍然一黑。
再次醒来之时,眼前依旧被红盖头遮住,云珞珈只依稀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像自己走来,随后耳畔便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
“怎得今年送了一个狐狸新娘来?”那人嗓音低沉又悦耳,不缓不急,“嗯?小狐狸怎么被人类绑到这来给我做媳妇了?”
虽是温声细雨,云珞珈却被这人浑身寒意吓得瑟瑟发抖,哽咽道:“我....我不是你媳妇,我不要做你媳妇。”
“为何?”那人也不怒,反问道,“为何不愿做我媳妇?”
传闻河神青面獠牙,丑不堪言,新媳妇在他手下活不过一晚上。
原以为他怕的是这个,可谁知云珞珈却喃喃道:“我....我是男的,不能嫁给你做媳妇的......”
河神蓦然一声轻笑,随即用喜秤轻佻将盖头掀开,发出一声夸张似的惊叹:“原来是一只漂亮的公狐狸啊!正合为夫心意。”
云珞珈一惊,看那河神哪有传闻青面獠牙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玉树临风、醉玉颓山的俏郎君!
“你....你!”那人一口一个为夫,让云珞珈脸羞红不已,瞥过脸道,“您别看我了。”
君浥尘目光沉沉,用喜秤挑起新娘的下巴,逼迫人与他对视,“本君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云珞珈一愣:“应该没有见过,狐狸,是在地上跑的,您,您生活在水里,怎么会见过呢?”
“不,应该是见过的。”
君浥尘说着就用喜秤挑开云珞珈的衣服,后者吓得连忙捂紧衣领,羞愤地怒视道:“您这是做什么?”
“哦?”君浥尘见小狐狸如此反应,玩味道,“那群人没有教你新婚之夜该和夫君做些何事吗?”
“不要!”小狐狸羞地脸颊通红,只会一个劲摇头往后缩,眼眸里被吓出了泪花,“不要剥我衣服。”
小狐狸实在太傻,与模糊记忆中一样的眼眸让君浥尘更是生起几分兴趣,压身上前抓住那大红的衣襟恶狠狠道:“你身为本君的新妇,却不愿侍候本君,这是何意?你不怕本君一把灭了这无忧城?”
小狐狸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放开了捏着衣襟的手,一边哭一边讨饶道:“求您,求您千万别对无忧城出手,那可是几十万条性命。”
“那些人类的性命与你一介狐妖何干?又非你族类,你却护上了?”
云珞珈只是一个劲摇头,不答话,却再也不敢捂着衣襟,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看起来好不可怜。
“你倒是被吓几句便委屈求全了。”河神失了兴致,“罢了,本君非是喜欢强迫他人的人,趴好。”
君浥丞用喜秤拍了拍云珞珈精瘦的腰肢,“趴在床上,把你那狐狸尾巴露出来。”
云珞珈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君浥尘:“为什么要看我的尾巴?”
“快点。”君浥尘失了耐心,周身气压都低了好几度,喜秤一下打在云珞珈的腰身上,吓得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都露了出来。
“我趴,我趴,您别打我。”小狐狸被欺负地不敢不从,两只小耳朵害怕地抖动着,还要在人眼前羞耻地露出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火红的大尾巴从喜服下伸出那一刻,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别捏,别捏我的尾巴!”云珞珈几乎惊叫出声,自己的狐狸尾被人握在手中胡作非为,那五根手指如冰一般凉,慢慢揉捏着狐狸尾像在探索什么,慢慢又来到了尾巴根处,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便将云珞珈眼泪逼了出来。
“别摸了,求您!”狐狸尾巴那是何等敏感的部位,云珞珈被逼急了,一个劲想往前爬又被逮着尾巴压在人身下。
“奇怪,本君怎么觉得这尾巴根应有伤疤才对?”君浥尘忽然抬眸看向云珞珈,奇怪问道,“嗯?怎么脸这么红?尾巴很敏感吗?”说着,就用手心贴着火红的尾巴从上至下揉捏着。
“毛色倒是很好。”
云珞珈浑身颤抖着,连哭都哭不出来,趴在婚床上哽咽着求饶:“别弄尾巴了,别弄尾巴了。”
“啧,怎么哭得这么可怜?”
