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日记(秃子小贰)

“嗨呀！”季听细窄的脖颈上鼓起了青筋，鼻梁皱起，五官用力到扭曲，脑袋都在跟着发颤。
有戚灼在下面撑着，两人竟然也离开了地面，慢慢往山壁上方移动。

山壁上的凹洞接近两层楼高，两人爬上去后，季听率先钻进了洞中，戚灼紧跟着进去。
洞不大，也很浅，刚好能容下两人。他们刚挤进洞中蹲下，眼前便又亮起了炫目的光。
季听一头扎进戚灼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腰。戚灼也低下头弓起背，将身体蜷缩起来。
一声巨响，脚下山体剧烈震颤，戚灼再次短暂失聪，只能听到血液冲击太阳穴，在血管壁上撞出急促声响。洞上方的碎石块掉进后颈，让他怀疑这山是不是会马上垮塌，他就要死在这里。
十秒后，尖锐的哭叫和惨嚎声重新冲进耳中。戚灼慢慢抬起头，一边粗重喘息，一边睁着那双发红的眼睛看向洞外。
他怀里的季听感觉到他的动作，也发着抖抬起了头。
右边地面上多了一个硕大的弹坑，还在腾起浓浓烟尘。原地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坑旁还躺着一个血糊糊的人，双腿被齐根炸掉，正左右翻滚着惨嚎。
其他人依旧在往前挤，虽然越挤越堵，他们脚下也躺着被踩踏致死者的尸体，但他们没法停下，只能不惜一切往前冲。整条峡谷都充斥着恐惧和绝望，空气中全是人体被高温灼烧后的焦臭味道。
季听发着抖，从冲锋衣帽子下露出的那张脸白得吓人。他抓紧戚灼央求：“成火哥哥，我们不去星舰场了，不去了好不好？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吧……”
戚灼却只死死盯着悬浮在入口处的四架机甲。
这四架机甲手臂微抬，静静地看着下方，启动中的激光炮筒闪着黄光。它们能在极短时间内将峡谷里的人都解决掉，却只站在空中，看着人群在极度恐惧中推挤踩踏，绝望喊叫。
这些入侵者在拿人类取乐，欣赏他们临死前的挣扎和痛苦。
也许是有些不耐烦，其中一台机甲抬高了手臂。戚灼知道它要开炮了，便将还在央求着要回去的季听脑袋压低，喝道：“抱紧。”
季听立即抱紧了他的腰，嘴里还在含糊地发出声音：“……不去星舰场……回去……”
戚灼心里很紧张。
这峡谷却不够宽，他俩就算躲在凹洞里，可能也会被光束波及。头顶的石块摇摇欲坠，他很担心再来一下后，那些石头就会砸下来。
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等着那道炫目的光亮起。
几秒后，激光没有出现，峡谷入口处却响起了激烈的交战声。
从庞隆城方向飞来了七架银白色纳鹰机甲，黑色机甲立即还击，和转瞬飞至的纳鹰机甲战在了一起。
机甲近战不会使用激光炮，粒子弹出膛的声响混杂着撞击声。两侧山壁不断被子弹击中，石块哗哗向下坍塌。
戚灼和季听紧贴着洞壁，山石就从他们面前滚落。季听看见纳鹰机甲到来后精神大震，也不再哭着要回去，只激动地大叫：“纳鹰机甲！纳鹰机甲！”
一架纳鹰机甲飞向峡谷前方，去给拥堵的人群开道。它刚刚飞过戚灼所在的山洞位置，身形一顿，又转头飞了回来。
机甲胸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面积颇宽但很浅的空间，接着蹲下身，伸出两根粗壮的钢铁手指，将季听从洞里捻了出来。
季听被机甲力度刚好地掐住腰拎上半空，心里没有半点惊慌，激动得整张脸都在发光。
“机甲你，你，你好，我，我……”
机甲将语无伦次的季听放进胸口空间里，又伸出手指去洞里捻戚灼。
戚灼看着那伸向自己的钢铁手指，并不像季听那么雀跃，反而满脸都是紧张和敌意。并在手指逼近自己的瞬间突然起身，抓住洞旁的爬藤就往下滑。
钢铁手指迅速下移，截住他的去路，握住腰，将人举向了半空。
季听站在机甲胸前，下巴搁在充当围栏的金属板上，伸出两只手朝着戚灼喊：“成火哥哥快来，快来。”
