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就知道自己无论是一瞬的直觉还是经过深思熟虑,都只能做出一个选择。
而赤司一定知道他会怎么做,然后将默许它。
一方从来都是把自己的一切直白坦诚地暴露在恋人面前,一方本就洞察力超群,降旗光树会怎样做并不难猜。
以那一刻为分界点,无论是做出了不甘着放弃的决定的降旗,又或者是看穿了他的赤司,都已经无法像从前一样的相处了。
也许是因为一方的改变牵扯到另一方也不得不改变,又也许两个人都本来就在漫长的时光里往着不同的方向前进,只等一个矛盾激发真相。
已经到家了,降旗在厚重的门板前停住了脚步。他慢慢松开一路上握得紧紧的拳头,过了这么久,指尖仍然在不听控制地颤抖着。
因为不甘,才会在喝醉了以后走到赤司的家。
可是就算这样,也并没有什么用。
迎接他进门的是母上大人盛大的怒气。
一宿不在家又没有事先说明去向,以及偷拿走了父亲的酒,担心了一整夜没能合眼的女人极其难得地近乎情绪失控,带着隐约的哭腔斥责着自己的儿子。
降旗跪坐着,头低得很下,乖顺地认了错。
这样被骂着,却很安心,因为即便是斥责也是出于关心。
总也好过被冷漠地对待着,像是越来越离对方的真心远去。
半个小时以后他终于得到赦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随手将袋子里的衣服倒到床上,跟着一起掉出来的有一件轻巧物件,走偏了方向落到地上。
他把它捡起来,一时间完全愣住,那是赤司一直在用的手机链。
红色的大脸兔,可爱又有些陈旧,连降旗也知道用它的人一定是因为十分珍惜才会一直没有换掉。
可是现在它却出现在了这里。
第三十六章
那天晚上他在无法入眠的辗转和得不出所以然的思量后终于精疲力竭地陷入昏沉。
一会儿看见自己在学校被河原调侃着……
死小子拿着他的手机翻来覆去地查看坠在上面的挂饰,一面还大笑着“这是什么矫情的东西啊,我帮你拆了吧”。
降旗有些急了,伸手要夺,河原灵巧地转了个身,把手机举到他一下子够不着的地方。
这时候下一节课的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快要上课了,降旗真的有些恼火了,一下子没有控制好音量,他说完“快点还给我”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过大的音量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喂喂,开玩笑而已,干嘛认真起来。”河原缩了缩脖子,把手机递还给他,又小心地问道,“哎,你真的生气啦?”
察看了一下手机链没有什么事,降旗把手机收好:“不好意思啦,我就是怕弄坏它。”
“它?手机链?”河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那种也不算多高档的手机链是易碎品嘛?还弄坏……就算弄坏了也再买一个就是了,“如果真的坏了我赔你一打!”
降旗笑了起来:“才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河原这回终于领悟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用手肘捅捅他:“你这小子,难道这是你那不好惹的女朋友送的?”
“啊……嘛……算是吧。”含混地回答了。
“哎……你女朋友还真是专横啊,一定是她逼你用的吧,要是我的话一定会因为这个跟她吵起来吧,男人用什么挂饰,这是尊严问题。”
……所以你才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啊,而且完全不懂你的逻辑。虽然这样想着,出口却只是说道:“并不是那样,我是自愿的。而且你不觉得它很可爱么——看久了的话。”
“干嘛那么维护你家那位?你是新时代好男人吗?”河原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她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叫你去跳河你去不去。”
没想到降旗认真思考了几秒,面带痛苦地回答:“那大概也只好去了。”看着好友这回彻底受到惊吓的表情他不得不解释道,“如果已经在河边的话,只要下达了这个命令我就会被毫不犹豫地踹下去了。”
“好、好可怕的女人……”河原同情地伸手揽过他的脖子,“你这是何苦呢。”
生动明亮的场景一会儿又切换成京都的街道。
降旗和赤司一起并排走在路上。
降旗显得有些莫名的急躁,时不时就要把手机拿出来晃一下,看一下时间,摆弄的次数多得十分不正常。
这条路走到拐角的时候,赤司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光树,不必这样也可以的。”赤司说。
“……什么意思……”降旗紧张起来。
恋人转过头来,并不是他担心的任何一种不好的反应,异色的眼瞳里一半无奈一半好笑:“我看到了,你在用我送你的挂饰。”
“并不是这样……我只是……”被识破了,降旗结结巴巴地想为自己幼稚的讨好般的举动找个理由。
最后他放弃了,挫败地举起手机笑起来:“好吧,我承认我是想让赤司君知道我在用它。”
“而且……很喜欢来着。”这一句说的有些小声,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降旗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他不记得在现实中发生过的那一次里,赤司的表情是不是也像刚才梦见的一样柔和。
梦里的赤司看向他的眼神,因为靠着自己的想象和欲望加工,总是带着十分动人的光彩。
会让他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会让他在醒过来的现实里也相信着他们互相都是很认真地在喜欢着的。
他手里一直攥着那个手机挂饰,这会儿他不怕过度用力会损坏它,却怕掌心被硌的触感还不够真实。
把这个小东西给他什么意思呢。是彻底的断绝关系不要再联系吗?
