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支支吾吾,可看向他爸爸的眼睛依旧是亮晶晶的,实在是让人很难忽略其中的光彩,他小声道:“唔,好像是有些。”
林洪沉默下来,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只说了句:“照顾好自己。”
林远觉得林洪肯定知道了,他本来有些害怕林洪可能接受不了这种事情,因为像他爸爸这样的大家长,应当会很排斥才对。
可看他爸爸刚才的样子,却没有反对的意思,只不过林远忽然觉得他爸爸眼里有些怅然若失。
林远愣住,疑心自己花了眼睛。
林远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观察他爸爸,虽说林远平时能感觉到爸爸很爱他,可是那些喜欢呀爱的,即使在他很小的时候林洪也从来没有对他讲过。
其实在他妈妈走了以后,林洪便很少会和他交流,有时候林远都会觉得爸爸在躲着他,林远曾经还为此伤过不少的心。
但后来他慢慢发现,只要自己说过的喜欢的东西,不知道在哪一天就会出现在床头;有时候回过头去,不经意就会看到爸爸凝视自己的眼神,让林远感觉到爸爸是爱着自己的,只除了不让他学钢琴以外。
但林远猜测,那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吧!
他或许期望自己能和他一样,可惜自己却是个不争气的。
林远的五官其实长的很像他爸爸,除了眼睛,林远有一双大而圆的杏眼,而林洪则是微微有点圆的凤眼。
这样的眼睛应当是有些女气的,但是由于骨相凌厉,所有见到过林洪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而且他做事手段狠辣,身上又带着一种阴沉的意味,令人难以靠近。
但如今这双贵气的凤眼的眼尾,已经悄然爬上了许多的纹路,面上的凌厉之感便弱了不少。
林远想,他爸爸已经四十七岁了,再加上这两年一直身体不好,他老的很快,鬓间已然有了白发。
林远忽然很想扑到他爸爸怀里,谁让他本来就很喜欢撒娇,不知道这性子是随了谁,大概是他妈妈吧。
他胸口鼓胀这一种莫名的情绪,好像不这样做的话,就在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他爸爸流露出这样柔软情绪的时刻并不多,不,应该说几乎没有。
因此穿着小礼服,头发梳的板板正正的林小公子就如同小孩子那样,在林洪沉默的时间里,扑到了他怀里。
林洪身子一僵,他像是很不能适应这样的温情,他难得呆住,僵硬着声音:“怎……怎么了,小远?”
林远环着林洪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抽了抽鼻子:“没什么,只是忽然想抱抱爸爸。”
林洪最终僵硬着手臂,不太熟练地拍了拍他孩子的背。
林远到剧院时孟宇峥早已等在了门口。他见林远眼皮有些红肿,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他蹙着眉沉下声音:“怎么回事?”
林远怅然地说:“没有,只是我今天见我爸爸,忽然觉得他老了许多。”
孟宇峥安慰道:“不要担心,可能是从前管理公司太累,最近林伯父也闲下来了,多加修养总会好起来的。”
林远想也是,他爸爸如今没有了公司那些烦心事,应该会好的,可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孟宇峥道:“宇铮哥也管理着那般大的公司,以后会不会也老的这样快呢?”
孟宇峥像是不防会从他一向可爱的圆圆这里听到这样的话,他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一变。
他抬手,捏了捏林远最近脸颊上重新又鼓起来的肉,恨恨道:“怎么,圆圆是嫌宇铮哥年纪大了么?不过也是,我比圆圆大了六岁,确实老了呢!”
