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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色反应(霁成欢)


江朔望着夜幕下荒凉的田野,“你以后别再做这些了。”
陆邵坤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保持距离,急走几步,一把拉住江朔的手臂,又怕吓到他,慌张地松开手,扯扯嘴角,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怎么突然这么说?这段时间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他总觉得拍完那场戏后江朔有些变了,陆邵坤心里惴惴不安,片刻后,见他缓缓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了手腕上的疤痕。
看到那道疤,陆邵坤顿时想起了那里曾经深可见骨的伤口。
也想起了他曾经亲口说过的话。
眼底涌上悔恨的泪光,他嘴唇微动,“江朔——”
江朔侧脸陷在黑暗中,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陆邵坤,你自己看看,这么深的疤,去得掉吗?”
陆邵坤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掌心捂住那道疤,声音发颤,“去的掉,怎么会去不掉?回去后我就带你找最好的医生,拍完这部电影我们立马就去!”
江朔冷笑一声,用力甩开他的手。
旧的疤痕或许会消失,新的伤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总有一天,那些痛苦会再次落到他的身上。
江朔轻柔的声音被寒吹散,嘲讽而又决绝,“陆邵坤,你要是真的知道错了,拍完这部电影,就放了我。”
陆邵坤眼眶通红,眼泪落下的瞬间,对着江朔的背影痛苦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什么都不敢奢求,只想陪着他照顾他,只要能留在江朔身边,他什么都愿意做,“江朔,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赎罪,我会弥补你——”
江朔抬脚往前走,“够了,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陆邵坤不顾一切地上前,用力将他抱住,“江朔,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我是不是都已经改了?我没有再强迫你做任何事,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一次?我发誓,我不会再伤害你,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以前是我犯浑不懂得珍惜,是我胡说八道是我脑子有病,我会对你好,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陆邵坤手足无措地收紧手臂,“只想留在你身边而已——”
“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朔在他怀里挣扎,陆邵坤死活不肯松手,百般绝望中,曾经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终究还是在这一天,声嘶力竭地说出了心底这句令他感到最难以启齿的话。
“江朔!你不能在让我爱上你之后,就甩手不要我了啊!”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江朔,那个看到他会眼前一亮的江朔,那个总能找到各种稀奇古怪冷笑话逗他开心的江朔,那个会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搂着他热烈亲吻的江朔,那个他曾经笃定,永远都不会离开的江朔。
那一切真的都是假的吗?陆邵坤不信,他不信这些年相处下来,江朔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现在每天小心翼翼,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只求能换江朔再回头看一眼,看一眼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快乐和温存,他也愿意竭尽一切去为犯下的错赎罪,但不能连一次机会都不给他啊!
想到这里,陆邵坤依旧觉得无比委屈,用力抓住江朔的肩膀,逼他看向自己,“明明是先招惹我,江朔,是你先招惹我的!”
阿尔卑斯雪山上那惊天动地的一摔,漫天飞扬的雪沫包裹住两道纠缠不清的身影,不过一场蓄谋已久的勾引,陆邵坤看在眼里,忍不住嘲笑江朔那拙劣不堪的手段,殊不知风水轮流转,有一天,自己竟心甘情愿成了那钩上的鱼。
既然鱼儿已经咬了钩,你怎么能将它随意丢弃在地,无论他如何乞求都不闻不问,任由他渴死干死?
江朔的目光冰凉刺骨,“当初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死都不会去招惹你。”
话音落下,陆邵坤整个人像是死了,眼里最后一点光也随之熄灭。
手臂颓然垂落,他看着江朔,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你就这么恨我?”
