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泓退无可退,无处可躲,只能迎面而上,用纸剑将兔子撕扯开一个口子,掀起的风浪裹挟着燃烧的火流,像是水入了油锅,劈里啪啦炸响一片。
一片兔子倒下,还有一片。
松鼠、乌鸦、麻雀、黄鼠狼,它们拖着空洞洞的骨架,从四面八分涌来,空气中的臭味越来越浓。回首望去,树林间还站着三四个人扑朔的人影,是三叔、眼镜男,还有死在这里的其他人。
这和桐花乡的遭遇还不一样,夏怀礼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浓重的死亡气息:“东北、西边都是!越来越多了!”
抵挡不住。
陆泓目光森然,他们闯入了有人故意布置的阵法中,又碰上了阴气最重的子时,阴气倒灌近入山谷,这里便成为了一处蓄阴池,平日无活物经过还好,一旦进入就会在阴气中掀起波澜。
但山林太大,陆泓也分辨不出来哪种阵法,只有耗下去,杀下去。
夏怀礼兜里装着白素贞,双手握着两块石头,凝视着已经浸透鲜血的纸剑。
他大脑飞速运转,心里念叨“阵法阵法阵法,死局须破……你动动脑子啊!”
聚拢的死物将他们围成一个圈,除非它们粉身碎骨,否则还能站起来继续攻击陆泓。陆泓额头渗出汗水,眉头紧拧,纸剑刺破阴气,嘶嘶作响。
夏怀礼咬着后槽牙,突然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铜钱串。
贺章的十八面骰子可以卜卦算方位,他的铜钱串也可以。伴随着陆泓的抵挡邪物的火焰,他迅速将铜钱摊开,借着光芒向上一抛,铜钱反折射金色的粼粼浮光,砰砰当当落在脚下的石头上。
雷水解,震为雷,坎为水。
夙吉,可解。
阴爻阳位,水于西南。
夏怀礼不顾一切大喊:“西南方位,有水,水能破阵!陆泓!”
陆泓没有说话,脚步挪动,视线游曳过阴沉的树林,甩开溅了鲜血的三张符箓,毫不迟疑地向西南方奔去,所有死物倾巢而出,紧随其后。
夏怀礼看不清陆泓的影子,他虽然焦急,但不敢迈出阵法一步,陆泓的身影被树丛遮挡,消失不见。这群黑压压的死物从自己身旁掠过,疯一般的穷追不舍!
哗啦啦,哗啦啦,树林间一下子安静了。
只有西南方传来噪音。
付晓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夏怀礼没说话,他皮肤苍白,嘴唇因为喘息而微微颤抖。
一分钟后,白色辉光闪过,西南方位传来一阵轰鸣,落叶纷飞,气浪翻滚,须臾间一切归于虚无。
陆泓身上尽是飞溅的动物残肢,眉目间难掩彻骨的寒意。
夏怀礼迈出阵法,焦急的迎上去,抱住了陆泓,眼角的睫毛上湿漉漉的挂着两滴泪珠。他低低咳嗽着,看向陆泓的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陆泓在看见夏怀礼的一刹那,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他抬头想摸摸夏怀礼的头,却发现自己掌心都是污秽的黑色液体。
夏怀礼用袖子给陆泓擦了擦,丝毫不嫌弃这粘稠的液体。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低喘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咱们走不出去了。怎么样,西南有水吗?”
“有一片沼泽。”陆泓神色微妙,看着夏怀礼那双晶亮的眼睛。
“还好。”夏怀礼长舒一口气,“幸好没有算错。”
作者有话说:
夏怀礼:我好棒!
陆泓(笑):嗯。
白素贞:你俩能不能管管我……我在口袋里看不见你俩亲亲抱抱举高高!
