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这些头发,这份报告,证明了他从第一天起就有的推想——利宁不是绑匪杀的。
温遇河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疯过。
他在桌前枯坐了一夜,双目似血,今夜印证了一个事实,即便这个事实无法公之于众,他既不能证明两年前验的那份DNA报告是源自利宁身体里提出来的东西,也无法证明如今的头发毛囊属于绑匪。
更重要的,他早已经不再相信那些看似站在公理之下的任何人。
但这个法庭上无法采用的事实,却足以支撑他这具破败的,摇摇欲坠的身躯,在真相大白之前永远不会倒下去。
深夜,利宅书房。
沈原接到了一个电话,走出书房跟对面交谈数句,而后敲门再进来,跟利江澎汇报:“利总,盯温遇河的人说,他今晚看到个意外情况,温遇河跟陆辞发生了肢体冲突,打了陆辞一拳。”
利江澎磕了磕烟斗,十分意外:“陆辞?为什么打架?”
沈原说:“盯梢的人说,好像是因为一个男人?”
“什么?”利江澎皱眉。
“那个人是温遇河的矫正官,陆辞应该是对他有意思,动手动脚的时候正好被温遇河撞见,就打了他。”
利江澎冷笑一声:“有意思,一边攀着市长的侄女不放,一边暗底下原来是喜欢男人的,这位检察官野心不小。”
沈原不妄自评价,过了会说:“这样也好,陆辞跟他直接起了冲突,应该会做点什么。”
“嗯,”利江澎吸了口烟斗:“很好。”
他说起正事:“最近要跟日本的三井集团重启合作,人你提前准备好。”
沈原问:“还是三井樱寿亲自来谈吗,那就只能是小蕊了,我记得他之前别的人都不要。”
“不过,”沈原犹豫了下:“小蕊的合约快到期了,她已经表示过不再续签的意思。”
利江澎语气突然变得不耐:“这么小的事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一个唱唱跳跳的小艺人都搞不定,这个娱乐公司开着是干什么吃的?我开这个公司,难道真以为是捧那些人去实现他们的明星梦?”
沈原连连点头:“我明白,我会在三井来之前把这件事搞定的。”
似是为了平息利江澎的躁火,沈原说:“最近新签了批训练生,都很听话,其中有一个我觉得您可能会想见见。”
利江澎看着他,沈原似乎有些紧张:“这件事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但我觉得……您先见见吧,不合适的话我可以马上解约。”
利江澎缓缓道:“可以。”
“那我现在就叫司机去接他,很快。”
沈原出去打了个电话,又进来跟利江澎聊了会工作上的事情,不一会楼下响起门铃声。
沈原下楼去接人,一个怯生生的男孩跟在他后头走进了书房。
沈原把他推到利江澎的书桌跟前,男孩抬起头,利江澎手里的动作顿住。
屋子里三个人仿佛都停止了呼吸,中央空调的冷气声被无限放大,男孩不敢直视利江澎,只能转头求救式地看着沈原。
利江澎突然狂躁,随手抓起桌上的水晶镇纸朝沈原砸了过去,喝问:“谁让你做的?”
沈原躲也不躲,直接被镇纸砸中额头滚倒在地,一只手捂住头一只手捡起镇纸重新放回桌上,却不辩解。
男孩被吓破了胆,缩着身体退到墙边上。
利江澎重新抓起镇纸,第二次砸向沈原,狂躁大发:“你以为这么个玩意儿就能代替小宁?”
沈原被砸中胸口,依旧没躲,只是冷静地辩解了下:“我没有想过要替代少爷,我知道,没有人能替代少爷在您心中的位置,我只是……”
利江澎把那瑟瑟发抖的男孩揪着胳膊拎过来,像拎一只鹌鹑,掐着他的两颊问沈原:“你好好看清楚,哪一点像?小宁是天鹅,他就是只鸡,是只鸭!”
