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澄是个很开朗的人,很容易感染到别人,同他聊天时,总能让他感觉轻松,于是一来二去的,可聊的东西便多了起来。
等到小宇的手工作业完成,许意澄便也到了。
他穿着厚厚的羊羔毛外套,脸上却夸张地戴了副墨镜。
乍一看仿佛一只戴了墨镜的棕熊。
小宇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穿成这样的大人,像个小孩子,不对,像个小姑娘,小宇想。
许意澄刚进门便感叹了一句“真暖啊。”他跺了跺脚,随后将外套脱了下来。随后同林远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他摘掉墨镜,看向表情奇怪的父子两人,挑了挑眉:“怎么,被我帅到了吗?”
小宇的表情顿时扭曲。
看着小宇这纠结的小模样,许意澄乐不可支,他忽然上前捏住小宇脸颊上的软肉,说道:“真可爱啊。”
小宇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随后用无神的眼睛看着许意澄,他知道,大人总是喜欢做这种无聊的动作。
许意澄捏了捏便放开了手,看向林远:“你儿子好乖,长的又好看,搞得我也想养儿子了。”他放松脊背,靠到沙发里,感叹道:“明明我还比你大些,你儿子都这么大了,我居然还是孤身一人。”
林远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小宇,回道:“都是命罢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不是要感受节日的温暖嘛,先包饺子吧。”
许意澄笑道:“我先说好,我可不怎么会包,我来之前是准备吃白食来的!”
材料都是准备好的,林远原以为许意澄是在谦虚。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许意澄的手残程度,他包出来的不是没包上馅就是把皮破掉。林远忍了又忍,终于在许意澄又一次浪费掉一张饺子皮之后,极为克制地说道:“意澄,你要不要陪小宇去拼积木?”
这个人,真的是在甜品店工作的人吗?
许意澄哈哈大笑:“怎么办?阿远,你也好可爱哦,居然忍了我这么久。”
林远眉眼舒展开来,他也好久没有见过许意澄这样“可爱”的人了。
许意澄停下手,看着忙碌的林远,忽然感叹:“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这两句话倒是说的不错。”
林远惊讶地望向他。
许意澄打趣道:“怎么,觉得从前许氏的草包原来也是有文化的?”
当然不是,林远在心里摇摇头,同许意澄相处的久了,自然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只觉得许意澄刚才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悲切,不过他又想起许意澄离奇的身世,倒也不奇怪了。
林远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想,我竟然在这个地方,同从前的故人有了这样的交集。”
人生的际遇果然奇妙。
许意澄也笑道:“我那天对你说,我从前就想同你交朋友,没准这就是天意呢,我们这一对难兄难弟,总是要碰到一起的。”
林远心里有些感动,他总能遇上这样温暖的人。
他刚想接话,突然门铃响了起来。
林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小宇噔噔噔跑过去开了门。
对来人大声地喊了一声:“大坏蛋,你好啊!”
随后便拉住他身后小睿的手,将小睿带到自己拼积木的角落,同小睿嘀嘀咕咕起来。
许意澄惊讶地看向来人,他忽然抓紧林远的袖子,震惊地转过头。
林远倒是没太多意外,毕竟这个时候能来他这里,还能让小宇这么兴奋的,没有几个人。
他安抚地拍了拍许意澄地手臂。
孟宇峥皱着眉看向他俩,他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朝林远熟稔地问道:“这是?”
林远没回他这样的傻问题,他低下头,故意不去看他。孟宇峥定是和小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私下做了什么交易。
哼,他惯会哄骗小孩子的。
许意澄放开林远的袖子,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打破了这片寂静,他朝孟宇峥道:“孟总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记得了?”
孟宇峥道:“哦,原来是许少!”他说着,脱掉外套,随口说了句:“我前几日碰到许总,还听他提起许少,不想竟在圆圆这里碰到。”
许意澄嫌恶地抖了抖,回道:“这倒不劳孟总费心。”他转而对林远道:“这大好的日子,提这些人做什么,晦气,你说是不是呢,阿远?”
