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心里有许多疑问,又记起在羡青山那次,温遇河红着眼眶质问周斐秦海双,为什么绑匪一开始进屋就要拿着刀要杀他。
警察都说他疯了,你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穷学生,谁要杀你啊?你有什么值得别人来杀的?杀了你能得到什么?
没有人相信温遇河,但此时的秋焰却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他突然觉得温遇河是对的。
秋焰在病房里加了一张陪护床,才躺下去不到一个小时,盛淮南和孟平就都过来了,温遇河还没醒,秋焰把他知道的情况跟两位领导汇报了下,两人先走,让秋焰最近就专心处理好温遇河的事情。
这一夜的事情纷繁杂乱,睡眠被扰得七零八碎,秋焰是再也睡不着了,他坐在床边看蒙着眼吊着水的温遇河,感觉到了“命运多舛”四个字的实体。
接触这么久,他已经很清楚,眼前的人并不是恶人,也不是什么他一开始以为的恋尸变态,而是个可怜人。
这话他永远也不会当着温遇河的面说,这人铁骨铮铮,最不需要别人可怜他,平日里的做派行径也根本搭不上“可怜”二字,但秋焰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仿佛看穿了温遇河的真面目。
他真可怜。
凭一己之力去寻求所谓的真相,又孤,又勇。
秋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感慨万千了,除了可怜之外,心中还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佩服。
第41章 无比倒霉的温遇河的一生
对温遇河的感觉又更复杂了一些,但秋焰却觉得这是好事,相比三四个月前他对着这人的报告完全无法下笔,现在他觉得自己多少算是有点了解了。
温遇河那对一切都无所谓的表象底下,尽是固执,秋焰看清这一抹底色之后,突然觉得跟他的距离近了许多。
而温遇河无知无觉,还昏迷着。
早上八点医生来查过一次房,检查了下温遇河的各项生命指征,说都还正常,应该再过一会就能醒了。
医生刚走,换班的警察过来了,秋焰一看,竟还是认识的,上次在羡青山见过的刑警周斐秦海双。
两人见到秋焰倒没意外,说:“昨儿夜里过来的同事查到温遇河身份的时候,我们就猜今天一准会见到你。”
秋焰看了看还没醒的人,问道:“现在调查有些眉目了吗?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周斐说:“才开始做物证分析,还没有明确的结果,同事们也调取了楼道和实验室的监控看,初步分析不是操作仪器失误的原因,存在外来破坏因素的可能。”
“也就是人为制造的恐怖爆炸?”
周斐比较严谨:“现在都是只是可能啊,具体的我们也目前也不方便对外说,调查到一定阶段会公布的。”
秋焰点点头,心情有些滞郁。
温遇河醒了,头和脚同时动了动,秋焰马上觉察到,叫了医生过来。
再次检查了一遍,医生问他自己感觉如何,温遇河反应十分迟缓,哑着嗓子说:“还行。”又问:“我是不是瞎了?”
医生还没开口,秋焰抢先道:“说什么呢,只是被强光刺激了下,手术都做过了,没事的。”
跟着医生也解释了几句,需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视力有可能没办法恢复到以前,失明的可能性也有,但不要过分悲观。
温遇河的脸色看不到表情,只轻声说“知道了”。
秦海双拖了把椅子坐到床头,问他:“温遇河,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刑警周斐秦海双,上次见过的,你现在可以跟我们做个笔录吗?”
秋焰有些担心现在温遇河的体力行不行,以及刚从爆炸和麻醉中醒过来的头脑是不是足够清醒,但温遇河已经开口,但先问的季颜:“季老师还好吗?她怎么样了?”
