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灵域(与沫)

熟练地将听审会上的众人应付过去后,帕特留斯在狄克和几个莱恩府侍卫的护卫下离开了审判所。灵师管理协会的一些人已经听闻了消息,快步赶到审判所门外，正好迎上了刚从里面出来的一行人。
"太好了，帕特留斯会长！我就知道你没事！"一个满头黄发的中年男人冲过来，看样子几乎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了："我能再次看见您平安健康的样子,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谢谢你,西派。"帕特留斯彬彬有礼地道："我很高兴能再次看见你。"
"帕特留斯老师！"几个年轻人也是眼中满含激动地鞠躬，道："我......我们都很想念您。您这段时间还好吗？"
"我很好。"帕特留斯当然不会把自己经历的一切跟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诉说，只是点点头道。
有人冲上来要跟帕特留斯握手被挡住了；有人热情地邀请帕特留斯到自己办公室里坐坐,说大家都非常渴望再次聆听他的教诲；还有人大声宣称"会长！我一直都认为灵师管理协会的会长只有您！在您离开以后，协会已经被那些人搞得乌烟瘴气了！请您再次回来领导我们吧！"
这句话一出,周围刹那间就变得安静了。众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人,在他旁边的人悄悄往外走了两步。但那个棕色短发的年轻男人一脸热血冲动地重复了一遍："会长！请您回来吧！我们需要您！"
"是啊是啊。"有人壮着胆子抬头小声道："现在的灵师管理协会跟以前真的太不一样了......我、我都不想干下去了......"
"那些新政都是狗屎！狗屁不如！根本不把人当人看！我们早就忍不了了！"
"史迪威会长他......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除灵费被提高了那么多，根本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啊！"
"太没有人性了！"
帕特留斯抬手制止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话，待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以后，他面色微冷、神色肃然地说："史迪威会长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诋毁他！除灵费的事,我也正在了解，但是协会的会长之职已经变更，我本人因为这一次受伤，灵念能力大不如前，已经没有资格再担任协会的协会了！因此，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在我面前再说类似的话，明白了吗？"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纷纷低头道："是，会长......不，帕特留斯老师。"
"我们知道了！"
走出协会以后，帕特留斯微微松了口气。一名随从提前跑出来，安排了莱恩府的马车就等在门外。几人先后上车，待到马车在微微晃动中行驶的时候，帕特留斯才卸下了伪装，露出满脸的疲色，整个人不怒自威的气势一下子就萎靡了，看上去甚至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怎么样？"襄马皱眉担心地说："先会莱恩府休息？还是......"
"先去茵卡娜街吧。"帕特留斯勉强撑着精神道："时间长了，我怕还有别的变故。"
茵卡娜街15号，是帕特留斯府邸所在。现在那栋房子里只有一个主人他的妻子，莉芭玻。
襄马了然："你担心她会去找帕伊思？"
"嗯。"帕特留斯道："毕竟她是帕伊思的亲生母亲。那孩子毕竟年纪还小，对母亲也有依恋。就算被她冷淡了一些日子，但若是她做出一副疼爱他的模样，说不定就会心软。所以我......不能留给她机会去找帕伊思。"
帕特留斯叹息道："我曾经见过一些孩子，哪怕被亲生母亲凌虐几乎死了，也还会渴望母亲的拥抱。虽然我觉得帕伊思应该不是那么脆弱的孩子。但......母子天性仍在，我不希望他再被那个女人伤害一次了。"
襄马沉默片刻，问道："那你呢？"
"什么？"
襄马道："你不愿看到帕伊思对他母亲心软，那你的心能狠下来吗？"
帕特留斯愣住，哑然片刻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襄马垂着眼睛，托着下巴道："不管下的决心有多狠，实际上一到动手的时候就心软得跟豆腐一样。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打算的......以生病的名义把莉芭玻送到穷乡僻壤的一个小庄园去，让人看着她，几年以后再合理病逝......我说的对吗？"
"病？"帕特留斯愕然道："病逝？"
襄马也睁大了眼睛，默然与他对视了半晌，彼此眼中都是震惊。
"她毕竟其实帕伊思的母亲......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你难道没想过要弄死她？"
两人同时开口，说完一句话后，又开始面面相觑。
"你、你这个蠢货"襄马陡然大怒，骂道："你怎么这么蠢？脑子都被狗吃了吗？她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要手下留情？你是忘了自己之前落魄到什么地步了是吧？如果不是......你知道你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
"可是......"帕特留斯结结巴巴地想要说什么。
"而且，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帕伊思想想。"襄马冷冷地道："如果他长大以后思念母亲，再次被那个女人蛊惑怎么办？或者有一天......假如你死了，那女人以亲生母亲的身份重新回来，你让帕伊思怎么办？"
帕特留斯愣住，沉默，放弃了争辩，眼中渐渐露出几分痛苦来。
"我知道，你们相处日久，曾经也有过情投意合的时候，你不忍心，我能理解。"襄马手放在膝上，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说："作为朋友，我本不该替你做这样的决定，但是......"他顿了顿，眼神略微一暗，道："就算你以后会怨恨我也好，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听我安排吧！"
帕特留斯嘴唇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等到了茵卡娜街15号，一个随从跑过去敲开了大门，帕特留斯从马车上走下来，仰头望着曾经熟悉而此刻看来却有些陌生的门廊，低沉地道："谢谢你，襄马。我知道你是对的......但我......我想再跟她谈谈......"
