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日记(秃子小贰)

他再一次抬起手臂时，戚灼突然怒道：“你再发出声音试试？”
季听没敢再吭声，只拿起空水壶，蹑手蹑脚地走向饮水机。
水流打在壶底，发出哗哗声响，他立即停下去看戚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后才继续装水。接着极缓慢地开箱，在拉链发出的沙沙声中频频去看戚灼，把盖好的水壶放进去。
戚灼一言不发，只垂眸看着手里的空水杯，将它捏扁又展开。似是太无聊，他又丢了颗小石子进去，转动水杯，看小石子在杯子里碰撞、蹦跳，发出砰砰的声响。
星历3554年，8月7日，6：12pm
银色机甲遵循着季听的设定，在交织的炮火里腾挪穿行，急速冲向地面。
有些路线已经超出人体可承受范围，季听虽然是被固定在操作器上，也在不停翻滚，旋转，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戚灼站在金属绞刑架下，身后是两名持枪的螅人。
他仰着头，死死盯着那架急速下冲的银白色机甲，干裂的唇紧抿着，眼睛里全是红丝。
一千米，八百米……
机甲就要接近地面，原本站着未动的戚灼突然转身，胳膊肘撞中身后那名螅人，并将它手上的粒子枪往左推，出膛的粒子弹尽数射入旁边螅人的胸口。
接着再用铁链绞住身前螅人的脖子，用力，小臂上凸起充满力量的肌肉。
身周的其他螅人立即开枪，几条触手飞速刺来。戚灼抓住身前螅人挡住了攻击，并同时托起它手臂，朝着前方扫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名螅人已经倒地，一架本已腾空的机甲这才反应过来，朝着戚灼射出粒子弹。
戚灼松开身前被击成马蜂窝的螅人，飞身扑到旁边的绞架座后。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泥石飞溅，多出了一排弹坑。
那机甲还要攻击，一道蓝色光束却从天而降，它不得不飞向左侧避开这发激光炮，而一架银白色机甲已经从它眼前呼啸而过，箭矢般射向地面。
银白色机甲没有再改变路线，用金属身躯扛住了击来的光束。随着几声重响，它左腿膝盖以下被击得粉碎，左臂也从身体上消失。但它目标明确，只直直冲向绞刑架后的人，同时向下方的螅人群连发数束激光。
戚灼一直紧盯着银白机甲，在它到达足够距离时，一声大喝，从地面向着空中高高跃起。
在四周飞溅的泥石中，他朝着机甲伸出了双手，并被那只金属手臂给一把抓住了锁链。
银白机甲擦过地面，飞快地朝着前方疾射，同时打开舱门，悬在空中的戚灼一个荡身便翻了进去。
戚灼一进机甲舱，便看见季听正半仰躺在操控器里，像是睡着了一般。他飞速看了眼主控屏的操控者身体数据，确定季听只是昏迷。
他目光贪婪地在季听脸上逡巡，将人脑袋按在怀里，重重地吻了一下发顶，再松手，打开了副操控器。
一幅外骨骼支架环住了戚灼的身体各部位，他的双手被镣铐牵着，只能并拢一起搭在右臂上，双脚也同样如此。不过机甲的一条手臂和小腿本就被击断，所以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拿过了机甲操控权，迅速向左闪移，躲开了一枚光炮。接着斜冲向左边，扎进了一条深不见底的狭谷。
H37小行星上没有山峦，只有无边无际的平原。平原上分布着大小沟壑，像是平整玻璃上的纵横裂痕。
银色机甲在几百米深的沟壑里快速穿行，不时拐入左右两旁的岔道，躲过那些射来的激光炮。
戚灼看了眼身旁昏迷中的季听，突然将机甲拐入右侧深沟，嘴里轻声道：“崽，坐好了。”
他控制着方向，机甲在拐向右的瞬间便侧过身，在两边全是精坻岩的狭窄深沟里灵活穿行。
身后传来撞击声响，两架追来的机甲直直往前冲，被卡在极度坚硬的精坻岩窄缝里进退不得。
戚灼和身后的机甲群拉开了少许距离，他看了眼主控屏上的程序设置，并连接转变三次方向，从深沟里朝着北红维61°南红维-25°的方向飞去。
而那些紧追不舍的螅人机甲群，也跟着调换方向继续追击。
戚灼用超强的反应力和操控能力躲开一次次攻击，并一直和昏睡的季听说着话。他语气听似轻松，看着前方的目光却满是狠厉，不断朝着后方机甲群回击。