****
所以,不要随意许愿
白素贞因为受伤而昏睡, 夏怀礼捧着它,心力交瘁。
趁着森林间平静的一小会儿,众人突破了迷雾围墙, 返回濮水镇。
陆泓报警,警察将等天亮后对森林进行搜索。
等付晓宸彻彻底底从惊恐中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回到了民宿中。
陆泓给两人倒了符水, 安顿好受伤做噩梦的白素贞后,询问付晓宸:“给我看看你直播的录像。”
“等我换个手机, 刚才那个手机摔坏了。”付晓宸手脚还在哆嗦, 启动备用机, 登陆账号。在打开直播软件看见上一场数据的时候,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同时在线人数也就接近于两万,但是当他逃命时,流量突然疯狂涌入直播间,最高峰每分钟进入3219人,那个时候正是他被眼镜男追逐的时候。
“三万……”付晓宸喃喃自语,“在我手机摔坏的时候, 直播数据停留在了31076人。”
夏怀礼凑过来凝视数据,也重复念叨:“三万……等等, 三万不是你许的愿望吗?”
“……是,”付晓宸疑惑, “我第一天去庙的时候就许愿了。不会这么巧吧,是不是因为刚才太猎奇了, 再加上平台推流所以数据才暴涨的?我就许了愿, 不至于还要我命吧!”
夏怀礼和陆泓对视一眼, 没有说话。
付晓宸拿走了陆泓五张护身符, 又让他在自己背上写一个保命的符箓才肯作罢。
夏怀礼迅速洗了个澡,给白素贞盖好小被子,返回床上。
白素贞突然叫道:“三万三万。”
夏怀礼:?
白素贞:“我要吃草莓!”
夏怀礼:?
白素贞:“吃那个两千块钱的葡萄!”
夏怀礼忧心忡忡:“这孩子不会吓傻了吧!”
白素贞怨念:“你上次直播的时候观看人数巅峰是多少?”
夏怀礼:“……三万五!”
白素贞:“我就是你的神,我就是你的姐。别人心心念念的愿望,你就成真了,你得请客吃饭!”
夏怀礼:“……那明天给你买,你想吃葡萄还是草莓?”
白素贞不动了。
白素贞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夏怀礼:?
陆泓洗完澡出来,腰间围着一块松松垮垮的白色浴巾,流畅的肌肉线条上还挂着几滴水珠。
夏怀礼目光根本挪不开,心中悸动,扑通扑通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倏然脸色涨红,嗷呜一声钻入被子。
陆泓掀开被角,躺在夏怀礼旁边得那张床上,问道:“怎么心跳这么快?”
“吓的!”
不对,他怎么听得见?
又不是同床共枕!
“累了,快睡吧。”
无边无际的黑夜,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水镇沉浸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如同山水工笔画卷。
夏怀礼有些口干,迷迷糊糊爬起来摸水,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矿泉水瓶。此时,另一张床上传来微小的声响,他眯起眼睛,干哑着嗓子问:“陆泓……我水呢……”
陆泓没回答。
南方没有暖气,晚上陆泓怕夏怀礼冷,愣是把空调开到了二十八度,要不然他穿着短袖短裤在屋内晃荡绝对会感冒。
“你是不是喝我水了……唔……”夏怀礼努力坐起身,借着月光看向对面的那张床,然而床上没有人。
陆泓去哪里了?
而且白素贞的呼噜声怎么也不响了?
夏怀礼看向厕所,没有灯光,难道是上厕所怕吵到自己还没有开灯?他觉得有些奇怪,试探性喊了两句,他的声音却在寂静中突兀着诡异。
他又摸了摸睡前放水瓶的位置,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
这是啥?
夏怀礼拿起来一看。
一个红色的陶瓷娃娃,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样子很精致,身上还画着立体的蝴蝶结,裙子也有晶亮的碎片装饰。
是下午的花娃娃。
但是明明自己放回衣柜里了,它是怎么跑回来的?
他举起娃娃的刹那间,突然觉得这小东西似乎有生命般,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那视线好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要在缠住他的脖颈。
娃娃红润欲滴的嘴唇如同刚吃过了新鲜的内脏,嘴角勾起一丝奇怪的笑容。
好像活了。
好像在看着自己。
难道是下午的东西又回来了?
夏怀礼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清清嗓子:“谁在那里?”