降旗执拗地想要想出另一种解释来,他盯着天花板,好像那儿会突然浮现出答案一样。一直到他听到晨间的第一声鸟鸣,一直到他看见窗帘外依稀的透亮,降旗松开手掌,平放于上的小物件轻盈地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就算真的有第二种解释,也并不是他能理解得了的。
有了“我大概不是一个称职的恋人,因为我总是无法理解那个人”的自觉,也还是放不下。因而痛苦。
这样的痛苦有着旷日持久的趋势,甚至在他出门帮父母买东西时也毫不犹豫地一路尾随。
休息不好精神欠佳,在认识的人面前还要勉力应付不露破绽,独处时却实在忍受不了地松懈下来。
“啪——”
物体落地的声音惊醒了降旗,他慌忙蹲下去把地上两个罐头捡起来。
一双手把它们接了过去,对面的人仔细查看以后松了口气:“真好,没撞坏……”
“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你有被撞到哪里吗?”
“诶?我没事哦,别在意。等一下……你……降旗君?”
降旗愣了一下,终于正眼打量被自己撞了一下的女孩子,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对方看他一脸疑惑便很善解人意地自己解释道:“我是隔壁班的浅野。”她顿了顿,“降旗君,你没事吗?脸色好像不太好。”
“睡的太晚的缘故吧。”降旗笑了一下,“那么,我先走一步了,家里还有些事。”
“嗯,拜拜。”
女孩子看着他走向收银台,纳闷地想,今天居然觉得这位隔壁班的同学跟以往有些不同了,怎么说呢,跟以前普普通通不招视线的时候相比,好像混进了某种稍稍让人注目的气质。
精神不佳,心情糟糕,很明显得写在了脸上,那个人撞到自己以前就是这种状态。但在谈话以后却一下子收敛了。
莫名地有些担心他呢。
而降旗已经领着袋子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他使劲搓了搓脸,假期快要结束了,接下来可不是为了感情问题自怨自艾就能平安度过的时候了。
乱七八糟的事,也是时候收尾了。
回到家以后给黑子发送了邮件。
很快收到回信,上面清楚地显示着关西国际机场的某一航班号。
第三十七章
“光树,你现在给我先好好说清楚,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说你可以给我解释下这一年为什么总是想去京都?”
降旗目光游移着,不敢对上妈妈怀疑的视线:“是去见朋友。”
“朋友?哪个朋友?”
面对这样直接的追问降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该怎么介绍赤司,同学的同学?总是跑去见这样一个定义疏远的人才是更奇怪的事。可是他不能说他去见同样是男生的恋人……现在还不能说。
“夜不归宿,喝酒,问你也什么都不说,我不是想多管你,只是至少要确定你现在没有陷入什么不正当的事情里去。”
“我没有。”降旗很快地回道。
“是吗?”妈妈放缓了语气,“那你说清楚就好,到底是哪一个朋友?”她看着他重新陷入沉默,他们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抗,可是光树其实一直是那种温顺听话不需要操心的孩子,如今却这样反常。没有想过分限制儿子的自由,只是他最近真的太奇怪了,就算他已经开始懂得不把情绪过多地显现在外,自己的儿子,他开不开心,没有人会比做母亲的更清楚了。
她从他还是巴掌点大的时候就开始看着他,虽然现在他渐渐成人不再需要时时刻刻被家人叮嘱,甚至会对此感到厌烦。
可是她还是怕他在外面受到伤害。
友情也好,爱情也好,不知道光树到底陷在什么烦恼之中,又或者是更复杂的纠葛。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降旗无法解释,她没想探究得一清二楚,她只是必须确定她知道的和她不知道的部分都不能伤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