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下人都没有看到他, 甚至连门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还是绿阑见这么晚了,想到自家顶头上司吩咐过,要她记得盯着南荼吃药膳,补补身子,便端着刚炖好的药膳去敲了他的房门。
多亏了盛九,宫中发生的事绿阑也略有耳闻。
这两日南荼的作息都不太正常, 起得晚,喜欢将自己闷在房间里不说, 就算出门逛到晚上,回来也还是关着门, 不知道在屋子里做什么。
绿阑敲完了门, 见屋里没有一点反应, 心下便有些奇怪——时辰还早, 按理来说, 南荼不太会在这个点就上床睡觉。
她大半个身子贴在门上, 凝神听去,居然连半点儿呼吸声都没有听到。
奇怪,什么情况……
绿阑手上使了使劲, 推开了房门。
屋内果然空空荡荡, 连个人影都没有。
床上睡着一只懵懂的小兔子,正是南荼从宫里抱回来的那只。
绿阑:“……”
人呢?!
片刻之后。
南府乱了起来。
小主子不见了!!!
绿阑翻遍了府里都没有找见人, 当即喊了盛九, 想让他到外面找找。
若是实在找不到, 还得将这事儿告诉沈寒轻。
谁知她喊了好几声, 盛九也没有从墙头或者树梢上探出头来。
绿阑等了又等,才发现一个事实:
好家伙,这俩都一块儿玩失踪了!
绿阑脑壳都大了,心累地撸了撸袖子,从怀里掏出令牌,打算亲自进宫一趟时,南府门前却忽然传来了嘈杂之声。
失踪的小主子突然回来了!
门房扶着门框,感动落泪:“呜呜呜,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回来了怎么还带个人……咦?”
话多的门房被绿阑一把按住。
待到南荼和沈寒轻进了南府,大门关上之后,绿阑才激动地嗷了一声:“陛下!”
嗷完就忍不住探头探脑。
一看就是跟盛□□来的“良好”习惯。
这什么情况?
难道是大人偷偷溜出去浪,正巧被陛下撞见,拎回来了?
绿阑怀疑的视线不断地在沈寒轻和南荼身上打转。
看得南荼尴尬地往沈寒轻身后藏了藏。
玄色的衣袖被少年细白的手指紧紧揪住,像是在跟绿阑做无声的对峙。
夹在两人中间的沈寒轻一时间有些头疼,忍不住说道,“都堵在门口,还让朕怎么坐?”
绿阑想想也是,陛下难得出宫摸鱼,一摸还把南荼给摸回来了,立刻愧疚地退下了。
她临走之前,还再往南荼那儿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眼神似乎是在说——“别再溜出去浪了”。
南荼:“……”
干嘛啦!他哪有出去浪!
明明……明明是找仙君去了!
少年还藏在男人身后,忍不住冲着绿阑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一做完,就被男人当场抓获。
沈寒轻笑着将鬼鬼祟祟的小兔子提溜出来:“南卿的小动作还不少。”
“没有啦,晚上偏凉,臣方才被冷风吹着有些难受,活动活动面部而已。”南荼无辜地眨眨眼,嘴硬道。
方才府中围过来好一番夸张地哭哭啼啼的下人们都离开了,两人身后只有个埋头提着食盒当工具人的孟栾。
南荼见四下无人,从孟栾手里接过食盒,又拽住了沈寒轻的袖子。
“陛下。”他仰起脸,一双漂亮的杏眼似是溢满了星光,“夜宵这么多,您和臣一起吃吧。”
沈寒轻没有直接回答。
他稍稍俯下身来,指尖拂过少年躲到他背后时不慎被弄乱的乌发,轻声问道,“去哪儿吃?”