新娘屈辱地躺在喜床上,艳红的床单将他一节脖颈显得更加雪白,莫名刺眼的白让君浥尘心下一动,喉结上下滑动,耳根染上几分红意。
终是觉得自己做的不是人事,君浥尘收回了手,那毛茸茸的尾巴一下子缩了回去。
君浥尘叹息一声,道:“你不必怕我,待一月之后,我便送你出去。”
“什么?!”云珞珈耳朵动了动,大喜过望,“您说什么?当真会送我出去吗?”
君浥尘实在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那狐耳:“自然是的,你当真把本君当成那强取豪夺的畜生不成?”
“那.....之前送来的那些女子?”
“自然也是送出去了。”
云珞珈不解,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蛋问道:“那您为何还要无忧城的人送新娘来?”
“本君何时让他们送人来了?”君浥尘有些好笑的恼怒道,“你们无忧城那巫师自己做贼心虚,每年送个女子来平息本君怒火罢了。”
“啊?什么做贼心虚?又是什么怒火?”
君浥尘闭嘴不答,只说到:“你好好休息,何事明日再说。”
可这江心之下,婚房之内,冰冷刺骨,就连喜庆的红色都变得无比惨淡可怖起来,周围阴森又静,仿若空无一人。
只有幽幽夜明珠发出暗光,云珞珈不知君浥尘用了什么发子让自己能在水下自由呼吸,可现在留他一人在房内,与冰冷刺骨的河水作伴,云珞珈担惊受怕,唯恐从哪里又冒出一个河下暗魂抓了他的脚踝去啃。
哪里还睡得着?!在一缕幽风抚上面颊,云珞珈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鬼啊!”
水下哪里会有风?!云珞珈吓得往被窝里钻,可依旧掩盖不了那寒意,终是又惊又怕地哭了出来。
刚经一遭被人类背叛,又被扔在这陌生凄清的环境之中,云珞珈心中防线崩溃着,又不敢嚎啕大哭,只敢发出小兽一般的悲鸣。
过了良久,一声无奈的声音从床帐上响起。
“哭什么?把本君好好的睡意都吵没了。”
云珞珈一怔,从喜被里抬起那张哭得湿漉漉的脸:“您...您怎么又回来了?”
“嚎地这么大声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方圆几百里都听得见你的哭声。”
“才...才没有。”云珞珈此刻哪里经得住逗,多说两句又要哭起来,却是羞的。
“哎,你到底哭什么?”君浥尘翻身坐上喜床,一语挑破云珞珈心思,“莫非,你是害怕?”
云珞珈扣着白净的手指头,不说话,脸却是红得如煮熟的虾。
第5章 您的心跳声好大
君浥尘嗤笑一声:“你这狐妖,自己也是妖魔一类,却怕河下的孤魂野鬼?你当真....”是废物。话还未说完,十根温热的手指便捂上了君浥尘的嘴。
“别....别说了。”小狐狸眼湿湿的,里面全是恳求,一副被羞辱的样子。
哟呵,还不承认自己是胆小没用的小东西?
君浥尘眼里生起玩味:“本君活了一千年,在这漳江里待了三百年,头一次看见这么不要命的胆敢对本君动手动脚的?”
小狐狸霎时惨白着脸收回了手,乖巧道歉道:“对...对不起。”
君浥尘笑出了声:“罢了,你头一回住这河底下,害怕也是正常事,可你哭归哭,若是吵了本君安宁,看我不把你剥一层皮下来做狐裘大衣!”
本来因这人的到来而安心许多的云珞珈心中一凉,喃喃低泣道:“原来,你不是来安慰我的,你是来警告我的...”