“……等会儿就能登上星舰，把这群尾巴彻底甩掉……崽，你从天上冲下来的时候很帅，非常迷人……”
机甲全速飞向小行星背面，三十分钟后，深沟上的那一线亮光逐渐消失，白天变为黑夜。
机甲内的系统导航女声不断：“距离目的地还有140公里……距离目的地还有95公里……机甲左推进器失去动力，速度减缓5.4……还有三十秒将被追上……距离目的地还有32公里……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
小行星背面的天空已是一片繁星，戚灼看见了繁星下悬浮着的一团黑影，那是季听预先藏在这里的星舰。
机甲从深谷里呼啸而出，朝着星舰飞驰，尾随的螅人机甲也跟着冲出，且距离越来越近。
“十五、十四、十三……”
星舰门正在开启，等着这架伤痕累累的机甲冲入，可就在这时，戚灼发现星舰门前方的空气里，浮动着一个气流形成的漩涡。
那漩涡体积并不大，但恰好就挡在星舰门前方，急速地旋转着。
“这是什么？天然跃迁点？”戚灼喃喃出声。
身后一颗激光炮追击而来，机甲已经没有时间进行躲避。戚灼立即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并侧身将季听一把抱入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护住。
激光炮击中了机甲尾部，金属碎片四下飞溅，机甲在一团爆炸火光中冲进了旋转的漩涡……
星历3536年 6月13日 7:16pm
戚灼站起身时，一直盯着他的季听也腾地从沙发上落下地，急忙抓着儿童行李箱拉杆，呼啦啦地拖去门旁。
戚灼走出门，季听连忙跟上。
“进去！”戚灼冷冷喝道。
季听一张脸逐渐变白：“成火哥哥……”
“老子只是要上去看看情况，你慌什么慌？滚进去。”戚灼说完就继续往楼梯口走。
季听追出两步：“那我和你一起去看。”
戚灼猛地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再转身往前走时，季听便没敢再往前追。
“成火哥哥，你一定会下来吧？是吧？你一个人的话肯定会害怕的。”他惶惶地问。
戚灼头也不回，只伸手指着右边，季听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蹭向右边房门。
戚灼踏上最后一层楼梯，摸出匕首握在手中，谨慎地打量着空空荡荡的大厅，接着跑到大门旁的墙壁后站着，探出头往外看。
此时刚过七点，四周已是一片昏黄。庞隆城方向冒着滚滚浓烟，四处燃烧着火光。暗黑色天幕上纵横着激光炮光束，黑色和银白色的机甲依旧在激战。
戚灼知道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情况也不会变好，必须尽快赶到星舰场去。
季听的两只脚站在屋内，脑袋却探出门看着楼梯口。当戚灼的身影出现时，他立即迎了上去，又惊又喜地唤了声成火哥哥。
戚灼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里，拎起背包单肩挎上，大步出了屋，再走向楼梯。
季听便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
戚灼停在楼梯口，转身朝向季听：“还看着我干什么？等我来背你？”
“啊！”季听反应过来，连忙拖上行李箱追过去，“不背，不背的，我又不是小班的小朋友。”
他费劲地提着行李箱上楼，箱底碰在楼梯上砰砰响，带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他站稳后的第一时间便是去看戚灼，想看他脸色好不好，并急忙解释：“我马上就能爬上来了，我力气很大的。”
戚灼什么也没说，只拎起季听的行李箱，转身往楼梯上走。季听手脚并用地爬在后面，小声道着谢。
通往星舰场的道路两侧，零散分布着一些厂房。一栋半塌的厂房外，突然闪过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很快就隐匿在被黑暗笼罩的荒野中。
