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被恋人置于最后告知的不重要地位引发的愤怒在瞬间败给了平日事事顺从赤司的惯性,他解释着,眼角眉梢由情绪燃烧着又变为惶然无措,“太突然了……”
无法忍受地捂住了眼睛。
他不会像小姑娘似的流了满面的眼泪然后指控般说着“你走了我要怎么办”,只是慢慢地感觉到眼眶酸涩发热。
他们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和大面积生疏可怕的沉默。
他被迫开口。
说着颠三倒四的话试图理顺这混乱的一团,又试图竭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至于显得太过没用。
“以赤司君的能力,到了新环境也能很快的适应吧,对了,也有机会上更加一流的大学……
你看,我只能为你想到那么多了……我试着先抛开自己的感受,去为你的既定事实考虑,我想不那么自私,先为你想想,“可是……”
细密的疼痛逐渐占领了全身。
那谁来替我想一想?这句话终究也没出口。
降旗想起他们用大半年的时间彼此熟悉亲密无间,又因为小半年无来由的难以联系而微妙紧张起来。
现在那些无来由的事都找到了方向,模模糊糊地指向了赤司家移民的事实,可是即使在关系变得疏离起来的那一整个学期里赤司也并没有对他提起过哪怕一次自己会出国的事。
到头来自己这边的委屈还是占领了头脑里每一个空隙。
他在失望的恍惚里又想起自己那个从未好好得到解决的疑惑。
那么优秀又高高在上的人到底是因为喜欢自己哪一点才顺理成章了开始了这段关系呢?身边围绕着许多同等优秀的人,却注意到了人墙包围圈外黯淡无光的他,并且温柔地伸出了手。
如果在从前的哪一天趁着勇敢的时候问出口就好了,不嫌矫情地撒娇着问出口就好了:
『赤司君,你最喜欢我哪里呢』
大概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现在突然想起来,也只是徒添伤感。
这个交往从一开始就不平等得让人心生不安,只不过他以为凭借那之后的相处早已好好地填补了其中的险恶沟壑,现在看来也是多么天真又可笑的一厢情愿。
降旗觉得受到伤害是因为对方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反常却从未给他一个明确的理由,到现在确定了一切才告诉他一个不可更改的结局。
“我刚才许了好几个愿望,正因为太贪心的缘故,已经一个都无法实现了……”
天才和凡人几乎没有一个频段相同,降旗光树永远无法下出赤司所能走出的棋,无法像赤司一样气定神闲地指挥场上,无法被许多的赞美和嫉妒包围。甚至本来应该由于这些差距连沟通都难以维系。
但是在这个晚上他理解了赤司没说出口的所有意思。
是给他机会做一个选择。
作为这段恋爱关系的参与者,如今让你知道了这个事实,也给你机会展露意见,不过我的决定并不需要参考你的意见。
一贯的、为了胜券在握,不在乎别人想法的行为。
降旗觉得自己想得从来没有这样通彻过,他甚至笑了一下。
“赤司君很厉害,能预测对手的下一步行动,那你大概也能看穿我的想法吧?”
第三十三章
不久之后,沦陷错觉终于上映了。
后来降旗光树才觉得那在新年期间真的是不算合时宜的片子,因为它本身并不是多么美好的故事。
他没有消沉地窝在家里,反而在被家长问着这几日有没有要跟同学聚会时做了肯定的答复。
实际上没有什么聚会,他只是觉得需要出来走走。
他觉得他也在超越自己想象中的能力范畴,父母不是也没有因为觉得他沮丧或是怎样而来询问么?跟同学打电话时别人不是也没有说你有点不对劲么?