语气又软又可怜,活像是被谁辜负了一般,君浥尘坐不住抬步要走,谁知腰带却被人软软牵住。
转过身又对上那双清澈又哀求的目光:“别走,我害怕.....”
君浥尘气急要扯回自己的腰带,竟被狐狸爪子抓住不放,卯足了吃奶的劲儿不放手,还一边落泪一边恳求地看着君浥尘。
“别丢下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万年不动的心第一次泛起涟漪,君浥尘一瞬间竟然抬不动脚。
“你这没用的小狐狸,忒胆小了。”君浥尘终是停下脚步,警告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狐狸欢欢喜喜往床里靠了靠,让出位置来让君浥尘睡上来。
君浥尘心下一堵,却也随了他的愿,躺在床上,两人之间隔着一条大河似的,泾渭分明。
周围都是依旧静悄悄的,云珞珈听不见有人在呼吸,却听见了强有力的心跳声,于是他问道:“河神大人,是您的心跳声吗?”
君浥尘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废话,本君又不是死人!”
云珞珈咯咯笑出声,“怎么....您的心跳声如此大声?”
“很大声?”
“嗯。”小狐狸说着,忽然贴到了君浥尘的胸膛上,笑道,“扑通扑通的。”
“你这狐狸!”君浥尘始料未及,“改不掉你这喜欢乱动手脚的坏毛病是吧?没人教你一点廉耻之心吗?”
“廉耻?”云珞珈被推到一边,却也不恼,眨巴着眼问道,“廉耻是何物?我是山中野狐,无人教过我这些。”
君浥尘心中一跳。
“我自小无父无母,吃野菜捉山鸡长大,不懂什么是廉耻。”小狐狸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恳求道,“河神大人,您这么厉害,教教我罢。”
婚房之中静寂无比,良久君浥尘涩声道:“你不需懂这些,快睡吧。”
“哦。”云珞珈乖乖应下,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河神大人,我好冷啊.....”
君浥尘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河神大人,您不冷吗?”
君浥尘这下冷笑一声道:“冷又怎样?几百年不都这样过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温软的身体就贴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君浥尘。
“河神大人,我也好冷,我们抱在一起就不冷了,抱在一起就不冷了。”
君浥尘身形一僵,半晌没有说话,这次他终于在一番宁静之中听见了自己跳动地无比迅速的心跳声。
两人就这样互相抱着,在几百米之下的深渊下互相取暖,度过漫漫一夜。
第二日,云珞珈只觉得脸上一片搔痒,待他睁开眼后,差点被眼前一幕吓得屁滚尿流。
一颗巨大的龙头在他的床边,龙身与龙尾占据了整个婚房还不够,还长长地延展了出去,那两米长的龙须挑逗似的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揉来揉去。
“河....河神大人?”云珞珈眼睛睁大,“您,您的真身原来是一条龙?”
那灯笼一般大小的龙眼眨了眨,似是赞同他的话。
“哇,河神大人,您好威风啊!”小狐狸艳羡地看着真龙,挥舞着自己的爪子,“我这辈子居然,居然能看见龙!”
真龙骄傲地摆了摆自己的尾巴,随后一个空灵又古老的声音响起:“到我背上来。”
“诶?”没待小狐狸反应过来,那长长的胡须就缠绕住小狐狸的腰身,将他放在自己的背上。
“河神大人,我们去哪?”
君浥尘却没有再回他的话,龙尾一摆带起阵阵水波,迅速游出了宫殿。
这可苦了小狐狸,在龙背上倒得七荤八素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抓住了龙角:“河神大人,请您慢一点吧.....我有点害怕!啊啊啊!”
