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旗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诚凛的队友们在搞饯别的聚餐时,坐在他身边的黑子突然接了电话。
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大到连降旗也能听见,黑子捂了一下耳朵,把手机拿的远一些,他说:“黄濑君,请小声一些。”语气倒是完全听不出抱怨的。
黄濑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样,嬉笑了两句音量也没降低多少,吵吵闹闹元气十足,倒是跟这边大家埋头抢菜顺便互相调侃的气氛十分搭。
降旗只好装作认真的样子默默夹菜,听别人讲电话有种窥探隐私的嫌疑,可是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啊。他一边努力地专注于吃,一边不得不听清了黄濑说的几乎每一句话。
黄濑跟黑子问好,听说他们在聚餐顺便问了诚凛全队好,又顺势感慨起奇迹世代之前的聚餐。
黄濑说以后就很难见到小青峰了呢,稍稍觉得有点不舍得啊……
黄濑说还是觉得好可惜啊,难得大家都在,就少了小赤司一个。
听到这里时降旗怔了怔,本来已经夹住的一块肉从筷子上滑下去,他尴尬地重新再夹过。
这时候黄濑爽快利落地说那不打扰了你们好好玩。
降旗不自觉地朝黑子看了一眼,碰巧对上对方似乎若无其事又似乎别有深意的眼神,一阵心虚。
那之后是一段诡异地平和着的日子,天气在转暖,人却懒散下来,连着一个礼拜睡到日上三竿以后似乎把高考前艰苦的夜班车滋味都忘了。
高一的时候想,大学似乎是离得很遥远的事,又神秘又代表了某种那时不可及的自由,等到真的成了大学生,才发现也就是那么回事。
真的是自由很多,上课一直走神似乎也没什么大的罪恶感了。
降旗转着笔,发呆地望着窗外,高考结束以后他去配了一副轻度的眼镜,现在正端正地架在鼻梁上,河原评价说看上去又傻又呆,降旗满不在乎地摘下它晃了晃,笑着说:“反正只是上课用用啊。”
还好,相近的人也并不是没有。
黑子跟河原也都还留在东京,“常联系啊”,他们总是在道别之前的最后一句这样说。
和这些本就通过气会报考哪个学校的好友相比,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生就比较让人感到诧异了。
浅野扬着文学系的课本笑得娇憨:“降旗君,我说过未来比较重要的吧。”
对邻班情况完全不了解的降旗一直以为周围这圈人都不跟自己上同一个学校,不过碰到熟人总归是高兴的,他们边走边聊,那时候正是午休时间,两个人下午都没课,浅野邀请他一起去图书馆,降旗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宿舍。
“下次吧。”他说。
“嗯,那拜拜啦。下次一起吃饭怎样?”
“没问题啊。”降旗觉得拒绝人家好意总归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他们互相留了邮件地址跟电话。
等到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拐弯的路后,他一个人慢慢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一边在想浅野刚才说的第一句话,这会儿他记起在诚凛的毕业典礼上也的确听到过类似的话。
看她今天喜悦但没多少吃惊的样子,毕业典礼时浅野就知道自己报考的是什么学校么?完全不可能吧。
想不通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但女孩子讲的那句话他是真的很喜欢。
未来比较重要……吗。
他也是,非常非常想,能跟某个人说出这句话。
二人间寝室十分清净,室友是个奇怪的家伙,除了刚开学那段时间还能见到影以外,之后几乎是整天不在宿舍呆,也不在宿舍里睡,降旗觉得怪别扭的。
完全不给他机会培养舍友间感情啊……降旗感慨着同时打开电脑。
随手点开在去年后半期已经几乎没有时间的将棋网站,他习惯性地扫视着在线列表,失望地发现Red light的名字和头像仍然是灰着的。
大学自由支配的空闲时间实在不少,他也上了很多次这个网站,可是Red桑总是不在,大概人家也有要忙的事吧。本来并不是因为认识了这个朋友才继续在这里下棋,可是现在整日地看不见人了,又觉得有些寂寞。
想来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对对方几乎没有了解,仅有的一次触及内心深处的谈话大概也是由于深夜气氛的缘故,会这样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渐渐淡了联系也是很正常的,降旗觉得能理解,但无法立即释然。
所以说人啊,一旦习惯了什么东西,真是很可怕的事。他也没什么心情下棋,输掉了一局以后果断关了整个网站。
意兴阑珊的时间持续不了多久,就算除去这个网站,大学里乱七八糟的活动也足以让人眼花缭乱和精疲力尽。
这一年到了秋天的时候,降旗已经很习惯宿舍里一个人占着两个人空间的情况了,一旦习惯起来,就会觉得这样还真不错,有朋友来的时候还有空闲地方直接招呼。
降旗让电脑外放着舒缓的音乐,自己则是干脆躺到床上去了,这两天天气不太好,伴随着绵凉不绝的小雨气温也降下来。
他没想到这时候接到黑子的电话——而对方保持着一贯直白犀利的风格,讲出来的第一句就让他措手不及并瞬间清醒。
“赤司君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降旗愣着,黑子耐心地在对面等着,又过了会才忍不住叫他:“降旗君,你在听吗?”
