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说要装不熟(许辰安)

苏映桐的厨艺是极好的，锅里的粥刚一沸腾，扑鼻的香气便顺着门缝往外飘,瞬间让整个客厅都弥漫着香喷喷的味道。
粥煮好的同时，平底锅里的鸡蛋灌饼也差不多可以出锅了。
林叔致洗净了手,过来帮忙盛粥摆盘端碗。
这会儿时间尚早,两个孩子还在房间里没醒，围着围裙的苏映桐过去将人叫起床。
睡觉时把脑袋整个蒙在被窝里的乔鹿迷迷糊糊听见喊声，挣扎着从梦中扯出几分清明,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拉下被子，露出下巴,此刻乔鹿的眼睛还处于睁不开的状态,只动了动嘴唇,语调含糊地对着门边应了一声：“就来啦。”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乔鹿揉着眼睛坐起身,下巴搁在娃娃上小小赖床了一下，过了几分钟后才依依不舍地把抱了一晚的娃娃放下，起身洗漱换衣服。
刚起床时乔鹿的反应总是比较慢，往卫生间走的时候，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迷迷糊糊差点在进门的门槛上摔了，手撑着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这下他才算有几分清醒过来，甩了甩睡得昏沉的脑袋，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准备刷牙的时候，乔鹿盯着洗漱台看了半天，他的牙膏怎么找不见了。
早起不太灵光的脑壳艰难思索了一会儿，慢半拍的，乔鹿想了起来，昨晚牙膏用完了，忘了拿新的。
“潮生哥哥，牙膏用完了。”
未经思索，乔鹿完全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
屋内空荡荡的，没有回应。
乔鹿握着牙刷的手顿在了那里。
他抬起头，跟镜子里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懵懵表情的自己对视了一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喊林潮生？
在他的脑袋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牙膏用完了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假思索地要找林潮生。
可能是因为之前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跑去林潮生房间里霸占人的半边床，跟林潮生一起睡了那么久，从早到晚黏糊在一起，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骤然睡回自己的房间，反而不适应了起来。
乔鹿本就迷糊的思绪陷入更深的恍惚，他愣神片刻，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在潜意识里，他已经这么依赖林潮生了么。
乔鹿发呆的时间有点久，回过神来的时候，举着的手臂都有点发酸了。
垂着眼睛，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掺杂着无措与失落的情绪，乔鹿走回床边，在床头柜里找到一支新的牙膏，拆封后捏着牙膏重新去卫生间洗漱。
走出卧室的时候，餐桌前，林叔叔和苏阿姨，还有……林潮生，都已经坐在了桌前。
在苏阿姨的招呼下，乔鹿坐到了林潮生旁边的椅子上。
乔鹿落座之后，林潮生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似是想要跟他说话。但乔鹿很快垂下了眼睛，避开了林潮生的目光。
林潮生没有再看过来。
乔鹿握着汤勺的手微微用力，指节因此泛白。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乔鹿沉默着吃完早餐，期间乖顺地回答着两位长辈时不时关心的问话，但和林潮生之间一直没有进行交流。
“明天就除夕了，还正好是我们鹿鹿的生日，今天咱们一家出去赶紧再置办些年货，顺便给鹿鹿定一个蛋糕，再买一身红色的新衣服，过年过生日都要开开心心的。”
林书致把车开到门口，苏映桐坐在副驾上，乔鹿和林潮生一起坐在后排。
快过年了，大街上十足热闹，商场等各种地方都人流量爆满。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林书致把车停好，握着苏映桐的手朝商场门口走。
刚一进门，乔鹿的脚步就不自觉一顿。