林远连忙讨饶,他楚楚可怜地看向孟宇峥:“唔唔,我错了,宇铮哥,我不该说你老的,你不老,真的!”说着,他伸出手指,捏住孟宇峥的西服下摆,摇了两下,“你捏疼我了。”
孟宇峥看着眼前这张俏生生的脸,仿佛看到了他身后摇得正欢的狐狸尾巴,明知道林远调侃自己,却让他没法狠下心来。
孟宇峥放开小狐狸的圆呼呼的小脸,却在离开前捏了捏狐狸的耳朵尖。
林远的脸颊因此染上了些许红意,在座位上坐了许久都没有消下去。
音乐剧是经典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或许有些俗气了,但爱情本身又何常不是这样俗气又迷人。
林远能理解孟宇峥为何邀请他来看这部剧。
说起来林远已经将这部剧看了许多回,从前看的时候只为剧中主人公的悲惨爱情伤怀,可这一次,他却想到了自己和孟宇峥。
他们林家和孟家并没有像罗密欧和朱丽叶家族那样的世仇,甚至在他妈妈在世的时候,关系还可以算得上可以。
可孟宇峥他的父母真的能接受自己一个男孩子跟他们唯一的儿子在一起么?
林远眼前忽然出现上一世孟伯母笑着对自己说话的样子。
想到这些,他的心情颇为郁郁。
因此,出了剧院后,林远依旧有点不开心,他心里装不住事情,心里难过,便立刻表现在了脸上。
因此孟宇峥很快便发现林远的情绪不太对。
他停住向前的脚步,牵起林远的手,将他带到一旁的角落,沉下眉头,问道:“我们圆圆怎么又不开心了?”
林远抬头,看向有些苦恼的孟宇峥,他这样好。林远鼻子一酸,瓮声瓮气地说:“没事,可能是他们两个人太惨了,是我反应太过。”
可孟宇峥显然不相信这个解释。
林远也想起来,孟宇峥曾陪他看过好几次音乐剧,他从前为剧中人物难过的时候,总是一边哭,一边对孟宇峥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是如何如何的悲惨,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
可林远不知道该怎么跟孟宇峥说,他难为情地想低下头,眼睛已经开始红了。
可孟宇峥却没有给他这样做的机会,他双手捧起林远的脸,他好看的眉蹙得更紧,面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来:“究竟怎么了?嗯?告诉宇铮哥好不好?”
看着如此在意他的孟宇峥,林远心中越发难过,他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孟宇峥见此像是有些慌神,他抬手,为林远擦去从眼眶里溢出来的泪水,口中哄到:“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带我们圆圆看这些东西,我们再不看了,再也不看了……”
林远透过眼泪,看着有些手忙脚乱的孟宇峥,忽然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他这样的人。孟宇峥平常是多么冷静的人,他在不到二十五岁时,便已经将孟氏牢牢地握在了掌心。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才能让孟宇峥这样手足无措。
林远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禀性。他从小便娇气又粘人,应当是十足的小公子脾性。可又因为性格内敛的缘故,总不愿意说出来,只愿意表现在脸上,让别人来猜。
他妈妈去的早,爸爸虽然爱他可同他却不亲近,虽然他还有沈隽这个舅舅,可沈隽从小便待他疏离。
因此林远在他家里,其实是找不到倾诉的人的。
只有孟宇峥,只有他的宇铮哥会陪他做各种各样幼稚的事情,只有他会不厌其烦地听他讲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也只有他才会一直包容自己,照顾自己脆弱又敏感的神经。
林远在稍稍大一点的时候,曾经担心过万一孟宇峥有了比他更亲近的人的话,自己要怎么办。还偷偷想过,或许在他面前当一辈子可爱的小弟弟大约是行得通的吧。
可如今孟宇峥却给了他一条大胆的,可以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路。
他先是惶恐不安,后来又在心中窃喜:这样的话,他就能永远陪在宇铮哥身旁了吧。
大概是爱吧,林远不自信地问自己,自己如今看到宇铮哥的脸心脏会没来由的跳,在见不到他的时候,不经意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他的脸,他总是想和宇铮哥黏在一起的。
现在想来,如果不爱宇铮哥的话,那他也不会爱上别的什么人的,他陪自己太长的时间了,自己也只有在他身旁才能正正真真地安定下来。
