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想了。小叔总说想太多老得快。”许琛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夏翊清原本还想说几句,结果平留匆忙进来回报:“大王,郎君,马通判死了!”
“什么?!”二人都十分吃惊。
平留:“马通判昨晚回家后就进了自己房间,一直没有出来,骁骑卫守在马宅外面,确定没人进去过。今儿早上马通判一直没有出门,因为他之前也有过贪睡误了时辰的情况,所以家人并没有在意,结果到了辰时末还未见人出来,家里人就进去看,结果发现他悬梁了,摘下来的时候人都硬了。”
“我们去看看。”许琛说。
平留:“刚才郎君和大王在审刺客,吩咐了不能打扰,所以蔡知府说下午再来说详细的情况。”
夏翊清点头道:“也罢,人已经死了,看也无用。”
等平留离开之后,许琛叹了口气:“又被你猜中了。”
夏翊清颇为无奈:“我倒希望我能猜错一次。”
“这件事大概就到此为止了。”许琛也觉得十分无力。
“可我不甘心。”夏翊清看向许琛。
许琛:“我也不甘心,但我们没办法,在有些人眼中,那些孩子与脚下蝼蚁并无区别。”
就在二人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低落且无奈之时,冷家兄弟已经将陈扬和陈力的审讯口供全部整理好送了来。
夏翊清和许琛一起,用陈扬、陈力和程路鸣的口供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五年前陈扬全家因忠勇伯陈丘连坐,被入奴籍,他带着弟弟偷偷逃到山上成了匪,后一年后又逢剿匪,兄弟二人再次逃出。后陈扬经人介绍干起了这种行当,每拐一个孩子拿五缗钱,辗转各地后来了江宁府。
起先陈力与程路鸣单独联系,但近一年来程路鸣经常拖欠克扣答应好的银钱,陈力见程路鸣如此行径,心中不满,且在江宁府已做过不少起,就与陈扬商量着去别的地方。只是他们还未与程路鸣摊牌,刑部便派了官员来查,安淳槐也是在那时亲自见了陈力,他将之前拖欠陈力兄弟二人的银钱付了一半,又让陈力去吓唬章侍郎。陈力回家便同陈扬抱怨,陈扬便是在那时起了狠心,但他没有与陈力说,当晚单独出门,将章侍郎绑走,想以此来要挟安淳槐把之前克扣的钱给他。可安淳槐依旧没有给钱,陈扬就又绑了一个孩子给安淳槐和程路鸣施压。程路鸣说安淳槐起先还十分慌张,但去见过什么人后便放心下来,全然不理陈扬的威胁。
此时陈力也发现了事情是陈扬所为,他将陈扬灌醉锁在家里,自己出去寻找章侍郎和后来的那个孩子,但一直未能找到,就在此时,江宁府接到消息说天使要来查案。安淳槐再次找上陈力,说让他试探一下天使周边的人,陈力本不想再理他,但安淳槐却以陈扬为威胁,陈力只好答应下来。陈扬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胆小心软,便哄骗陈力做完这件事就将章侍郎放了,陈力不疑有他,二人便一起找人试探骁骑卫。
第一次试探后二人受伤,陈扬借机离开陈力开始单独行动。晚屏山行刺则是陈扬做的,安淳槐知道后确实慌了神,将欠他们的钱全部补上。但那时陈力已被抓,陈扬想让安淳槐把陈力救出来,安淳槐说做不到,陈扬怒极,决定把事情闹大,接连又抓了几个孩子。
陈扬拐走孩子,也没忘了许琛和夏翊清。他在官驿外无意间得知许琛正在吃药,于是买通官驿厮儿下药,又听得许琛伤重昏迷,以为是药起了作用,才趁夜溜进官驿准备直接刺杀,就这样落入了许琛设好的局中。
随着一起送进来的,还有秦淮漳和安淳槐的详细资料,以及秦淮漳这两日的行踪。
“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一直盯着安淳槐?”许琛翻开安淳槐的档案。
夏翊清:“安淳槐是莘县人,开宇九年突然得了银钱在莘县县衙捐了官。安成也是莘县人,生于开宇二年,七岁被卖进宫做了内侍。”
“你怀疑当年安成是被安淳槐卖进宫的?”许琛问。
夏翊清点点头:“对,安姓不是大姓,安成也并未改过名,所以我才找人查了他的资料,你看我猜得可对?”