南荼乖乖地抬着头,任由男人略显粗糙、带着薄茧的指腹拂过他柔软的脸颊和眼尾。
或许是月华太过清冷,如霜雪般落在了男人身上,南荼的声音也变得轻了些,带着一丝紧张:
“今晚的月色很美,不如就去臣的院子里吧。”
府里的侍女仆从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南荼牵着沈寒轻的袖子一路往主院走去,都没有遇到任何人。
孟栾和盛九也早已不见了踪影,沈寒轻没说,南荼也没有问。
宫里带出来的食盒不是普通的三层食盒,而是巨大型的那种,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重得不行。
这点重量对南荼来说算不了什么,他一手拉着沈寒轻的袖子,一手提着食盒也轻轻松松,可没走多远,他忽然就想到了苏令容给他看的那些话本。
小摊子不正经,话本不正经,写话本的人也不正经,不过有些剧情还是可以拿来学习一番的。
南荼提着食盒,走起路来,不知何时就变得越来越艰难。
纤薄的身影摇摇晃晃,大食盒几乎要将他半个身体挡住。
偏偏就算单手提着食盒再麻烦,他也不愿意放开沈寒轻的袖子。
走着走着,身侧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南荼拎着食盒的手指便碰到了一阵温热。
骨节分明的大手紧贴着他的,将食盒稳稳地接了过去。
“朕来拿吧。”
南荼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住了唇瓣,“……多谢陛下。”
似是因为卸去了这个“重担”,少年的神色都变得轻松了许多,清润的眸子也不住地往他的衣袖间飘去。
“无妨。”
沈寒轻眼中有暗色掠过,不过片刻便被强行压下,归于平静。
他像是不经意地出声问道:“南卿为何一路上都要牵着朕的袖子?”
“因、因为……”
南荼被他问得一懵,差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好在急中生智,想了个不算特别离谱的借口。
“臣有夜盲症!晚上看不清路!”
“真、真的!”他说话起来有些磕磕绊绊的,却固执地强调道,“臣一到晚上就需要绿阑或者青嶂拿着烛灯在前面开路,才能顺利回到房间。”
下人们都不见了踪影,游廊之上也没有挂着照明的灯笼。
沈寒轻抬眼朝廊外看去,夜空中满是璀璨的星芒和明亮的月光,将人间照得一片光辉雪亮。
盛朝唯一的文武双科状元怎么可能拿不动区区三层食盒,也不可能有夜盲症,不然南荼都没有机会参加武科的科举。
他没有戳穿小兔子这番拙劣的谎言,甚至还非常好心地抬起了那只空闲的手,伸到这只心机小兔子身前。
“牵着衣袖不太方便,走起路来也容易摔。”
沈寒轻像是个单纯的、关爱臣子的皇帝似的,为他出谋划策,语气淡然,说出来的话好像也再正常不过。
“南卿可要牵着朕的手?”
他说出这句话,半是玩笑,也半是试探。
可他没有想到,他话音刚落,心急的小兔子就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一般,主动且准确无误地,将纤白修长的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柔软的语调。
“好呀。”南荼别过脸,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尖,“太黑了,臣真的看不见,陛下要牵紧臣。”
沈寒轻很想触碰少年发间的那一抹绯红,可惜没有空余的手了。
他轻笑着将小兔子的手握紧了,扣入指缝,将白皙指尖完全包裹起来。
“嗯,朕牵着你,不会松手的。”
他们在府中慢悠悠地走着。
南荼就像是真的一入夜,就什么都看不分明似的,紧紧地跟在沈寒轻身后。
沈寒轻走得快一些,他也就走得快一些;沈寒轻若是走得慢了,那他肯定要比走在前方的男人还要慢。
等终于走到主院时,其实已经过去了许久。
银月高悬,薄云如烟如雾,将其环绕着,淡淡的辉光落在青石砖上,铺就了一条银色的小道。
南荼被他的仙君牵着,缓缓从游廊中走出。
食盒被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一层层打开。
每开一层,南荼的眸色就亮一分。
——全都是他爱吃的!
虽然都被做成了药膳,闻起来还是带了股熟悉的药味,但……问题不大!