戚灼身体僵硬，却忍住想要挣扎的冲动，被那手指放到了季听旁边。他还没站稳，机甲便腾地起飞，两人差点一个倒栽葱被甩出去。
“成火哥哥！”
戚灼将季听扯到自己面前：“抓住旁边的钢杆。”
“哦。”
这空间很浅，背后就抵着机甲胸膛，两人抓紧钢杆趴在金属板上，只有脑袋露在板外。机甲擦过地面往前飞，那些层叠的尸体便近距离从他们眼前掠过。
全是睁着眼，张着嘴，脸部表情痛苦而扭曲。
“成火哥哥……”
“闭上眼别看就行了，你非要盯着他们看干什么？”
“哦。”
机甲飞速冲到峡谷最前方，戚灼发现出口有两辆汽车残骸，挡住了小半条路。当人流剧增后，这里就形成了拥堵。
机甲如同抓取玩具般抓住汽车残骸，扔向远方，再不断拎起前方的人往旁边草丛里扔，迅速疏通道路。
“快快快！可以通行了，跑！”机甲兵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微微有些失真。
几十架从庞隆城方向飞来的纳鹰机甲此刻都到了，它们呼啸着穿出峡谷，飞过众人头顶，去前方开道引路。
人流潮水般迅速往外涌，被扔进草丛的也爬起身，顾不得浑身疼痛，一瘸一拐地跟着机甲跑。
星舰场就在前方，是一片平坦无垠的开阔地，几艘体型庞大的星舰静静伫立在场中。所有人在看到它们时，精神一振，在草坪上发足飞奔，奔向那唯一可以拯救自己的诺亚方舟。
季听还在探着头四处张望，突然身下一空，那块撑着他和戚灼的金属板倏地消失，两人都摔到了草地上。
“哎哟！”
季听一边哎哟一边仰头，看见刚载着他和戚灼的那架机甲已经掉头去往峡谷入口，继续疏通道路。
“纳鹰机甲……”他翻了个身，一眨不眨地看着机甲背影，晶亮瞳仁里闪着憧憬的光彩。
戚灼却毫不耽搁地爬起身，命令道：“别磨蹭，快起来，跑去星舰那里。”
“好。”季听一骨碌爬了起来。
两人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跑，身旁不断有人超过。戚灼回头看了眼奋力奔跑的季听，干脆停下，俯身将他扛在了肩膀上。
“记得我们之前说的话吗？”戚灼边跑边问。
“记得。”
“我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季听被颠得声音一颤一颤的：“你说，别磨蹭，快，快起来，跑，跑去星舰，那里。”
戚灼有些暴躁：“老子说的是你之前答应把我带上星舰的话。”
“哦，那个，那个记得。”
戚灼转着头打量四周，压低了些声音：“我们必须要第一批登上星舰。”
“好，第一批。”季听回答完后又问，“为什么，要，第一批呢？”
戚灼左肩挎着背包，右肩扛着季听，一边跑一边喘气，声音却还很连贯：“等在这里不安全，越快离开越好，但是人这么多，一次肯定上不完。我们能不能第一批上星舰，就要看你了。”
季听听得肃然，从戚灼肩上抬起头，又艰难地抬起手，想在胸前交叉。
“你干嘛呢？”
“机甲，机甲战士保证，保证完成——”
“别做动作，你只要把保证记在心里。”话音刚落，戚灼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下，踉跄着差点摔倒，他朝着那冲去前面的人大吼：“瞎了？他妈有热乎的屎你也抢不到。”
季听整个身体被夹克包住，倒在戚灼肩上，就像一截短胖的麻袋，他伸手拍了拍戚灼的腰：“我记住了，我们要第一批登上星舰。”
戚灼：“……说话就说话，手别乱动！”
“哦。”
从这里到星舰场还有一段距离，年轻力壮的已经跑去了前方，两人身周全是跑得慢的老弱病残。
季听垂着头看向左边，看见一名年轻的妈妈背着个小女孩儿，身后还拖着一只大皮箱。
小女孩搂着妈妈脖子，想是没见过季听这样挂在肩膀上的姿势，就一直稀奇地看着他。
季听看着那皮箱，想起了自己的行李箱，连忙喊戚灼：“成火哥哥。”
“干嘛？”
季听犹豫着道：“我的，我的行李箱不见了。”
“嗯，刚才留在峡谷里了。”
季听问：“那，那我们回去拿吗？”
戚灼果断拒绝：“不能回去拿。”
季听呆怔片刻后问道：“那可以把我，把我放下来，让我自己，自己回去拿吗？不然上了，上了苔丝号后，妈妈发现我，我行李箱没了，会很生气的。”