一九没人回答。
他将娃娃摆好,在屋内大声叫了两句陆泓的名字,余光梭巡间,发现背后好似站着一个身影,鲜血的腥气杂糅这一种不可言说的沧桑悲怆向他袭来。
“是谁?”夏怀礼倏然转身。
陆泓站在自己对面,他与黑暗融在一起。但夏怀礼根本不敢靠近,陆泓身上的睡衣像是不合身一般,如同被柔软的藤蔓所包裹,看起来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形状,他微微低着头,但可以看出头部正在小幅度的抖动。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味从陆泓身上散发出来。
准确的来说是,鬼的味道。
像是浸透在潮湿的泥土中的气味,让人只闻一鼻子就有一种所有粘膜都被糊上的感觉。
“你是谁?”夏怀礼问。
“……救……救……”
“陆泓”缓缓靠近,他嗓音并不是以往的低沉和沙哑,反而像是一个小朋友掐着嗓子说话,脚下的影子如同粘稠的柏油,在月光下一点点融化。
“你说什么?”
“救、救命……救救我……救……”
它嘴唇翕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如同午夜伥鬼,喉咙见只能发出短暂的音节。
“救救……救……我……”
“啊……我……救救救救救……”
夏怀礼拧着眉头,他无法和对面的这个东西对话,他甚至不知道对面在说什么。
屋内所有的娃娃发出叮叮当当的动向,它们摇摇晃晃,阴森鬼气起起伏伏。
——呲。
三个娃娃同时转向了夏怀礼,黑窟窿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夏怀礼,它们的嘴巴也如同傀儡人机械的一张一合。
“救……救……救……”
“啊……杀了……救……救救他……”
夏怀礼知道自己在奇怪的梦境中,伴随着娃娃和“陆泓”不紧不慢的诡异腔调,他脑子里越来越乱!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咬住自己舌尖。
“唔!”
夏怀礼因为疼痛叫出声,睁开眼,仍然是卧室,窗外黑漆漆的,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三点。
陆泓听见动静,打开灯:“怎么了?”
夏怀礼呆了两秒,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双腿跨到陆泓的身上,居高临下直勾勾的看着男人。
“发生什么了?”
夏怀礼抬了抬陆泓的下巴,表情凝重,又像只小狗凑到陆泓身边闻了闻。两人身体一冷一热,肌肤相贴,男人的眼神晦涩沉沉。
这才是陆泓,刚才那个不是。
他瞥见陆泓床边的矿泉水瓶,拿起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来不及吞咽的水顺着他天鹅般的脖颈往下滑。
陆泓撑起身子,双手扶住夏怀礼的腰:“做噩梦了?”
“见鬼了!”
夏怀礼把刚才的梦境复述了一遍。
他又看了看床头,那娃娃果然不在床头柜,他下床走到衣柜前,打开门,娃娃不在衣柜,却在旁边的水吧台上。他吓了一跳,问道:“娃娃有问题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附在这个上面了?”
夏怀礼把娃娃摆在桌子上:“它一定盯上我了,你有没有发现不正常的地方?”
陆泓摇头,他不是敏感体质,而且这个鬼的气息太微弱了,导致他也感觉不到。
力量强大的鬼可以产生鬼域,类似于桐花乡的冥婚纸人鬼域。力量弱的鬼,类似于小聪明,连人类都碰不到。而给夏怀礼托梦的鬼既没有说自己的诉求,也没有展现自己死前的场景,唯一的线索是这个小娃娃。但陆泓昨天已经了解过,这娃娃就是在镇上买的,家家户户都有,就是单纯的装饰品。
夏怀礼睡不着了,坐在陆泓身边:“太瘆人的,绝对是有鬼,而且为什么要扮成你的样子?”
他心里嘀咕:……幸好是恐怖的梦,而不是其他……要不然他能不能醒过来还是另一回事。
“脸怎么红了?”陆泓问。
“没有!”夏怀礼捂住双脸。
陆泓感觉自己不太能搞得懂夏怀礼了,怎么见鬼还脸红。
“那个、继续……”
“可能它没有形态,也可能真的有求于你。有些鬼会扮成亲密之人的样子来提出诉求,这样更好被活人接受。”陆泓解释说,他翻身下床,从行李箱内拿出白色蜡烛和符咒,“既然你不放心,要不要现在试试?”
