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秋司一把握住了林倾白苍白如玉的手,放在掌心用力的暖着,抬手一掀,将被子盖在了林倾白的身上,转过头时眉色立刻变得冷冽,厉声又是让下人们拿暖炉,又是让下人们倒热水。
一个暖炉暖在了林倾白的脚底,又放了一个暖炉在林倾白的胃腹处暖着,阎秋司手中端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难受的晕头转向,就着阎秋司的手抿了两口热水,暖意顺着他的喉咙,滑到了他的腹部,将他胃腹中刺着他柔肠的冰刀都融化大半。
那一道尖利的刺痛缓了过去,林倾白靠在阎秋司的肩头,脸色如纸,一身的虚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阎秋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紧抱着林倾白,额上也急出了汗。
利痛散去,林倾白的胃部还是闷痛不止,将他折磨的恶心烦躁,浑身无力。
阎秋司感受到林倾白渐渐松下了紧绷的力道,垂眼看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枕在他的肩头,发丝凌乱的黏在了汗湿的额间,虚弱的半闭着眼睛,眉头微皱。
应是还在难受,他的嘴巴咬的泛了血,显得如一朵盛开在雪地的含水花儿,娇艳欲滴。
瞧着林倾白好了一些,阎秋司也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林倾白的红唇,喉结滚动了一下,难得用脑子想了想,怕他师父又生气,没敢下嘴,只能默默紧了紧抱着林倾白腰的手,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他师父:“师父,你还冷不冷.......”
“........”
林倾白闭着眼睛,难受的动都动不了,更没力气搭理他。
“师父,用
不用我让他们再加一点炭.......”
“........”
“师父,你想不想喝点热水......”
“........”
“师父,我再命人给你熬一碗药好不好.......”
“........”
“师父,你肚子还痛吗.......”
“........”
阎秋司在林倾白的耳边絮絮叨叨。
林倾白本来就头昏脑胀,恶心的想吐,现在更是烦的要命。
“师父,要不我给你揉揉.......”
说完,阎秋司也不等林倾白回答,在被子里的手就探上林倾白虚弱的胃腹,然而他的手还没有捂到林倾白的身上,又是啪的一声脆响。
阎秋司令人厌烦的声音立刻就停了。
林倾白又给他刮了一个耳刮子。
这次林倾白的力气小了一些,可是阎秋司还是被扇的猝不及防,脸上顶着两个耳光印,茫然的看着他师父。
只见林倾白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睁开了含水的眼睛,声音低哑的对着他说了一个字。
“.......滚。”
魔族的大夫刚刚踏出了魔族的宫殿, 还没有走出王宫的大门,便又被人给请了回来。
等到了大夫走进去了,给林倾白又重新把了把脉, 随后走到了阎秋司身旁。
阎秋司站在床边的位置, 生怕靠的太近,惹得他师父不悦, 只能在床帘之下半掩着身子, 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专注的望着他师父。
大夫走上前来, 小声的告诉阎秋司:“禀王上,我已经替仙尊把完脉。”
“说。”
阎秋司的目光未动, 依旧是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眼睛紧闭,眉头微皱躺在床上, 面色如雪, 发丝凌乱的散在枕间, 身子盖在锦被, 消薄的似纸,唯有那一抹含血的红唇, 缀上一抹彩色, 却像是将碎的琉璃, 美且脆弱。
大夫继续说道:“王上,仙尊这次的胃痛多半是心绪所致, 所以来的急去的也快, 我已经给仙尊开了药方, 只需要每日两次服用汤药,大约五日便能恢复。”
阎秋司听见大夫如此说, 松了一口气。
然而那大夫话锋一转, 又来了一句 :“但是........”
阎秋司不耐, 皱眉说道:“有话快说!”
大夫立刻拱手道:“仙尊目前身体不佳,心绪起伏过大,还望以后王上莫要再刺激到仙尊,尽量事事顺着仙尊一些,莫要让仙尊再动了气,若是今日之事再来一次,怕是会对仙尊的身体有很大的损伤.......”