也许正是因为那天晚上类似于分手预告的对话太不真实了,无法置信,难以消化,他还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确切的回应,所以也并不强打起精神勉强自己。
经过电影院的时候他停了好一会,他想起那个涂满大片蓝色和绿色的海报,想起京都的料理店。
正要抬腿离开时脑袋里闪过模糊又遥远的声音:
“等这部电影上映了一起去看吧。”
“当然,我们约好的。”
身体僵硬了一瞬,脚步硬生生地转换了方向,排队买票时他怔忡着意识到只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看电影。
影院的人并不是很多,分散着落座的人们大都是情侣,趁着电影还没开始凑近着脑袋低语些什么,也有捧着手机在给闺蜜分享着什么的女生们。
缓慢温柔的音乐声响起来之后,大家逐渐安静下来。
看上去是颇为落入俗套的校园纯爱故事,没想到越到后来越往灰色的色调发展并且一去不回头。
两位主角的演技都十分了得,一个蕴意复杂的眼神,一个麻木空洞的神情都诠释得再到位不过。
应该是很容易把观众带入场景的片子,但是降旗麻木又冷静地看着,好像清新温暖的校园恋爱亦或是男女主角为对方的付出都不能让他感动。
当他们开始遭遇一系列的挫折变得疲惫,向对方发泄社会上得来的压力时他也不觉得纠结。
很自然而然的分手,男生理智地选择了为大家都好的分道扬镳。
当年的沦陷热恋和互誓忠诚淡褪得似乎毫无踪影,一如只是回忆加工修饰的错觉。
女孩子很平静地接受了,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然后她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工作,临走前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新的联系方式。
再后来,男生在一场车祸里不幸丧命。
那时候女孩还完全没有得知这个消息,只是在新近熟识起来的同事调侃着问她有没有对象时笑着摇了摇头。
在对方稍稍惊讶不解的眼神里她保持着笑容说:“暂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安静又沉稳的笑容,跟学生时代神采飞扬仿佛聚敛了阳光的笑容早已不是一个样子。
女孩子开车去了海边。
她坐在阴沉又压得很低的天空下面,长发被吹得一撩一撩。
那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和景物,淡得几乎听不到的音乐声里慢慢响起了独白。
这一句并不悲伤,还带着似乎能回忆起片首那些蓝与绿的美好场景的眷恋,藏着极包容极珍惜的感情。
“你还想着那个人,那你怎么有办法去找别人呢。”
镜头渐渐拉高拉远,海跟天灰茫茫地连成一片,画面里的人物缩成了一个小点,她不再年轻的面容和安静倦怠的神情也都看不见了。
观众们陆续离开了,降旗走在最后,他最后看了一眼大屏幕,微微屏起呼吸,觉得自己似乎也站在咸涩又沉重的风里。
所有蓝色的、绿色的美好场景他都无法作出反应,唯独最后这个灰色的,他好像因为理解而内心充斥着同样的漫无边际的茫然和不想动弹的倦怠。
重新回到阳光底下时降旗忍无可忍般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要对自己有个交待的任务,应该是解脱了却全然感受不到快乐。
这个时候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表面的无恙根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仅仅是一部电影一个画面就能成为囚笼把他困在其中,他的所有激烈的情绪并不是在短暂的爆发以后全部得以发泄了。
很久以前告白失败一样,如今也一样,不过是因为无法显露在外而被迫深深地压抑在心底。
只是在很久以前的那一次里,后来会有一个人温柔地来安慰,现在却无法再抱有期待。
这一个新年过的依然循规蹈矩,只是因为各种繁琐的事情,连赤司也觉得稍稍有些疲惫。
父母已经在这天先回京都了,要料理的事还有很多,他则是最后一天晚上留在东京的爷爷家过夜。
他去应门时没想到门外站的的是几日都再也没有联系的降旗。
“光树。”
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地址也不用问了,赤司皱起眉一瞬在脑海里分析出很多条来人的目的,没想到面前的人踉跄了一下却是直接扑抱过来。
第三十四章
离得近了立即闻到降旗身上带着的酒味。
赤司皱着眉头,因为明白降旗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学生,所以此刻无法不感到惊讶,紧接着便是几不可察的愤怒:
“你去哪里弄的酒?本事越来越大了已经可以自说自话了是吗?”
被问的人一言不发,只管慢慢收紧了双臂,用更重却小心着不弄痛赤司的力气抱着他。
降旗把头埋进赤司的肩窝里。
不知道他在寒风里走了多久,身上的酒味已经被吹散得不算重了,但是隔着衣料也觉得这个人浑身冰凉。
他听到颈侧有细碎微弱又含混不清的声音,于是耐心地试图听清,只能分辨出一些零碎的词语。
不过也足以明白降旗在说的是什么了。
“想念。”“舍不得。”“喜欢。”
赤司的手极小幅度地往上动了一下,又很快地垂落回原位,怎么,优秀的控制力也要失效了吗,他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一会,呼呼作响的风源源不断地从狭窄的门口争先恐后地涌入着。
肩上被重物压着的部位有温热的触感像水纹一圈圈晕开,赤司想这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
“光树,先放开我。”
赤司本来以为跟一个醉了的人讲道理多少会费力些,平日里的威严此时也起不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