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珞珈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也无法看见一颗龙心缓缓填进了自己胸前黑色的窟窿中。
七月十五,城之将倾,鬼哭狼嚎,巨大的煞气萦绕在无忧城上空,万民齐悲,一片血海。
“云珞珈”此刻站在血煞阵法之中,血眸望向从九重天扑打而来的九十九道天雷,追逐而来。
“呵呵,终于来了!”
那天雷滚滚,每一道都可让他魂飞魄散,可煞气带来的强大威力让“云珞珈”抬手一聚,黑色煞气边将天雷消散,“轰隆轰隆”天雷追而不舍,打在地上劈出一条条巨大沟壑。
“云珞珈”咬紧牙关,他听不见万民的哭声,也看不见无忧城扑天而来的血海,眸中早已是无尽狂热。
成仙!成仙!
一道又一道天雷被他抵挡下,虽吃力却不比几百年前要被活活劈死的好。
七十四,七十五,七十六.....
天雷滚滚,见每一道都被“云珞珈”抵挡住,怒不可遏,愈发可怖,黑云压城,一道闪亮白光照亮“云珞珈”的脸。
幸好他及时挥出煞气奋力一挡,用人命人血换来的强大力量庇佑了他。
忽地,在第八十一道雷之中,从那闪电中一道龙影闪现,随后扑天而来的的龙吟涤荡在整个无忧城中。
“云珞珈”心中大骇——他怎么出来了?他怎么可能出来?!
那龙影带着闪电从天际直向他奔来,巨长无比的黑影又像是前来夺命的鬼魅。
“青漓!你敢伤他?我要你命!”那声音像是从苍老的远古传来,可以震碎人心,又带着滔天而来的怒意与狠厉。
“不可能!你现在只是龙魂,你怎么可能出来!”“山姑姑”——青漓恐惧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黑龙,怒吼,“你敢坏我渡劫?你不怕毁了这具身体?”
那龙爪带着劲风一把抓向“云珞珈”,后者狼狈逃窜。
“你给我滚出他的身体!”黑龙怒吼着,团团黑火刺向“云珞珈”。
这是真龙,这是青漓几千年来求而不得的东西!
真龙之火,不死不灭,伤的是三魂七魄,而不烧肉体。
青漓怕了,他一边躲真龙之火,一边抵抗最后几道天雷。
慌乱之中,他注意到了什么,忽而狞笑道:“君浥尘,我道你是怎么出漳江的?原来是撞碎了禁制?怎么?把你那对龙角都撞断了?”
龙角是龙一身最为骄傲的地方,甚至不会任人抚摸,唯有此生挚爱的雌龙能够触碰。
而君浥尘的两根龙角已经破碎不堪,从角根处流出潺潺龙血。
“龙身没了,龙魂的龙角还被撞碎了,你强行突破漳江禁制,我猜你马上就要龙魂尽碎,永世不得超生。这百年你都安分守己呆在漳江,又是什么让你迫不及待要出来?”青漓用“云珞珈”的声音轻轻说出这句话,讥讽又薄凉。
龙眼处落下血泪,君浥尘大限将至,口中形成巨大火球扑向青漓。
百年之囚,杀妻之恨!
“青漓!我要你死!”黑龙震怒,带着“轰隆”九重天一声巨响,第九十八道天雷无比凶狠强势,将青漓逼至绝境。
最后一道真龙之火耗干了龙魂所有的精血,如真实的怒火将青漓肮脏的真魂烧得一干二净。
“啊啊啊啊啊!好痛!救我...啊啊啊啊!”天雷同时劈在了他身上,“云珞珈”惶恐地伸出手,凄厉地向天空尖叫,“不!我就要.....”
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魂魄烟消云散。
踩着万人尸骨的成仙之路,被一道真龙之火最终撞断。
云珞珈的魂魄重新凝聚,在千万鬼魂之中慢慢地重回肉体之中。
可天雷不会等,属于青漓的劫最终被引向他的身上。
第九十九道天雷,最为凶险,最为惊心动魄,古往今来多少渡劫之人死在最后一道天雷?