潜龙在渊,遨游于江中,一簇簇水草和没见过的鱼群擦着龙身而过,云珞珈慢慢平复心绪,看着江下五光十色的光景,一瞬间移不开眼。
他从来只知地上有花,有草,有人,山川江河美不胜收,却是第一次看见水下的大千世界。
“哇,好漂亮啊!”云珞珈甜甜笑出声,“河神大人,您是想带我出来看看这美景吗?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鱼。”
“带你来看日出。”
“日出?”云珞珈不解,眼前却恍然出现一片光亮,那一片光亮慢慢从江面冒出,金色的光从那江面往下蔓延,一瞬间连冰冷的江水都有了温度。
云珞珈惊叹出声:“这太阳,像是从水里出生的一样。”
“嗯。”
“河神大人,何不冲破江面去看看呢?外面的日出一定也很美!”
君浥尘顿了顿,良久那声音才响起:“这江本君出不去。”
“为何?!”云珞珈震惊不已,“您是被困在江中了吗?”
君浥尘不再说话,金色的龙眼却一直看着日出的地方,像是要深深印进眼中一样。
他到底看了多少次这样的日出?这几百年又是如何渡过的?云珞珈不敢去想这样庞大的龙躯曾经多少个清晨游到此处,一个人静静等待日出,然后又一个人慢慢游回宫殿。
“河神大人.....”在伸手就能抚摸到江面的地方,却困着一龙一狐,云珞珈心中忽然一酸,他俯下身将那两根龙角尽数拢在温暖的怀中,“这一个月,我会好好陪您的。”
“.....你和她们不一样。”君浥尘蓦然说出这一句话。
“嗯?”小狐狸眨眨眼,“谁啊?”
龙首微微一摇,又摆尾往漆黑一片的深渊中游去。
这小狐狸,终究是不一样的。君浥尘在冰冷的江水中这样想到——像什么呢?像是刚刚要从江面生出的太阳,蓦然滚烫地落进深渊中,掉进了自己的怀里。
滚烫,而又无比热烈,让君浥尘万分小心拢在怀中,不敢碰,又无比渴望这温度。
这些时日云珞珈发觉君浥尘并非如同传言般那样冷漠无情、嗜血好斗,在夜晚时他会悄悄潜入君浥尘的房内摸上床,那人分明身形一僵,却也没将他赶下床去。
“要睡便快睡,莫一到晚上就动手动脚。”蓦然一声将云珞珈羞红了脸。
“我....我没有。”小狐狸悄悄藏起了自己的爪子。
君浥尘冷笑:“你没动手动脚?那是谁一大早搂着本君的腰不放爪子?嗯?知不知羞?”
小狐狸羞得一个劲往被窝里钻。
过了一会儿,小狐狸又伸出头来,眨巴着眼睛,软糯糯问道:“河神大人,您听到江外的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
“就是,外面很喧闹的声音,很吵。”小狐狸不安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宁静了太久,君浥尘似乎已经很久都不曾注意到外面的世界,在这样的温柔静蔼之下与小狐狸一日一日渡过,从前孤独带来的寒意都在每个夜晚中的拥抱一一融化。
谁舍得打破这样的宁静?
君浥尘的声音有些冷硬:“你不用管,睡觉。”说着就用手抚下云珞珈的眼皮,颤抖的睫毛在他的手心里扫动。
本想要熟视无睹,却抵挡不了由外而侵染到内的腐臭味,每日剧增的腐烂尸体一具具往江中抛,悬浮在江底,当尸体数量之多,已经落入深渊之中,暴露在二人面前时,云珞珈颤抖着问道——
“为何?为何如此之多的尸体?无忧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君浥尘默了默,看了那尸体一眼,判断道:“应是发生了疫病,看样子像是天花。”
“城内发生了天花?!”云珞珈心中一跳,激动道,“那该怎么办?!天花会要人命的!”
“他们得天花,与你何干?”君浥尘冷冷瞥了一眼云珞珈,“你莫非忘了,自己是被那群人‘送’到我身边的?”
云珞珈被刺到痛处,面上一白。
“你以为自己是谁?被那些人背叛还要救人?还真当自己是圣母了?”君浥尘冷哼一声,不复往日温柔,他想骂醒这个多管闲事的小狐狸,没想到对方只是眨了眨眼,怯懦问:“何为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