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礼想了想,拍了拍陆泓的肩膀:“怕什么,不怕,咱们两人一仙,什么都不怕!”
说话间,他稍稍侧头,余光瞥见一个黑影在西北角的树丛中一闪而过,登时夏怀礼激灵一抖,“有人!”
陆泓回身。
树林沙沙作响,对面是一处矮小的灌木丛,除非人趴在地上,否则很容易被人发现。
“有人?”
“真的!”
夏怀礼揉了揉太阳穴,上前试探两步:“你好?”
没有动静。
“奇怪,估计是兔子吧。”夏怀礼给自己找了个答案,但他刚才说话时明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就像是那天洗澡时一样,在某个转角处藏着一个人,这人好似在等待他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陆泓眸色暗暗,凝视了树丛很久,确认没有人跟踪:“可能是我刚才说的话让你思维敏感了。”
“也是。”
走在最前面的付晓宸已经和两人拉开了三十米的距离,他跳起扯着嗓子喊:“你们快点啊,磨磨唧唧做什么呢,要不然咱们天黑就要在林子里过夜了!”
夏怀礼笑着跟上脚步,调侃说:“你不是都来过这里了,还害怕呢?”
“你说什么呢,我是担心你俩迷路,我一个大男人,从不害怕!”付晓宸喊道。
茂密的树林寂静如寅夜,因为阴气重的原因这里的树木尤为旺盛。
脚下枯枝树叶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腐烂,混着一股泥土的腥臭味。沿着小溪一直向北,他们来到一处山谷,几间破落的房屋藏在一人高的荒草后,像是等待猎物的庞然巨物。
破败、阴霾,白雾弥漫。
这里连一只鸟都没有,像是误入了一处荒废的桃花源。
坑坑洼洼的石墙上趴着只剩下空壳的蜗牛,带刺的野草刮着三人的裤腿,发出呲呲啦啦的声响。石头屋内早已经破败不堪,木头桌子和椅子泛着潮湿腐化的臭味。
这里不仅仅是庙,还有很多处破败的房屋。断壁残垣,石头砖块在风雨的侵蚀下倒塌,有些房屋只剩下了两面墙,熹微的阳光从砖瓦缝隙中透过去,照在地里钻出的荒草上。
应该是一处已经没有人居住的村庄。
住在这里的人呢?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如同泥潭沼泽。
付晓宸兴奋的拿着手机乱转,甚至打开软件开始进行短暂的直播,虽然是白天,但探秘无人境还是引得直播间的人数很快飙升,弹幕开始刷屏问候。
【鬼屋探险?】
【这不就是荒废的村庄吗?有什么可怕的!】
【也不吓人啊!晚上再来吧!】
房屋残骸的正中间,坐落着一间小庙,庙门已经不见,墙壁只剩下了一半,看起来和危房差不多,估计再经过两天的风吹雨打,就会倒成一堆砖块。热闹的香火早已不见,这小庙这像是一处囚禁神明的监牢。
陆泓先迈入了庙内,目光梭巡,壁画上的娃娃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看出可爱白圆的轮廓。香案摆在北边的墙壁前,上面摆放着一个雕刻精细的黄铜香炉,里面盛了半炉烟灰。
“里面好看吗?”夏怀礼站在陆泓身后,仿佛陆泓就是保护自己的一面墙,“有神吗?”
“没有这个感知。”陆泓说。
“欸,没有神怎么许愿啊,你说这里是不是还有人跋山涉水来祭拜啊,刚才咱们走路的时候就觉得小路还挺好走的。”夏怀礼又靠近了陆泓一些,指了指台子上的香炉,“我们应该不是最近唯一来的人。”
陆泓拿起香炉,香炉下是厚厚的一层土。
他凝视着尘土,心中隐隐疑窦。
夏怀礼说的没错,是有人最近前来在这个香案上摆上了香炉,香炉很新,甚至边角没有被磕碰。香炉下的尘土和桌子上的厚度近乎一样,证明摆放香炉的时候也没有擦桌子,只是将物件“定”在了这个位置。
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陆泓拿着香炉的手指微微一颤。
这不像是在祭拜,而像是摆了个阵眼。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决了,毕竟没人会来荒郊野岭,也许真的是来祭拜许愿。
夏怀礼一只手扒在陆泓的左肩上,环顾四周,当他瞟过左右两侧的壁画时,隐约觉得画面正中央的娃娃好似微微一动,肥嘟嘟的脸突然变成一片漆黑,如同燃烧出的一个大黑洞,充满了诡异的混沌。
“欸?”