“你在说什么傻比话？现在怎么回去拿？不就是一个行李箱吗？只要我能上得了星舰，以后给你新箱子，你要几个我给你找几个。”戚灼没能压制住火气，怒吼出声。
“可是——”
“可是个屁啊，别废话，闭嘴。”
季听不敢再吭声，只侧头看着旁边那个年轻妈妈的皮箱。视线扫过她背上的小女孩时，发现她正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又默默转回了头。
他不敢再提行李箱三个字，就用手指在戚灼背上轻轻划：行你xang，行你xang。
画了两次后，他又迟疑地问：“成火哥哥，你，你认识字吗？”
要是不认识字的话，他就白写了。
正小跑前进的戚灼咬着牙问：“我刚说了什么？”
“可，可是个屁啊，别他妈，他妈废话，闭嘴。”
季听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垂头丧气地挂在戚灼肩上，手脚软软耷拉着，随着戚灼的脚步左右晃荡。
戚灼沉默地跑前几步后，突然道：“我可没说他妈两个字。”
“哦。”
天上有直升机和机甲在巡逻，雪亮的光柱在这片旷野上晃动，可以看见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从星舰场传来的扩音器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不要拥挤，有序排队。玛丽号目前还能容纳5678人，苔丝号目前还能容纳9475人，索菲亚号还是空舰。就算满员也不要慌，星舰到达H124行星后便会回来，务必将所有人都安全带走……”

第14章
戚灼扛着季听从峡谷口跑到这儿，实在是跑不动了，便将季听搁在地上，喘着气道：“自，自己跑。”
“好。”
季听去牵他的手：“成火哥哥你别摔了，我牵着你。”
庞隆城星舰场已建成数年，建筑和设施比较老旧，舰场大厅的门也相对窄小。为了节约时间，纳鹰军将所有能进入舰场的通道开启，围墙也每隔几十米就推垮一段。
“快点快点，都跑起来！”
一辆直升机从戚灼他们头顶飞过，纳鹰士兵坐在机舱门口，拿着大喇叭朝下面催促。
两人跟着人群终于跑过了这片荒野，前方是星舰场围墙被推出来的一个豁口，正对着停舰坪里的一艘星舰，很多人排着队，正在纳鹰军的指挥下登舰。
“看啊，看。”季听指给戚灼看。
戚灼甩了甩头，汗珠从他发梢滴落：“苔丝号。”
“我妈妈就坐的苔丝号，她肯定在上面等我！”季听很兴奋，拖着戚灼加快脚步。
戚灼盯着远处的舱门瞧，压低声音再次叮嘱：“如果有人不让我登舰的话……”
季听毫不犹豫：“那我找爸爸，他要不带你登舰的话，我就在地上打滚——”
“不，你先给人说你是季志城的狗崽子，我是你表哥。如果他们不让我们登舰的话，你再找你爸爸。”戚灼打断他。
季听点头：“好的，我先说我是季志城的狗崽子。”
戚灼顿了下，“说你是季志城的儿子。”
“哦。”
原本大家都已经跑得没力，大部分人只在疾走，但现在一个个又加速奔跑。
“都跑起来，快点。”直升机轰隆着飞过戚灼两人头顶，扩音器里传出的士兵声音都有些嘶哑。
季听抬头去看直升机，看见一道黄色光束从远方疾射而来。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激光炮，直升机就轰然爆炸，在空中化为一团火光。
“趴下！”
季听听到戚灼的大喝，后背被一只手大力往下按，便扑通趴在了地上。他觉得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在身后落地，发出咣一声重响。
戚灼趴在季听身旁，紧贴着地，在那块直升机碎片飞过后立即抬起了头。
星舰场的纳鹰机甲集体飞向右方，蓝色激光炮纷纷出膛。很远的地方，数架入侵者机甲如同一群黑鸦，乌压压地越过山头扑了过来。
尖锐的警报声在整片旷野上回荡，一道陌生声音也跟着响起：“我是指挥官，入侵者突袭，所有人即刻进入候舰厅躲藏。如果你离候舰厅太远，便就近寻找藏身点，躲在围墙下面都可以……”