秋焰说:“她还好,昏迷了一阵,有些皮外轻伤,现在在另一间病房,有警察把守。”
温遇河怔了一会,这才跟警察说:“可以,你们问吧。”
一开始的问题都是常规程序,爆炸的具体时间,昨天从进实验室到爆炸期间温遇河和季颜的具体行动轨迹,温遇河都一一详述,但关于爆炸的一刻,他说一切看起来跟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爆炸时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发生。
就笔录记述来看,温遇河所知晓的,并不会比公安局调查分析的更多,而在关于爆炸原因上,秦海双问:“爆炸发生的原因我们会从多方面去分析,但涉及到跟你相关的,我们想问一下,季颜老师在实验室工作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什么岔子,有没有可能这起爆炸就是针对你的?”
秋焰旁听着,觉得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温遇河的嘴角勾了勾,似在浅笑,反问道:“是吗?有什么证据吗?”
秦海双楞了下:“现在在调查,不就是在取证?要有证据了我还来录什么笔录啊?”
温遇河淡淡说:“我一个无名之卒,穷学生,假释犯,有什么值得别人这么大动干戈来杀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
秋焰算是看明白了,温遇河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些话都是秦海双和周斐曾经对他讲过的,现在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挺记仇啊……
两个警察也回过味来,两人互视一眼,秦海双把笔录本一扔就要发作,周斐脾气温和一点,把秦海双拉开,坐到床头前跟温遇河说:“一码归一码,你之前说的情况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调查显示的事实又和你的描述不符,我们不相信是很正常的,但现在这件事性质不一样,你是直接受害人,需要你配合我们的调查,可以吗?”
温遇河看不见表情,简洁地说:“可以。”
周斐问:“你好好回忆下,你有没有什么仇人?直接的,间接的,有可能的都想一想。”
温遇河沉默了半晌,似认真思索,然后说:“仇人啊……我长这么大,得罪过最厉害的人应该就是陆检了吧?这也都是最近的事,跟这起事故的时间也能对得上……”
秦海双一瞪眼:“陆检?哪个陆检?检察官?”
秋焰都呆住了,难以置信:“陆辞???”
温遇河的嘴角又露出一抹笑意:“是啊,忘了,我的社矫官可以作证,我最近的确是得罪了陆检察官,得罪的还不轻呢。”
秋焰原本认真地想陆辞到底有没有这么发癫到丧心病狂来搞这么大一出爆炸案,看到温遇河的表情突然醒悟过来,这人,还特么在记仇!
他没好气地说:“温遇河,你有病没病?你是不是脑子被撞了还不清醒?你跟陆辞那点摩擦他犯得着来搞这么一出?一个公职人员知法犯法,还这么高调?你少乱攀扯。”
温遇河被怼了一通也不生气:“我只是就事论事啊,警官问我有没有仇家,那所有有可能的我都要列出来嘛。”
秋焰觉得这人一定是被撞傻了,前脚差点被炸得五马分尸,后脚抢回来一条命竟然还有心思在这儿算这些鸡毛蒜皮的账?
秦海双直接怒了:“温遇河,叫你配合调查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你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东扯西扯浪费时间,那咱们也甭费劲从你身上查了!”
温遇河没说话,脸上又回到面无表情的样子,过了会,说:“那麻烦你们帮忙查一个叫温庆的人吧,是个通缉犯。”
秋焰又是一怔,周斐做笔录的手一顿,问道:“这人跟你什么关系?”
温遇河缓缓说:“他是我父亲,亲生父亲。”
父亲……秋焰脑中快速运转,当初拿到的那份温遇河的档案,父亲一栏是空白的,他说他父亲跟母亲没有结婚,父亲后来失踪。
温遇河说:“我怀疑……只是怀疑,是不是我父亲的仇家在对付我,所以,请你们帮忙查下温庆现在的下落。”
周斐说:“可以,如果是通缉犯的话,回去我们上内部网查下就能清楚,现在你把你知晓的关于温庆的事情跟我们仔细交代下。”
温遇河的头很轻微地朝向秋焰的方向偏了偏,秋焰感应到什么,问道:“我不能听?”