转头,那娃娃好好的停在壁画上。
“怎么了?”陆泓问。
“有些冷,我还以为壁画动了。”夏怀礼隐隐发怵,彻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像一条蛇钻入他的脑壳中。他凝视着壁画,忽然一股像是猪肉内脏腐烂的味道传入鼻腔内,他脑中浮现出一群绿头苍蝇聚拢在一锅泔水边缘的画面。
夏怀礼反胃作呕,捏住了自己鼻子:“我闻到一股臭味,有点难受。这里是不是不干净啊?”
陆泓盯了壁画一会儿,并无异常。
“走吧。”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可能是夏怀礼眼花,也可能是因为荒废了太久,精怪邪物恶灵趁虚而入,如同寄居蟹抢占了神明的“躯壳”,它们可以继续享受人们的供奉,让神明的躯壳给自己遮风挡雨,由此力量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古代有壁画食人的事件,荒村野庙,画中美人从墙上走下来,抚慰孤寂落魄的赶路人,然后趁其不备,一口吞掉。
夏怀礼向来比自己要敏感,早些离开为妙。
付晓宸听见动静,赶紧小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趁着阳气重,离开这里。”
“别啊,我刚开始直播,而且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付晓宸左手举起一张黄色的纸钱,“你看吧,是不是有人葬在这里了,谁会将自己的家人埋在这荒郊野岭啊?”
陆泓脸色倏然一变,夺过纸钱。
“你做什么?”
“救你。”
◎那都是人命换来的!◎
陆泓手腕一抖, 不知道用了什么力,纸钱上突然浮现出一片红色的手指印,像是有一个人用右手食指蘸着红色印泥按在纸张背面。指纹下, 隐约可以看见褐色的符纹,有些像之前鸢酒食堂看见的四四阵法铜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付晓宸将镜头对准了陆泓的手, 高声问道, “这是什么?”
“关掉。”陆泓语气冷淡。
夏怀礼站在一旁观察。
来过这里的人可能带来了这些纸钱,或者是住在附近的村民要进行什么仪式。
因为平台推流, 而且这两天付晓宸积累了一部分人气, 此时直播的同时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了1万, 他兴奋的手腕不停的哆嗦,抓着陆泓的手腕:“陆哥,快解释一下,这纸钱是什么意思,弹幕都在问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快说给粉丝朋友听听。”
“这不是什么。”陆泓态度一贯的沉稳镇定,“不要再拍了。”
夏怀礼也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微妙,伸手去拿付晓宸的相机, 付晓宸侧身躲避。
“——呀!”
付晓宸的手机不小心掉入旁边的泥巴内,他赶忙去捡, 赫然看见棕色的泥巴里躺着一只乌鸦已经腐烂的尸体,半边尸体长满了蛆虫。
他吓得一惊, 用木棍将手机勾出来,强忍着恶心拿起:“你俩也不至于这样吧, 那我观众岂不是看到了‘狗吃屎’, 刚才那个画面平台都能给我封了!”
夏怀礼拿着付晓宸的装备和背包, 开玩笑道:“快走吧, 看见了纸钱你还不走,等着什么东西鬼哭狼嚎诈尸呢。”
付晓宸辩驳:“我好不容易……”
“不容易什么?要是我俩先走,万一你遇见鬼打墙就出不去了,深山老林的,最适合拍恐怖片了!”夏怀礼似笑非笑的吓唬他,“走啦,肚子都饿了,赶紧回去吃饭。这里有什么可看的,又没有古墓宝藏。”
付晓宸委屈。
不过,纸钱、孤庙、荒芜的村庄,这样的配置怎么看都是隐隐感觉不对。
这座荒村距离濮水镇大概是一个小时的路程,镇上熙熙攘攘,山里荒无人烟,而且在搜索景点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处村庄小庙,难道是因为镇上的人闭口不谈,所以没有人知道?这里明明可以宣传成文物景点。
林间刮过微风,树叶沙沙作响。
脚下的泥土泛着一股潮气,粘稠的如同淀粉浆糊。山林间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野兔和乌鸦的尸体。
三人按照原路返回,付晓宸有些意犹未尽,但又不敢说出反驳陆泓的话,也不敢偷偷打开手机继续直播。
可惜了。
——如果粉丝见到这恐怖的、还有动物骨骼的森林,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真男人”!