大夫说的这话若有所指,阎秋司眉头皱了皱,一脸寒意的对大夫说:“仙尊看见本王只有欢喜,从不曾动怒过,今日病起并非本王所致,不知云大夫何出此言?”
云大夫抬起眼看了看阎秋司脸上的两个红印子,半响无言,只能低头拱手道:“.......王上所说极是,是云某失言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阎秋司还是没敢在林倾白的身前乱晃悠,云大夫走了之后,他也跟着灰溜溜的“滚”了出来。
下人们都站在殿外候着,那殿门一开,所有人都望向了阎秋司,却在望见阎秋司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时,纷纷愣住了眼。
阎秋司脸上挂着两个红色的印子,正好左边一个巴掌,右边一个巴掌。
两个巴掌印,打的很均匀。
坊婳抬眼正好直击了阎秋司的脸,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立刻就亡羊补牢的咬住了下唇,低下头佯做咳嗽。
“咳咳咳咳咳.......”
其他的下人也纷纷的看向了别处,眼神四处张望,就是没敢看阎秋司的脸。
阎秋司的脸黑的跟炭一样,沉着声音喊了一声:“坊婳。”
坊婳手里的册子差点没有吓得摔在地上,立刻站的笔直,应着:“.......王上!”
阎秋司眯着眼睛望着她,眼中掩着风雨欲来的怒火,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低声说:“走,跟我去取妖族山莓果。”
坊婳心中猛地松下一口气,低声说:“是王上。”
阎秋司却没有急着走,他转过身,黑衣长袖一挥,给殿室又上了一层结界。
那结界法力高强,只允许魔族的人进出自由,不允许其他任何外族的人来回穿梭。
坊婳看了看,心中明了。
这也就意味着林倾白法力全无,如今更是被牢牢锁在了阎秋司的殿室里,出入不得。
阎秋司厉声对众人吩咐着,说:“所有人都守在这里,照顾好仙尊,若是仙尊少了根头发,唯你们是问!”
那些下人被吓得颤颤巍巍,纷纷跪地应道:“是,王上!”
阎秋司和坊婳一前一后走出了殿室的长廊,走到了月下。
正是魔族冬季,地上还有积雪。
雪没过脚踝,阎秋司法力高,走的步子快,坊婳跟在阎秋司的身后,走的有些吃力。
寒风吹得坊婳睁不开眼,坊婳粗喘了两口气,对阎秋司说:“王上,地窖寒冷,我直接让下人们将山莓果取来就可以了,王上不必亲自跑一趟。”
阎秋司回应道:“不必,我亲自去选。”
坊婳的眉毛瞬间耷拉了下来,在阎秋司的背后哭丧着一张脸,却也只能咬着牙跟在阎秋司的身后。
若是之前,林倾白来了魔族,阎秋司定然会守着林倾白,半步都不肯落。
他才不管林倾白想不想见他。
反正他想见到他师父。
就算是他师父打他骂他的,他都无所谓,反正只要林倾白在他身边就够了。
可是今日不一样,他师父见到他就烦,见到他就生气,见到他就会犯胃痛。
他挨两下巴掌无所谓,但是他却不能让林倾白难受。
他也是相处两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难得的退了步。
如此,不能看见林倾白,他总要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
两个人在雪地中走了一会,刚走到丘陵之上,忽然看见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深夜,雪地茫茫,很少有人会在这时来丘陵上。
遥遥可见那人身影挺拔,就像是阎秋司一样,即便是行走在了雪地中,依旧是如履平地,气势依旧,一瞧便是法力不凡。
阎秋司先看到了那人,脚步缓缓顿住了,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坊婳便说道:“是越将军!王上那是越将军!”
风吹动了阎秋司的黑长袍,飒飒而然,立于风雪中。
他望着越辉的方向,淡淡的恩了一声。
坊婳方才的声音不小,远处的越辉也望向了阎秋司和坊婳二人,脚步缓了一下,便转过身朝二人走来。
他的脚步款款,瞧着不急不缓,然而不过几个喘息间便已经走到了阎秋司和坊婳身前,对阎秋司拱手道:“小侯爷。”
阎秋司微仰着下巴点了点头。
“恩。”
越辉抬起头,目光望到阎秋司脸上时,微微一顿,声音听不出感情的问道:“小侯爷,您的脸是被何人所伤?”