云珞珈意识未清,他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道风,又好像成了一滴雨,最终融进了血肉里。
模糊之中,大地震动,苍穹被一道闪电划分为了两半天,云珞珈眼中隐隐约约看着空中一道龙影,龙吟混杂着鬼哭狼嚎挤进他的耳里。
“河....河神大人...”云珞珈的声音轻得像风,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那龙却好似听见了他的话,回头看了小狐狸一眼,随后决绝地冲向了九天苍穹之上,迎着最后一道天雷飞腾而去。
“轰隆隆”那一刻云珞珈心神皆碎,空中是碎掉的云与魂。
君浥尘用龙魂替他挡了最后一道天雷,从此不入轮回,神形俱灭。
云珞珈眼角落泪,不可置信地在天空中抓了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最后,一道熟悉到落泪的声音在他耳边亲昵道:“珈珈,带着我的心好好活下去。”
第10章 不曾为他心动
昆仑墟血海蔓延,无数枯骨堆成山,在那九十九重金刚封印之下镇压着天地间最煞的穷凶邪恶——魔尊君浥尘。
无边无际的静寂之中,他缓缓睁开了眼,入目就是这样一副荒凉 场景,除了血便是尸骸,这几万年来他一次又一次陷入无穷尽的昏睡之中,而才聚起的神识体又在梦魇幻境中被粉碎。
在幻境中死去的人会真正的死去,君浥尘在梦魇幻境中替云珞珈挡了最后一道穷凶极恶的天雷,于是他的神识体也就此消散。
君浥尘此番受了大创,神识破碎后让他失去了幻境中的一切记忆。
他只记得云珞珈没死——还好没死,不然混沌珠就真的被梦魇夺去。
君浥尘叹了一口气,如今以想要再次以九十九重封印之身凝聚起神识体并不容易,他怕那只小狐身上的混沌珠又遭人惦记,坏他大事,于是聚精会神凝聚出另一幅神识体。
这一过便是三个春秋冬夏。
再次用神识探到小狐狸踪迹的时候,竟然是在大海之上的一座孤岛上。
彼时云珞珈正沉沉睡在耀阳的草地上,君浥尘皱着眉凑近一看,小狐狸的睫毛颤动着,在梦中也不安地嘟囔着粉唇,一张脸倒是褪去几分青涩。
瘦了。君浥尘如此想到,两根手指夹住了小狐狸的脸,虎口压着下颚,云珞珈的脸微微鼓了起来。
“啧,又在哭什么?”
一行清泪从云珞珈的眼角滑落,睫毛煽动了几下后那双清澈的眸子便睁开了。
云珞珈起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在一座草长莺飞的孤岛之上,他竟然看见了三年来日思夜想的河神大人。
“愣着做什么?做噩梦了?你...”话还未尽,君浥尘忽然一僵,一个软乎乎的脑袋往自己怀里贴,小狐狸细软的胳膊将他牢牢抱住,那温热的身躯分明还在微微颤抖。
“大人......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小狐狸哽咽道,“我真的....我真的找了您好久好久,这次不是做梦吧......?”
君浥尘一言不发地看着小狐狸抓紧自己前襟的十根手指,紧得泛白,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云珞珈那双眸子里多了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不安、希冀、痛苦又欢喜......
“您真的还活着,幸好,您还活着...”小狐狸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我真的好怕,再也见不到您了。”
君浥尘眉头一皱,这样与小狐狸的亲密接触让他不适,产生了一种对沅黎的背叛感。于是他推开了云珞珈,看见云珞珈恍然惨白的脸色。
“我失去了幻境中的所有记忆,所以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
“第一,我们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事?”
小狐狸睁大双眸,眼泪在里面打转,不可置信道:“您,您不记得幻境里的事情了?”
君浥尘沉沉凝视他没有回话。
他看见小狐狸眼中的泪水豆大一颗一颗地落下来,晶莹剔透砸在地上。
“您真的不记得了?您难道忘记我们在漳江之下发生的所有?”小狐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仿佛杜鹃泣血,“您说过,要我一直陪着您,我们会去看很多很多日出,您带我看江中日出,还会带我飞到云上去,您说天上的云很白很软,一定会带我去看看。您还说要一定要回去找您,教我什么是喜欢.....这些您都忘了?”
