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灵域(与沫)

"他放不开，所以辞去了一切职务，放任自己沉沦。重新站起来以后，也不愿意踏入莱恩府。"襄马语气微凉地说："他觉得愧对我，愧对世人......然后肝脑涂地的为他人效命。"
老管家深深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他其实大概知道狄克如此做的原因他应该是觉得自己杀孽深重，罪恶感折磨得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又辜负了襄马对其一直以来的栽培和器重，无颜面对。但自以为给襄马带来了很大悲痛和失望的狄克不知道，襄马对于那个没见过几次的表妹根本不在意，更何况是桑波城那些觊觎瑟瓦肯城主之位的所谓"亲戚"，他更加愤怒的，是狄克的疏离和自我放弃。
沉默了一阵后，襄马才道："不管怎么说，他这次都是保护了帕特留斯父子，你亲自去，尽量让我们的人负责这次审判。"
规则虽然严苛，但放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却有很大的回寰余地。比如这次的事，严重的可以是"狄克以下犯上、谋杀尊者、手段残忍"，判个死刑都有可能。但是换一个说法，就是"阿德莱德尚有存疑之处，且事态紧急，纵有误会，亦可理解"，给个警告罚款就算了。
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么双方都有不利之处，也有可以扯皮的空间，怎么判罚，往往就在审判官的一念之间。
这种操作对莱恩家原本没什么难度，但是襄马说完后，老管家却迟疑了片刻："这个......"
襄马微微一挑眉，道："嗯？"
老管家不敢看他，低声道："自从您前天和亚兰托城主会面以后......昨天，已经有七个明面上属于我们的人被离职或者调离了，其中一个就是审判所的斯克普。"
"哦......"襄马愣了愣，想起之前亚兰托信誓旦旦地说襄马大哥你一直都是我敬仰的对象，再对比眼前，忽然就笑了，嘲讽道："好一个亚兰托......这脸翻的可真难看啊！"
"这一次的审判官很有可能是福克纳，他一向有贪财之名。或许我们可以送上一笔足够打动他的财物，让他......"
"不用！"襄马打断老管家的话说："这种卑贱之人，我一个贝钱都不会送给他的。而且，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投了亚兰托呢？或许他们选了这么一个人，就是为了等着我们暗中行贿好抓个现成，不仅能作为狄克有罪的佐证，还能败坏莱恩家的名声。"
"那......这样说来，狄克这一次恐怕很难脱罪了。"老管家隐隐有些担忧地道。
"不需要想办法脱罪，就算面前判了重刑也没关系，让麦卡出出力毕竟狄克也算是救了他的宝贝独生女儿让刑罚不会立刻执行就可以了。"襄马冷冷地说："我会让他们怎么把人抓进去的......就再怎么把人恭恭敬敬地给我送回来！"
老管家一怔："殿下......"
"有些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襄马道。
老管家震惊，继而隐隐激动，深深欠身道："是，殿下！"
"嗯，你先去吧。"襄马裹了裹大衣的前襟，好像觉得很冷的样子，轻声道："我先去看看帕特留斯。"
..........................................
深秋季节，一天比一天冷。昨日下了一场小雨，雨后气温就陡降了十几度。尽管莱恩府财大气粗，各处都做好了保暖措施，但是人们还是不得不屈从于自然，套上厚厚的衣服御寒。
帕特留斯院子里的花园中铺上了一层雪白的冰霜，唯一的一颗大树上也结了一树的霜花，树枝上仿佛裹了一层细细的白色绒毛，而少数几片还未掉落的树叶更是被冰霜包裹着，显得晶莹剔透，十分耀眼。
然而这样的美景很快被纷乱的脚步所踩踏毁坏，一位位著名的灵师和医师受邀而来，在验证过身份以后被请进屋子里，替一名仿佛古代贵族小姐一样躺在帷帐后面的病人治疗。
先进去的都是灵师，调动灵念以后，可以看到各种玄奇的场景或有游鱼在空中飞舞，或有白光如锦绣铺地，或有极美貌的女子自虚空浮现，也或许是一个古里古怪的治疗仪器，这些都是灵师的灵器化物，还有的灵剑能力是分担转移对方的伤势。
然而不管怎样声势好大的场景，似乎都没有对里面的病人产生多么有效的治疗效果。灵师们被毕恭毕敬地请进来，再不失礼貌地送出去，然后继续有请下一位。
而那位能转移伤势的灵师似乎产生了一点效果，但代价是他自己当场爆成了血人，差点没猝死在这里。好不容易被拉回了一条命之后，那灵师连酬金都没要就匆忙跑了，生怕莱恩府拉着他再来这么一回。
临走时，那人还惊恐地叨叨着说："不可能！以这样的伤势，里面的人不可能还活着！如果有人能治好他，我、我从此以后不做灵师都行！你们这是想逆天改命！这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在逆天改命！"