地面上的炮火声变得清晰，地面都在跟着震颤。季听一步不落地紧跟着戚灼，看他从荒草堆里推出了一辆红色山地车。
“哇……”他小声惊叹。
山地车后轮旁有货箱搭扣，戚灼将儿童行李箱固定在上面，跨上山地车，再单手拎起季听，将他搁在自己身前的横梁上。
随着他用力一蹬，山地车朝着星舰场方向前进。

炮火间歇时，这片荒野会非常安静，只听见山地车轮胎碾过地面时的沙沙声。
前方有个土包，戚灼正要绕开，一直在左右张望的季听就在晃他手臂：“机甲，机甲，在我们后面，机甲。”
几道激光光炮从头顶飞过，金属撞击声响快速接近，摇晃的机甲大灯将附近区域照得雪亮惨白。
戚灼顾不得回头看，当机立断将季听拎下车，低喝一声：“跑。”接着扔掉车，甩开腿跑向左边的建筑。
他跑出七八米后又刹住脚，转身回头，冲向正在奋力奔跑却越落越远的季听，将人提起来丢在肩膀上，扛着继续跑。
左边也是片厂房，厂区房屋已尽数坍塌，仅剩一座小小的保安亭还很完整，孤单地伫立在一个巨型弹坑旁。
戚灼扛着季听冲进保安亭，两架机甲便从头顶呼啸而过，在前方半空缠斗，撞出一团团绚丽火花和巨响。
季听被放下地，两只脚还没站稳，就听轰隆一声，保安亭那尖尖的圆顶被整个掀翻，碎渣断块往下掉。
“蹲下，抱住头。”戚灼一声大喝。
季听赶紧靠着墙蹲下，学戚灼那样抱着脑袋，并将头埋在了膝盖间。
两只机甲没有飞离，就在保安亭前方的低空打斗。粒子弹四下横飞，将地面击出一排排弹坑，每次对撞都如同闷雷滚过，保安亭都在跟着震颤。
右边是坍塌的厂房，左边是断崖，两人没法再找地方躲藏，只能蜷缩在这个失去屋顶的保安亭里。
一排粒子弹穿透保安亭薄而脆弱的墙壁，嗖嗖嗖落在他们面前地板上，打出了一排小孔，冒着被烧灼后的缕缕黑烟。
“成火哥哥，成火哥哥……”季听伸手抓紧戚灼的衣角，嘴里不断喊着。
戚灼尽力将身体缩成一团，大吼道：“喊个屁啊，老子也没办法，躲着吧！”
一道光束穿过保安亭，刹那的强光让季听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等到白光消失视线恢复，他看见保安亭上部的前后墙上都多出了一个碗口大的孔洞。
季听发着抖，拼命往戚灼怀里钻，搂紧他的腰。戚灼没有推开他，两人一起蜷缩在小亭角落里。
天上的激战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但对于他俩来说，像过了一个世纪。等到炮火逐渐消失，保安亭外恢复了安静，戚灼探头往外看了几秒，便掰开季听的手，站起身要出去。
“别，成火哥哥别动。”季听又赶紧去搂他的腿。
“你要呆在这儿就自己呆着。”
戚灼再次掰开他的手，试探着跨出保安亭小门，季听虽然害怕，却也一骨碌翻起身，扯着他的后衣摆跟了出去。
前方荒野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两架机甲，像是两座庞大的钢铁山。它们都受到了重创，身体各部位滋滋冒着火花，周围地面上散落着黑色和银白色的机甲碎片。
戚灼慢慢往前走，季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只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
左边空地上横倒着一条银白色机甲断肢。
那是条手臂，长约七八米，金属外壳变形，有着炮弹轰出的凹痕，像是车祸现场里的一段货车车厢。臂膀旁附着一条圆柱状的激光炮筒，炮筒中心冒着幽幽蓝光，竟然还在启动中。
两人绕过那条断臂，谨慎地接近前方那架纳鹰机甲。
纳鹰机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关节处冒着火花，脑袋不见了，颈部只余下个直径约莫一米的黑洞。
“它的头……”季听呆怔住。
戚灼猫腰往黑洞里钻：“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我不可以进去吗？”季听也想跟进去，戚灼回头，警告地盯了他一眼，那两只小脚就慢慢停住。
季听小声叮嘱：“成火哥哥那你快出来啊，一个人呆在里面会很害怕的。”
