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秋司双手双脚被束在天地之间,他极力的扭动,手脚都挣扎出了血迹,想要挣脱束缚。
可那是束魔链。
只要魔族的人接触到束魔链,就会被束缚住所有的法力,哪怕有滔天的法力也无法施展,变得与凡人无异。
阎秋司虽是被限制了法力,天地闭合的齿轮却已开,红色结界还在不断的运转,一点点的往下压。
只有杀了设下结界的人,一切才可以停止。
林倾白飞悬在半空中,抬手唤了一声:“羽炽!”
上空的黑云之中出现了一丝裂缝,刺眼的光透过乌云照了进来,嗖的一声,一张白弓顺着光稳稳的飞到了林倾白的掌心。
那张弓通体似玉一般清明通透,弓身内流转着金银交替的闪光,发散着摄人的法力。
只见林倾白左手掌弓,右手高高抬起。
一道金色闪电直直地打向林倾白的掌心,林倾白反手握住闪电,以闪电为箭搭在弓上。
风吹的林倾白衣袂翻飞,眉眼凌厉,箭锋对准了阎秋司的胸膛。
即便到了此时,阎秋司居然还在笑。
他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侧,嘴角流出鲜血,笑着对林倾白说:“想不到堂堂清元仙尊,居然也会上古禁术......”
下一秒,未等阎秋司说完,利箭飞出。
只听噗嗤一声,血肉碎裂,那道闪电直直穿透了阎秋司的胸骨。
隔着漫天无尽的血雾,林倾白只能模糊的看见,这一次阎秋司脸上的笑意终于滞住了。
与此同时天地震动停止,红色结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大小小的裂缝显现,继而轰的一声,结界彻底碎成红色的粉末,似花瓣一样飞悬飘扬。
而阎秋司的身子在这漫天的红中缓缓下坠,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地面雪絮四起。
林倾白那一箭刺破了阎秋司的魂丹。
或许是知道魔皇命之将逝,断魂崖下魔物的怒吼哀嚎声几乎刺穿云霄,瞧着就要从冬眠中苏醒。
仙族的将士们纷纷亮出刀剑,站定队形,浑身戒备。
此时魔物从冬眠中苏醒定活不过五日,但是若是它们此时冲破结界,与仙族拼死一战。
胜负当真不定。
就在所有人紧张的浑身紧绷之时,雪地里阎秋司的身体忽然动了动。
仅是阎秋司这般微小的动作,立刻让仙族之人更是颤栗,纷纷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只是站在雪地里,遥遥的望着阎秋司。
阎秋司伤的很重很重,浑身是都是鲜血,脸上都被糊的血肉模糊,却依旧手撑着地艰难的站起身,他踉踉跄跄的向前走,每走出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了一个血脚印。
直到阎秋司走到断魂崖边,单手按住胸口。
只见他手心闪过一道
微弱红光,手便狠狠的按进了自己胸口血肉之中,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阎秋司的指缝中流出。
却见阎秋司再张开掌心之时,一颗残破的魂丹从他手掌中飞出,停在了断魂崖之上。
那块魂丹开始快速旋转,猛的碎成了一道道红光,纷纷散落在了断魂崖的结界之上。
有了魔皇的魂丹,断魂崖结界加固,无人可破。
魔物感受到了魔皇的气息,渐渐平息了吼叫,再次陷入了冬眠。
噬魂岭之上风雪依旧凌厉,阎秋司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断魂崖边,再也不动了。
........
林倾白从梦中惊醒,心口不停的起伏。
这次的梦太清晰了,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真实,真实到甚至连阎秋司死后雪地中的鲜血都红的无比真实。
林倾白眼前一片漆黑,他心脏狂跳。
许是太压抑了,他出现短暂性失明。
林倾白的手不断的在身侧摸索,直到摸到了身旁郗安热乎乎的小手,他拽紧了郗安的小手,翻过身一把将郗安拥在怀里。
郗安的脸蛋贴在他心脏处,有了熟悉的温度,林倾白眼前的漆黑一点点的散去,胸口不正常的蹦跳才慢慢的平复下来。
这是第多少次了……
是第多少次他梦到了魔皇死的那一日......
