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抿了口茶水,那温度已足够,却还是没能把他的身子暖回来。被小叔这么一点拨,他觉得自己仿佛刚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此刻四肢百骸具是冰冷的。
许箐将语气放得柔和了些,说:“以前你是藏拙也好,装傻也罢,总归还小,他并不会当真,但现在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这个道理,你该明白了。”
夏翊清轻轻点头:“是,我以后一定小心。”
“以后对着他尽量不要撒谎,实话实说就好。用实话去编故事,好过用谎言去蒙骗。”许箐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好了,放松些,没那么严重的。”
“小叔,我是真的不想要那个皇位。”
许箐笑笑,说:“你想多了。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要逼你去夺皇位。你想做什么,我和明之便保着你做什么。明之早晚会离开,子隽和我只想安稳度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退路,也都已无所求。只是如今你和琛儿力量不够,我不忍看着你们受伤害。让你们接触赤霄院和那些暗桩,一半是形势所迫,一半确实是出于私心。若不将这些东西告诉你们,你们处事起来会有很大的危险。至于私心嘛,我们这些年确实累了,我和子隽不会有子嗣,明之本就不该属于朝堂,我们手中的东西与其将来被勤政殿那位或是你的其他兄弟糟蹋,倒不如交给你们,就成羽那些产业,每年挣的钱也够养活你们了。”
夏翊清轻轻抚摸着那木盒,半晌才又开口问道:“小叔恨天家吗?”
“我说不恨你也不会信。”许箐娓娓道来,“从我逃离皇宫到现在,二十一年零五个月。这些年来,我毒发过四十七次。我所经历的不仅仅是毒发时候蚀骨的疼痛和越来越严重的濒死感,更是每一天的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毒发的那种恐慌。你没有真正发作过,大概不会知道那种疼痛和绝望。但身体里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取你性命的毒,这种感觉我想你能明白。我不是圣人,自然会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有以前那么恨了。若非这毒,我不会有今日这般生活,一切都是命数,我这些年来只不过在这注定的命数之中,拼一把让自己活得痛快些罢了。”
夏翊清听得揪心,他静了静心神,道:“我懂了,今日多谢小叔解惑。”
“你想知道的我还没告诉你呢。”
“我……我知道知白是克烈遗孤,他已同我说过了。”
许箐问:“那你是想知道他记忆空缺的部分?”
夏翊清点头,旋即又摇头:“不过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小叔不必说了。”
“告诉你也无妨的。”许箐坦诚道,“当年我若不救他,他早就死了。至于他丢失的记忆,我只能说是他自己不想记起来。你通医理,该明白一碗药并不能让他忘记之前的所有事情。”
夏翊清心中松了口气,说道:“是我想得太多了。这事是我自己要问的,小叔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许箐意味深长地对夏翊清说:“琛儿有你这般挂念,是他的福气。只是你们俩不像我和子隽,你们未来会遇到更多的麻烦。别的暂且不说,你是皇子的身份,如果有一天你父亲要给你赐婚,你想过该怎么办吗?”
“……”
许箐微微一笑:“琛儿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从江宁府回来我就发现他的心境不一样了,那种微妙的变化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我想或许刺客那一掌都让你们想明白了一些。”
夏翊清点头。
许箐继续说:“你放心,我自然替你们保密,你们日常行事十分谨慎并没有露出马脚,所以不用担心什么。只是我刚才说的事情,你还是早些想好对策,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当年子隽能跑到那位面前说坚决不娶,是因为他们是兄弟,他有没有子嗣对那位没有影响。可你是皇子,你可以以年纪尚轻推脱个一两年,但不可能一直拖下去,有些事情该做准备了。”
夏翊清起身:“我知道了,多谢小叔提醒。”
许箐笑着看向夏翊清:“今日这一番交谈,你可信我全然坦诚了?”
“自然是信。”夏翊清将木盒收起来,“今天叨扰小叔很久了,还请见谅,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常来?”