戚灼钻进了机甲的断脖子，很快就瞧不见身影。周围变得格外安静，能听到风拂过荒草的簌簌声。
季听看向左边的黑色机甲，那机甲的情况不比纳鹰机甲强，两条腿都折断了，断肢掉在很远的地方。
他总觉得那架黑机甲就要爬起来，便藏到银白机甲的断脖子后，只伸出脑袋往里面看。
戚灼并不是第一次进入机甲内部，虽然里面一片黑暗，他也摸到了能量开关，启动了备用能量。
唰唰几声响，某处传来电流短路的声音，但光源灯亮起，位于机甲上腹的主控屏开始启动，照亮了这个控制舱。
机甲主舱差不多一间屋子大小，因为倒卧在地上，所以主控屏在头顶。一名身着纳鹰帝国军作战服的机甲兵仰躺在操控器里，双手依旧套着臂感器，手指搭在光炮发射键上，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直直瞪着上方。
而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金属杆，穿透了他的胸膛。
戚灼盯着机甲兵的尸体看了几秒，又仰头去看头顶的主控屏，伸手在上面拨弄，主控屏上便显出了一行字：
【正在连接军部信息系统】
安静的等待里，戚灼回头看了眼，看见断口处有个小脑袋在探头探脑，便又回过头，继续看着主控屏。
嘟嘟两声响后，主控屏开始闪烁红光。
【不能识别申请者身份，本次操作被拒绝】
季听这个角度看不见戚灼整个人，只能看到他两只脚，便想悄悄钻进去一点，只一点点，能看到全身就行。
可他才走出去两步，就瞥到视野边缘处的黑色机甲似乎动了下，骇得他立即顿住动作睁大了眼。
黑色机甲面朝他侧躺在地上，那金属胸部竟然像门扇一样慢慢打开，一条长形软体像是蛇般探了出来。
长尾巴！！
季听瞬间被恐惧席卷，一动不能动，只定定看着那条长尾巴像是手指一样扣住机甲外壳，抓牢，舱门口缓缓出现一道黑色身影。
那身影上半身似人，腰部以下却不是腿，而是数条尾巴。
戚灼再次回头时，看见季听站在断口处，像是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惊恐的眼珠子忽地转向他，又转向前方。
“怎么了？”他察觉到不对劲，立即问道。
“长，长尾巴……那，那什么手。”季听发出的声音像是呜咽。
戚灼滞了一瞬，拔出腰间匕首，脚步很轻地走到断口处，探出了半个头。
当他看清那机甲舱门口的黑影时，瞳孔骤然紧缩，飞快地窜出断口，闪向纳鹰机甲的右后侧。并同时伸手，将还杵在断脖子处的季听拽了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
“嘘……”
季听一动不敢动。
他转动眼珠看上面，悬在额头上方的是一把匕首，刀刃反射出锋利的寒芒。他看向左边，只看见地上一团渐渐放大的黑色倒影。
那倒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却也看得出头和身体，只是原本脚的部位分成细细的几根，既可怕又诡异。
这是画册上居住在堪塔星的页鱼人吗？
季听平常很少下楼，总是呆在自己房间里看画册。季志城对他这点很满意，便吩咐季太太多给他买书。季太太不会去精心挑选，只命人采购一批，将一大摞书全放进季听的房间。所以他看的画册很杂，也包括并不适合幼儿年龄段的读物。
其中有一本成人地理读物，因为配有大量插图，所以被混在儿童画册中买了回来。季听虽然认不得几个字，却很喜欢那本书，翻到感兴趣的插图后，连猜带蒙并配合字典，倒也能看个大概。
他在那书里看到过生活在堪塔星的页鱼人，觉得它们有些像章鱼，很可爱，粉粉白白的皮肤，生着几根圆短尾巴——不，触手。
但那些页鱼人很温和，不会开机甲，也不会杀人。
这不是页鱼人，是章鱼怪。
戚灼转头从机甲缝隙里往外看，呼吸放得很轻缓，捂着季听口鼻的手却下意识越来越紧。
——直到腰侧被季听挠了挠，才将手松开了些。
季听终于感受到了新鲜空气，张开嘴就深深呼吸：“嘶——”
接着嘴便又被捂住。
黑影身下的触手群不是太长，像是脚一样带着它往前移动。有一条浮在空中的很是灵活，顶端生着独眼，蛇头般左右摇摆，像是在察看周围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