说来也奇怪,林倾白杀了无数的恶鬼,无数的魔头,正如阎秋司所言,他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他自认为自己杀的是为民除害,杀的是问心无愧,从不曾在梦中梦到。
独独在那个少年死后,林倾白总是能梦到。
他会梦到那个少年在疯魔之时,字字句句厉声质问的话语。
他会梦到那个少年明明无心无情,却在将死之际拼命地站起身,用最后的灵力生挖出来自己的魂丹,护住了他的族人。
他会梦见那个少年闭着眼睛跪在雪地里,面容清秀平静,身下的血却止不住的流。
他更会梦见那个少年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眸,望着他的时候却充满了欲将他碎尸万段的恨意!
这时郗安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林倾白的手将他压的疼了,他动了动身子,声音朦胧的喊了一声:“师父.......”
林倾白松开了抱着郗安的手。
郗安望见林倾白头上的虚汗愣了愣,立刻就清醒了,抬气手替林倾白擦着脸庞的冷汗。
“师父,你怎么了?要不要喝点热水?”
林倾白摆了摆手,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郗安,他看见了郗安眼底浓浓的担忧。
这一刻林倾白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其实有时候他觉得郗安眼睛和阎秋司的眼睛有几分的相似,都是少年俊烈的眼眸。
而阎秋司眼中只有彻骨的血腥恨意。
但是他的徒弟郗安望着他时如同一汪清澈的湖泊,除了关切与温和再也望不见其他的杂质。
林倾白忽然很想问一问郗安对那件事情的看法。
“安儿。”
“师父,怎么了?”
“今日说书的那个故事你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
林倾白顿了顿,声音难得有些犹豫的问:“你觉得......清元仙尊将魔皇杀了,做的是对的吗?”
问完这个问题,林倾白便静静的望着郗安,等着郗安的回答。
他的心情有些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想从一个孩子身上寻到令自己安心的答案。
郗安愣了一下,歪了歪头眼里带笑着反问道:“那师父觉得呢?他该杀吗?”
林倾白正色道:“我在问你,不许嬉皮笑脸
郗安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他沉默的看了林倾白一会,说:“我觉得......该杀。”
从郗安的口中得到这个答案,林倾白的心脏猛的一松。
他垂下眼眸,如释重负的眨了眨眼睛,却听见郗安用很轻的声音问林倾白:“师父,我的这个回答是对的吗.......”
林倾白抬眼望向了郗安,他看见郗安也在用探究的表情望着他。
那个模样像极了林倾白在检查他功课,郗安说出自己对文章的理解,又生怕自己说错了答案,小心翼翼的问林倾白自己回答的对不对。
然后只用林倾白给他一点肯定,郗安就会开心的笑的眼睛弯弯。
这次林倾白也像是往常一样,说:“恩,是对的。”
郗安的眼眸猛地一闪,他的眼眸很亮,却只是目光浅淡的看着林倾白。
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的眼睛弯弯,只是过了半响他忽而垂下眼睛低沉的笑了一声,说:“原来师父也觉得他该死........”
房内寂静,时辰还早,林倾白方才做的那场梦耗尽了他的大半的体力。
他抬手摸了摸郗安的脑袋,对他说:“还早,再睡一会吧。”
林倾白头脑昏沉,阖上了眼睛,没多一会,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郗安却一直没睡,他等着林倾白睡熟后,缓缓的坐起身子,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躺在他的身侧,眼睛紧闭,脖颈又白又细,喉结随着呼吸上下轻动。
郗安目光紧盯着林倾白的脖颈处,从衣袖处摸出一只指甲大小的小铁片,轻轻的按了一下,唰的一声从铁片中弹出了一只钢针。
郗安握紧了那只钢针,将针尖抵在了林倾白细嫩的脖颈处,眼中露出了嗜血的精光。
——连他都觉得你该去死,你还留着他做什么?
——你对他那么好,而他呢!