每一盘点心和小菜的分量都是刚刚好够他们两人一顿吃完的。
沈寒轻当时满脑子都是要将他的小兔子逮回宫关着,再也不让他到外面随便浪了。
冲动之下,却还记得要好好投喂小兔子,但也只是跟孟栾说了要准备夜宵而已。
他从食盒边上拿出来了一小壶酒和两个精致小巧的酒盏——没想到孟栾这么贴心,连这个都准备上了。
夜宵摆了一桌,酒也倒好了,是浅淡的绿色,清澈透明。
南荼这会儿倒不像是个“患了夜盲症”的人了,坐下伸筷子拿酒盏的动作比沈寒轻还利索。
他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果酒,随即便惊喜地睁大了杏眼。
嫣红的唇瓣沾上了少许酒液,在月色之下泛着润泽之感。
“好喝!”
南荼又喝了一口,只不过这回比方才喝得要少了一些,慢慢品尝着。
柔软的舌尖探出,舔掉了唇上的酒,“陛下,这酒叫什么名字呀?”
“普通的青梅酒罢了,南卿喜欢的话,明日朕再让尚食局准备一些便是。”沈寒轻说道,给兴奋的少年拿了块椰汁软糕,递到他唇边,“南边的特产,尝尝?”
“好~”
南荼没有躲开,就着男人的手将椰汁软糕嗷呜一口吃掉了。
唇瓣和舌尖扫过男人的指腹,但南荼却来不及思考那些在心头一掠而过的旖旎之感。
椰汁软糕甜而不腻,柔软绵滑,像是块软软的奶冻,一入口就像化了似的,满是浓郁的椰香。
“这个也好吃!”南荼惊喜道,“陛下,这也是药膳吗?”
如果是的话,让他天天吃这样的药膳他也愿意!
“……”
沈寒轻的本意不过是就着这些小点心,方便和小兔子接触罢了,可他没想到孟栾准备的这些东西,确实是作为了非常好用的工具,让他成功亲自投喂了多日不见的小兔子。
只是……小兔子的注意力也被小点心们吸引走了罢了。
沈寒轻扫了一眼摆在石桌上的琳琅满目的小夜宵,镇定地答道,“应该是吧。”
“那臣明日还想吃!”
“好。”
管它是不是,小兔子想吃,那它就是补身体的药膳。
先让尚食局连着准备三天好了。
不是他小气,只愿意让小兔子吃三天的椰汁软糕,只是宫里好吃的那么多,一个点心连着吃太多天,也会腻的。
沈寒轻淡定地再给少年投喂了一块。
夜宵一口一口地吃着,青梅酒一口口地喝着,南荼见到美食的兴奋情绪也平静了不少。
刚才吃得忘乎所以,连仙君喂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好好确认。
南荼懊恼地垂下了脑袋,吃着夜宵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柔软的腮帮子极其缓慢地动着,有着肉眼可见的磨蹭。
沈寒轻见状,没有出声催促,不过投喂的动作顺着少年的频率,一同慢了下来。
除了软糕、酥点等适合用手拿着,递到嘴边的点心之外,其他的小菜,沈寒轻就只是用筷子夹到南荼碗里而已。
沈寒轻不急,南荼却急了起来。
好不容易将仙君拉到府里来了,一路上还找了“夜盲症”这种离谱的借口,这夜宵怎么能……怎么能吃得如此规矩!
说什么来什么。
正巧这时,薄雾般的云被微风吹着,将一轮银月遮住。
月光忽地一暗。
南荼心中一喜,立刻扔了筷子,像是没了月色,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似的,手摸索着伸向了沈寒轻。
“陛下,好黑啊,臣看不见了……”
浓密而微微上翘的长睫慌乱地颤抖着,少年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慌乱。
沈寒轻冷着脸,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压住了将要上扬的唇角,起身走到少年身前。
明知道这诡计多端的小兔子在演戏,可沈寒轻就是忍不住地想要配合。
也想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南荼正在放空自己,不让目光聚焦,以免被仙君看出端倪来。
努力努力着,快要成功之时,仙君就像是在因为他的“夜盲症”而担心似的,主动起身。
南荼心下一喜,也睁大了故作茫然的双眼,跌跌撞撞地试图走到男人身前。
——若是能再骗到仙君牵手就更好啦!
