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逸很习惯地拿过他的行李箱拖杆,遭到拒绝,何意羡低声像个地下工作者:“没人么,关心下影响。”
矫情的发言没有得到允准,何意羡别扭了两下放弃:“毛病,你爱拉拉吧,不行就跟箱子过去吧。”
两人往出发层走,路人多有回过头来看看的。一个男人向另外一个男人敞开身体过,那肢体语言就是透顶地不一样的,所以何意羡选择走在前面保持三步远的距离。
而何意羡人脉之广泛,细节处见魔鬼,遇到的一位疑似高级地勤人员,建议尽量坐靠左的座位,今天如果使用北跑道的话,是可以看到歌剧院和大桥的,最后祝何大律师旅途愉快。何意羡趁机大骂白轩逸,怎么愉快,经济舱啊,下飞机跟小儿麻痹差不多。到了北京我第一件事就要养狗,养大狗,养个泰迪叫Atung,发起情来我塞棉棒……
他说着说着,还要和白轩逸分道扬镳:“你先去候机室吧,我去到达那顺便接下人,见一下我就来。”
“接人?”白轩逸的眼光罩着他。
“嗯,王笠啊。”何意羡像是喝水润嗓子,可他每一次小口喝水,眼睛都要扫向他,导致几句话讲了蛮长时间,“不是跟他儿子闺女老婆九寨沟玩去了么,正好今天回来,临走见面送一下我,怎么人家感恩我不行么?你凌霜傲雪白轩逸,我怎么不能冰清玉洁何意羡,啊,看不起谁啊?”
王笠还在筹备他的画展。先给何意羡送了几幅去,那梅兰竹菊,挂在何律师家里的水中奥菲利亚、克娄巴特拉用死囚尝毒、时髦的婚姻等等作品的中间,显得一身反骨。
“一起。”
“一起个鬼,你是要当党内自我批评典型案例啊?”何意羡停下来等他跟上来,人来人往中往他胸膛打了一下,像只热烘烘的小耗子跳到心上了。眼瞪得却很吃人,像下一秒抬手就是一个嘴巴,“我两当他面同时出现,你怎么不干脆宣布扯证结婚得了?”
白轩逸看看他笑了,笑有一点赤诚的直率性。何谓错,何谓对,你贪我爱,是不是也就够了?
何意羡却见不得这个。他哥个高肩宽背阔,相对站着被他俯视,很难不感觉自己上蹿下跳,小不点儿。现在更多是心理上,从前是物理上,白轩逸带他浪迹天涯那时,何意羡当时小得一口可以叼走。
两人买了杯咖啡,要了一些清淡的甜食,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桌上有橘红色的小阅读灯,面对面居然有种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味道。
何意羡正想把他拍死臭虫一样拍死时候,白轩逸才回答:“所以要回北京。”
何意羡很不稀罕:“回了和你广济寺门口去讨饭么?不仅饭没有,你又没有房……”
“有。”
“车呢?”
“嗯。”
“户口呢?”
“随时。”
“真的?真的你敢不敢用刑法典发誓?”
“宪法典。”
“………那苹果呢,苹果你总还没有。”何意羡总有千奇百怪的说法,“结婚男的要带着四个苹果,女的呢买八个苹果,这样才算四平八稳,一辈子都拆不散,打不开了。”
“现在去买。”
何意羡上下看了他两眼,咕嘟嘟吸一口饮料,像打算占便宜地笑道:“那你买几个?”