许琛把安淳槐的档案放到桌上:“莘县只有一户人家姓安,看来就是了。”
夏翊清鄙夷地说:“自己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亲族在宫中为奴为婢。安淳槐此人还真是人如其名,又蠢又坏。”
许琛听言笑出了声:“又蠢又坏,亏你想得出来。”
夏翊清轻轻叹气:“安成为人机灵,若没净身入宫,一定能有所作为,哪怕不读书做官,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做着伺候人的事。虽然他以后只能如此,但我总想着能做些什么,让他心里能好受一些。”
“是啊。”许琛也叹道,“不过还好安成是跟了你这个主子,也算是他有福报了。”
夏翊清:“好了,不说这个了,秦淮漳的行踪有问题吗?”
“看起来很正常,不过他昨儿接到消息后先去了当地的一家医馆。”许琛说。
“医馆?”夏翊清轻哼一声,“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还打算装病不成?”
此时归平走进屋里,手里拿着一摞纸。因为夏翊清在,归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送到之后便退了出去。许琛接过之后略看了看,从中抽出一张脉案递给夏翊清说:“你看看。”
之前许琛不方便出面,便将成羽的信物暂时交予归平,让他留心对面济世堂的动静。就在刚才他们说话的工夫,济世堂挂出了暗号,归平便去取了来。
原来,秦淮漳常去的医馆是成羽名下产业,济世堂刚刚送来的,便是秦淮漳的脉案药房记录。
夏翊清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有些意外地说:“他还真不是装病。从这脉案和诊断来看,他有心悸病。这病不发作时与正常人无异,脉象也同常人一样。而且心悸病发作起来没有规律,可能几年无事,也有可能连续一段时间都会心悸不宁。”
许琛想了想说:“那……就算他装病,也没办法了?”
“除非他发病时我立刻给他诊脉,不然确实没有办法。”夏翊清有些无奈,“这病确实是个非常好的借口,秦淮漳还真是狡猾。”
许琛不屑地说:“估摸着过段时间他就该在官驿犯病了。”
夏翊清:“我倒是希望秦淮漳别这么怂,他若是真使出了装病这一招,那我还真是高估了他。”
许琛转了话题:“不说他了,我问你,刚才陈扬说得是真的吗?”
夏翊清:“是。那些多出来的府兵根本不是行伍之人。”
许琛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再多问。
“你猜得是对的。”夏翊清继续说,“是他做的,那些年陈丘对姑母和许公颇多掣肘,也是他的意思,陈丘知道太多事情,他容不得陈丘。”
许琛无奈感慨:“君臣之间,竟无半点信任。”
“父子之间都没有信任,更莫说君臣了。”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
“抱歉。”
夏翊清则淡然笑道:“你道歉作甚?我又不在意这种事,你不必如此。我说过了,我只有你。”
许琛伸手搂过夏翊清。
夏翊清:“好了,我真没事。再看看别的消息。”
许琛翻了翻,说:“马骞与秦淮漳的儿子秦高濂是同年。”
“这算是连上了,可马骞死了。”夏翊清心里还是有些不甘,“这件事大概只能到马骞这里结束了。”
待到下午时分,归平来报,说蔡永和袁徵都回来了,几人便一起在堂屋落座。
蔡永递上来一封信,说:“马骞确实是自尽的,他留下一封遗书,承认所有事情都是他做的,说自己看那些孩子生的漂亮,起了歹心,便让安淳槐找人掳了藏到外面,但并未提及藏在哪里。”
夏翊清看完信后问:“安淳槐招了吗?”
袁徵点头:“也都招了,起先还嘴硬不说,后来我们告诉他程路鸣和马骞都已招认,他大抵是觉得没有希望,这才招认。他只说是马骞让他做的,其他一概不知,没有提及秦淮漳。”
许琛将陈扬的口供拿出来递给二人:“这是昨天想杀我那人的供词,如今人已经抓了,供词也有了,现在就是章侍郎和那些孩子的下落。”
袁徵:“马骞至死都没说那些人藏在哪里,我们可怎么找?”