在这样的陆邵坤面前,江朔冷静得近乎残酷,“陆邵坤,我和你已经互不相欠,你放过我,我们一别两宽。”
好一句互不相欠。
陆邵坤再也承受不住那冰冷的目光,与他错开视线,用力抹了把脸,倔强地说,“江朔,你欠我的感情,这辈子都还不清。”
江朔点点头,后退一步,转身离开,“很晚了,明天还要拍戏,我先回去休息了。”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让陆邵坤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江朔的远离,哪怕这么久以来对他熟视无睹也好,对他冷嘲热讽也罢,也比这陌生人般稀松平常的一句道别来得令人心安。
小屋内的灯很快熄灭,陆邵坤坐在田埂上,望着黑暗中紧紧关上的房门,只觉得这个冬天的风,比往常任何一年,都要凌冽刺骨。
林殊正准备睡觉,房门砸在墙上,吓了一跳,扭头看到来人,顿时气歪了鼻子,“你干什么!”
陆邵坤气势汹汹地进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人从床上提起来,“拍戏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殊眼珠一转,随即幸灾乐祸地发出一声冷哼,“不理你了?”
他在心里补了两个字。
陆邵坤的额角青筋暴出,“你究竟和他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我?”想起江朔那会儿的模样,林殊直接气笑了,“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
陆邵坤的眼神飘忽一瞬,“他和你说什么了?”
林殊示意他松手,陆邵坤这才察觉到此刻两人的距离,连林殊鼻子上的黑头都清晰可见,顿时一脸嫌恶地将人丢下。
林殊摔回到床上,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屁股,“他可什么都没说。”
“明明下午还好好的,肯定是晚上拍戏时发生了什么,不然怎么会突然变成那样?”陆邵坤冲他大声质问。
“你这人真是奇怪欸!”林殊觉得他莫名其妙,“他不一直不待见你嘛?怎么就好好的了?”
陆邵坤被噎了一下,忍不住就想要反驳,开始跟他细数这段时间自己积累下的成果,“他让我给他准备早饭,每天帮他烧洗澡水,以前都不让我靠近半步,那天还让我抱了一路!”
“对了,到的第一天,怕我晚上睡觉冷,他还给我拿了被子!”
林殊听着都觉得可怜,听到这里,抬手纠正他,“那被子是我硬塞给他的。”
“还有,你那天抱他,问过人家愿不愿意吗?话都冻得说不出来了,明明是被你一个旱地拔葱直接掳走的!”
陆邵坤,“……”
看着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可怜巴巴的陆邵坤,林殊实在是同情不起来,自己用强的给人整出那么深的心理阴影,现在自己还好意思委屈起来了?
他只是觉得新奇,心想这人也不傻啊,早知今日,先前都干嘛去了?转念一想,又觉得狗改不了吃屎,不想浪费感情,毕竟明天还有一天一夜的戏要赶,于是一扯被子,舒舒服服地躺了回去。
“我睡了啊,你哔哔完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翻了个身,正准备闭上眼睛,身后响起陆邵坤悲伤落寞的声音。
“我到底还要怎么做,他才肯接受我?”
能够让陆邵坤这种人,在别人面前露出如此颓废的模样,那是真伤心到了骨子里,林殊瞪着墙壁,半晌,一骨碌爬起来,忍无可忍地一摔被子。
“你在这儿跟我纠结有个屁用?人家压根儿就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你死缠烂打就有用了?要我说,你越是这样,人家越是烦你,距离产生美,空间啊空间!你懂不懂?”
林殊急得手舞足蹈。
陆邵坤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我要是给他空间,他更不会接受我,肯定转头就跑,人都不在了,还美个屁!”
“……”林殊被噎的说不出话,看着他,片刻后无语地摆摆手,重新躺回去,“行行行,谁声大谁有理,随你,我睡了!”
还距离产生美,江朔都那么恨他了,距离只会让他和别人美。
光是脑补一下那个画面,陆邵坤就已经有了杀人的冲动。
“什么傻、、逼言论。”
陆邵坤站起身,一踢凳子,大步走了出去。
“我看你才像个傻——”林殊一回头,“靠,素质呢!门都不帮人关!”