林远无奈,看来之前孟宇峥果然将许意澄得罪了彻底,连着几次,孟宇峥在他嘴里就没得到过几次正面评价。
好在孟宇峥没再接话,他却径直走向厨房,洗了洗手,一副准备包饺子的模样。
三个成年男人衬得林远家本来就不大的厨房越发小了。
林远忽然朝孟宇峥开口:“东西……可能有些不够,没想到你们会过来。”
孟宇峥道:“没事,我来之前从善记订了些,待会儿便会送过来。”
“这样啊……”林远低声回道。
许意澄再次抖了抖,自动退出气氛怪异的厨房,决定不去打搅装模作样的两人,还是去逗一逗小孩为好。
孟宇峥包的很快,修长的手指一动,一个胖乎乎的饺子便成了形。
他什么都会做,林远想。
说起来自从好像自妈妈去世后,每年的冬至,他都会同孟宇峥一起吃饺子。
倒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只不过爸爸好像总是忘掉冬至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在这一天从来没有早回来过。起初是他跑到孟伯伯家里去,后来就变成了和孟宇峥两个人,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是很难改掉的,在刚离开孟宇峥那一年,刚开始时总是会不自觉的流下眼泪,后来就好多了。虽然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但好在却已经能够欺骗自己。
可就在他以为眼泪早已流尽的时候,冬至那天时清韵匆匆带回来的一盘饺子,却让他忽然泪流满面。
他那时意识到,自己以后,不管这一天是晴是雪,是温暖还是寒冷,都不会再有那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了,再也没有那样黑沉沉的眼睛注视自己,耳边也再不会有沉沉的稍稍带着宠溺的声音响起:“怎么办?怎么这么爱吃荠菜的?”
“还是这么爱吃荠菜的?”
幻听了吗?林远闭了闭眼睛。
可他一睁开眼就见那本应该继续捏面皮的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林远慢吞吞地抬起眼,终于听清了孟宇峥说的话。
甚至连表情都一如往年。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喉间仿佛横了石头,眼前忽然就模糊起来,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叫他怎么舍得不沉溺。
林远快速地低下头,没看到孟宇峥那一瞬间的黯然。
孟宇峥收回手,他皱紧眉头,徒劳的攥了攥手指。
饺子很快包好,等饺子下锅,善记的也送了过来,林远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倒不至于待客不周。
林远领着两个小孩去洗手。
孟宇峥和许意澄干坐在餐桌旁大眼瞪小眼。
“许意铭将S市都快翻过来了,没想到你居然还在这里逍遥?”孟宇峥忽然道。
许意澄稍一停顿,终于将白眼翻到了实处:“那是他蠢。”
孟宇峥没在意,他继续道:“你接近林远要干什么?”
许意澄像是在看什么外星人一般:“拜托,我只是想同阿远交个朋友,怎么搞得跟洪水猛兽一般。从前你不许我接近他,我也认了,可孟总你看我如今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孟宇峥看向许意澄的眼睛,沉下声音:“最好如此。”
说着,林远便带着已经洗好手的小宇和小睿过来。小宇率先坐在可孟宇峥身旁,林远便带着小睿坐在了许意澄旁边。
许意澄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出声:“你们好像一家四口啊!”
这句话说的好不尴尬,许意澄很快反应过来,惊觉失言,颇有些讪讪地看向林远。
虽然林远知道许意澄只是随口一说,可这话恰巧说中了林远心事,他一时僵住,不知道该怎样接话,脑中一团浆糊,正准备随便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听孟宇峥稍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
“许少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
林远的心一颤,他猛地抬头望向孟宇峥,只见他嘴角上扬,眼中带笑,竟是一副愉悦的模样,难道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吗?