商场里面的人看起来比外面还多，收银处等待结账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眼望不到头。
乔鹿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今天商场的东西都不要钱，怎么大家都如此热情。
就在乔鹿愣神的时候，后面的人流朝里挤，差点撞到乔鹿。
不过在那之前，傻傻愣着的乔鹿被侧方伸出的手一拉，鼻尖传来熟悉的气息，他被一条胳膊揽着，一头栽进了林潮生的怀里。
意识到这一点，乔鹿手腕抵上身前人的胸膛，微微挣扎着想要脱离这个怀抱。
林潮生察觉到乔鹿的动作，不由分说地进一步收紧了臂弯，揽着无力再挣脱的乔鹿，护着人跟上前方两人的步伐，未发一言。
乔鹿：“……”
又是这样。
每次乔鹿用肢体表达不，都会被林潮生刻意无视。
林潮生个子比他高，力气又比他大，仗着这一点就会欺负他，霸道得要命。
乔鹿垂着眉眼，全程不看林潮生的脸，还是拒绝跟人说话。
自从那天从KTV里回来后，两人就开始了长达五天的冷战。
哦，是乔鹿单方面的冷战。
乔鹿的冷战具体表现为——
能不跟林潮生说话就不说，不看林潮生一眼，不去林潮生床上睡觉。
简而言之就是三个不字：不说、不看、不睡。
哪怕此刻没什么出息地被迫被林潮生圈着走，乔鹿也要倔强地把头偏去一边，坚决贯彻自己的三个不字。
贯彻到底！
由于街上的人实在多的超出预期，挤挤挨挨地挑好了要买的东西、又排了接近半个小时的长队结完账后，苏映桐要继续逛街的心思歇了大半，他们去旁边的专柜买好乔鹿和林潮生的新衣服，再打电话订好明天的生日蛋糕后，便提着大包小包回到车上，累得坐在车里，打道回府了。
一回到车内，乔鹿便把自己缩到了车窗边，眼睛也黏在了窗户外人潮如织的大街上，好似突然对窗外的人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投入又认真地研究起来，就是连一点余光都不给身侧的林潮生。
林潮生淡淡看着乔鹿的后脑勺，幽深的眸子沉沉垂下，轻轻捻了下指尖。
一直到除夕到来。
早上林书致和苏映桐陪两个孩子吃完早饭，便开车出去取昨天订好的蛋糕。
屋内又只剩下乔鹿和林潮生两个人。
乔鹿本想奔回自己房间缩起来。
但林潮生没有让他成功溜走。
乔鹿后背抵在雪白色的墙壁上，林潮生一手撑在他耳边，温热的吐息紧紧贴着乔鹿的耳廓刮过，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为什么躲着我？”低沉喑哑的嗓音缓缓在乔鹿耳边响起，含着几分危险的味道，隐有不悦。
在裹满林潮生气息的狭小活动空间里，乔鹿的心脏一下一下重重地跳着，跳的他不知所措，只能努力偏了偏头，远离那片过近的热息。
心虚地扭头不看林潮生的眼睛，乔鹿强自镇定地开口：“谁躲你了，没有的事……”
这几天，乔鹿一碰到林潮生的视线，便会这样垂着眼睛，自以为镇定地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而他的表情落到林潮生眼中，林潮生一眼便识破，乔鹿躲避的双眼中，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到的，委屈。
对，就是委屈。
像只被谁欺负狠了的幼鹿。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潮生克制地收敛起周身濒临失控的、可能会把人吓到的暴戾面，没有强硬地去逼问乔鹿疏远躲避自己的原因。
然而，林潮生本就耐心有限，对乔鹿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忍耐力。如今耐心告罄，林潮生不打算再像之前几天一样放过他。
乔鹿的下颌被一只手捏紧抬起，闪躲的眼眸避无可避地同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瞳对视，被林潮生黑得深不见底的一双深邃眼睛注视着，乔鹿眼睫一颤，嘴唇动了动，带着些微颤抖，“你别凶我。”
林潮生闻言动作一顿，长眉拧起，微眯着眼眸，他抚上乔鹿渐红的眼尾。
感受着指腹下微湿的触感，林潮生心想，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了。
“是因为那天我抱了你，把你吓到了？”
林潮生兀自猜测着。
乔鹿咬着下唇，在林潮生强势的逼问下，最终轻轻摇头。
思绪回到之前光线昏暗的KTV包房内。
在林潮生出乎意料地掐着乔鹿的腰抱着人坐到腿上之后，包房内外其他人瞬间哑了声音，不出片刻，包房门被人「砰」的一声关上，昏暗空间内只剩下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