“是,是,”沈原说:“他不像,他比不上少爷的十分之一。”
利江澎把男孩摔开,喘着气站在沈原面前,沈原低垂着头,半晌,利江澎似觉精疲力尽,低声道:“你滚吧。”
沈原抹了把淌血的额角,朝利江澎鞠了一躬,后退着出了门。
那男孩跪在地上朝他爬过去,沈原却朝他摇了摇头,径直一个人走了。
利江澎平静些许,站到男孩跟前:“起来。”
男孩从地上爬起来,仍旧不敢抬头看人,利江澎说:“把头抬起来。”
男孩抬起头,双目空茫。
利江澎仔细打量他的眼睛,眉毛,鼻梁,嘴唇,整个人微微发抖,他清了清喉咙,问他:“叫什么?”
樱花色的嘴唇蠕动,吐出三个字:“连星回。”
“多大了?”
“19岁。”
“喜欢看书吗?”
“什么?”连星回没听清,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利江澎耐着性子重复一遍:“问你,喜不喜欢看书?”
连星回猛点头:“喜欢,喜欢。”
“那就好,”利江澎对他招手:“过来。”
连星回跟着他一起走到硕大的书架前,利江澎从里头抽出一本暗红色的精装书递给他:“来,好好坐着,念给我听。”
连星回第一次见这本书,绒面的外壳上印着烫金的几个字:《红丝绒秋千里的女孩》。
豹哥最近焦头烂额,好运来饭馆已经一个来星期没法正常营业了。
第一批突袭检查的是消防,在中午饭点的时候过来,短短十分钟已经查出五处消防不合格的隐患,当即勒令停业整顿。
那个中午的饭点都没撑过,好运来从那天的12点半就开始了停业之旅。
豹哥承认这饭馆是从别人手上接替过来的,的确有些消防措施没做到位,保证按照整改意见改好。
为了不耽误做生意,那一夜豹哥都没睡,盯在店里连夜整改,第二天好烟好酒地请消防过来复核,结果来的是另一批人,检查了遍,说之前的那五点是改过了,但他们又新查出来四处,要继续整改。
豹哥略崩溃,问说就不能一次查到位吗?这么每次查一点要查到什么时候?办事的人说你不会自查?消防安全管理条例是摆设?
豹哥只能认栽,继续停业整顿自查。
消防是第一拨,五天后好不容易整改到位,重新开业不到半小时又来了食品卫生监督局、工商税务、315协会、劳动局接连登场,豹哥目瞪口呆,这馆子开了一年多了还真没同个时段一下迎接过这么多大神。
他问:“我这是……招了什么不该招惹的神仙吗?”
食品卫生局的同志公事公办的口气:“我们接到消费者的投诉,说你这儿用地沟油、过期猪肉,当然要过来核查了。”
工商的也说是接到举报,豹哥摸头,跟店里的伙计们大眼瞪小眼:“这谁啊?谁他妈瞎他妈举报?”
工商同志:“哎!注意用词。”
温遇河在人群最背后皱了皱眉头。
林林总总的投诉记录有二十来条,涉及消防食品合法营业劳动法有没有给员工购买五险一金等等五花八门的事项,好运来关门整顿并接受调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
豹哥及店里的伙计们都十分确定这特么就是被人整了。
好不容易那天把神仙们送走后,一群人在关门的店里群情激奋地破口大骂,“艹他妈的这他妈哪个狗币啊?!”
温遇河穿过人群拽着豹哥附耳说:“过来,跟你说个事。”
两人在后巷,温遇河说了那天晚上他出手揍了陆辞的事,但没说是为什么,他说:“我感觉,咱们饭馆被整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因为我。”
豹哥一听就怒了:“艹他妈的什么破壁人?他一个检察官,用这种手段报复你?叫什么?老子找人弄他。”
“不不不,”温遇河按住要暴走的豹哥:“你别自找麻烦,他这方法虽然很不是东西,但合理合法,咱们还真找不出对方的错,你要去弄他,那你保准又得进去。”
说着温遇河突然想到,是不是陆辞也正等着他去这么做呢,他要是一个冲动再去揍人,那正好把自己重新揍回监狱里。
豹哥喘着气叉着腰:“那怎么办?这口气我他妈吞不下。”
“我有办法。”温遇河说:“应该很快能解决。”
豹哥皱眉:“什么办法。”
“我辞职,不在这儿干了,那人只是针对我,我要不在这儿干活,他再针对这儿也没意思。”
豹哥瞪眼:“这特么算狗屁办法!”