林远原以为孟宇峥会生气的,毕竟在他眼里,小宇可能只不过是自己背叛的产物,是他屈辱的象征。
他怎么能这样?林远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又泡进了酸水里。
他在孟宇峥看向自己之前猛地转开了视线。一转头却见到许意澄一言难尽的表情。
林远心头忽然一松,他侧过身,用胳膊环住小睿,让他朝向许意澄,说道:“都怪我,没有跟你介绍,这是孟瓷姐的小孩。”
许意澄倒是很喜欢小孩子,他朝小睿做了个鬼脸。
小睿害羞地往林远身旁躲了躲。
许意澄见此,对林远笑道:“我刚刚已经和这个小朋友认识了,叫小睿是吗?”他叹道:“只是没想到这么乖巧的小孩居然会是孟大小姐的孩子,跟她不怎么相似,不过乍一看这孩子的气质倒跟你有点像呢。”
林远笑了笑,全当他是在夸自己沉静,见气氛缓和下来,连忙道:“好了,我们吃吧,要不然一会儿就要凉了。”
吃完饭,本来许意澄是不着急走的,可他忽然接了个电话,说有些事情要马上回去,林远见他脸色有些着急,便再没多留他。
而孟宇峥帮林远把碗碟收拾了之后也没急着走。
林远眼睁睁地看着孟宇峥竟然从包里拿出了台笔记本,只觉得孟宇峥如今就像个无赖。
“有没有安静一点的地方,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孟宇峥紧盯着林远的双眼,眸子里透出些许愉悦与势在必得。
林远可没觉得他有多着急,只是孟宇峥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让人难以招架,他总爱这样拿捏自己。
林远偏过头,不去看他,有些赌气道:“没有,你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玫瑰忽然伸出带刺的花茎,让孟宇峥有一瞬间的怔愣,幸好立刻明悟。
他立刻软下声音,哄道:“果真是十万火急,圆圆。”
林远租的这个房子并不算太大,两室两厅,他和小宇一人一个房间。
孟宇峥一进林远的卧室便皱紧了眉头。
房间不大,却显得空旷,与客厅的温馨风格大相径庭。
这个房间实在不像是林远会喜欢的风格,一眼望去,太过冰冷死板,没有一丝人气,孟宇峥的心一阵紧缩。
圆圆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他一直记得他们从前房间的样子,到处都是柔软的布艺制品,一派明亮温暖的模样。
他深深地看向林远,几乎忍不住要问出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又及时打住。
林远上次的反应还历历在目,他在自己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要将自己的一颗心生生捏碎。
急不得的,不可以逼他。
孟宇峥不动声色地将电脑放到桌上,他背着对林远,用着平常的声音对他说:“好了,圆圆不必再管我了,我处理完就会出来的。”说着他找出眼镜,处理起未完的事情。
林远机械地转过身,忽然懊悔将孟宇峥带进自己房间,他刚刚怎么就忘了,自己房间的样子。
孟宇峥会怎样看他?没有了柔软的装饰,竟然是这样凉薄的人吗?
可是,他自从离开孟宇峥后,就在没办法对着一室温馨,他在这样的场景里,总能想起从前。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和小宇睡在一起的原因,明明小宇还小,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
也是,当初自己那样狠心,阿峥也许早就看清自己了。如今让他看到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还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或许就不应该让他进门才是。
林远的手指控制不住的想抓住些什么,最后却只能徒劳地攥住裤管。
不能再想了,他死命咬住嘴唇,往门外走去。
他不愿意在孟宇峥脸上见到一丝一毫的嫌恶,即使是想象中的。
客厅里小宇和小睿正拿着玩偶过家家。
小宇拿起一只毛绒小老虎对小睿说:“我是老虎大王,小兔子要被我吃掉了,嗷呜~”
只见小兔子伸出爪子摸了摸老虎脑袋上的“王”字,说道:“好哦,不过老虎大王的脑袋还痛不痛?”
老虎大王一下子被击中了心脏,他合上大张的嘴巴,顿时感动的眼泪汪汪:“不痛了!”说着他朝小睿掀起额前的头发,“你看哦,都已经结疤了!一点都不痛了!”