他回头看向荒村的方向,要是刚才持续直播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到达3万的场观。
三人回到镇上已经是中午一点,原本想要回民宿休息,但夏怀礼和付晓宸的肚子同时叫起来。付晓宸提议去吃家老街区的面馆,那里的黄鱼面简直就是濮水镇一绝,和镇子西边的商业街绝对不一样,他请客!
老区的街道上还有零星的几张纸钱,白晃晃的扎眼。
这里不是商业区,大门也不全是敞开的,只有零星的店铺营业卖一些特色美食和当地的工艺品娃娃。
“就是这家,我和这家的孙女熟。”付晓宸指着一家老式店铺。
招牌是写在木头上的,感觉有些年头了。
面馆内站着一个正在弯腰擦桌子的小姑娘,夏怀礼认出来她就是昨晚叫住他们停下脚步的女孩。
付晓宸是个自来熟,热络的打着招呼:“宁宁,我又来了。”
名叫宁宁的女孩灿然一笑:“欸,你去了吗?”
“那是当然,我跟你说、多亏了你!我去庙里直播,数据分分钟破纪录,特别棒!”付晓宸在谈到数据的时候,有些自豪,完全不觉得孤庙有问题。
“嘘,别被我奶奶听见,要不然她该骂我了!”
付晓宸说:“昨天我去了一趟,刚才又去了一趟。和你说的一样,果然我一直向西走,翻过一座山看见了一条小溪流,在沿着溪流一直向北走,然后就看见那片村庄了,就在山里!你看,我刚和朋友们回来。”
夏怀礼和陆泓对视一眼,知道付晓宸是如何找到那荒庙的了。
宁宁笑容明媚,眼眸盈亮:“那些商业区的小老板都是外地来了没两年的,他们知道些什么?只有我才知道这些秘密,你找我就对了。你快跟我说说,那个庙是什么样子?我奶奶从来不让我去,说会撞到鬼!对了,你看见鬼了吗?”
“我……”
付晓宸刚想分享刚才的纸钱奇闻,却被陆泓打断:“没有。”
“……啊,这样啊。”宁宁有些遗憾。
付晓宸又接着想说什么,屋内厨房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她耳朵尖得厉害,听见自己孙女说什么“庙”、“许愿”,气得咳嗽了三声,怒道:“说什么呢!”
宁宁赶紧捂住嘴:“没说什么!”
付晓宸反而觉得这老太太肯定知道的比孙女多,想要试探性开口询问,突然老太太把筷子一撂:“不吃饭就出去,”她瞪着宁宁,“叫你再多嘴,你忘了隔壁三叔是怎么死的了?你三叔就是去了那个庙,还敢提这档子事,我就应该把你送回城里,以后都不要回来!”
宁宁委屈:“别啊,奶奶我错了,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也不知道啊。而且,他脸上那块巴掌大的黑痣看着就不吉利,大家悄悄都说这是命中有煞,早晚要出事啊。”
“屁话。”
夏怀礼和陆泓默默坐在角落,两人小声嘀咕。
夏怀礼低头思考,三叔是谁?
这和那庙又有什么关系?
听起来,濮水镇像是有什么大问题。
老婆婆搅和着锅里的手擀面,看见付晓宸那张青春阳光的笑脸,叹了口气,问道:“你去了?”
付晓宸点点头。
“没出事?”老婆婆又问。
付晓宸摇头。
老婆婆狐疑地瞥了瞥陆泓和夏怀礼,嗓音沧桑而沙哑:“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怕死,你又不是这镇上的人,真想不通为什么要找那个地方?难道你也是去许愿的?”
付晓宸有些心虚:“我们就是看看发生了什么……”
“赶紧离开这里吧,走得越远越好,那个村子受到了诅咒,所以才荒废了。你们千万别碰上什么孤魂野鬼,那个庙要是真的灵验,怎么可能荒废到现在,早就香火鼎盛了!”
“啊,我可以看了别人说特别灵所以才想去看看的嘛。”付晓宸没有挖掘到好故事不太开心。
老婆婆放下筷子,怒瞪着付晓宸:“看什么,不要命了?那是废了的村庄,是个废了的庙,你觉得能是好事?谁愿意背井离乡离开生长自己的土地,那都是人命换来的!”