“总会找到的。”夏翊清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们没办法回去向天家复命。”
蔡永:“常溧县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大王一行人来之前我们便已经派人找了许久,一直都没有找到。”
袁徵接过话说:“之前派出去找人的,都是江宁府衙和常溧县衙的人,县上有安淳槐,府衙有马骞,想来也并没有用心去找。”
“是我失察了。”蔡永叹了口气,说道,“我之前总以为这些人虽自成帮派,但总不至于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夏翊清看向蔡永道:“蔡知府不必自责。只是……只是这件事我们回去之后禀报天家,你可能会受牵连。”
蔡永苦笑一下,道:“下官自然明白,江宁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隶下三个官员牵涉其中,我都没有发现,想来我这个知府也做不了多久了。”
袁徵:“蔡知府放心,我回去之后必定据实禀报天家,替你求情。”
蔡永却道:“袁昭修不必如此,我自知有罪,责罚是应该的。”
“好了。”夏翊清说,“蔡知府确实有失察之责,但这事说到底也是被蒙蔽的,我同天家回话时自然会斟酌分寸。”
“多谢大王。”蔡永拱手一拜。
夏翊清:“如今可以松口气了,你们这几日也辛苦了,都去休息罢。”
袁徵和蔡永行礼离开。
“怎的让他们走了?”许琛问。
夏翊清:“现在也确实无事可做,而且我想与你多待一会儿。”
许琛笑着说:“你啊,竟这般缠人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想了多久?”夏翊清看着许琛,“如今我们难得能这般朝夕相处,我自然要好好珍惜了,回到京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在了。”
许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说:“好,那我再陪你说说话。”
两个人刚要说些私密情话,就被前来报信的平留打断————秦淮漳果然发病了。
“真没新意,”夏翊清不屑地说道,“门口就是济世堂,去请大夫给他看看。”
平留转身离开,夏翊清却没了刚才说话的心情,只是颓然地坐在床边。许琛自己心情也不算好,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待了许久,最后草草收拾一番就睡下了。
次日清早,归平来报,说晚屏山有发现。用过早饭后,几人便一起往晚屏山去了。戚烨早已等在别院门口,见到他们立刻行礼。
“戚都统别客气了,带路就好。”夏翊清说。
戚烨有些犹豫:“大王……确定要看吗?你和平宁伯年纪尚轻,袁昭修只是个文人,这种场面……”
“去看看,我总得看过之后才能向天家回话。”夏翊清说。
戚烨:“那……若是三位天使有任何不适,即刻离开就好。”
夏翊清点头,迈步进入别院。
院中停放着十具尸体,其中有六具男童,三具女童,只有一具是成人的,想来应该是章侍郎了。这些尸体全部被水泡得失了原来的样貌,有一具男童尸体甚至肿胀得比成人还大,像是个透明的水囊,散发着阵阵恶臭,里面似乎还有一些东西在游走。
夏翊清和许琛都觉得有些恶心,偏过头去,戚烨立刻挡在他们身前说:“这些是在别院的井中发现的,因为山上冷,最新的几具尸体保存的还算好,之前的就都……”
袁徵面色难看,但看夏翊清和许琛还在院中,也只能忍着。
许琛:“大王别看了。”
夏翊清却摇了摇头:“总要知道他们是谁才行。”
戚烨回话道:“大王,这些尸体最早的已经死了快半年了,早已看不出样貌。”
许琛拉过夏翊清,道:“我们去别处再看看。这些尸体有验尸官和仵作来处理,会查清楚他们的身份的。”
袁徵如蒙大赦,立刻跟着他们往别处去。一行人往后院的房间走去,戚烨拦住三人说:“这屋子里就是之前下官说的污秽之物,大王还是别看了。”
夏翊清有些无奈:“尸体不让看,屋子也不让看,那戚都统叫我来看什么?”