秦海双说:“小秋是你的社矫官,你的一切事物他都有知情权。”
温遇河无奈道:“那行吧。”
他躺着缓缓讲述:“我最后一次见我父亲是在10岁,以后直到现在,再也没见过。”
周斐问:“你10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温遇河说:“我对他的记忆并不多,那年我记得是夏天,一天,警察突然冲进我家里,把家里团团包围住,问我和我妈温庆在哪里,可惜警察来晚了,他们来前半个小时,我爸回来过一趟,然后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然后警察对我妈讲了温庆是通缉犯的事情,我妈也被冠上了窝藏通缉犯的罪名,当天被带走,但很快被放出来,因为证实她对这一切毫无所知,而且她和温庆并没有领过证,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从那时候起,温庆这个名字就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信息。”
秋焰刚刚才觉得温遇河此人命途多舛,现在觉得,似乎从一出生,他就开始了“无比倒霉的温遇河的一生”。
周斐和秦海双走了,换了个小警察守在病房外。
虽然秋焰感觉这保护力度稍嫌不够,但大白天的,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安全,加上他自己也还留在了病房,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温遇河问他:“你不用去上班的吗?”
秋焰没好气:“上班?我从昨儿半夜就开始在上班,现在也在上班。”
温遇河嘴角带了带:“那辛苦你了。”
秋焰不搭腔,过了会问道:“你也觉得爆炸是冲你来的吧?”
温不说话。
秋焰耐不住,皱眉道:“你说话啊,我又不是警察,又没那么横冲竖直地怼过你,你不会跟我还记仇呢吧?”
温遇河语气有些无奈:“你让我说什么啊,我觉得是,我觉得不是,有区别吗?这么大的事没有证据,你一个司法人员,还跟我讲感觉?”
秋焰被怼了却不觉得恼,问说:“你觉得这次的人,跟两年前你说要杀你的人,是同一批人吗?”
温遇河适才有了点反应,下颌朝秋焰偏了偏,却没说话。
秋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温遇河说:“又没人要听我说话,我说什么都觉得是我在臆想症,你让我说什么?
秋焰再次重申:“我从来没说过,也没有不相信你,我现在就在听你说话。”
温遇河叹了声气:“你也不是真的在听,是你的工作职责要求你必须要听,可能还加上你自己那么一点天真的好奇,让你想听,但是我,能说的都已经对警察说过了,除此之外,我没有义务要满足你的好奇心。”
秋焰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双拳紧握。
温遇河又说:“社矫官,你有空的话,能麻烦你帮我去看看季颜老师吗?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她。”
季颜没死,没受重伤,温遇河觉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从醒来就生出一股后怕,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他又一次牵连到了身边亲近而无辜的人。
上一次是利宁,这一次是季颜。
那些藏在暗处的坏人们,并不会因为要对他动手,就放过他身边的人。
秋焰答应了他,说警察现在正在给季颜做笔录,一会结束后他就去。
温遇河陷入长长的沉默中,他在思索,对方下一次动手的时候,又会连累到谁?
张一枝?程朗?或者,秋焰?
季颜的身体没有大碍,醒来后在病房做完笔录,就申请了出院回
秋焰过去,看她也没亲人过来接应,打算送她回
临走前季颜来温遇河病房里待了会,温遇河说了句“对不起”,季颜却按着他的肩膀说:“小河,你要坚持下去,不要放弃,出了这样的事故,更不能放弃。”
秋焰总觉得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一些什么事情,或者他们聊过一些什么话题,是他不知道的?