“你跟琛儿这般交心,又是子隽的侄儿,我早就拿你当自家侄儿了,不用那么客气。”许箐笑着摆了摆手,“以后没人的时候别那么拘着了,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跟外人面前守着礼,关起门来再这么客气就真的见外了。”
夏翊清轻松地笑了一下,说道:“那我告辞了,小叔留步。”
夏翊清离开之后,晟王从一旁的耳房走了进来:“我侄儿和你侄儿,缘分这东西真没道理。”
许箐靠在椅子上看向晟王:“替他们担心?”
“我不管别人,我就担心你。”晟王走到许箐的身边,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恐慌吗?这些年惴惴不安的明明是我!你个没良心的!”
许箐笑道:“有你替我担心不就行了?咱俩要都惶惶不可终日,这日子还怎么过?!”
“走罢,”晟王拉起许箐,“该拿针扎你了!”
许箐笑着跟晟王一起往寝殿去了。
第二日,夏翊清约许琛过府一聚。
“不知寭王今日有何指示啊?”许琛靠在榻上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把盒子推到许琛面前。
“你不是早就就拿回来了吗?”许琛问道,“还没打开看?”
夏翊清摇头:“没有,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打开。”
许琛直起身子拉着夏翊清的手,道:“你做事向来都不曾犹豫,这是怎么了?”
“你帮我打开。”夏翊清将盒子往许琛面前推了推。
许琛阻拦道:“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怎么能让我打开?”
“你帮帮我。”夏翊清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确实不知要如何面对。”
许琛无奈摇头,抓起夏翊清的手说:“这盒子我打不开,封口处的那朵木槿花该是要你的血才行。”
夏翊清取出银针递给许琛。
“你确定?”许琛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郑重地点了点头。许琛把夏翊清搂入怀中,两手分别扶着他的左右手,牵着他用银针刺破指尖,然后将血涂抹在木盒封口处的木槿花蕊上,只听“咔哒”一声,木盒轻轻弹开。
夏翊清则飞快地收回了手。许琛用左手捂住夏翊清的眼睛,右手握着他的手,轻轻打开了木盒。许琛看了一眼,然后在夏翊清耳边轻声说道:“一封信,一块玉牌,一份羊皮卷。”
夏翊清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将许琛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拉了下来:“陪我一起看。”
“吾儿聪慧,既找到了这个木盒,我便放心将这盒中之物交予你。我被父王送入仲渊,名为和亲,实为将暗探排布于仲渊朝堂之中。我父王说女子心思细腻,更有许多事情是朝堂男儿无法做到的,我深以为然,也一直为此努力。按照计划,我到仲渊之后会将一份伪造名录交予天家,以此来让真正的暗探进入仲渊。我此生算无错漏,唯独忽略了情之一字。我虽时时谨记楚国任务,奈何楚国皇帝已不信我,他在国内将我全家以通敌卖国之名处死。我一生只错一事,却害了全家。楚国背弃于我,待我失望至极寻求仲渊庇佑之时,却惊觉我已被天家下毒。筹算半生,却终究无家亦无国。
“泽兰说我怀的是男胎,想来你早晚会入朝堂,我望你谨慎再谨慎,万不可如我一般一步踏错万劫不复。母亲已无家国,唯有将我手中的关系全部留给你,希望日后能帮到你一二。盒中的羊皮卷是楚国皇族密库一支,里面是我和父王留下的银钱。当年我到仲渊后,父王就将银钱挪到此处供我使用。密库所在地只有我和父王知道,若你日后需要银钱,可以拿着玉牌去密库调用,接头密语在地图背面,同样是用血才可以显示,这是母亲留给你的钱财,希望对你有用。
“另,我已将真正的暗探名单交给了一位可靠之人,他承诺会将这些暗探废弃掉,也承诺以后保护你。至于那块玉牌,是我的信物,我有一队亲信从未被人得知,他们依照我的要求隐藏下来,只有这个玉牌能够唤起他们。你带着玉牌到城中里仁坊西街东起第三间民房内去寻一对姓李的夫妇,当着他们的面将你的血滴入玉牌,他们看到后便会听命于你。无论你以后做什么事,他们都会是你的人。这些钱财和人脉,希望能帮到你几分,可又盼着你用不到。我自知命不久矣,也知道这些东西根本代替不了母亲的照顾和陪伴,还希望你能原谅母亲。若可以,我真想看着你长大成人,听你亲口叫我一声母亲。
“母,元信,绝笔。”
“我就知道西楚这些年这么盯着我是有原因的。”夏翊清苦笑道。
许琛却恍若未闻。
“知白?知白?”夏翊清回头看向许琛,见许琛正在出神。
夏翊清将手抬到许琛眼前晃了晃,许琛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怎的比我还惊讶?”
