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灵域(与沫)

相貌普通、脸上还抹着泥灰的贴身侍女一言不发地听着女主人低声咒骂，她背着巨大的包裹，还要小心地扶着莉芭玻以免她摔倒，顾不上自己的双腿上已经满是泥点。
"还有那该死的亚尔伯特！以前追求我的时候恨不得跪在地上舔老娘的脚，现在居然让我自己坐马车去找他！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他那情人收藏品中的一个吗？要不是......要不是我现在......这些臭男人每一个好东西！该死的！给我记住了！我总有一天全都会报复回来！"
贴身侍女只能庆幸，莉芭玻还没有愤怒到像平时在家一样尖叫起来，一直都压着嗓子咕咕哝哝，才没有让她们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只是莉芭玻宁死也不愿意把自己漂亮的脸蛋涂黑，换了衣服以后又戴了一个围巾挡住大半张脸，但还是能看见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和白皙透亮的皮肤。侍女一看到有人盯着自家女主人仔细看，就立刻用恶狠狠的眼神把对方放肆的目光瞪回去，短短的一段路程，心力交瘁。
两人终于走到了约好的地方，见那里果然停着一辆低调但还算干净的马车，车夫靠坐在前面，双手抱胸，用帽子挡着脸，似乎在睡觉。
莉芭玻用挑剔的眼神看了看马车，不满地"啧"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贴身侍女。侍女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请问是亚尔伯特侯爵府上派来的马车吗？"
那车夫摘下帽子，胸前的衣服上果然有亚尔伯特家的家徽。娃娃脸的青年看着两人，露出一个亲切可爱的笑容，道："是啊，我叫罗门，两位就是大人派我来接的人吗？"
不远处的暗巷里，一个浑身衣服被扒光、只穿着一条短裤的男人昏倒在地上，被冻得浑身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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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当马车使进莱恩府的时候,帕特留斯刚好醒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个小豆丁大哭着扑进了怀里。
帕特留斯：......
好吧，先哄好儿子比较重要。
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帕伊思,讷讷半天，最终也只是重复地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别哭了......不哭不哭......没事了啊......"
容远看着他这样,微微一笑，跟管家说了一声,便离开了莱恩府，狄克随后跟了上来。
"怎么了？"狄克问道。
"唔......就是有点......不太习惯。"容远耸耸肩道："老师突然变得不像是老鼠了,我反而感觉有点认不出来了。"
院子里的那个人,虽然也叫帕特留斯，但无论相貌还是身份，都跟以前的老鼠老师天差地别，就连行事作风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容远之前一直为帮助老鼠老师恢复而努力,但是等到他真的恢复以后,他又突然觉得那个人......感觉真的很陌生......
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狄克沉默。
他以前认识的帕特留斯就是这样的，所以并没有多大的落差感，但也能理解容远此刻的心情。
不过,理解归理解，他却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能默默陪在容远身边。
"对了,之前你不是去买房子了吗？"容远忽然想起这茬，问道："买好了吗？"
"嗯。在金谷街，要去看看吗？"狄克道："不过有几天没收拾了，可能有些乱。"
"没事，我们去看看吧！"容远来了兴致,问道："金谷街在哪边？离得远吗？周围环境怎么样？"
狄克一一说明，看着容远很快就变得兴致勃勃，满是期待，便又说得更详细了一些，甚至显得有点啰嗦。
莱恩府所在的奥奇德街可谓是贵气逼人，周围居住的都是这个城市的大人物，街道两边连落叶都很少见到，更不会有多少行人；而帕特留斯家所在的茵卡娜街可谓是美轮美奂，一步一景，每个角落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但是这些地方住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屋舍大而豪华，还都有巨大的花园和昂贵的维护费。容远给狄克的一万多贝看起来很多，但实际上连人家那绿茸茸的、仿佛没有一点杂色的草坪都买不起。
所以狄克买的房子在金谷街，这里住的都是一些家有余财、生计无忧的平常人家，虽然整洁干净程度不如前两者，但却充满了烟火气街道两侧开着大大小小的商铺，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一应俱全，路上的行人很多，车轮从石板路上碾过，店家在大声叫卖，伙计拉着沉重的车子喊着"让让、让让"从身边过去，孩子在冲着父母撒娇，抱着包裹的少女从街边轻快地跑过，空气中弥漫着饭菜和酒水的香味。
狄克买的房子并不临街，要从一条小路绕进去，周围很安静。面积比容远想象的要大很多，还带着一个院子。院内有井，有树，有石桌石椅。一栋三层小楼加一个靠墙的杂物室，后院还有养牲畜的笼子和堆满煤炭和木柴的棚子，另外还有一个地窖，虽然到处都还空荡荡的，但也让容远颇感惊喜了。
"之前你不是说，那些钱只够在偏僻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吗？怎么会这么大？"容远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喜悦问道。