就这样吧,姑且不去想别人的看法,暂时忘掉世俗的偏见,在这一刻,在这个地方,别的什么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林远心中生出勇气来,他忽然伸出双手抓住孟宇峥替他擦眼泪那只的手,攥得紧紧的,说:“我好喜欢你啊,宇铮哥。”
孟宇峥脸上的神情忽然僵住,他像是非常不理解林远怎么忽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他可能还没明白林远究竟说了怎样一句话出来。
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于是林远重又肯定地说:“宇铮哥,阿峥,我好爱你啊。”
第21章
像是生锈的机器忽然运转起来,孟宇峥双手沿着林远颈侧下滑,最后握住了他的肩膀,微微用了些力,语气郑重起来,问道:“圆圆你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林远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直直地望进孟宇峥又黑又沉的眼睛里,眼角沁出泪珠,启唇将那几个字重又说了一遍。
这惊喜来的猝不及防,孟宇峥忽然放开林远的肩膀,他伸手将林远抱到了怀里,他力气有些重,以至于林远甚至差点忽略了他激动的有些颤抖的身体,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可是你说的,圆圆,你这辈子都跑不掉了。”
那天晚上孟宇峥很不合身份地让郑秘书连夜订购了烟花。
半夜时分忽然炸开的烟花雨在G市上空持续了半个多钟头。
是一场扰民的浪漫盛事。
他们在明明灭灭的天幕下接吻,眼前的人太过耀眼,连星光都暗淡。
这辈子都跑不掉了。
林远坐在客厅,想起那时他表白后孟宇峥说的第一句话,像一句宣言。
现在想起依旧让人脸红心跳。
其实林远那时并不理解孟宇峥会那般激动,也没有想通自己为何突然就答应了他,明明一切都显得仓促。
大约是角落里不知名的香气有些惑人,或许是他恍然间从孟宇峥的眼睛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小到只适合待在他怀里。
迟来的怀抱让人沉溺,已经四年多了。
就像忽然从杂草堆里开出花来。
可是,他真的能再次去试探这无常的命运吗?
“爸爸……”小宇怯生生的声音忽然惊醒了林远,他定了定眸子,看向他们的小孩,漫无目的地想道:小宇确实长的像他,尤其是影在暗处的时候。
今天一天的事真的是太多了。
林远抬手触了触隐痛的额角,而后起身将慢慢挪到自己身旁的小宇抱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问他:“伤口还痛不痛?”
小宇乖巧地说:“不痛了。”他将自己肉肉的小手放到林远的手背上,有些难过,“爸爸和那个叔叔今天是因为我的事情吵架吗?”
那个叔叔?
果然的父子天性吗,不过让小宇让孟宇峥相处了那样短的一段时间,就已经让小宇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明明前段时间还是大坏蛋。
眼周酸胀,只有一点点难过。
林远反握住小宇暖乎乎的手,轻声回道:“没有哦,我们没有吵架。”
小宇在他怀里动了动,似是要看看他的爸爸有没有说谎,可却没能看见,他有些泄气,闷闷道:“爸爸欺负我是个小孩子。”
林远心惊于小宇的敏锐。
他只好拉长了声音,哄小宇道:“好吧,我们确实有一点点争执,不过不是因为我们小宇。”
小宇这才相信,他低下头,有些扭捏:“那你们不要吵架了,那个……坏蛋,好像并不算坏人。”
林远眨了眨眼睛,最终只轻轻环住了他的小孩。心里想道:再一次,最后一次。
不知道是谁说过,爱意最难隐藏。
孟宇峥想道,林远一定是爱着自己的。
而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肯定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自从他俩在一起之后,不在一块儿的日子屈指可数。
要说林远可能接触到一些他不知道的人,大约就只有自己出车祸那个时候,也许还跟林氏的破产脱不了。
孟宇峥极不愿意回想起那段时光。
许是时光机器的哪一个零件忽然出了错,温馨泛黄的日子就变了颜色。
沉寂许久的林洪忽然出现收走了沈隽的控制权,闹的很不好看,最终以沈隽锒铛入狱结尾。可就在沈隽落败之后不久,便爆出了许多有关林氏集团的丑闻,导致股价大幅下跌。