“.........”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两下,佯做随意的说道:“无人所伤,是我不小心撞到了门上,无碍。”
越辉从来不会看人眼色,为人一板一眼,他微蹙起眉头,打量了一会,又说:“小侯爷,您脸上的伤痕应是人为所伤,是何人伤您,我为您报仇。”
“.................”
坊婳在二人的身后咬着下唇,侧过头看见阎秋司的脸都要黑成炭了,生怕他下一秒就能下令将越辉给关进大牢。
于是坊婳立刻插话说道:“越将军如此深夜路过丘陵,是不是去寻那鬼族公主?”
一提到鬼族公主,这下轮到越辉沉默了。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脸一个比一个冷,恨不得将地上雪都给冻住。
坊婳垂下了头看了一眼,看见越辉手中拿着一个麻袋,从麻袋上面的缝隙中看见了葡萄的颜色。
坊婳笑着问道:“越将军,深夜去送葡萄,莫非是公主还不肯理你啊?这都三百年了........”
越辉沉默了一下,冷声说了一句:“........没有。”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他没有给公主送葡萄,还是公主没有不理他。
只是在越辉说完的时候,抬起眼睛望了阎秋司一眼。
阎秋司一愣,忽然在越辉犹如的寒冰的目光中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
两个人继续相视沉默。
坊婳不知道阎秋司和越辉在凡间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阎秋司和越辉是在凡间相识,关系还不错。
至于越辉和那鬼族公主的事情,她未知半分。
于是她又笑着说道:“越将军这是犯了什么错误?能让公主一直气着,不肯原谅。”
“........”
又是一阵沉默,阎秋司开口说:“时间也不早了,各干各的事情去吧。”
越辉也不愿再谈这些,便不出一语,对着阎秋司拱了拱手转过身立刻走了。
阎秋司却是脚步未动,望着越辉离开的背影。
直到越辉的背影渐远,他问坊婳:“越辉经常去鬼族公主那里吗?”
阎秋司这么多年来心思一直放在林倾白的身上,林倾白死了他就守着林倾白,林倾白在修真界出现了,他就开始天天找不到人影。
他只知道越辉当年来找他的时候,是带着鬼族公主一起来的。
他便一直默认这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
然而今日坊婳这话一出,阎秋司才听出来晴公主可能是并没有原谅越辉。
坊婳点了点头,说:“是啊,王上您最近不在族里,是不知,据说鬼族公主喜欢吃葡萄,越将军便想给公主寻葡萄来,可是您说我们魔族哪里来的葡萄?于是越将军就每隔上四五日前往妖族给公主买葡萄回来,只是每次是怎么拿过去,又怎么拿回来,那公主压根不领情。”
“........”
坊婳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觉得这鬼族公主真的好命,若是能有位男子如此待我,我定然会以身相许!”
阎秋司没有应声,坊婳想了想,又自顾自的低声道:“不过这鬼族公主也是个烈性子啊,也不知道越将军当年究竟是做了何等错事,竟然哄了公主三百年都没有哄好。
阎秋司沉默了一会,问坊婳道:“背叛…….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坊婳没有想到阎秋司会接她的话,愣了一下,说:“背叛........那也要分什么样的背叛了。”
阎秋司喉结滚动,低声说:“........二人相守十二年,只是为了利用她,得到了权位身份,然后杀了她的至亲家人。”
阎秋司这句话说的简单,坊婳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阎秋司却似真的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转过头,一双深黑的眼眸目不转睛的望着坊婳,很认真的求知,问道:“这样的背叛,严重吗?”
坊婳嘴巴微张,难以克制的怒声道:“当然严重了!若是我,我定然就不和他好了!”
“.........”
坊婳的态度转变的彻底,咬着牙狠狠道:“这样看来越辉当真不是个东西!无可原谅!公主还肯见越辉,还肯让越辉哄她三百年,那肯定是真的放不下,但是心中又恨……这样想着最痛苦的应该是公主啊!”