看见入侵者机甲群出现，没人会听指挥去候舰厅里躲着，都疯狂奔向星舰。登舰的队伍原本井然有序，现在也开始往前挤。
机甲在空中激战，数道光束击向地面，暗黑的天空被光束映得犹如白昼。停舰坪里不断多出一个个深坑，处在炮火中心的人在高温中瞬间焚毁殆尽，而处在炮火边缘的被炸得血肉模糊，四处飞溅的泥石里夹杂着残缺的身体和断肢。
人群惊恐尖叫，却没人停下脚步，戚灼也翻起身，将季听一把拉了起来：“快跑快跑，自己跑。”
季听立即拔腿就跑，嘴里却道：“有人在让我们去躲着——”
“躲个屁！直接跑。”
“好。”
戚灼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躲，也没法躲，只有逃上星舰才有生路。那些怪物已经来了，星舰肯定马上就要起飞，无论如何都要冲上去。
他冲出去十几米后，转头看向身后的季听。
“呀！”小孩儿皱眉闭眼大叫着，虽然跑得慢，但明显已经拼上了全力在努力追赶。
戚灼迟疑了那么一瞬，脚步也缓了下来。但他转念又想，现在哪怕是提前一秒到达星舰，都会多一线生机，如果带上狗崽子，会拖慢他的速度，可能会赶不上星舰。
身边的人不断越过戚灼冲向前方，他果断回头，不再去管季听，只朝着星舰发足奔跑。他听到肩上的背包带扑哧断裂，感觉到肩上一松，背包掉落，却瞧也没瞧一眼，头也不回地继续飞奔。
纳鹰机甲大部分都在庞隆城内战斗，星舰场这里的机甲数量不够，招架得非常吃力。有几架黑色机甲已经飞到了星舰场正上空，朝着下方人群不断发射激光炮。
戚灼正全力奔跑着，看见一架黑色机甲从头上飞过，并朝着他右前方的人群抬起了机械臂。
戚灼暗道一声不好，立即转身朝着后方扑出。
地面剧烈震颤，他趴在地上抬起了头。
身后所有人的脸都被光束映得惨白，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缝隙，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正朝着他飞奔。
小孩整个人被罩在一件宽大的夹克下，只偶尔能看见两只正交替前进的脚，有些怪异也有些滑稽。
戚灼耳朵被震得听不到半点声音，只能看见他像是随时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满脸惊恐地朝着自己喊着什么。
小孩明明跑得很吃力，怀里却抱着一个很大的黑背包，速度也就更慢了。戚灼认出来，那是他刚才落在地上的背包。
被炸飞的泥石哗哗坠落，落在戚灼的头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抹了把脸，将黏在脸上的泥点抹掉，再撑着地面慢慢站起了身。
他耳朵里的嗡嗡声消失，各种喧嚣声铺天盖地灌入耳中。
“快躲！快找最近的藏身点！不要再往星舰跑了！快躲起来！”
轰隆的炮火声中，到处都是绝望的哀嚎和惨叫，指挥官嘶哑的声音也一直在星舰场上空回响。
戚灼脑袋有些发晕，站在原地晃了晃。他周围的人已经没有朝着唯一的方向奔跑，而是逃向了四面八方。
他慢慢转过身，看见苔丝号和玛丽号正在关闭舰门，而舰门口站着两架纳鹰机甲，和几架想往舰门里冲的黑色机甲展开激战。双方不断发射粒子弹，无人再能通行。
季听逆着逃散的人流跑向戚灼，边跑边尖叫：“成火哥哥，成火哥哥——”
他被迎面冲来的人撞在地上，连接翻了两个滚，赶紧手足并用地爬到一旁，将背包重新抱在怀中，再费力地撑起身，继续朝着戚灼跑去。
四周都是炮火，戚灼却就那么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苔丝号和玛丽号的舰门一点点关闭，不留下半分缝隙。
直到被季听抓着衣摆摇晃，听到他的喊叫才回过神。
“……我以为你死了。”季听边哭边发着抖，紧紧抓着戚灼的衣摆，就像是抓着唯一的依靠，“你还是别离我太远了，不然我保护不了你，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