许琛依旧有些恍惚,他犹豫着开口:“我若说我去过里仁坊西街东起第三间民房,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你?”
“你去过?!”夏翊清吃惊地看向许琛,“你见过那对姓李的夫妇吗?”
许琛:“我虽没见过什么姓李的夫妇,可我在那里见过苏惜儿。”
“归雁楼的苏行首?”
许琛点头。
夏翊清一时也有些发怔:“要不我们叫上小叔一起去看看?既与归雁楼有关,总归不好瞒着小叔的。”
“好。”
第83章 八十三 启用
次日一早,许琛和夏翊清戴好面具,在里仁坊街口与成羽汇合后便一起走进屋内,按动机关唤来苏惜儿。
“见过东家。”苏惜儿行礼之后抬头看了许琛和夏翊清一会儿,而后说,“见过少东家,见过四大王。”
“坐吧,今天来是有事问你。”许箐道,“惜儿,如果我没记错,你父亲是姓李吧?”
苏惜儿点头:“是。家父姓李,家母姓苏,当年奴家同妹妹是以家母的姓氏取的艺名。”
夏翊清问:“那你父母可还健在?”
苏惜儿:“已不再了。”
夏翊清取出玉牌递到苏惜儿面前:“你认识这个吗?”
苏惜儿接过玉牌来回翻看,然后摇头道:“不认识。”
许箐微微一笑,拉着许琛就走到了院中,背对着屋内的两人。
夏翊清划破手指将血滴入玉牌之中,苏惜儿神色巨变,立刻跪下行礼:“主人。”
“怎么会这样?!”夏翊清此刻心情复杂,“你快起来。”
苏惜儿小心翼翼地起身。
夏翊清斟酌着说道:“我只是近来才知道母亲留给我的这个信物,又从你们少东家那里知道他在这个院子中见过你,才一起来看看,没想到会是这样。”
苏惜儿十分恭敬地说:“奴家听主人安排。”
夏翊清想了想,问道:“除你之外还有多少人?能联系到他们吗?”
苏惜儿回话:“除奴家和妹妹念儿外,还有九十六人,现下做着各种生计。家母离世前召唤过他们,告诉他们之后的联络都由奴家和念儿负责。这些年我们偶尔会聚在一起吃饭,不过他们只知道我委身于归雁楼,并不知东家的事。”
夏翊清问:“他们大概都是做些什么的?”
苏惜儿回话:“有宅院女使,有大家妾室,还有一些盘了铺面做着小生意。”
“听你这么说,有许多女子吗?”
苏惜儿点头:“是,多半是女子,当年沛王与郡主培养了许多女子作为暗探,将她们安插入各处府邸。”
“那就让她们好生度日。”夏翊清补充道,“不过若是有过得清苦的,你就多帮衬帮衬,银钱的事我来解决,她们既然受恩于我母亲,安稳了这些年,我便不再打扰她们了。”
苏惜儿说:“大家其实这些年都还念着郡主,主人真的不想用他们吗?”
“暂时不用。”夏翊清摆了摆手,“不过我想让你给我一个名单,再标出哪些人是你觉得还可以相信的。”
苏惜儿点头:“奴家明白,稍后就写出来。”
夏翊清说:“不急,你写完之后再通知我来拿就好。”
苏惜儿又问:“那……主人要见他们吗?”
夏翊清摇头道:“正式见面还是不要了,你也不需要告诉他们我已现身,如果以后需要我会通知你。”
“好。主人还有什么吩咐?”苏惜儿问。
夏翊清郑重地说:“以后凡事以你们东家和少东家为先,明白吗?”