小狐狸的眸子里有东西一片一片破碎着,不可置信与悲哀填满了他整个胸膛。
这样的悲哀让君浥尘不由得生起一股烦躁与焦虑。
“我要听的不是这样,”他的声音冷得如九天玄冰,“云珞珈,幻境里面的事情你也能当真?你应该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虚妄,现在幻境已破,以后不要再幼稚地提这些事情了。”
云珞珈大震,大喜大悲之后身形竟有些不稳。
“原来是这样...”小狐狸的黑眸空洞地可怕,“是我太幼稚,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君浥尘不再看他的眼睛,问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幻境中那人就是我的?”
“.......在幻境中恢复魂魄时我就知道了,重新凝聚好魂魄我已经记起了现实中的一切,也知道那只真龙就是您,因为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你那朋友阿青呢?”
云珞珈捏了捏手心,涩声道:“死了。”
“死在幻境里了?”
云珞珈点了点头,似乎不想提这件事:“幻境中的山姑姑就是他,他也是青漓。那日是他将我哄骗至幻境里的,是他与‘山神’一同哄骗了我。”
“那不是山神,是梦魇。”君浥尘纠正他。
“是千年大妖梦魇?”云珞珈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几滴泪珠,君浥尘心中微微一动,嗯了一声。
“那你出了幻境之后,又是如何从梦魇手下逃生的?”
云珞珈回道:“那日我从幻境之中出来时,已经虚弱至极,他打伤了我的胸口说要我的命,我化成了真身逃出了那个山洞,后来在半山腰昏迷了过去,他竟也没有出来追我。”
君浥尘心中一跳——哪是不想追你?分明是梦魇出不了那个山洞,被封在那处了。
"你说你昏迷过去了?"
“嗯,”云珞珈顿了顿,随后摇了摇身体将毛茸茸的尾巴现出来,苦恼悲伤道,“醒来的时候,就只有一条尾巴了。”
那一条赤红的尾巴映入君浥尘的眼中,莫名扎得他眼睛痛。
“你个蠢货。”
又被人坑了一条命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君浥尘的心境与之前悠然不同,小狐狸只剩下一条尾巴了,也预兆着他大计将成,他竟然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还有几股莫名的烦躁。
小狐狸还在蠢呼呼地笑:“或许是我的尾巴帮我挡了灾,不然那时我说不定就死了。”
那个字落在君浥尘耳朵里莫名刺耳,他干涩地转移话题:“那你这三年又是如何来了这个地方?”
小狐狸蓦然脸色无比悲哀,幽幽道:“我醒来后,发现您不见了,于是到处找,却哪里也找不到,后来我去了城里听那些人说在蓬莱仙山有飞龙与真凤,”小狐狸苍白地笑了一下,“于是我就来了这里。”
飞龙,直到现在云珞珈也不知道他面前这个人就是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尊,他还固执地以为君浥尘的真身真如同幻境里面那样是一条龙。
因为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更多关于君浥尘的消息了,凭着唯一一丝说书人提供的信息,他就孤身来到了蓬莱。
他这么笨,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恍恍惚惚在人间寻了三年终于找到了蓬莱仙山。
君浥尘忽然觉得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还好,终于找到您了。”小狐狸笑得欢喜,尾巴也一摇一摇的。
君浥尘却一直盯着他,良久才问:“如果一直都找不到,你会怎么办?”
“一直找不到就一直找啊。”小狐狸笑出泪,“我答应了你会回到你的身边,而且我是一只小狐狸,我能跑很远很远的。”
所以这只年岁尚小的狐狸跑遍了大江南北,又穿过了千山万水,跨过无数大江大河,连爪子都跑出血,奔向了蓬莱仙岛。
仅仅为了一个誓言,为了幻境中的一个承诺。
君浥尘忽然很想收回自己之前混账的话,又很想抱一抱面前这只傻得可怜的小狐狸。
可是最终他按耐住了自己所有的动作,逃避一般转过身去。
他告诫自己,他追逐的一直都是沅黎,是他的师尊,是九重天的仙尊,是他心动向往的人。
他怎么会为了面前这个傻兮兮,脸蛋又脏,还喜欢哭的野狐狸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呢?