一只高跟鞋探出门沿,踩在碎石子上,晃晃悠悠两下,随即立定。
一步,两步,镜头从高跟鞋开始缓慢上移,纤细的脚踝,光洁修长的小腿,婀娜摇晃的屁股,再到一把不盈一握的细腰,人慢慢往前走,最终定格在李天的背影上。
整个镜头,画面不断纵深,观众的视野始终停留在屋内,狭窄的门框给人一种充满压迫的窒息感,看着李天慢慢出这牢笼一般的地方。
下一秒,镜头迅速切换,眼前豁然空旷,李天走出院子,皎洁的月光洒落面庞,他仰起头,望着天空,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是他第一次,穿着这件旗袍,走出了阴暗逼仄的小屋。
旗袍是李天奶奶留下的遗物,四年前相依为命的奶奶过世,悲伤的李天在某个深夜,突然萌生了穿上这件旗袍的冲动。
他深爱着自己的奶奶,当站在镜子前的少年带着一丝窘迫与茫然,动作生疏地穿上这件旗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闻着身上属于奶奶的熟悉味道,那一刻,李天终于觉得不再孤单。
他只敢在夜晚悄悄穿上这件旗袍,幻想自己被亲爱的奶奶拥在怀中,用这虚幻的梦来填补破碎的现实,然而好景不长,一年前某天夜里,张富贵那群二流子溜进他家,看到了站在镜子前换衣服的李天。
短暂的惊讶过后,那群人开始围着他羞辱,嘲笑,将他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然后抢走了他家唯一的收音机,第二天,李天穿女装的事在村内流传开,在这个贫穷闭塞的村庄,这个十四岁的可怜少年,一夜之间,成为了犹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变态。
奶奶体弱多病,无父无母的李天自小便承受着来自同龄人的霸凌,性格本就孤僻的他,自那之后变得越发沉默。
他在白天像只老鼠瑟缩地沿着墙角前行,周围人的目光总是嫌恶又充满唾弃,就连三、四岁的无知孩童都会笑着指着他,大声喊他变态。
李天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早已麻木的少年卑微地独自长大,不知从何时起,当他在穿上女装的时候,内心开始会泛起一阵隐秘又羞耻的冲动,这让他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却又因为渴望陪伴,一次又一次在深夜穿上这件旗袍,然后一次又一次,感受着来自于未知的恐惧。
在十四岁少年单纯的内心深处,人类原始的欲望是丑陋的,扭曲的欲望更是罪不可赦,这间阴冷昏暗的小屋,是李天唯一的避风港,同时也是他的囚笼。
就在这一天,十八岁的李天走出了他的避风港,也走出了内心的囚笼。
失去奶奶的四年后,他终于获得了另一份救赎。
他穿着这件红色旗袍,仿佛一朵盛开在荒野的玫瑰,漫步在深夜寂静的村庄,他在无人的田埂上尽情哼唱起舞,月的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影,带着几分诡异,颓败却又明艳。
整部电影的基调阴暗沉闷,这件旗袍是电影中唯一一抹鲜亮,代表着李天在避开世俗眼光的角落,极度渴望释放出的天性,也为之后的悲剧打上了血色的暗示。
白天,李天依旧会去码头,躲在暗处偷看那个男人,晚上回到家,他将自己清洗干净,洗去满身鱼腥味,然后躺在窗上,幻想着男人,最后在深夜,穿上那件红色旗袍,走出小屋,在月光下翩然起舞。
他的欲望强烈而又隐蔽,但他的内心却是敞亮而又明媚的,漆黑的夜给了他安全感,他快乐地享受着这份自由。
“卡!”
林殊对着监控器喊道。
穿着高跟鞋跳了一夜,江朔站在田埂上微微喘息,脚后跟似乎又磨破了,他脱下高跟鞋,低头看了一眼,看到高跟鞋上一抹淡淡的血迹,同原本的红色融为一体。
接过宋清拿来的外套披在肩上,宋清回头问导演,“要补妆吗?”
林殊看了眼微熹的天色,冲江朔喊道,“赶紧回去休息吧!”
膝盖隐隐作痛,江朔犹豫片刻,还是没穿鞋,赤着脚慢慢往回走。
宋清住得离他不远,和他搭伴一起,边走边问,“累吗?”