襄马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再劝说。
片刻后，一名中年黑衣管家带着一群仆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又惊又喜地看着帕特留斯归来，有人甚至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管家揉了揉眼睛，依次行礼后，压抑着激动，像往常一样对帕特留斯说："先生，您回来了！"
"嗯。"帕特留斯轻声道："莱鲁斯，夫人在哪里？"
"跟以前一样，夫人在后院的花房喝下午茶，先生。"莱鲁斯说。
"帕伊思出了那么大的事，现在还没有回来。"帕特留斯有些冷淡地问道："她就没有过问过吗？"
莱鲁斯惊讶地抬头，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斟酌地道："夫人......问过一次。知道少爷没什么事，所以......"
"一次？一次啊！"帕特留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已经变了，"我有事要找她谈谈，你招待好我的朋友。"
"是。"管家躬身行礼，脸上隐约带着忧色。
于是众人便看着帕特留斯独自一人往里面的房子走去，脚步匆匆，背影孤独而决绝。容远等人都留在了外面的花园里，管家招呼着仆人们送来茶水点心，但众人却都没有品尝的心思。
"需要我跟去保护吗？"狄克轻声问道："他现在如果遇到袭击，可能......"
"没必要，等着就行。"襄马把玩着杯子，平淡地道。
容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兴趣坐着喝茶，干脆就在外面的花园里随便转转。
帕特留斯家的府邸自然比不上莱恩府，但也非常豪华，光是外面的这片花园占地面积就很不小，喷泉、花坛、灌木、雕塑、凉亭、鱼池等一应俱全，还有一大片绿的可人、平坦如镜的草地，在高明的设计下，花园布置的美轮美奂，丝毫不显得杂乱，看上去甚至比过于庄严的莱恩府更加宜居。在花园的侧面，还有一条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曲折延伸到一个宛如热带雨林一样树木茂密得惊人的林子当中，想必后面还布置着其它的小花园。
容远正左右看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仆人的服装，低着头从鹅卵石小路中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门罗？容远疑惑地心想：他偷偷摸摸地在帕特留斯家干什么？
想到刚刚才走到后面去的帕特留斯，容远心中忽然担心起来，转身就要去问管家后院花房的位置，却见帕特留斯安然无恙地从后面走出来了。
他此刻的神色很奇怪有些纠结，有些愤怒，有些担心，有些茫然，还有一点点放松。
容远从没有想到，一个人的脸上居然能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了。
"帕特留斯老师，你这是怎么了？"容远忍不住问道。
襄马等人也都抬眼看着他。
帕特留斯走过来坐在他们旁边，也不管桌上放的是谁的茶，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才叹气道："莉芭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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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芭玻是和她的贴身侍女一起消失的。
花房里还留着被打翻的茶杯,卧室里的东西也被弄得一团乱。帕特留斯检查了一遍后发现，莉芭玻除了把最喜欢的珠宝首饰都带走以外，库房里价值最高的两件灵器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莉芭玻是自己慌忙逃跑的。应该是什么人提前得知了帕特留斯在灵师管理协会审判所出现的消息，匆匆告诉了她。这女人当机立断,迅速卷走了一些便于携带财物,没有惊动任何人的逃跑了。
这可真是......