苏惜儿点头:“明白。”
院子里。
许琛问:“小叔,你知道苏姑娘的身世吗?”
“我知道一些,也能猜到一些。”许箐解释说,“这些年我知道惜儿和念儿有事瞒着我。”
许琛疑惑道:“那小叔还让她们做事,不怕吗?”
许箐微微一笑:“这楼里所有姑娘都是我的人,若她们有了别的想法,我当然会知道。而且,她们俩的父母是即墨允托我照顾的,即墨允又是受恭敏贵妃之托,不用想也知道跟西楚有关系。这样的人物,放在别处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许琛沉默。
“你可能会觉得我这样做不好。”许箐继续说道,“但其实这是我们双方选择的结果。当年她们虽小,但并非不懂事,她们选择了留在我这里,就是选择让我庇佑她们,也默许了我对她们的监视。我给了她们保护,教她们读书明理,让她们生活无忧,银钱随用随取。我没逼迫她们做任何事,就连出来抛头露面都是她们自己提出来的。我给了她们足够的信任,人心里都有杆秤,是懂得取舍和抉择的。”
许琛有些发怔,缓缓地说道:“也对,我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冒险。”
许箐拍了一下许琛的肩膀:“这世间所有事都有风险,所以我早有准备,况且还有即墨允在,出不了问题。”
“小叔,知白,我们谈完了。”夏翊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琛二人走回屋内。见许箐进来,苏惜儿立刻跪下:“东家恕罪。”
许箐扶起苏惜儿说:“你先回去,一切照旧,我这边完事之后再去看你们。”
等苏惜儿离开之后,许箐看着两个人的神色,笑了笑说:“我来之前已经传信给明之了,他应该快到了。”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即墨允便落入院内,他们四人坐在一起将西楚的事情说开。
原来,这些年西楚国库消耗过大,渐渐入不敷出,西楚皇帝一直没有忘记当年被沛王藏起来的那一部分银钱。沛王一支全死,唯夏翊清活了下来,所以他们这些年盯着夏翊清,便是为了这所谓的“密库”。而以苏惜儿为首的这些密探,便是如恭敏贵妃信中所写,是属于沛王和恭敏贵妃的亲信。这些人连即墨允也并不知道,想来是恭敏贵妃留下的最后手笔。当年恭敏贵妃自知命不久矣,拜托皇后在宫中照看自己的孩子,又请即墨允在宫外照看李氏夫妇。即墨允怕自己分身乏术,便将这一家人托付给许箐。后来李氏夫妇相继病逝,苏惜儿与苏念儿两名孤女无处投身,又因为身负元氏秘密,不敢如寻常女子一般嫁人成家,便入了归雁楼。
夏翊清听完后颇为感慨:“竟是这样的缘分。我同苏行首说了,以后还是都听小叔和知白的,我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主人对她们来说肯定没有你们的恩情多,而且我也不想让她们做什么。不过我让她把这些西楚的暗探列出详细的名录,标注相对可靠之人,待她写完,我想让明之和小叔看看那个名单,哪些人可靠,哪些人可用。”
即墨允明显有些意外:“四郎让我们看?”
夏翊清:“对。如果这些人可用,我便暂时维系一下,日后也许能帮到你们。”
“好。”许箐点头应承下来,“那我们就帮你看看。”
几人说过话之后便各自离开,许箐则返回归雁楼。
苏惜儿和苏念儿跪在许箐面前:“请东家责罚。”
许箐:“你们俩能不能起来说话?”
苏惜儿:“东家,我们姐妹二人有负东家信任,请东家责罚。”
“你们想我怎么责罚?”许箐低头看着她们二人。
二人不说话。
许箐:“那我问你们,如果有人拿着西楚信物来找你们,让你们将楼里打探的消息告诉他,你们怎么办?”
苏惜儿说:“西楚皇帝害死了沛王和郡主,我们不会帮他们办事。”
许箐又问:“那如果他让你们对我出手,你们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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