“还好。”江朔摇摇头。
这段时间虽然接连都是大夜,但白天林殊会特意留出半天的休息时间,带人拍一些空镜追赶进度,休息充足,江朔并不觉得很累。
宋清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欲言又止,然后笑着岔开了话题。
远处,陆邵坤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江朔和宋清有说有笑,神情落寞。
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江朔还是那个对待他就像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他抓心挠肺,却又无计可施。
好在,还能远远地看一眼。陆邵坤心酸地安慰自己。
两人停在路口。
“那我回去了,早点休息,晚上见!”宋清笑眯眯地说。
“你也是,晚上见。”江朔朝她笑笑。
和宋清分开后,江朔独自朝住的地方走。
天际线泛起鱼肚白,清晨的农村空气清新,也格外的寒冷,将身上的外套紧了紧,觉得脚趾冻得刺痛,江朔放下高跟鞋,准备穿上走回去。
以前这些事都有丁米打理,几年下来早都已经习惯了,他确实在照顾自己这件事上没什么经验,就像昨晚出门时又忘了拿拖鞋,拍戏时还好,现场有椅子可以坐,这会儿多走两步,只觉得脚后跟磨得生疼。
身后响起脚步声。
江朔踩着高跟鞋,转身看向身后。
见他回头,陆邵坤眼睛一亮,鼓足勇气把在手里拿了一夜的拖鞋默默递过去。
其实不止拖鞋,还有热水毛毯和零食,每天都是这一堆东西,怎么提到片场的,再怎么提回去。
陆邵坤语气焦急,“穿上吧,你的脚都磨破了。”
江朔平静地看着他,“不用了,马上就到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天不亮就赶过来送文件的周悦一只脚已经迈出门,见状赶忙又缩了回去,然后看着一前一后自面前经过的两道身影,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隐隐流露出忧愁。
“晚上见。”
“晚——”
不等他把话说完,房门已经砰一声关上,陆邵坤失落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拿起窗台上一口未动的几盘菜,端回自己那里。
这是连搬出林姐都不管用了。
“陆总。”看到陆邵坤端着几个满满当当的盘子回来,周悦愣了一下,随即装作没看见,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这是这几天需要您签字的文件。”
陆邵坤看都不看,放下东西,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早饭。
每天跟着江朔拍戏,空闲时间还要处理工作,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周悦看着面色憔悴的陆总,忍不住开口,“陆总,我来吧,您躺下休息一会儿。”
陆邵坤把冻好的蒸饺整整齐齐码进盘子理,走到院子里熟练地泵水,“你可以走了。”
陆邵坤以前可是连水都不会给自己倒一杯的人,现在干起活来竟然有模有样,周悦一时间感慨万千,无言地站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插手的余地,看了眼时间,再不回公司就来不及了,只好离开。
半个小时后,陆邵坤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回到江朔住的地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然后把东西放到窗台上,对着里面轻声道,“早饭放在这里,今天是蒸饺和豆腐脑,喝的我给你准备了橙汁和豆浆。”
说完等了等,没听见屋里有丝毫动静。
“你趁热吃,我走了。”陆邵坤难掩失落,后退一步,最后看了眼沉寂的小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院子。
晚上九点,江朔做好妆发,穿着那件旗袍回到了拍摄现场。
今晚要拍的,可以说是整部电影的转折点。
陆邵坤紧跟在江朔身后抵达现场,外套里面已经换上了码头工人的衣服,手里拿着剧本,有些不知所措地走到林殊身边。
江朔正在和林殊讨论一会儿的拍摄,抬头和他打了个招呼。
陆邵坤很是挫败,刚才来之前,他特意绕去江朔那里看了一眼,看到早饭还是摆在原来的位置,现在又面对江朔这幅态度,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儿得毫无精神。
林殊默默看了眼江朔,扭头开始跟陆邵坤讲戏。
江朔走开去找张富贵的扮演者,陆邵坤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过去,被林殊一巴掌拍醒,“看哪儿呢?!集中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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