阎秋司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身上的每一寸都绷成弦。
雪落在他的肩头,将他凌冽的面容映的犹如雕塑一般生冷。
坊婳见阎秋司半响没有说话,小心的探着头喊了两声:“王上......王上.......”
阎秋司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他垂下了眼睛,脸映在阴影之中,声音低沉的又问了一次:“.........无可原谅吗?”
他的声音太沉了,坊婳没有听清,啊了一声。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一下,说:“走吧。”
“啊.......好。”
晴公主的住所在魔族一个偏远的山上。
三百年前,她和越辉从鬼族逃出
来,居无定所,还要时刻提防着鬼族的追捕。
于是越辉便带着她来投奔魔族。
阎秋司一看来人是越辉,自然是二话不说答应了,并且将越辉安排在军营中,当了一个大将军。
而晴公主她却是什么都不要,只是谢过了阎秋司的收留,便带着一个她在鬼族的贴身丫鬟随处寻了一处荒废的木屋,打理了一番二人便住下了。
那里距离魔族王宫不近,即便是越辉这样法力高强之人,走到了这里也需要近一个时辰。
可是越辉却还是每四五日便会来上一次。
白日军中事务繁忙,他一般会在晚上前来,也不寻晴公主,也不找人给他开门,只是默默的将一袋新鲜的葡萄放在门口。
就像是今日这般.......
越辉走到了晴公主木屋的院子前,将手中的袋子挂在了木栏杆上。
丫鬟在偏房听见了动静,推开门走了出来。
她手中也拿着一个袋子,走到了越辉的身前站定,隔着木栏杆将手中的袋子递给越辉,声音淡漠的说:“这是将军前几日送来的东西,今日还于将军,我们公主不会收越将军的东西,越将军以后都不必再送了。”
这句话听得多,越辉只是木然的接过了仆人手中的袋子,又问道:“公主还好?”
丫鬟说:“很好。”
越辉便看向了远处院子里。
院中木屋中烛光温暖,窗纸后有一女子朦胧的影子。
应是在看书,坐在案几前,撑着头的手腕纤细,肩颈柔和,似梦般美好。
越辉目光未动的望着,沉默了一会,又垂下眼睛,将衣襟中拿出了一个玉镯。
那玉镯翠绿,越辉如此不懂风情之人,一看便是用了很多的心思挑选的。
这次丫鬟却是不肯收,她向后退了两步,说:“多谢越将军好意,此物公主定不会收。”
说完丫鬟也不再多说,对越辉欠了欠身,转过身走进了院中。
寒风吹起越辉的束发,眉眼在月色中冷如刀一般,似是毫不在意,被丫鬟拒绝也从始至终没有半分的表情变化。
然而他站在院外,停了一会,最后将玉镯放进来他挂在木栏杆上葡萄袋子里,手中拿着丫鬟还给他的葡萄袋子转身走了。
一路上,越辉的步子不慢,走到了山中茂密的树林中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随处坐在了一个石头上,将袋子里的葡萄拿了出来。
满满两提子葡萄,前几日送给公主的时候,还每一个都又大又圆,新鲜的沾着水珠,如今四日过去了,这些葡萄都变得又软又皱,不新鲜了。
越辉却是将葡萄摆在了石头上。
石头上还积着残雪,他也不觉得冷,手指轻点着葡萄的个数。
月色落在他俊秀冷冽的面庞上,他眉头微皱,数的很认真,像是不是在数葡萄,而是在数他们军队的将士那样的认真。
最后,他发现少了五个葡萄。
越辉不确定的又点了一边,最后他双手撑着石头,低下头,嘴角淡淡的勾起,露出了百年难遇,却又如雪竹露尖那样清淡好看的笑。
林倾白躺在床上, 昏昏沉沉的做着梦。
他又梦见在凡间的时候,郗安调皮,在山中玩到了很晚都没有回家。
于是他就在府中等着, 从傍晚时分一直等到了晚膳之时, 天色落黑。
摆在他身前的餐食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原本的美味菜肴早已经热的不成样子。
林倾白却是坐在案几之前,微闭着眼睛, 双手放在膝盖上, 身子端坐,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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