“下官没想到大王亲自来了。”戚烨躬身道。
“尸体都看过了,还有什么能比那个还吓人?”夏翊清看向戚烨,“戚都统请让开。”
戚烨见他如此坚持,便让开了路,夏翊清推门进入,直接愣在了原地。
袁徵跟着进入房间,见到眼前的场景,连忙转身对着门外,不去看那屋里的陈设,只是痛骂道:“不堪入目!毫无廉耻!丧心病狂!罔顾人伦!令人发指!这岂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许琛最先缓过神来,拍了拍袁徵,道:“行正不愧是昭文阁的人,骂人都出口成章,你不必看了。”
袁徵实在看不下去,立刻走出房间。许琛站在夏翊清身边,借着氅衣的遮掩悄悄握住夏翊清的手,夏翊清则回握他表示自己没事。
“戚都统,这就是你说的污秽之物?”夏翊清问。
戚烨点头:“是。”
那屋子里摆放着各种“刑具”,从丝质到皮质皆有,还有一些软鞭蜡烛,更有多人共用的物品,一看便是助兴之物。二人都到了这个年岁,有些事情不用说也都能明白————那些孩子活着的时候想必是经历过这些“刑具”的。
戚烨:“大王,旁边还有一个房间,里面有些这院子主人留下的东西。”
夏翊清点头,示意戚烨带路。
走进房间之后,几人四处查看起来。
“知白,你来看一下。”夏翊清说道。
许琛听言立刻走上前去:“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夏翊清指了指桌上的一个香炉。
许琛将香炉拿起打开,见里面只是普通炭火,有些不解,问:“这就是个普通的香炉,有什么问题?”
夏翊清:“你闻闻。”
许琛闻了闻,说:“这香有问题吗?”
夏翊清解释道:“这是改制四合香,留了龙脑和沉香,将另两味换做松枝和零陵。这种香非大富之家或者高官显贵才用得起。”
“你是说……?”因为戚烨还在屋内,所以许琛并未点破,只是做了个“秦”的口型。
夏翊清点点头:“那天官驿之中我在他身上闻到过这种香。”
许琛心内了然,众人又在院中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其他发现,便下山去了。
回到官驿时,袁徵心中依旧耿耿于怀。许琛劝道:“行正,你也别再想了。”
“怎么能不想?!那些可都是孩子啊!他们怎么下得去手!”袁徵愤愤地说。
夏翊清看着手中的茶盏,无力说道:“几乎都是男孩……”
“对!那剩下的那些女孩呢?”袁徵突然提起了精神,“女孩是不是还活着?!”
许琛摇了摇头:“就算活着,大概也找不到了,光江宁府一地就不止一家勾栏瓦舍。而且他们定然不会在本地解决,多半带到别的地方卖入青楼了。至于其他的男孩……大概最后都会像我们看到的那样。”
夏翊清看向袁徵道:“劳烦行正写奏疏回禀天家罢,这里的事情也该结束了。”
三日之后,圣旨传回。
安淳槐、程路鸣押解入刑部大牢。马骞已死,亲族家眷暂时关押在江宁府,以待后续。
高密郡王、平宁伯和袁徵办事得力,次日启程回京,再行封赏。
圣旨已下,此案尘埃落定。
第78章 七十八 亲王
饶是车马慢行,一行人也不过两日就回到了京城。回京次日,夏翊清和许琛奉旨进宫。
勤政殿内,天家赐座后先是对他们如此快速地查清案件赞扬一番,又关切了几句许琛的伤势。说过几番不痛不痒的关怀之后,天家转顾夏翊清,道:“这次四郎差事办得好,该赏!”
夏翊清恭敬回话:“能为主上分忧是臣的荣幸,臣不敢要赏。”
“赏还是要赏的。你这次办差有功,也算是有了个由头,等江宁府事处理完结之后,朕便封你为齐王。”天家说完,望向夏翊清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夏翊清立刻起身:“臣不敢。臣不过是替主上办了一件小差,万万不配亲王之位,更不敢再得国字封号,请主上收回成命。”
天家满意地笑笑:“好了,亲王是一定要封的,朕得让天下人看着,只要尽心为朕做事,朕自然赏罚分明。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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