过近的距离早已超出某些界限，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像聒噪的鼓，重重砸着，一下重过一下。
乔鹿被桎梏在林潮生腿上、身前，动弹不得，而说着自己「醉了」的林潮生尤嫌不够，一手环在乔鹿微微颤抖着的腰间，一手覆上乔鹿的后颈，按着人似想要进一步贴近。
那天回去之后，乔鹿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对待林潮生了。
看见林潮生的脸，视线触碰到林潮生曾箍着自己的手，乔鹿的脑海里总会想起那天昏暗的包房内，重如擂鼓的心跳声，与空气里暧昧潮湿的光线。
这是不对的。
不应该这样。
乔鹿尚且懵懵懂懂，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心底有个声音不停提醒着他，那天的事情，是不对的。跟潮生哥哥太过亲密，是不应该的。
可是为什么……
乔鹿没有答案。
乔鹿依赖着林潮生，习惯了和林潮生形影不离。
那天的贴近，乔鹿虽然羞得红透了身子，却……并不排斥。
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和林潮生之间，发生了某种难以预料的变化，隐约觉得两人的相处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通哪里不对。
那天的拥抱，和之前两人有过的，有什么不同呢？
陷入这样难解的复杂谜题，乔鹿承认自己是个差生，他解不出来，只能选择暂时逃避。
“你刚才说什么？”听着乔鹿磕磕绊绊的解释，林潮生整个人顿在了那里，撑在墙上的手向下，来到乔鹿腰间，揽着人贴近自己，深沉的眼眸里跃动着汹涌的情绪，一字一顿重复道，“刚才说的，再说一遍好不好？”
乔鹿：“……”
就像看不清自己的心一样，面对此刻林潮生骤然起伏的心绪，乔鹿同样懵懂着。
看着眼前林潮生沉沉望着自己的眼睛，听着两人紧贴着的身躯里分不清是谁的不停吵嚷着的心跳声，乔鹿的脑子里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如雾似云的纱，乔鹿隐约知道，只要揭开这层纱，他此刻不明白的一切，便都能有答案。
回过神来，乔鹿正欲说些什么。
突然，门口响起几声敲门声，伴随着蒋玉标志性的大嗓门，一同传到屋内两人耳边，“鹿鹿！潮生！快来开门！我们来了！”
方才黏糊暧昧的气息陡然消散。
乔鹿眨眨眼，弯下身子从林潮生臂弯间钻了出去，跟林潮生说开之后，乔鹿放松了不少，踩着棉绒拖鞋，他脚步轻快地去给外面的人开门。
“小寿星！生日快乐！”
乔鹿刚打开门，门外的蒋玉、江宜便齐刷刷朝乔鹿发送生日祝福。
“谢谢！”
接过两人手中的礼物，乔鹿笑着道谢，看着他们一同走进来的身影，歪着头好奇地问了一句：“江宜，蒋哥，你们一起来的？”
他记得，这两人好像不顺路呀。
蒋玉神情古怪了一瞬，江宜眼神也有几分飘忽，在乔鹿狐疑的视线里，异口同声地大声道：“门口碰见的！”
乔鹿被两人的大嗓门震到了耳朵，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悄悄揉了揉耳尖，转头正想跟林潮生说话，却见林潮生面色不善，一双冰冷的眼带着不太友好的气息，盯着已经悠然坐在沙发上了的蒋玉。
乔鹿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前几天困扰他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跟林潮生坦白之后，乔鹿前些天的别扭情绪便通通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往常的相处模式。
他潜意识里觉得，林潮生是无所不能的，比自己聪明，会帮他理清那些他还不懂的事情，直接摆烂了。
“潮生哥哥，你怎么这样看着蒋哥，这样不好。”乔鹿戳戳林潮生的手臂，不赞同地开口小声跟人说话。
林潮生看着始终缺了根筋、什么都不懂的乔鹿，幽幽吐出一口气，揉了一把人的头。
好在是愿意理人了。
林家夫妻取完蛋糕很快回来，之后谢苗还有路远、秦毅也陆续过来了。
因为是年三十，家家晚上都要在自家吃团圆饭。所以乔鹿的生日就挪到中午过，请关系好的几个朋友来热闹热闹，晚上就各回各
苏映桐准备了一桌及其丰盛的饭菜，在孩子们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最后切完蛋糕后，便端上主食，招呼人都坐下，尝尝自己的手艺。
乔鹿以前过生日都是跟乔楚楚两个人，偶尔谢苗会一起吃顿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收到这么多的祝福。