温遇河耐心说:“只有这个办法,要不然就是停业一两个月,认认真真把所有细枝末节的东西全都做到位,但你也知道,这么多条款,要挑毛病总能挑出来,只要我在这,这件事就不会完。”
豹哥半晌没说话,他知道温遇河说的是真的。
恨恨地踢了下脚边的石子:“草他妈的日了狗了!”
他问温遇河:“这个批人这么整你,你就这么算了?”
温遇河不怒反笑:“要不然呢,你觉得我现在可以怎么弄?”
他这个假释犯的身份根本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豹哥说:“你忍一忍,也就这一年的事,一年以后,豹哥替你讨回公道。”
“不用,”温遇河脸上的笑意淡去,一股从骨子里的迸发的决绝丝丝缓缓地冒出来:“我会算账的,一个都不放过。”
“好。”豹哥点头:“到时候算我一份。”
辞职的当晚他在家里上传行程日记,按规定,这件事他也必须汇报给社矫官。
但没写原因,只是简单描述了下客观事实,好运来饭馆停业整顿,他已正式离职。
秋焰给他的审核回复了一串问号。
温遇河看到了,但没准备解释,退出了app。
没多久,秋焰的微信发来消息:怎么回事?
温遇河盯着消息,退出对话框,他实在不想跟秋焰解释这些来龙去脉,这件事要说跟秋焰没关,多少也有点关,但温遇河不觉得有必要把他牵扯进来。
他做的任何决定都只关于他自己,不是因为其他的谁。
秋焰却紧追不舍,微信对话框里的语气渐渐耐心尽失:说话!
又一句:别给我装死。
再一句:不回复社矫官信息,不接电话也是违规!
温遇河简直拿他没办法,敲下几个字:饭馆整顿,我想换份工作,不可以吗?
秋焰回:饭馆好好的为什么整顿?你想换什么工作?
温遇河叹口气,突然觉得秋焰这种牛皮糖一样的脾性,这要真跟人谈恋爱一定能把人谈疯。
想了想,尽量简洁地回:饭馆各方面要升级,我想创业。
秋焰先回了一串省略号,然后说:你少骗我,这几天我路过过好运来,发现没开业,还有人在里头检查,到底查什么?
温遇河想你没事路过好运来?那儿离司法所也不近吧?但他没问,只说:嗯,消防、工商、消协都来过。
他没想到秋焰反应那么快,直接问他:陆辞干的?所以你辞职?
温遇河倒是给看笑了,反而客观起来:没有证据不好这么说吧?
秋焰安静了会,温遇河看着对话框上头的“正在输入……”一会闪动一会消失,半晌,秋焰说:我知道了。
温遇河准备退出对话框,秋焰又说:你准备创什么业?
温遇河回:还没想好。
秋焰又是一串省略号:那生活呢?有没有问题。
温遇河言简意赅:能过,有钱。
秋焰什么都没再说,温遇河躺在床上,最热的三伏天,没有空调的房间,一只吊扇在房顶吱吱呀呀地转着,浑身都是热汗,他想,是啊,要去做什么呢。
秋焰兀自在房间里焦躁不安。
本来,那天晚上过后,他觉得跟陆辞算是彻底崩了,永远都不会主动再去联系他,但温遇河今天讲过的这个事,秋焰第一反应就是这绝对跟陆辞有关。
但这会冷静下来,他对自己的这个“第一反应”十分诧异。
曾几何时,陆辞是他心里的白月光,能力强,正直,清朗。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功利主义的印象渐渐取代了曾经,而且这印象似乎更根深蒂固,秋焰在第一次感受到之后,便再也无法将它从陆辞身上撕开。
甚至,这么下三滥的报复手段,秋焰现在贸然将它扣在陆辞的头上,竟然也不觉得违和,直觉这就是现在的陆辞干得出来的事。
这念头既让他诧异,也令他恶心。
他直接打了个电话给陆辞,文字消息是不准的,会给人编假话扯谎的空间,但一个人下意识的语气很难作伪。
过了好一会才接通,陆辞的声音很低,语气十分意外:“小焰?”