收到那边的消息后，诺亚轻轻摇着尾巴，对容远说："但是在灵师的世界中，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那个院子里的那些家伙没有用，他们的眼界和知识都被局限住了。帕特留斯恢复的希望，只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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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按照诺亚的说法,帕特留斯现在的状况离彻底死亡可以说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他的生命被诺亚维持在岌岌可危的程度，那些灵师的努力宛如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治愈他严重的伤势。而世俗的医师......介于医疗水平的限制，恐怕连下手治疗都不敢。
不管是谁,都只能得出一个"此人没救了"的结论。
实际上在瑟瓦肯,这个时代的他们确实不具备治疗一个已经发生过灵爆的灵师。即便是在对灵念能力理解更深刻、应用更熟练的世界，灵爆也是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危险行为。因为灵爆摧毁的不仅仅是识海之境,就连身体也会受到极为致命的创伤。
一个人的身体和灵识，本就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当灵受到严重的创伤时,这种伤害一定会以不同的形式反应在身体上。
所以,要想治疗帕特留斯，就必须要从两方面同时下手。
灵念方面的治疗，瑟瓦肯并不缺乏具备这种能力的灵师。仅仅是在这莱恩府中，就有三人能够满足条件,他们缺少的只是一个妥当的治疗方法,这种方式可以由容远教给他们。
而身体方面的治疗，却没有人能够做到。因为时代的局限，很多医学理念还处在萌芽的阶段,治疗器械也只有最简单的几种，人们多半都是在经验中摸索学习。而且因为灵念存在的缘故,严重的病情人们认为传统的医师已经无法治疗,都会去寻求治愈系灵师的帮助。因为灵师的治疗往往迅速、彻底又没有痛楚，因此只要是有条件的人家，治愈系灵师始终是首选，而医师的水平和地位都较为低下。
因此，这颗星球的医学水平还处在非常低级的程度,这使得容远才会仅仅只是利用本能记忆中的一些医学知识和治疗手法，再加上一些有用的药物，就能被人们视为医术高明的神医。
但现在，因为灵爆和异变的缘故，帕特留斯的身体无法在灵念能力的治疗下痊愈，能用来治疗他身体的，只能是传统的、物质化的医学手术。
然而，找遍整个瑟瓦肯，整个羽国，甚至整个洛尔卡星，具备这种程度医学水平的人，一个都没有。
所以诺亚才说，帕特留斯恢复的希望，只在容远的身上。
"但是......"容远疑惑地说："我也不具备那么高明的医术啊！"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救援所的那些老医师到现在都还尊称他为"神医"，认为他的医术足以碾压他们全部。但容远知道这很大程度上都是依赖于他提供的那些药物才有这样的名声。人们很自然地觉得，能配制出这样神效药物的自然是非常高明的医师，那些药物也确实挽救了很多请不起治愈系灵师的病人，因此即便容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救援所，他的名声也丝毫没有减弱。
然而只有容远知道，那些药物都是来自于功德簿，跟他本人的医术没有半个贝的关系。
"不是这样的。"听到容远这样说，一直沉默的豌豆轻声反驳道："失忆以后的你尚且能够熟练地帮人接骨，甚至能做一些基础的手术，这是因为你原本就拥有很高明的医术，只是现在很多都忘记了。"
"你在基础知识和生活常识方面的记忆几乎完全没有影响，那么医学方面的高端知识即便是忘记了，只要有相应的刺激，应该比较容易想起来。"诺亚又道。
容远看了看他们，感觉压力很大，但两个小家伙都对他很有信心的样子，他便点点头说："好吧，我试试看。诺亚，帕特留斯老师......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七天左右。"
"七天......"容远深吸一口气，道："那真是一秒钟也不能耽误了。豌豆，替我找一些合适的医学书籍。"
"嗯。"豌豆应道，召出功德簿，翻到商城页面打开，小手一抚，上面顿时满满当当都是各种医书的名字。
"容远，你看看先从哪一本开始？或许看到名字，你就能想起些什么呢！"
容远低头看了看，简单的名字并没有起到唤醒记忆的效果，但是不过容远看着名称也知道里面大概都是什么样的内容。他想先从一本较为基础的开始，随手翻了两页，忽然愣住了。
诺亚有些奇怪，凑近看了看，见页面最上方的一叠书竟然标注着德罗布克的医学研究笔记，心中了然，无声轻叹。
德罗布克......