——他和那些伪善之人有何区别?他也该死!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那个声音又来了,如同从深渊中传来,不断的郗安的脑海中回响。
郗安眯了眯眼,眼睛里泛出了赤红的光,他勾起嘴巴阴冷的笑了起来,抬起手腕狠狠的用力。
是的,这个世上所有觉得他该死的人,他都会杀了!
从没有例外。
正在钢针要刺破林倾白脖颈皮肉之时,林倾白握着郗安的手忽然紧了紧。
郗安一惊,手猛地顿住了。
林倾白像是又做了噩梦,他的额头冒出了层层的冷汗,眉心皱了起来,嗓音艰难的叫出了两个字。
“安儿......”
郗安肩膀一僵,眼底那破涛汹涌的杀意仅因为林倾白的这两个字,便瞬间平复了。
他上下打量着林倾白,钢针一点点的远离了林倾白的脖颈。
现在大中午若是杀了人,血流了一床也不好收拾,等着晚上夜深人静再杀也不迟。
反正他要杀的人,从未有人能活着过夜。
正在郗安思考之时,房门忽然被人重重的敲响,门外响起了下人急切的声音。
“王爷!出事了!”
林倾白被阵阵敲门声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郗安关切的目光。
他皱着眉头对林倾白说:“师父,你额头上全是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倾白顿了顿,抬手蹭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说:“我无事,先去开门。”
郗安走下去打开了大门。
进来的人是方才林倾白吩咐的侍卫,林倾白坐在床上理着衣服,问:“怎么了?”
那侍卫跪在了林倾白的面前,说:“禀王爷,您上午让我去寻的那个说书人,我已经寻到了。”
“现在人在何处?”
“他.......死了。”
林倾白一顿,抬起眼问:“死了?怎么死的?”
侍卫拱手道:“禀王爷,我寻到他的时候,发现他一人在屋子上吊自尽,已经通知官府。”
林倾白的手轻点着床帏,觉得这件事情怎么都不对劲。
中午的时候那人还口若悬河说的起劲,拿着打赏的钱开心的眉开眼笑,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自尽的人。
怎的不出两个时辰就上吊了?
侍卫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泛黄的本子,双手递给了林倾白:“王爷,这是在他家中翻到的画本,上面有的笔墨未干,应是他自己写的。”
“好,退下吧。”
侍卫依言退了下去。
林倾白随手翻了翻那个本子,越看面色就越沉。
上面记载的事情,竟然全部都是仙界真实发生的事情,与当时发生的场景分毫不差。
林倾白皱眉看了半响,郗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师父,你去寻大唢呐做什么?”
林倾白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人。
他回过头看郗安站在房间的暗角,身上只穿着内衫。
林倾白随口应道:“不过是觉得他说的书不错,想让他多讲两段,你先过来将衣服穿上,莫要着凉了。”
中午修整完,下午还有一段山路要走。
由于山路崎岖,全部人一起上山时间会慢上许多,于是凉瑶楚带着一小部分人先行赶往了清阳城。
已是傍晚,山里的道路并不好走,应是将要下雨,树林里弥漫着薄雾,昏暗阴沉。
车队只能举着火把,缓慢的向前行走。
风吹过树林,树叶间发出了刺耳的风声,连马车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林倾白倚在卧榻上,马车的摇晃令他头晕目眩,胃里不断的向上翻着恶心。
这时又是一阵剧烈的风哨声。
唰的一声,在这一瞬所有的火把骤然熄灭,周围黑寂遮目。
林倾白却猛的睁开了眼睛,眸底发出无比清厉的厉光。
他手撑着塌边想要坐起来,郗安立刻围了上来,扶住林倾白的胳膊说:“师父,外面的火把被吹灭了,一会儿就好,不用担心。”
林倾白却没有应声,他一把掀开了帘帐,目光沉沉的望向窗外。
风声越来越厉,树叶唰唰下落,本该是落日夕阳的时辰,此时四周却犹如深夜,抬手不见五指。
下人们忙着点火把,手忙脚乱的却连火绒都没有烧起来就再次被风吹灭。
林倾白指尖紧了紧,用力捏住了帘帐。
不对,这绝不是普通的风声。
林倾白如今虽是一个凡人,五感不敏,身子薄弱,但是凭借他多年在仙界杀敌的经验,他可以很敏锐的察觉到危险。
而这种感觉自从他到凡间,再也没有出现过。
正在这时前方的树林忽然传来怪异的声音,像是有人踩在了干枯的树叶上。
咔嚓......