帕特留斯苦笑着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失败。在他还想着为莉芭玻的所作所为找借口的时候,莉芭玻已经豪不留恋地逃走了。
怎么说呢？这也算是......很有魄力了吧？
只是......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还有他帕特留斯和帕伊思,在莉芭玻的心里到底算是什么呢？
听到莉芭玻已经逃跑了，一行人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容远看一眼襄马，见他冷哼一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了！"
帕特留斯叹了口气,又道："可我相信你们，并没有错啊！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襄马知道莉芭玻即便是捐款逃走了，帕特留斯也不能公开去追捕她,于是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会叫人秘密查找的。你先处理好自己这一摊子事吧！"
帕特留斯沉默地点点头。
从襄马的身上,容远没有看出任何异样来。他怀疑就算是用测谎仪去测量,也可能测不出这个男人的真实来。
之后，襄马又邀请帕特留斯先到莱恩府去养伤，但帕特留斯既然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容貌和身份，自然不会继续借助在莱恩府。而且他刚刚归来，虽然身体不好,但确实有很多事都需要他亲自去处理就在他们坐在花园凉亭里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门房那里已经收到几十份拜帖和邀请函了。襄马帮着挑挑拣拣地拒绝掉一些不重要的，还有十几份需要帕特留斯亲自会面或者处理。
而且在莱恩府治疗的时间内，很多信息对他都是隔绝的，这不仅是为了帕特留斯的身体状况着想，同时也因为他即使知道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徒增烦恼而已。但现在，他即便已经不再是协会的会长了，也急需了解近期的局势变化和人事变动，不可能一下就从政治中心的漩涡中脱离。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抽空对自家府邸上下进行梳理。莉芭玻与人私通，还有帕伊思受到欺凌冷待，这要说府邸里的仆人们都完全不知情也没有参与是不可能的。其中必然有人早就被莉芭玻收买，也有人见风使舵跟着欺负小主人，这些都需要处理。
千头万绪的事情一大堆，帕特留斯甚至都没办法像之前当老鼠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地自己坐会儿。见他忙得不可开交，襄马劝了两次后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家伙，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但一忙起来谁也拗不过。既然你离开这么长时间瑟瓦肯都没毁灭了，也不会因为你多休息一个下午就崩溃的。"
"我知道，我也没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帕特留斯拍拍额头说："唉......我就是......心里挂着事，想歇也歇不住，没办法，这个性子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对了，让帕伊思在你那边多住两天吧！府里收拾干净以后，我再接他回来。"
"帕伊思乖巧可爱，住多久都没问题。不过......你确定要这么安排吗？"襄马追问了一句。
"那当然。"帕特留斯肯定地说："现在府里乱的很，我怕会有人把注意打到那孩子身上去，所以暂时让他离远一点会更好。"
"那......好吧。"襄马摇摇头，心里有些无语。
尽管他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但他也能想象得出帕伊思得知以后会是怎样的心情在帕特留斯醒来的时候帕伊思正在睡觉，他甚至没有看儿子一眼就赶去了审判所，之后又来到了茵卡娜街，眼看着是打算忙十天半个月才打算见儿子。
当然，帕特留斯并非不爱或者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他只是因为知道帕伊思现在很好，在莱恩府也很安全，所以才放心地去去处理其它紧急事务。帕特留斯想把一切都处理好以后再接回儿子，让帕伊思见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在他看来这才是对那孩子最好的。
帕特留斯一直就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急躁性子，当老鼠期间能那样躲躲藏藏地没有暴露身份，真的是把他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尽了。
然而......之前帕伊思亲眼见到父亲为了救他而身受重伤，以至性命垂危，差点就抑郁到自闭了，之后听说帕特留斯有治好的希望才又多了几分活力。那孩子怕打扰到大人们，治疗期间一直守在帕特留斯的院子外面，熬不住了才睡过去的。
在他睡着的时候，帕特留斯醒了，也没看他就跑了，现在还把他丢在别人家，一连好些天都不打算见面......那孩子会怎么想，襄马也难以揣度。
帕特留斯自己内心刚强坚韧无比，身处绝境的时候都能从容面对，且以老鼠之身重新获得别人的承认和尊重。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他很难设身处地地去理解一个孩子敏感又脆弱的心思。
总而言之，这样下去，帕特留斯父子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的关系眼看着又要回到从前了。
襄马冲着容远使了个眼色，让他劝劝。然而容远歪着脑袋想了想，再看看帕特留斯全神贯注思考的模样，一句话没说，站起来伸手一敲！
"噗通"一声，帕特留斯一声不吭地趴到了桌子上。
"跟固执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这样不就好了？"容远将襄马和狄克都惊讶地看着他，挑挑眉道："老师的身体还需要静养，留在这儿迟早累死，那我不是白救他了？还不如直接敲昏了塞进马车带走！"
襄马怔谔之后，摇头失笑。这种事，还真只有容远做了帕特留斯才不会责怪，也只有他会这么自然而然、理直气壮地把帕特留斯敲昏。
因为容远不会像别人一样顾忌帕特留斯的身份地位，不会因为他过往的赫赫名声对他又敬又畏，更不会考虑什么影响什么后果，他只是单纯的......担心着帕特留斯的身体，想为他好。
这种纯粹的心意，比什么都要珍贵。大概，这就是帕特留斯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喜爱、关心这个年轻人的原因吧？
在旁边，始终没有说话、仿佛漠不关心的狄克其实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刻，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于是......
几分钟后，车轮骨碌骨碌转动着，把刚回来没多久的帕特留斯又带走了。
管家莱鲁斯在后面目送着，想拦又不敢拦。想要找个人商量一下，但女主人似乎已经逃之夭夭了，而其他人......全都眼巴巴地等着他拿主意。
捏着厚厚的一叠拜贴，莱鲁斯站在路中间，欲哭无泪。
................................................
莉芭玻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水坑上跳过去，却还是不小心溅到了泥，气得跺跺脚，恨不得把这一身磨得皮肤生疼的衣服扯下来扔掉。
"请再忍耐一下，夫人。"贴身侍女在后面小声劝道："再走十来分钟的路就能到了。"
莉芭玻忍耐片刻，当她再一次不小心踩到一堆黑乎乎的排泄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爆发了："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阿德莱德，我早就知道他靠不住！没想到就一件事！就这么一件事！他都做不好！不是说帕特留斯再也回不来了吗？不是说那家伙肯定会死在外面吗？他当初为什么没有多派几个人去追杀那家伙？为什么他都好端端地活着回到瑟瓦肯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废物！废物！真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