秋焰劈头就是一句:“消防工商消协去查温遇河的饭馆这件事跟你有关吗?”
陆辞怔在电话那头,竟问:“温遇河跟你说的?”
秋焰说:“他没说,可以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吗?”
陆辞的音调大了起来:“他是个假释犯!你怎么能相信这么一个人?!”
秋焰按着眉头:“我说了不是他!我只问你,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陆辞喘着气,半晌才说:“你觉得我因为那件事报复他?怎么可能……”话还没说完,秋焰突然听到电话里头有个女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陆哥……”
后半个字还没落,秋焰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陆辞掐断了电话。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半,陆辞跟一个叫他“陆哥”的女人在一起。
秋焰无法不想象两人的关系,如果陆辞不紧张到突然掐断电话还好,有可能只是工作或朋友关系,但是电话断在这里,秋焰觉得并不是自己无端瞎想。
他有种……说不出来自己什么感受,像是背叛,又像是与己无关,有那么一点愤怒但又隐隐松了口气。
一个女人。
陆辞是喜欢男人的,他对秋焰那些生理反应无法作假,但是女人?
他觉得,陆辞应该非常痛恨自己的同性恋天性,他的野心,他对权力的渴望,这道天性都只会是障碍,男权社会是不会容忍一个男同性恋爬到权力的巅峰的,他决计不会让自己的这个天性泄露在他人面前。
秋焰恍然自己此时才真的懂陆辞,现在想来,当初的告白真的太鲁莽,太荒谬了。
他们从来就不具备在一起的可能。
陆辞很快给他发来信息:我跟你说的这件事无关,明天我联系你。
秋焰原本不想回,但想了想,还是发了句话过去:不用了,不重要,以后除了公事,其他的联系也都不必了。
发完这句话后就彻底删除了跟陆辞的对话框。
洗澡的时候倒是无意识地想起,好像刚刚那个女生的声音有点耳熟?
第33章 唱反调
秋焰那天路过好运来饭馆的确是有意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父母都不在家吃饭的晚上,他下班后会特意绕到好运来去看一眼,想吃温遇河做的饭。
但那天正巧就遇见饭馆停业,一群穿制服的人在里头检查。
跟陆辞打完那通电话后,隔天普法课上再见到温遇河,下课后秋焰问他创业的事到底怎么想。
竟然在温遇河脸上见到一闪而过的不耐烦的神色,秋焰心里惊诧过后也忍不住开骂,草了我特么是必须不得不要关心你,你当特么谁爱管你这破事呢?
温遇河懒洋洋说,不说了没想好么,累了,缓口气再说。
秋焰气得转身就走。
过了一周,秋焰下午去司法局办完事,这回是真顺道路过好运来,车在那一段开得很慢,看清楚饭馆已经重新营业,他没有实证这件事一定跟陆辞有关,他一个学法的,从来最讲究证据,现在却觉得,有些时候人的感觉,直觉,强过证据。
就像,你相信一个人,不相信一个人,并不是看证据。
第二天普法课后,他原本想告诉温遇河饭馆重新开张的消息,但想起这人好歹不分油盐不进的样儿,就觉得什么话都不想说。
不过,温遇河不干饭馆后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普法课上似乎再也不打瞌睡了。
课后秋焰把张一枝单独留了下来,跟她说之前跟所里申请的月嫂培训班已经批下来了,同一批的有十来个女同志都想上课,近期就会开班,让她做好安排,等课表排下来。
张一枝连说了一大串谢谢,又说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批下来,说这当初就是温遇河随口的一个提议,要不是他来跟社矫官开口,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提不出这要求的。
秋焰只能说:“以后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说,我觉得我也不算很吓人吧?有什么敢不敢的。”
张一枝又连连说不,说一直都觉得社矫官是好人,然后回头朝在大门边等着她的程朗和温遇河说:“我就说咱们社矫官人好,哎朗哥小河,咱们晚上得叫上社矫官才行啊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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