夏怀礼默默点头。
那鬼也没有吓唬自己,而且比起恐惧,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无奈和凄凉。
陆泓点燃蜡烛,袅袅扩散的白色烟雾萦绕在两人身旁,这屋内没有一只鬼,也没有任何诡异,就像刚才一样安静,似乎什么都没来过。
“那个、你还在吗?”夏怀礼对着空气问道。
没有回应。
“奇怪了,但是我能感觉到它很着急,似乎有话一直没说出来,要么试试招魂?”夏怀礼问。
“我没有它的生辰八字和姓名,会把这十里八乡的鬼都招惹过来。我净化一下屋子,你安心睡觉。”陆泓站起身。
夏怀礼躺在床上,拨弄着手上的铜钱,喟叹道:“我这心里发慌,它今天还说没有时间了。”
究竟是什么没有时间了?
难道这个鬼是眼镜男、三叔、甚至是和他们一样意外去世的人?正在寻求他们的帮助?
夏怀礼搓揉着铜钱,想算算又不知道应该怎么问,毕竟卦象又不是狼人杀里的预言家,不会告诉你谁是凶手,这特太伤脑筋了。
陆泓问:“你睡我边上,不会有事。”
夏怀礼熟练的钻进被窝,拱了拱:“和你睡我踏实。”
“不介意你天天来。”
关灯,闭眼。
但过了好一会儿,陆泓都没有睡觉,一直靠在床头看手机。
“你在看什么?”夏怀礼又好奇的睁开眼睛,像只小猫咪往陆泓身上黏。
“吴建华。”陆泓说。
吴建华是眼镜男的名字。
“吴建华之前是一家大厂的数据增长运营经理,因为今年业务缩编,公司整体战略调整,所以吴建华被裁员了。虽然他月薪3万,但毕竟刚进入公司满一年,根据公司2N的裁员赔偿策略,一共到手赔付是6万块钱。”
“最近大环境不好,工作难找,所以他在接下来的四个月内并没有入职。”
陆泓看着吴建华的社保信息:“他应该是不愿意回到家乡三线城市的,但是找工作一直屡屡碰壁。吴建华在城郊名下有一处房产,贷款三百万,我猜可能是因为想放松,或者听闻了朋友发财的故事,所以来了濮水镇看看能不能有发财的机会。要是灵了也许能发大财,要是不灵,回去老老实实找工作。”
夏怀礼察觉到陆泓话里有话:“难道他账户里进入了三百万?”
“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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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怀礼疑惑:“没有进账, 那咱们的猜测就是错的啊。”
“再等等。”陆泓很有耐心,“你先睡觉。”
“睡不着啊,这个村子好奇怪。”夏怀礼看着窗外浓重的深灰色层云, “三叔、吴建华,还有其他镇子里死的人都预示了什么?那个庙里是不是真的供奉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邪神, 精怪都可以。”
“是贺章?”夏怀礼问。
陆泓说话的时候, 不小心外放了贺章发的微信语音,正好他刚才也在问关于荒庙的事情。
贺章扯着嗓子说话声音很大, 夏怀礼皱紧眉头按住陆泓的手机:“小心点, 别吵醒了白素贞。”
白素贞耳朵动了动。
什么慢点?
慢点什么?
黑灯瞎火干什么呢?
困、但是要吃瓜!
白素贞从小被子露出个头, 眼睛冒着绿光,像是两只萤火虫,幽幽的瞪着两人。
“看什么呢?”陆泓问。
白素贞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了,弱弱的问:“能、能看吗?”
夏怀礼看着它的小眼睛,笑道:“以为我们做什么呢?我俩在说野庙的事。”
“我以为你们在做我不可能看的事……”白素贞咳嗽两声,“这不是明摆着吗,野庙容易入驻神怪,正经的神仙要么和我一样, 要么就居于香火鼎盛的庙堂,不回去荒野之地的。而且咱们都看见尸体活过来了, 肯定是受到庙的影响。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我可是受伤了。”
“抱歉。”夏怀礼钻入被子, 扯了扯被角,“睡觉吧。”
陆泓没有继续看手机, 可能是担心夏怀礼再次做噩梦, 他守着夏怀礼没睡。
“我不会再做噩梦的, 安心吧。”夏怀礼闭眼说。
夏怀礼和陆泓面对面, 彼此呼吸的气息在两人狭窄的间隙中打转,相互拉扯。
他听着对面之人的沉沉喘息,不由得脸颊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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