"也是碰巧，我那天正好在附近吃饭，看到了这间房子出售的挂牌，价格仅仅才九千三百贝。"狄克见容远满意，笑着道："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户人家以前曾有人异灵化，虽然仅仅只是猫级的灵怪，但对普通人来说也是很可怕的灾难了......总而言之，一家人或死或伤，活下来的人最后也都投奔了远方的亲戚，这栋房子只能托人便宜卖了。但是因为出过灵怪，大家都觉得不详，所以一直没有卖出去过。我想你应该不在意这个，刚好钱也够，就买下来了。"
新鲜感过去后，院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两人便回到了屋子里。容远见这房子里面除了壁炉，竟是连个板凳都没有，再看看异常平整、甚至没有半条缝隙的墙壁和地板，问道："这是......新修的吗？"
"嗯，灵怪把这边的三间屋子都毁坏了，所以我找人修葺了一下，地板重新铺过，墙也是刚粉刷的。"狄克弄了些木柴过来，把壁炉点燃，说到："房顶也重新加固过，请人帮忙把房子前后都打扫干净，又买了一批煤炭和柴火，毕竟冬天就要到了，这些东西都要提前准备好。"
壁炉里的火苗呼呼的燃烧着，一缕青烟从房顶的烟囱中袅袅飘出。
橙红色的火苗给人一种格外温暖的感觉，有金乌在身，容远虽然一点也不觉得冷，但还是下意识地凑到了壁炉跟前，问道："现在都已经很冷了，这还不算冬天吗？"
容远觉得，现在早上的气温都已经到零下十几度了，夜晚更冷。在他的概念中，这就已经是冬天了......结果竟然不是？
"当然不算。"狄克拍拍手站起来，看着容远说道："第一场秋雨过后就是秋天，同样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才算到了冬天。这个时间，每年都是不固定的。我知道你把以前的很多事都忘记了，但是这件事一定要记得下雪的时候，尤其是第一次下雪的时候，绝对不要出门！"
他的语气刻意加重，那认真慎重的态度，让容远都有点愕然。
"下雪的时候，除了天气变冷，难道还有其它的危险吗？"
狄克看着他说："寒冷，就是最大的危险。"
容远微微一愣。他刚想再问些什么，就听到"咚、咚、咚"的几声敲门声。
"请问......是狄克大人回来了吗？"门外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孩声音。
"是我之前请来帮忙打扫房子的人。"狄克先对容远解释了一句，然后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黑色长发，有一双顾盼生辉的蓝紫色眼睛，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蓝色棉衣和一双能防水的黑色男式短靴。尽管衣服很厚也很土，但还是能看出少女身姿窈窕，清秀美丽。
她手中提着一个竹篮，上面还盖着一张白色绣花的手帕。看到狄克开门了，便将竹篮往前递了递，说："下午好，狄克大人。我看到这边的烟囱冒烟了，想着应该是您回来了。我......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些小松饼，希望您不要嫌弃。"
"谢谢。"狄克接过竹篮道。
"那个......"少女绞着双手说："如果您打算搬来这里住的话，请问您还需要打扫卫生的人吗？"
"唔"狄克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回头看向容远。
少女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个人，转头看到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容远，顿时脸颊微红，眼睛都亮了几分。
容远自然听到了两人之前的对话，说："挺好的，以后就住这边吧！！别人的房子再好，寄人篱下总归是有些不自在。当然，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再买一个房子也行，反正我现在也攒下不少钱了。"
前段时间容远在协会接了不少布灵的活儿，又轻松，给的酬劳还多，所以他现在已经攒下了不小的一笔财富跟那些真正的富豪当然还不能比，但买个差不多的院子也是绰绰有余。
狄克注意到容远口中"别人的房子"也包括了帕特留斯家，点点头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一个人住反而会有些孤单。"
其实他自己怎么样都行，但他担心容远一个人住会有问题尽管他知道容远作为灵师能力很强，但他时刻记得这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甚至没有多少常识的人，这让他面对容远总带着几分照顾孩子一样的心态。
然后他对那黑发少女说："那我以后还是要请你过来打扫卫生，每天一次。"顿了顿，他想到自己和容远两人中大概没有一个喜欢做饭的，于是又道："另外包一日三餐，家常的饭菜就可以了......薪水加伙食费，每月一千两百贝，你看可以吗？"
别看容远每次赚钱很容易，但那是因为他是灵师，接触的也都是上层阶级，普通人的薪水其实很低。这些容远以前不知道，但在救援所待了一段时间以后就都了解了。干苦力活比如帮店铺扛包运货、替人修房子的那些人，每天从早干到晚，一个月能有五六百贝的收入就算不错了。为了维持生计，家里的妇人往往还会同时接一些编制、缝补、洗衣服之类的活儿，一个月也能收入三百贝左右。
所以，狄克开出的这个工钱，真的是很高了。
"可以可以！您给的很多了谢谢！非常感谢您！"少女激动得连连鞠躬，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对了，我记得您这边什么都没有，我先给您送点茶水来吧！晚饭要吃什么？"
"随意即可，我们都没有要忌口的......对了，不要茶，热水就可以。"
这样普通人家的粗茶，狄克料想容远应该是喝不惯的，干脆就没让她拿。
女孩离开后，容远看着狄克挑了挑眉，拖长声音，戏谑地道："哦很漂亮啊！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狄克神色平静地说："她叫兰桃，就住在隔壁，是高等学府的一名二年级学生，父亲是城卫军的小队长，母亲是初等学院的教师，背景干净，人品也值得信赖，干活很利索。因为高等学府的学费很贵，各种开销也大，一家人为了维持她的学业过得比较拮据，很需要钱。"
"哦......"容远点点头，道："所以你给她这么高的薪水，算是为了资助她的学业？"
狄克犹豫了一下，说："不。我只是觉得......这样家世清白又手脚干净，品行也没有令人厌恶之处的帮工不太好找，索性把薪水开高一些，这样就算她学业繁忙或者家里条件改善了，也会因为舍不得这么高的薪水而不会辞工。"奇快妏敩
容远："......"