白轩逸让他:“八个。”
何意羡坏得很:“那我也没有钱,我买不起四个。”
白轩逸说:“买十二个,分你四个。”
可能是职业病犯了,何意羡又是个嘴巴极不厚道的人:“十二不行,不好,比十还多了,月满则亏水漫就溢,不吉利。”
白轩逸却道:“花收十二分,十分是好,十二分是精。”
何意羡听了哼一声,四月份他就有点苦夏了,没吃什么,却开始用小瓷勺在雕花白盘上抹果酱。
其实在偷偷勾勾画画。原来“十二”真的妙味无穷,美不胜收。家人,恋人,爱人,一生一世,俱是十二画。一天还有十二个时辰,他想起儿时那出《思凡》,差一分一秒都不叫十二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
可是,佛不是也有十二因缘,从“无明”到“老死”的十二个过程,这个胚胎这个色身的因果,也会相续相随到三生三世,造业的一切忧愁悲伤苦恼,都会共同流转。
何意羡乖宝宝样没声了,他想得出神,再想下去,怕是有点熬不住。
没有发现白轩逸何时起身离开,又何时回来了。
何意羡像一只霜打的小茄子,直到他看见——苹果。
何意羡无疑是钞票奇多,身家煊赫的,他的人生看上去美丽、庄严,而强大。然而见到这种——还是水果当中最廉价的那种,为何眼眶不受控制地滚热?这么几颗丑生生、丑到家了的苹果——到底几颗?——数不出来,视线糊了,只见到,红、青,黄…是不是真的苹果?——真的话,他会肯为它张开嘴唇和身体,肯为它流血。头晕的人会以为是世界在旋转。
这一次打他没一点讨俏的嫌疑,何意羡猛然站起来,过于泼悍的手法,“咚”一声巨响锤在白轩逸心口上。打得真的非常之痛,他明账明记了那么多年,也就该这么痛的:“晚了,你他奶奶的驴早干什么去了!也不晚,你下地狱了再做这种梦也来得及!”
白轩逸拉住他,何意羡指甲几乎掐到他掌心里去。不听任何话,转身就走了。
恰时,白轩逸手机响起。
市政府的急电。
世间料不到的事,的确不止八九。
立刻只想让何意羡回到身边来,可是他像被一只大手在人潮中推走了般,白轩逸抓不住。
与此同时,市政府大楼第三会议室。
刘院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场大会刚刚结束,林启明就把他推到了隔壁的第三会议室。这么大的地方,就他两个人,搞什么?
刘院长不看好他的精神状态,自从白组长来了以后。
督导组的任务是整顿政法队伍,是“回头看”。但是白轩逸也给了腐败官员退路,一开始老实疙瘩的填那张自首的表,只要你问题没太大(比如组织部卖官的没把天安门给卖了),部分也可免于追究,此乃所谓的对组织忠诚。
但也有人心存幻想,白轩逸动员部署,个别单独谈话过。他这些话虽然不重,但都像针一样扎在他们的心上。那些人脑子总是琢磨,是交代还是不交代?要交代,交代多少?怎么交代?我不交代,假如别人交代了,怎么办?这种心理斗争每天不下上百次,精神上难以不崩溃了。
刘院长揣摩林启明八成这样,怕他突发恶疾,总离他远远的。今天还是被逮到了,唉!
“老林啊,你电话打通了不?白组长事必躬亲的个性,是不是打算亲自去现场啊?你看情况你是不是也过去一趟比较保险?”刘院长见他真的不对劲,“咋这表情?你有啥难事,啥心病?不就是学生闹点事么?咋了,啥啥‘爱国新思潮’,啥啥‘国之重器民主沙龙’啊,小蜜蜂还能蛰死大水牛不成?”
这帮学生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何止今日示威,一周前,邹汝林从中央党校回来,听说就是这帮吃饱了撑的,居然在路上布置刺带,成功地让邹书记车辆爆胎减速。原本应该只是小孩子泄愤表达不满,碰巧了那天天空砸来五个字——白组长上任。邹汝林心脏病发,吓死在高速路上。
林启明起身确认门关紧了,才负着手踱回来:“我刚刚就从事件现场上来,一分钟也没走开,我告诉你,不对!这次的学生上访者组织出人意料的严密,甚至有一辆游动的小型公交车轮番运送给养,其中有人还拿着对讲机,随时与后面的人通话,明显有人在暗中指挥他们,还成立了学生行动临时委员会,都已经开始在雨里头静坐了,人家高呼什么,你听见了吗?你打开窗户听听,‘和平请愿,政府不理,通电全国,统一罢课!’”