“在……”降旗用梦游般的状态回答他。
“你知道这件事吗?”
“完全不知道。”降旗捏紧手机,“赤司他……”
“好像是什么交换项目。过两天我要到你们学校来,请我吃饭吧。”
“好……”降旗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缓慢地屈起来攥住床单。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寒冷又温暖的梦。
他看见赤司在庭院边上蹲下身,背对着他,可是他就像是漂浮在半空,因为向下看去的缘故,赤司怎样捧起小小的雪团也一目了然。
降旗的意识保持着热恋之时的记忆和情绪,兴高采烈地大喊着赤司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
他看着赤司把蔫蔫的草叶插在小雪人的头上。
看着赤司用僵得有些按不准键的手指拍照传送。
看着赤司稍稍勾起嘴角,又仰起头,因为阳光照射的缘故眯起眼睛。
白色的雪地里鲜艳夺目的赤色,那真是非常美丽的景色。
降旗感觉到心里的焦急和躁动都不可思议地平息下去,他不喊他了,就只是安静地看着。
梦境奇诡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他很认真地看着自己想象出来的赤司。
可是赤司看不见他。
等到不知道重复了几次以后,他想可以结束了。
也许是以透明状态存在的“降旗”静静地看着赤司摆弄雪团,然后小声说,拜拜,赤司君。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赤司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转头直直地望向他的意识所在的方向。
审视探究的目光,因为视线抬高的缘故显得天真无辜起来,意外的孩子气啊……降旗忍不住牵扯嘴角。
但是……哪怕再孩子气再可爱,哪怕他可以想象出完美深情、甚至不像赤司的赤司,都远远比不上真实的那个。
真实的赤司,会笑里藏刀会威胁人爱操控一切,什么都藏在心里让人琢磨不透,有时很可怕有时又很烦。适合作为被崇拜敬仰的对象,但也许不那么适合作为恋人。
那又怎样呢?他还是最无可替代的。
最好的那一个,就要回来了。
而这些梦,这些聊以慰藉的幻觉都可以结束了。
仿佛要在这一刻将剩下的黯淡的愁云都驱散似的,降旗终于能得出第二种解释——关于被他放置被他捡起被他迁怒被他怀念的手机链。
赤司把它留下,为什么不可以是等待着降旗重新把它交还给他呢?
第四十八章
无论从时间路程还是其他原因考虑,降旗都以为黑子说要来找他吃饭一定会选中午的时候。
可现在他们面对面坐在外头天色渐暗的学校餐厅里——还是较高档的有点咖啡厅意味的那种。
就餐快完毕的时候他们才开始进入正题,降旗很体贴地叫了两大杯香草奶昔来,他把其中一杯推到黑子面前:“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变过。”
“完全——没有。所以谢谢。”黑子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捧住大杯子用牙齿磕了下吸管。
“今天来找你,是因为觉得需要彻底确定你可以安心下来。”
“你知道赤司君的学校跟你们学校有合作项目吗?”
“你……你是说……”降旗突然觉得讲出一句完整流畅的话来太过艰难。
“我以为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告诉你了?”
降旗放开奶昔杯子,用沾到了冰水的水捂住半张脸:“我觉得现在跟那时候都像在做梦一样……”
“请等一会再激动吧,我跟赤司君昨天见过面了。”
“赤司君已经到东京了?!”降旗声音不重,他怕提高音量会暴露话语里难以抑制的颤抖。
“是的。说起来我意外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黑子停下来喝了一大口奶昔,他似乎觉得看着降旗急切又忍耐的样子很有趣。
“从他身后走过的时候,他低着头在摆弄手机,大概是本来也没想防范或者掩藏,时机和角度都很凑巧,我看到赤司君手机的待机画面。”他顿了顿,给出笃定的答案,“是降旗君你的照片。”
“……”降旗久违地感到面红耳赤起来,他低着头,喃喃地说:“真的假的,我跟赤司没拍过照片啊,不管是单人还是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