就在这时,云珞珈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那您呢?为什么您离开了这么久?”
“我.....”君浥尘对上那双清澈的眼,仿佛只要一个答案。
“我真身在幻境受损,此番回去凝聚疗伤了。”
“回去?你家在哪?”云珞珈忽然又怕自己问得太越界,急忙解释,“我只是想知道您住在哪,若是下一次您又消失了,我可以去哪找您?”
君浥尘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若下次再找不到我,就不要找了。”
“为什么?”小狐狸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会来找我吗?”
“会。”君浥尘陡然笑了,却透露着几丝凉意,神色莫测道,“我当然会来找你了。”
小狐狸喜上眉梢,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您真的太好了。”
君浥尘眸中的温度一下子慢慢冷却下来——
再过一段时间吧,再多让这只小狐狸活久一点,取混沌珠之事不急于一时。
就在当晚,云珞珈缠了许久终于与心心念念的君浥尘睡在了同一床上,直至现在一颗奔波三年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在看什么?”君浥尘见云珞珈一言不发。
“大人,您这次的心脏是真的吧?”小狐狸眼眶红了红,不待君浥尘回答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次这颗心脏却跳动得极为缓慢,像是一滩毫无波动的死水,不曾为他心动。
不等云珞珈询问,君浥尘又一次推开了云珞珈。
小狐狸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面像一阵风吹过似的,无比空荡。
相逢后的种种拒绝,让他感觉心里生出酸涩的滋味,下一秒就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云珞珈委屈至极,这几年他回味过无数次幻境里发生的种种之事,曾经对他呵护至极的河神大人如今对他只有冷漠相对,甚至避他如蛇蝎。
“我对您现在来说是什么呢?您为什么如此抗拒我?”
“......”
云珞珈又一次抱上了君浥尘的腰:“我知道您现在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可是我一定会让您记起来幻境发生的一切。大人,我虽然不懂什么是喜欢,可是我一想到您就会心生欢喜,无比雀跃。所以我会努力让您记起来的。”
君浥尘僵住了,身上的云珞珈贴着他的肌肤,仿佛要将他的皮肤也灼烧。这个无比青涩又懵懂的小狐狸,甚至不到千岁,便抱着他心悦的人诉说浓烈的爱意。
少年炙热的、热烈的、不可抵挡的爱意让君浥尘心生惶恐,有着什么不可控的东西正在发生着。
君浥尘显得很恼火,脸色阴沉下来:“放开!”
“我知道现在我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我会努力的。”小狐狸依旧湿着眼不放手,“我想,在幻境里时我便已经懂了一点什么叫喜欢。”
“云珞珈,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云珞珈怔神地望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及这个。
“你是一只狐狸。”君浥尘陡然笑出声了,笑容得十分残忍,“你只是一只狐狸,是妖,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一只狐狸?”
“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在一张床上吗?因为我甚至没有把你当作一个人来看,你在我眼里就只是一只小畜生罢了,我心情好的时候,你就是值得一逗的宠物,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最好滚远点。所以,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生气了,懂吗?”
云珞珈僵住了,只有睫毛在微微颤动着,他的心脏明明刚才还在热情地跳动着,如今一下偃旗息鼓下来,宁静至极。
原来这三年他所做所为也触动不了任何人,甚至只得一个小畜生。
“您是...把我当成宠物?”
“随便你怎么想吧。”
云珞珈还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第二日一大早起床,云珞珈就发现床榻上只剩他一个人了。冰凉的另一半床让他如坠冰窖——
君浥尘呢?又不见了?他是不是又丢下自己了?
小狐狸从未有过如此慌张,连鞋都没有 穿好,就急急忙忙地光着脚下床去看。 屋外,一片寂静,毫无一人。
泪水倏尔落了下来,小狐狸怔怔看向屋外,一时间心头涌上无措与迷茫。
“一大早起来就哭?”不知何时,一袭玄衣的君浥尘已经走到他身边,“我不过出去片刻,你又在乱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