而自己当时由于一些公司里不安分的人,导致在国外出差期间出了车祸,股骨断裂不能行走,林远赶来照顾自己。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当时便同林洪进行了联系,那时林洪还是老样子,他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不要紧,沈隽有些事情做过了头,清理门户罢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此前孟宇峥对这事也听到了点风声,也同林洪交流过,只是怕林远担心,因此都瞒着他。
而且孟宇峥也早早地从自家公司抽出一笔资金,让郑秘书时刻关注着林氏的动态,以备不时之需。
可林远依旧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因此他便让当时来探望自己的周晋带着林远回了国。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
就在林远回国后没几天,林洪竟从林氏一百多层的楼上一跃而下。
他想着林远肯定吓坏了,不顾伤着的腿,立刻回国准备去陪着林远。
可林远却一脸平静地说要和他分手。
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就那样平静地望向自己。就像说一个不好笑的玩笑似的,那么轻易地说出了口。
这叫孟宇峥怎么接受,他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轮椅里,生生地看着林远朝自己挥下镰刀。
他后来回想,自己在这段感情里,一直在等着林远。
他等着林远答应他,如今还要等着他心软。
可他放不了手。
无论是可恶的棘手的玫瑰,还是狡黠的好像没有付出半颗真心的小狐狸。
他当时看着林远脸色苍白地说出那样恶毒的话,只能想道:很辛苦吧,
明明说不了那样的话,却还要假装,很辛苦吧。
或许是一瞬间地心软,他放走了林远,可当时他想的是,几个星期就好,不,几天就好,等他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就来重新把他的小狐狸哄回窝。
可没想到,这一心软,就放走了他四年。
太长了。
林远离开他后,他疯狂地查过原因,可最后只查出了一段乏善可陈的陈年往事:林远的母亲沈莲芳,最初竟是白逸的女朋友,两人当时感情甚笃,后来却被白逸视为兄长的林洪抢走。而林洪在跳楼前,曾见过白逸一面。
这些事被林白两家瞒的十分严实,林远必不会知道那样的事。可即使林远知道了这些,又和他们两人的之间感情有什么关系?
孟宇峥想不通,可他却早早地放走了林远。
如今的林远,如惊弓之鸟,他稍有轻举妄动便要远远地离开自己。
或许该去问林远的前妻,那个他连名字都不愿回想的女人。
想到这些,孟宇峥心情难免沉郁起来,火机一闪,火焰窜高又很快熄灭,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有些上瘾。
他必不会像过去那样愚蠢。
第22章
时至深冬,白昼时间越发得短了,可因为寒潮过去,这两日S市的温度有所回升,倒比之前暖和多了。
时清韵打视频过来说G市依旧冷的要死,林远难得有心情同她说笑两句。
“阿远,你最近心情是不是好多了?”时清韵略显惊喜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有种久违的暖意。
林远一惊,他下意识地看向手机上的自己,眉眼都在笑,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他呆住,自己最近真的这么开心吗?
“真的啊,你已经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听了这样的话,林远却顿时觉得五官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最后只僵硬地对时清韵道:“可能吧……”
挂了时清韵的视频,他熄掉屏幕,看着自己怎么也放不下去的嘴角,揉了揉脸颊,觉得有些难堪的窃喜。
今日是冬至,林远早早地将小宇带回了家,准备好了馅料和面皮,便陪着小宇做手工作业,只等许意澄上门。
“很快就冬至了,我不想一个人过,可以来你家里感受节日的温暖吗?”末尾还跟了一个卖萌撒娇的小人。
林远想起许意澄前两天发过来的消息,眉眼弯了弯。
林远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许意澄有所交集。起初只是因为许意澄在甜点上隔三差五便会有问题会通过微信找他,虽然林远觉得可能他就是觉得孤独,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就这样慢慢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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