季颜住在医科大的教职工小区,房子面积很大,但房龄很老。
秋焰送她回去,了解了一些温遇河目前的学业情况,季颜又不可避免地讲到温遇河以前的事情,秋焰一路听下来,知道他是个真学霸,记忆力超群,学医的人要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他不管是临床还是药剂还是病理都能做到名列前茅,只是性格比较孤僻,一直没什么朋友。
又说他原本的志向是做法医,但他家里似乎有什么状况,做不了这一行。
季颜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今天秋焰明白了,虽然因为父母婚姻的无效和父亲早年的犯罪和“失踪”,温庆不在他寻常公开的档案里,但亲生父亲的犯罪记录,政审的时候是一定不会过的。
季颜一个人住,她说她很早就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女儿,现在女儿在美国念书,很少回来,家里都空着,早前让温遇河过来住他也不愿意。
秋焰忙解释说他现在有地方住,是另外一个社矫对象父母的家,离这儿还很近,就在跟医科大一街之隔的春风苑小区。
季颜倒是一愣,“小河都没跟我说过。”又感叹:“他这人啊,就是怕给人添麻烦,昨天这件事,估计他又会觉得是他连累了我。”
秋焰问:“您也觉得爆炸就是针对他来的,是吗?”
季颜想了想,点头说:“我们那儿只是间普通的生物医学检验实验室,不存在什么高精尖的科技技术要盗取和毁坏,排除这方面的原因,就只能从人身上找原因,小河……冲他来的可能性更大吧。”
秋焰听出季颜的话有所保留,他试着问了句:“季老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季颜有些累了,坐到沙发上缓了口气,说:“许多事情没有证据,这世界就不会有人信你,可是要不要相信另一个人,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看证据,而是了解,你了解他,就会愿意相信他。”
秋焰心中一亮,这感觉,他自己前不久才恍然产生过,他说:“所以您是相信温遇河的。”
季颜点头,看着秋焰:“对。”
秋焰说:“我也是。”
季颜笑了笑,秋焰有些苦恼:“但他不相信我。”
“不要着急,”季颜说:“感情急不来,信任同样也急不来。”
秋焰谢绝了季颜留他吃午饭的请,医院里还有个蒙着眼的大病号,他得过去照顾那位吃饭。
一到病房外,就听到里头一阵熟悉的叽叽喳喳的声音,秋焰推开房门:“郑思心,大白天的你不上课不去所里,跑这儿来干嘛?”
张一枝和程朗也在,张一枝一看就是哭过了,双眼还是红的。
秋焰有些头疼,说:“你们别这么大阵仗,一个哭一个吵的,病人还要休息呢。”
郑思心苦着脸:“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这是恐怖袭击啊秋哥!”
她用气音问秋焰:“他会不会毁容啊?”
秋焰:……
什么时候了就光顾着惦记他那张帅脸?秋焰没好气的怼她:“会,没看到眼睛都这样了?”
郑思心又要哀嚎,看着两个女生母爱泛滥的样子,秋焰没脾气地坐在一边,还是程朗最后把人都劝走了,临走时张一枝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饭盒说:“小秋,这是我做的午饭,够你和小河两个人吃的,麻烦你照顾他了啊。”
秋焰看过去,那袋子里一摞码着七个饭盒……
房间里总算又安静下来,秋焰把病床的上半截摇起来,让温遇河可以斜躺着吃饭,又在床上支了张小饭桌,把午饭盒一一揭开摆上去。
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门口路过的护士都忍不住探头看一眼:“什么菜啊这么香?”
饭菜有多的,秋焰拿了盒给门口守着的小警察,他和温遇河够吃的。
给饭盒的时候温遇河问了句:“你够吃吗?”
秋焰楞了下,说:“为什么不够?”
温遇河说:“我记得你挺能吃啊,一人能炫三大盆饭……”
秋焰一下就恼了,猴年马月的事啊这人怎么还记得?!再说了,那不是……第一回吃你做的饭么!那都是图新鲜!
他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于是给了温遇河一双筷子就不管他了,温遇河病歪歪地靠在床头:“我够不着。”
秋焰把饭桌往他那边移了移,温遇河又说:“我看不见,这都是什么菜啊,社矫官能报个菜名吗?”
秋焰冷哼一声:“不是大厨师么,闻着味儿还不知道什么菜?”
温遇河当真使劲嗅了嗅鼻子:“鸡汤,小炒肉,狮子头、清炒芥兰、还一个椒盐……椒盐啥玩意儿?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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