那道伤疤着实有些长了,从前额一直延伸到右侧额角。
小宇见小睿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他猛地抓住小睿的手,让他来摸一摸:“真的不痛,都怪那个讨厌的于小胖啦!不过我也有错哦,明明知道他最害怕别人说他爸爸妈妈不来接他。”
“我都准备回去再多叫几次他小胖,谁知道等我回学校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他略显得意地说:“小美老师说他转学了,哼哼,肯定是害怕我了。”
小睿小心地摸着硬硬的伤疤,心里很难过:“肯定很痛的,小睿知道的。”
小宇见小睿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见林远从房间里出来,连忙起身,拉着小睿朝他跑过去。
大声地说:“爸爸,我的额头一点都不痛了对不对?”
林远被他们两个吓了一跳,他尽力拨开脑子里的混沌,朝两个小孩笑了笑:“说了什么?”
小宇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没什么哦。爸爸加油!”
小睿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宇。
小宇等林远走到沙发边坐下了,才小声地对小睿说:“我爸爸要和小怪兽打架了,等他打败小怪兽我们再来问他,我们先去问大坏蛋。”
“小怪兽?”
“是哦,是我妈妈说的,她说爸爸身边有个我们看不见的小怪兽,只有爸爸能看见,这个时候小孩子不能去打扰他的。”
小睿愣愣地点头:“哦哦。”
孟宇峥正在看郑秘书给他发过来的这几天的行程,看着上面又出现的相亲信息,皱紧的了眉头,这次竟然是个男的!
看来上次那位陈小姐应当是如实向两家人复述了自己的话。
他回郑秘书,让他回绝掉。
母亲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从前他只要林远一个,如今还是只要他一个。
他合上电脑,准备好好参观一下林远的房间,刚刚林远一直徘徊在门口,他害怕吓着他,不好贸然起身。
却没想到忽然冲进来了两只小皮猴子。
高一点那个的睁着大大的眼睛,给他使眼色:“大坏蛋!快说,小宇是不是不疼了?”
小一点的也睁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要哭了。
什么疼不疼的,孟宇峥一头雾水。
“哎呀!”小宇急得再次掀起头发,大声道:“就是这个!”
那条长长的伤疤一下子映入眼帘。
孟宇峥一怔,他看着依旧给他使眼色的小宇,心头一片柔软。
好乖的孩子,圆圆的孩子。
他俯身将两个小孩拉到自己身旁,伸手摸了摸小宇的额头,让他把手放下去,而后软下声音耐心地对小睿解释道:“已经不痛了,不管多长的伤口,结了疤就不会痛了。”
“而且,”他继续说道:“等到这个疤落了,舅舅会带他去医院里把剩下的痕迹去掉,到时候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睿和小宇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扑到他怀里,小睿小声地叫道:“舅舅最好了。”
不知怎么地,可能是为了表达亲近,小宇也愣愣地喊了一声:“舅舅。”
孟宇峥心里忽然有种奇异的满足。
被两个小孩一打岔,孟宇峥也不好再继续之前的事,已经有些晚了,他见两人的眼睛都耷拉起来,明白他们是困了。
孟宇峥将他们俩牵出去,见林远独自坐在沙发上,喊了一声也没有回答。
“林老师在打怪兽哦,不可以去打搅他的!”小睿小声地对他说。
孟宇峥低下头去,看见小宇也点了点头。
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将两个小孩送到了小宇的房间,从小睿的书包里掏出他的小兔子睡衣。
见小宇也拿出自己的睡衣,孟宇峥问道:“自己可以换衣服吗?”
两人乖乖点头。
孟宇峥见状放心地出了房间,给他们合上了门。
林远依旧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孟宇峥朝他走去,站定在他面前,朝林远笑道:“刚才那两个小鬼跟我讲你在打什么怪兽。”
林远还是没有回答。
孟宇峥这才觉得有些不对。
他俯身准备去看个仔细,却不料林远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力气不算太大,却让孟宇峥动弹不得,他愣愣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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