南荼如是想着,显然以为自己之前的计划非常成功,还想再来一次。
可他没走两步,腰间便是一紧。
一只大掌伸来,牢牢地揽住了他的腰,而后使了个巧劲,将他往前面一带。
南荼只感到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到了沈寒轻腿上。
被男人牢牢摁进了怀里。
结实而温热的大腿是和冰凉的石凳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南荼惊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说好的手,怎么……怎么变成腿了……!!!
是不是有点,太、太过了呀……
他悄悄抬头,就着从云雾中漏出的那一抹清冷的月色,往男人俊美的脸上快速瞅了一眼。
等男人若有所觉之时,再不经意地靠在了胸膛上。
像极了一到晚上的看不见,要触碰到旁人才能安心的小瞎子。
“陛、陛下?”南荼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惶恐,“臣失礼了,臣这就下来。”
嘴上说要下来,指尖却偷偷揪住了衣袍的一角。
他自以为做得很是隐秘,没想到小动作却早已被男人收入眼中。
沈寒轻也没戳穿他。
“不必。”沈寒轻温声说道,揽在细韧腰间的手紧了紧,“南卿的‘夜盲症’如此严重,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喔。”
小兔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茫然,好像还有有些意外。
装得倒是挺像。
这一晚上下来,小兔子的花招还真的不少。
他知道中药之后的那些亲密接触,有些让少年缓不过神来,需要回家独自冷静冷静。
不过,这冷静了两天的结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南荼不仅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真的冷静下来,例如先试图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花上他能承受的极限——约莫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来思考。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如果没有强行将小兔子带回宫的话,用上温和的手段,恐怕要独守空房将近半月有余的准备。
可小兔子不过才回家了短短两天,就变得如此积极,于他而言真是个意外之喜。
南荼这样,是想通了什么吧。
薄唇在少年看不到的角度,向上牵了牵,再轻轻印在了柔顺的发顶。
怀中的小兔子不着痕迹地颤了颤。
攥住他衣袍的手用力了一瞬。
刚才那是……?
南荼心中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忽悠仙君的计划,霎时被这突然的亲吻打乱了。
……就算是以前,他化作小兔子原形时,仙君都没有这样亲过他的脑袋!
难道,这就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原因?
一想到这种事,南荼好不容易理清楚的脑子又变得混乱了起来。
他窝在男人怀里,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发现什么都没有琢磨出来,索性就放弃了。
还不如再做点什么,确认确认。
笼罩在月亮边上的云还没有被风吹散,南荼“夜盲症”人设不倒,在幽暗的夜色中,再往沈寒轻怀里缩了缩。
腰上的大手好像将他揽得更紧了,但力道却正正好好,没有勒痛他。
果然是他的仙君啊……不管什么时候都好温柔。
“还想再继续吃夜宵吗?”
他听见沈寒轻低声问着,极为熟悉的气息落在发间。
“月亮都被遮住了,太黑了,就不吃了吧……臣也吃得差不多了。”南荼小声道,接着酒意,攥住男人衣袍的手慢慢松开,纤白的指尖拂过手臂和胸前的衣襟,停在了宽阔的肩膀上。
“陛下,可以麻烦您……抱臣回去吗?”
沈寒轻揽着他的手紧了紧。
“回房吗?”
“嗯。”
南荼低声应着,仿若无骨的手臂攀上了男人的肩。
主院外的大树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叶子被什么东西拂过的簌簌之声,院墙上也发出了瓦片被触碰响动。
舒舒服服地窝着,等待着男人抱着自己起来的少年忽然惊觉,竖起耳朵。
周遭的温度骤然凉了一瞬,沈寒轻的眼刀准确无误地扎在了匆忙离去的盛七和盛九的身上。
虽有自觉,但还是被小兔子发现了。
离开的动静……怎么就不能稍微小一点?!
沈寒轻腹诽之时,南荼也忽然明白了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借着夜色和男人怀抱的遮掩,悄然红了脸。
……忘记还有影卫在场了。
他暗自害羞了一会儿,待到脸上的热度降了一些,身子便是一晃。
沈寒轻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穿过他的腿弯,抱着他站起了起来。
步伐沉稳,一步步向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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