示威的地点不在别处,就蚁聚在市政府门前,并且打出了横幅要求政府24小时答复。
刚才的紧急会议上,林启明率先提出,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必要时可以增加“维稳”开支,扩大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在镇压城市抗议活动时的权限。他的果断赢得了党内元老的正面评价。
行动上,现在是搬出了主管副市长,看似可以答应了上访者的一切要求,滋事的规模才得以控制。并且在此郑重声明,市委、市政府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使用军队,从来没有打算实行军管或戒严。我们只追求稳定申城、稳定大局,坚持生产、保障生活。市长正在派发饮料。
刘院长喝茶中:“老林你打了个照面就这都看出来了,你是忧公如家啊!”
“哪是公,这是私啊!”椅子的圆椅垫上,林启明慢慢地坐下去,“私得毛骨悚然啊!”
开窗,下头《民主歌声献中华》唱着呢,甚至有外籍人士原地坐下开始吟唱,流氓地痞也看热闹。楼底下,地上铺满了到处发布的极具挑战领导集团统治的传单,字字句句均对于国家的未来感到幻灭。演讲者正然举办公开演说,直指本市一些涉黑涉恶组织通过拉票贿选、威逼利诱、围猎干部、裹胁群众等手段,渗透侵蚀党的基层组织,疯狂攫取非法利益,严重影响党在群众中的形象和威信,尤其是染指司法环境。来自本市十所重点大学的学生们,已经起草并向政府提出八项要求,要求官员向全国人民公开其本人及家属的实际财产收入,公布详情,特别就司法工作对全国人民作出正式检讨并追究责任,并为在蒙受不白之冤的公民彻底平反。
刘院长制造了一桌的菱角花生壳,似乎这次抗议不是特别针对司法大环境的,跟他没关系。的确没啥大关系,他也刚调来没多久。
林启明说这事和一个人绝对有重大干系,刘院长理解跑偏,以为他还在念叨白组长:“唉,还是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就知道咱们中国的事情是一阵一阵的,叫搞行动。抓得紧的时候避一避,风头一过照吃不误,嘿嘿!”
林启明蹭的起身,把所有能开的窗户都开了:“刘明基同志!请你竖起耳朵听一听,楼底下叫的是他‘白’,还是他‘何’?”
刘院长怯怯地抬头四顾:“何峙?!”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林启明扬手食盒果盘掀了,柿饼掉了一地:“吃吃吃,虎头铡掉在脖子上,你就知道一张嘴!”
楼下在叫:“消灭头号法枭,打死申城政法大老虎!”
是何,但何峙个头,那叫的是何意羡!
林启明这些天面壁冥思,他悟了,看懂了,活出了格局。白轩逸利用王笠一案,浑然自成地让何意羡和黑暗说拜拜,更重要的是,给何意羡打造了一条星光之路。今天要送他去帝辇北京,不出意外必然也已搭好了三台八座的桥,铺好了九间朝殿的路,用体制把他从每一根头发丝儿都保护起来,往后继续他何大律师光华夺目的人生,从市政协到中政协,不还是一句话的事么?
但是经此一案,全国直播,何意羡三个字被大众所知,舆论向来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本市还有谁有这能力操控全局。不经官不动府,轻轻松松在何意羡这个名字上,抹一笔万劫不复的黑…
对何峙来说,简直反掌之易啊。
刘院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启明攥紧了手:“怎么不可能?那迦,你知道?原本就是底层的人为了生存结社自保的产物啊,后来才逐渐一步步演变成欺压民众的黑社会。咱们还在娘胎肚子里,人家大律师就玩笼络群众那一套了。古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蜚短流长,最可以杀人!”
现在是全国人民逼宫,说交出何意羡保你狗皇帝不死,难道中央当局当真为了一个人,启用武力平息反革命暴乱?肯定要丢卒保车啊,一个小律师算什么,拉出去毙了,给群众看看肚子里有几碗粉。
林启明发现了,这场抗议,不是因为极少数港台势力别有用心的人阴谋推翻中国共产党和现行的政治制度,更不是帝国主义之西方世界的计划,将它们社会主义带往另一条充斥著国际资本以及垄断资本主义的道路。
明明——是他何意羡后院失火,黑的白的都为了他穿花蛱蝶,快让半个中国陪他那一大家子醋海翻波了!