咔嚓......
声音不断靠近,远处半
人高的草丛在随着声音不断地晃动。
“有野兽!”
为首的侍卫喊了一声,其余的侍卫立刻纷纷拔出剑,紧张的盯着远处,做出战斗姿态。
下一秒草丛忽然开始快速波动,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黑影如厉鬼一般瞬间从草丛里飞身而出,怪叫着扑倒在一个侍卫的身上。
“啊啊啊啊!”
那个侍卫爆发出尖利的嘶吼声。
周围一片纷乱,其他人反应过来立刻围了上去,叫喊着要救人,却在走近之后全部愣住,随后一脸惊恐地向后退,嘴里念叨着:“怪物......怪物......”
“这是什么东西......”
“它在吃人,它在吃人啊!”
马车内,林倾白察觉不对,连忙抬手拉住郗安,将郗安按在马车的角落里,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出来。”
郗安的眼睛在黑暗中异常的亮,他紧紧的抓着林倾白的手。
“师父......”
林倾白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听话,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林倾白抚开了郗安的手,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他高高地站在马车的前室,目光所及之处一览无余。
前方的空地上,一个黑色蠕动的怪物趴在侍卫的身上不断地撕咬,嘴里发出嘶哈嘶哈的怪声。
那个怪物足有两个人之大,双眼白目,圆头长身,身侧四只短脚,尾巴是鱼尾的模样,身型如同泥鳅,却又浑身长满鱼鳞,容貌十分恶心可怖。
它像是饿鬼一般,一口口撕咬着地上的侍卫,血肉在它的口中咀嚼,撕咬,不出这短短的几秒,那个侍卫就变成了一滩软乎乎的血泥。
最后它咬下了侍卫的头颅,只听咔哒一声,白色粘稠的脑浆顺着怪物的嘴角流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了地上。
那种味道混杂着浓烈的鲜血气味,甜腥黏腻,令人作呕。
周围的人尖叫着,呕吐着,甚至有几个丫鬟吓得晕了过去。
林倾白却只觉得浑身都冷的刺骨,如同置身于仙界极寒的冰封湖中。
他曾经见过这个东西。
这就是魔物,魔皇以人为祭,用鲜血饲养的食人怪物。
这种东西应该在仙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那个魔物吃完了人抬起头,露出细长鲜红的舌尖将嘴边的血浆全部舔入口中,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四周望了一圈。
侍卫们拿刀的手都在颤抖,吓得纷纷退后。
忽而那魔物的眼睛隔着重重的侍卫,定在了远处白衣翩然的林倾白身上。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只见它腾空而起,张开满嘴的獠牙獠牙朝林倾白飞身扑来!
它速度极快,百米之距竟只在眨眼睛间就扑到了林倾白脸前。
“王爷!”
下人们尖叫着飞奔而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一双手抓住了林倾白的手腕,将他向旁边狠狠一推。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林倾白踉跄的撞在了车柱上。
模模糊糊中他看见魔物从他身前一闪而过,速度之快几乎化成一道黑影,嘶吼着扑倒了另一个人。
继而二者砰的一声,一起砸向地面。
灰尘四起,白雾更浓。
林倾白定了定神,他顾不上身上的酸疼,手扶着车柱艰难的直起身,朝地上望去。
然而待林倾白看清地上的情形时,脸色瞬间煞白,大呼了一声:“郗安!”
听见林倾白的声音,魔物居然停下了动作。
它一只爪子压住郗安的胸口,缓缓的转过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浑身紧绷,双手垂在身侧细细的颤抖。
无助,紧张,心痛,这些情绪另林倾白如芒在背,思绪纷乱。
说来也可笑,林倾白活了几千年,从来没有的感受过这种复杂的情绪。
若他还是那高高在上的清元仙尊,他就不必如此的歇斯底里,只需要抬抬手,甚至动一下指尖,这个魔物就会化成他掌下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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