"狄克啊......"他长叹一声，"你可真是......太无趣了。"
....................................
莉芭玻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冰冷的铁链吊了起来，周围昏暗而阴冷，还能隐约听到什么东西从地上爬过时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挣扎了一下，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非常刺耳。
莉芭玻立刻停下不敢动。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声音，小声喊道："这......这是什么地方？米拉！米拉！你在吗......亚尔伯特！是你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亚尔伯特！米拉......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莉芭玻立刻闭上了嘴，害怕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昏暗中，她勉强看到就在斜对面，一个人形的轮廓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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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仿佛刚刚才从睡梦中惊醒,他歪了歪头，缓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
莉芭玻清楚地听到骨骼摩擦时咯咯咯的声音,她咬紧了嘴唇，身体使劲往后仰,恨不得钻到墙里面去,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被那个人发现一样。
虽然莉芭玻看不清那个人的动作，却能感觉到那人把头转了过来,幽暗中，一双隐约冒着绿光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好像一只饿狼一般。
莉芭玻颤抖,哭泣，慌张地左右张望着，指望能从周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帮助她。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人终于动了。他低头咳嗽了两声,那声音听着就让人觉得难受,好像有一只虫子在嗓子眼里蠕动一样，几乎忍不住要跟着他咳嗽起来。
他慢吞吞地走了两步，发出当啷当啷的铁器撞击声,脚步声拖沓而沉重。随后只听"啪"地一声轻响，眼前亮了一下,一盏灯火被那个人点燃了。奇快妏敩
莉芭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随后又忍不住微微眯着眼睛看去。只见提着灯的那个老人看上去像个老人头发花白，整个人消瘦的可怕，脸上的皮肤也全都耷拉下来，让这个人显得十分苍老。细眉细眼，嘴角下撇,眼底青黑，皮肤异常的苍白，神色寡淡，带着几分不愉，看上去既像是面容有些刻薄的老妇人，又像是个稍显阴柔的老头，一时竟分不出男女来。
他穿着一身有些破的褐色旧衣，油灯从侧下方照亮了他的脸，让他整个人显得阴森森的，宛如鬼魅。莉芭玻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喘，为自己之前喊叫的举动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老人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他盯着烛火发了一阵呆，才放下油灯，慢慢抬起眼睛来，看着莉芭玻，叹息道："好不容易睡一会，又被你吵醒了。"
他的声音也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阴冷莫测，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寒冷。
莉芭玻抖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哦......"他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就在莉芭玻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听他说："你故意不故意，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老人抬腿，走向莉芭玻，脚下发出丁玲当啷的声音。莉芭玻这才发现，他脚上竟然戴着一副沉重的铁质镣铐，想必每走一步都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所以动作才那样缓慢。
"请、请原谅......"莉芭玻哆哆嗦嗦地说，眼泪已经把精致的妆容都冲花了。
一天以前她还是身份贵重、养尊处优的前协会会长遗孀，不仅拥有着大笔的财富，还被许多上流社会的男人爱慕追求。没有人会跟她这样身份的女人过不去，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城主大人，对她也是和颜悦色、客客气气的。
她一直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手腕，能轻而易举地将许多男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碰到这么可怕的场景。
为什么？
她不敢问，只在心里拼命地想
为什么？这是谁做的？帕特留斯？不，他不是这样的人......难道是亚尔伯特？她看走眼了吗？那男人居然这么变态？不......也或许是卢博得......听说那家伙跟暗灵师有联系......这老头，不会就是暗灵师吧？听说暗灵师都是怪物和变态，难道她......
莉芭玻正越想越害怕，就听面前的老人咧嘴发出怪异的仿佛金属摩擦的笑声，然后带着恶意问道："你呢？你觉得我应该原谅她吗？"
莉芭玻这才发现，这牢房里除了他们以外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在莉芭玻旁边的囚室中，似乎也被吊了起来，莉芭玻要使劲扭头才能看见他。老人手中的油灯往那边偏了几分，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蓬头垢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