林启明不同于刘院长,他在这座城市以利相倾多年。那两只西化雄鸡争妒,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东西夹击,万箭齐发,那么搞不好他林启明就要第一个沦为战争的炮灰。
会议室太空旷,林启明的声音如同深谷传响。刘院长忽然只觉广大的回声有种宿命的悲哀感,直挺挺坐着,眼珠都不转了:“那怎么办?”
林启明盘着佛串,一颗缀连着一颗,像是各种各样的烦躁事串成的,愁绪如麻,他恨不得一下崩开了:“我能怎么办,只盼他何意羡,小祸害精!这次真的能回北京,赶紧的走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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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雪榆拿了登机牌,刚要过安检,便听陈兮云百老汇表演似得叫了一声:“WOW~精彩了~”
随行的小医生伸头道:“陈主任您的消息够灵通的呀,这种新闻我寻思电视上不兴报道呀,您是千里眼顺风耳啊,第一手就知道!”
“塌房的是自家,我想不知道难啊,政府那楼不就咱医院门口?”陈兮云把手机一撇,“雪榆,你也是响响亮亮的热血爱国青年,要不要回去投身革命?不对,不行啊,道上放出话生擒小何律师,跟咱利益冲突了…”
阮雪榆锁眉,进来的通道就那么几条,人挤人,挤得颠簸起落,四下却不见那对检律。打了个电话给白轩逸后,阮雪榆放下行李直奔他们所在去。
距离王笠的班机抵达还有十分钟,何意羡接到了警局小警员柯翎的来电:“何律师,有一个事,我们领导不让我跟您讲,但我觉得不该瞒着您…”
这节骨眼上,能有什么事。林启明告诉白轩逸了,何意羡自然也有无数线人。那帮高材生们说他人称“政法不倒翁”,在申城“蟒蛇吃天”!说他“水”倒了大桥,“火”烧了大厦,鱼腹丹书,篝火狐鸣,都证明他已经与中国人民的正义水火不相容了,必须即行屠戮…
柯翎说不为这个。何意羡说:“你说吧,别怕违反规定。算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事上见。”
“这个小姑娘叫何林霖,您认得吧?”柯翎传来一张照片,琳琳正半蹲在医院楼顶的边缘,一只脚已经踏出去了,旁边是警局谈判专家和心理危机干预小队,“我们已经协调了快一个小时了,小孩还是要跳楼轻生,唯一诉求就是见哥哥,她说还等你三十分钟,不然……”
何意羡挂了手机,连开自己车都来不及了,笔直往打车区奔。刚坐上出租车,只听窗外一声:“何意羡,你去哪。”
白轩逸温和平静,仿佛外部世界没有正在发生滔天骇浪:“你先上飞机,这里交给我。”
何意羡把凛凛的视线扫到他脸上,人有欲望便会说错话,无欲则刚,他这张脸上当下便显得爱恨已尽:“你自以为是知道什么?我不走,我为了你?我为了你那破政府?我是为了她何林霖,何林霖认得吗?何峙他女儿!”
何意羡飙语速,白轩逸的脸色密云不雨:“你认真的。”
“搞笑,白大检察长,你从哪里听出来我不够认真?我和你一走了之,到了北京背上条人命?”
白轩逸透过玻璃看着他。何林霖在医院,医院旁边是政府,政府群众要抓何意羡,何意羡去送。何峙的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倘若认真如此,白轩逸会无话可说,但仍道:“你觉得我可能信。”
何意羡笑了:“你既然怎么都不信,为什么还要问?既然我是骗子,我是惯骗,你问了又有什么用?我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一百次一千次……白轩逸没空跟你废话,司机,开车!”
但是汽车发动机迟迟没有动静,那老司机听他们对话惊觉什么警匪剧,何况又见到白轩逸腰间的黑亮凶器,只听咔一声,甚至打开车锁。何意羡刚被拽了出来,白轩逸力气大到他腑脏也颠倒,车子就如炮弹似的弹了出去。
何意羡手肘打在他的肋骨,白轩逸固执地抓住他,手掌放在他的后颈。结果显而易见,动物的幼崽被夹住、叼住这个部位会心率降低,表现被动,身体紧张。人类也不例外,那份肉体上真真实实的焦渴的感觉又使人昏眩起来。像个渴望回家的小孩子,回到安全的港湾,有人把他搂在怀里,能让一切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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