吃完饭跟大家告别的时候，乔鹿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在门关上后，悄悄红了眼眶。
年夜饭苏映桐又做了一大桌新的菜，堪称满汉全席。
乔鹿幸福地吃圆了肚皮，晚上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的时候，不停地悄悄揉肚子，被林潮生发现后，乔鹿被投喂了一片健胃消食片，好受了不少。
春晚的节目还是老花样，看了一会儿，乔鹿有些犯困。
就在乔鹿盯着电视屏幕的眼睛逐渐迷蒙的时候，手腕上传来一道力度，乔鹿醒了醒神，就听见林潮生跟苏阿姨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乔鹿便被林潮生拉了起来，裹上厚实的新棉袄，戴着帽子围巾手套，被人就这样牵出了门。
除夕夜的大街上十分静谧，万家灯火齐燃，都窝在自己的小窝里欢聚一堂。
除了几个小孩子捧着烟花玩，基本就没有什么人在外面了。
“潮生哥哥，是要去放烟花吗！”乔鹿就着林潮生牵住自己的手，欢快地蹦跶了一下跳到林潮生身侧，双眼璀璨如两颗小星星，兴奋地看着林潮生的侧脸，语调难掩激动。
林潮生点点头，没有否认。
乔鹿开心地晃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颊边笑出两个小酒窝，乖巧地跟在人身侧，任由林潮生牵着自己往不熟识的路上走，期待地等着被领去放烟花。
一路走过无数个寂静的小巷，跟着林潮生漫步在无人的街上，乔鹿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冬天时一向冰冷的手被人握在手心，此刻分外温暖。
他们最后停在一个乔鹿没有来过的小广场。
走到的时候，时间正好来到十一点五十分。
乔鹿正想问林潮生烟花在哪里，就听见林潮生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格外温柔：“乔鹿，抬头看。”
下意识的，乔鹿顺着林潮生的话音，仰起头。
然后，他看见原本漆黑如墨的夜空中，一朵又一朵如盛开的花瓣般绚烂迷人的烟花在头顶悄然绽放。
无人注意的这片角落，一场独为一人准备的盛大烟花秀开场，五光十色的花火炸破了静谧的夜空，照的底下两人所站之处亮如白昼，梦幻烂漫。
像一个夜空中的美丽童话。
乔鹿惊喜地瞪圆了眼睛，怒放的烟火倒映在他明亮的双眸中，让本就漂亮的眉眼越发熠熠生辉。
“好漂亮！”
乔鹿难掩激动，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此刻美好得不像话的夜空，纤长的睫毛细细轻颤着，被璀璨的烟火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林潮生看着乔鹿带着喜悦笑意的脸庞。在烟花秀接近尾声的那一刻，出声问他：“喜欢吗？”
乔鹿点头，盯着烟花的视线未动，“喜欢！”
林潮生轻笑了一声。
片刻后，烟花的形状再次变换，天空中，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鹿出现，和乔鹿的微信头像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乔鹿看到这只小鹿，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与此同时，乔鹿颈后覆上一只手，带着他转头。
紧接着，眼前出现林潮生放大的冷峻脸庞。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唇上覆上陌生的触感。
乔鹿的眼睛猛地睁大。
在脑海一片空白中，被林潮生吻住了嘴唇。

林潮生贴着乔鹿的唇，低沉的嗓音通过相连的唇齿,传到乔鹿的耳边。
乔鹿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湿漉漉的眼睁圆了，分明被吓到了,却不躲不避,傻乎乎地愣在原地,任人捏住后颈而不知反抗。
林潮生抚着乔鹿染上绯红的脸颊，视线略过乔鹿被亲得嫣红的唇，停在人此刻愣愣看着自己的双眼上,觉得他实在可爱,刚退开一些的动作停住，忍不住俯身再次吻了上去。
这次乔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猫似的哼了一声,被吻住的嘴唇轻颤起来，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话。
而这举动却让林潮生眼底一暗。
张开的唇瓣像明晃晃的请,林潮生捏着乔鹿脖颈的手向上，扣住乔鹿后脑，将两人之间最后的缝隙消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