那家伙的医术，确实在他们认识的人当中算是最厉害的了，容远的医术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跟他学习的。
那人原本也是容远重要的伙伴之一，但后来蜕化变质，竟然想要用几十亿人的性命来换取昔日伙伴们的复活，最后被容远亲手杀死。
在那个时刻，陪在容远身边的是豌豆，诺亚早已经流落到这方星域中来了。虽然对如今的诺亚而言，德罗布克跟个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但他能想象当时的容远有多么痛苦。
诺亚和豌豆对视一眼，陷入了沉默。两个小家伙看到容远只是微微发呆了一会儿，仿若怅然地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抬起头，眼神清明，神色从容，看到豌豆小心翼翼又故作无事的眼神，忽然笑道："就从这个研究笔记开始吧！"
"......嗯。"豌豆点头，兑换。
大概是因为容远早已经掌握了这些笔记中大部分内容的缘故，兑换价格只有其他同类书籍的三分之一左右。很快，容远的桌上就堆满了书籍，他随手从最上面拿了一本翻开来，很快就沉浸到书本的世界当中。
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模样，诺亚和豌豆都退了出去。
两人慢悠悠地在莱恩府中散步，周围的空气仿佛流水一般，带着涟漪般的纹路，从诺亚身边滑过。路过帕特留斯的院子时，它们看到了众多灵师脸色难看地放弃，还有许多医师一筹莫展地围在一起，连讨论几句的心思都没有。
它们还看到襄马从这里离开的背影。他就算再担心，也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否则光是那道身影就会给治疗的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就算本来有救命的手段也会出于谨慎而不敢用了。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襄马殿下一直关注着治疗的进度，这里的人就算是皱皱眉头他都会立刻知道。
众人在心里默默猜测着帷帐后面那位的身份，大部分人都觉得那可能是襄马殿下一直不为人所知的恋人，只是这猜测，他们也不敢说出口。
诺亚带着豌豆从人群中穿过，尾巴甚至就贴着其中两个人的腿扫过去，但没有任何人察觉。
走到里屋，看看里面呼吸微弱到宛如游丝的帕特留斯，诺亚伸出前爪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好啦，充值完成，待机时间又可以延长两天。"诺亚带着豌豆出门，语气还有点酸溜溜的，"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哪儿好，居然让容远这么在乎他。"
豌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七天以后，容远还是不能救他，你真的会看着他死吗？"
诺亚含笑看了他一眼，明亮的黑眼睛一瞬间竟然有种风流肆意的气质，道："在你眼里，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不，不是人，你现在明明是一只貂！"吐槽了一句后，豌豆又显得有些失落，低声道："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看你......我看不懂！一千五百年前太长了......诺亚，你已经变得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诺亚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我怎么变，我还是主人的诺亚。我对他的忠诚，也永远都不会变。"
"可是......"豌豆迟疑了一下，问道："那当时......为什么你没有救下帕特留斯？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是来得及救人的吧？还有现在......即便其他人都治不好帕特留斯，但我觉得，你应该是能的......是吗？"
诺亚笑了。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心里应该有肯定的答案。"
它轻叹一声，说："是啊，我确实能。实际上，在他遇险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如果我当时出手的话，就连他灵爆也能阻拦下来。"
"那为什么......"豌豆不明白，它为什么能这么平静甚至冷漠地看着容远重要的人差点死去。
"让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诺亚转而道："刚才你问的这些，你觉得容远有没有想过？他又为什么没有像你一样问呢？"
豌豆愣住了，继而凝眉沉思。
"从你知道容远失忆以后，你大概就觉得有很大的责任和义务去照顾好他。"诺亚缓缓道："这也没什么问题，但你在他面前，总是显得太过小心了。你没发现吗？你现在......有点把他当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看不到他的成长。"
"什么才是对他好？不是把他护在掌心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而是要计深远。"诺亚道："容远现在并没有遇到致命的危险，目前的困难也不是他完全没有能力解决的，那我们就不必心急火燎地帮他出头，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就好。"
他们走到了花园中一处假山的山顶，诺亚眯眼看着远处夕阳落时灿烂的橙红色光辉，迎着那光芒道："凭借自己的意愿和选择经历一切，用自己的力量解决困境，然后逐渐回忆、接受曾经的自己......我想等到他将来恢复记忆的时候，现在的一切痛苦也好，喜悦也好，都会成为他非常珍贵的记忆。"
"可我......再也不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了......"豌豆低声喃喃地说。
"你放心吧，七天就是一个极限了。"诺亚道："容远并非那种为了自己的骄傲或者尊严而不肯求助的人。他虽然明白我的意思，但是最多等到第六天的时候，如果他还是认为自己没有准备好，一定会找我帮忙的。"
"我像你一样关心他。所以不用担心，豌豆。"诺亚认真地保证说："帕特留斯是绝对不会死的。"
豌豆释然，点点头。想了想，忽然又问道："我原以为你是不希望容远这么快恢复记忆的，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那你呢？"诺亚反问道："刚才......你其实是想劝容远不要兑换德罗布克的研究笔记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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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对,学习医术也可以从别的方面开始。德罗布克......"豌豆坦然地道，有些难过地说："你没有见过那时的容远。其实我有时候想，有些事情......就算永远都想不起来,真的也挺好的......"
或许这也是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吧？
明明之前豌豆是希望容远恢复记忆的，但是眼看着他近日逐渐要恢复了,它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很害怕。
忘记了他们之间所有过去的容远,让它觉得揪心地痛。他们曾经经历过那么多，可是现在只有它记得,这每每让豌豆想起，都觉得很难过。
但是......如果容远想起了一切,他还能有现在这样充满朝气的眼神和笑容吗？
豌豆和诺亚曾经为此争执过。当时它们各执一词,但对方的话其实也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