老婆婆回忆起儿时那段时日,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悲戚。
夏怀礼问:“婆婆,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宁宁也附和问道:“奶奶,你还没告诉过我发生了什么,我也一直想知道。”
老婆婆手上切着葱花碎,眼睛看向门外,心里想如果自己不说,这些小年轻肯定还会去。
她顿了顿,终于开口:“那叫岐水寨,我小时候就长在那里,就在西边的山谷中,寨子里有四五十户人家,不算大。我们寨子里有一个小庙,叫做喜庙,已经有两三百年的历史,逢年过节的时候,不少人前去祭拜,热热闹闹的,也是村子里的一件大事吧。”
“这喜庙啊,最开始是一个清代的秀才建的,当时说是躲避灾难逃到了这里,就在这里扎根了。这秀才有一天做梦,梦见一个大胖小子,白白嫩嫩的。小朋友告诉秀才,自己是天上的四太子叫做喜儿,下凡普渡众生,但苦于没有庙宇,无法让白姓前来朝拜祈福,他选中了秀才,希望他择一块良地,给自己改个地方。”
“我们这寨子,信的是自己地区的家神,所以开始大家都不相信,是秀才倾家荡产建了这个庙。据说后来建完后,因为实在没钱了,所以并没有‘请神’,也没有钱塑神像。但是没过几天,秀才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脚,竟然发现一布兜子金元宝。”
“秀才觉得那神显灵了啊,拿着钱准备找工匠师傅塑泥像,你们猜发生了什么?”
老婆婆神秘兮兮的问,说话间给三人盛了黄鱼面,
付晓宸一直举着手机,语气惊讶:“发生什么了?”
“据说,一场雨过后,那庙不再是空空四壁了!一尊娃娃神像就坐在那台子上,身上是白釉做的,涂了金漆,眼睛据说还是黑色的宝石点缀的。那庙里铺满了金银器皿,墙壁上勾绘着彩色壁画,富贵着呢,那秀才简直发了大财,又将庙修缮了一番,这才有了喜庙!”
如果不是正统出身的庙宇,比如王公贵族因巩固政治或者治理、信仰需要,山间水间的庙多半都有这种传说。水边的龙王庙会有龙女、龙王拯救出海渔民的故事,山间的山神庙也会有尝百草,救山民的传说,这都不足为奇,算是当年为了获取更多信众编出的故事。
夏怀礼轻轻摇头,小声说:“这种故事我也会编。”
陆泓笑了笑,帮夏怀礼打开杏仁露,沉声说道:“这故事半真半假,但你又用自己的思维模式去揣测了。”
“……啊?”
“当年是有神论的社会,以他们的视角看待神仙下凡更加真实,现在是无神论的社会,所以你会觉得这些都是假的。”陆泓解释的时候揉了揉他的头发。
夏怀礼被陆泓摸得有些舒服,如同打呼噜的小猫:“那你说是几个意思?”
“也许真的有神呢,有神有鬼。”陆泓轻轻挠了挠夏怀礼的下巴,真的像在玩弄一只小猫。
付晓宸越来越兴奋:“婆婆,然后发生了什么?”
◎人会变得越来越贪◎
老婆婆手上的活儿没停, 继续说道:“这个庙在一段时间成为了附近最热闹的地方,红红火火的,还一度说要牵到镇里去。大家都说这庙灵验得很, 求财的求子的求平安的,几乎没有不能求的。据说有一对夫妇想要求个双胞胎男孩, 谁知第二天就怀孕了。”
“当时村子里的怪事多。不过啊, 我都没见过,这都是听我父亲、我爷爷说的, 太久远了。”
“但是, 庙不可能总灵验吧, 而且人会变得越来越贪。可能是因为之前太灵了吧,所以来得人越来越多,而且当所祈福之事不能成真后,人们就觉得这个庙里的神不灵验,所以也不尊重它了,也不摆贡品了,这个庙和庙里的神开始遭到了人们的抛弃。”
“那时候正好也是扫除封建迷信、牛鬼蛇神的时候,书记也不让我们信这些, 所以渐渐的人们也不爱去了。我小时候还去看过,那地方时隔三五个月才有人打扫, 都是厚厚的一层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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