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悬空,天台的扶手支撑着他的身体。黎星川自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片刻后,他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夜班飞机闪烁着间歇性的红光,自半球形的穹顶划过。
今晚的夜幕透着一点暗红色,像泼洒了半杯红酒,醉醺醺的,没法彻底沉下气。
黎星川问:“你经常来这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都什么时候来?”
季望澄:“不高兴的时候。”
黎星川:“现在也不高兴吗?”
夜风呼啸,车水马龙自城市那一头淌来。远处的湖泊像一块深蓝色的绸缎,被夜色熨平,安宁祥和地镶嵌在旧城区中心。
黎星川深呼吸。
高处的晚风清冽,沁人心脾。
季望澄的回答,雾一样逸散在风里:“……很高兴。”
“我一直想带闪闪来这里。”他的声音有点含混,“以前你看不到它们。现在可以了。”
——他要把所有见过的好东西,全都分享给你。
一点也不私藏。
半小时后。
警察局。
黎星川和季望澄,一人一支笔。
写保证书。
浪漫的夜晚,在城市的最高处吹风……
但路过的人发现电视塔上坐着两个人,以为他们要自杀,打电话报警了。
警车开过来时候,黎星川还一无所觉地想“是哪里出事了?”。
季望澄先他一步注意到,也知道警车停在电视台门口,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是来找他们的,满不在乎地以为警察来抓电视台里的罪犯。
直到身后的天台大门,被人打开。
进来的女警年纪轻轻,声音温柔,像是害怕吓到他们似的,好声好气地说:“两位小同学,大晚上的,坐在那里冷不冷呀?”
“是有什么烦恼吗?……”
两人面面相觑。
黎星川懵了。
季望澄隐约意识到自己闯祸,不敢吱声。
而此时,警察板着脸教育道:“以后不许擅自闯电视塔天台!爬那么高多危险?还是大学生呢!老师怎么教你们的!……”
黎星川羞耻至极,低头奋笔疾书。
他今天听了太多句抱歉,此时真心实意地还了一句:“……对不起,警察叔叔,以后不会了。”
唉,怎么会这样?
换做十年前,黎星川都想不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极其羞辱的方式进警局。
警察没为难他们,一人一张A4纸写保证书,也没要求写多少字;本来还打算联系家长,在黎星川的恳求之下作罢。
如果把事情捅到外婆和小姨那里去,这就是一辈子的污点了,往后余生,每次逢年过节亲戚聚会场合必会被翻出来嘲笑。
正当他偷偷庆幸的时候,黎梦娇恰好从阎华那里得知这一消息。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文字变得陌生,他们几乎认不出‘警察局’的意思。
“天灾”被警察抓了,这是什么地狱喜剧吗?
单白:“警察局是我想的那个警察局吗……”
李玄知:“是。”
单白瞳孔地震:“牛啊闪哥。”
阎华:“孟姣,你怎么说?我安排人去打点?”
黎梦娇一阵无语,沉思半秒,拍板决定:“……不用。让他们长长记性。”
于是,没有人来接他们,两人乖乖的在民警眼皮子底下磨洋工。
警察的意思其实是走个过场,写两行字签个名,认识到错误就行。
但黎星川初高中的时候常常和这玩意打交道,有时候是迟到,有时是因为课间操时间偷偷溜去打篮球,500字的习惯刻在他的DNA里。
两三年的作文班白上了,高考一结束,回到解放前。
黎星川绞尽脑汁地想一些有道理的废话,在白纸上做文字填色游戏,写高数A的大题都没那么费劲。
他受折磨,季望澄自然也不会提前离开,陪他一起造字。
没过多久,盯着他们的民警接到其他任务,离开了办公室。
黎星川用笔帽戳季望澄的胳膊。
“你怎么回事。”他小声抱怨,“你不是‘天灾’吗?应该可以耳听八方吧?为什么没有发现警察?”
季望澄老实交代,坦坦荡荡的八个字:“我发现了,我不知道。”
黎星川:“……”
季望澄的常识体系媲美小学生,“热心市民拨打110拯救疑似失足少年”算是相当高级的知识点了,他把握不住。
“行吧。”黎星川转过头,偷看他的检讨纸面,“让我看看你写得怎么样了……”
季望澄写了整整一面。
快写完了,就差最后两行。
他在等黎星川,最后一行每个字都写得很慢,笔锋抑扬顿挫,如同雕花。
黎星川:“?”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呕心沥血爬出来的五行大字,忽然沉默震耳欲聋。
黎星川的字有种异域他乡的美感,乍一看像俄文,用大白话来形容就是狗看了都摇头,和季望澄工整如印刷体的墨水字形成鲜明对比。
但他丝毫不觉得羞耻,大大咧咧地开抄,很快也涂满了一张,交卷出门。
警局边上有地铁,坐四站路就能到家附近地铁站。
今晚的列车有些不同寻常。
过了晚高峰,也不是客流量很大的站点,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位女士,忽然吵了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说了我是不小心的!”
“你这人态度怎么这么差啊!”
“我怎么态度差了,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你这也是道歉的态度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嗓门越来越大,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
左侧的年轻男生试图劝架,被她们同时指着鼻子骂“男的滚一边去!关你什么事!”,男生被说得脸涨红;右边的大爷也看不下去,出言相劝,她们也毫不客气。
八卦是人的天性,黎星川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这两位女士衣着得体、妆容精致,背的包质感也很好,一看就是在附近CBD上班的高级白领,她们会因为“踩到鞋子”这么小的事在公众场合大吵大闹,让人很是意外。
黎星川猜测可能是因为这俩人加班加得太暴躁了,所以一点就炸,资本家真是害人啊。
仅仅几分钟的功夫,一场骂战由两个女人扩展到了五六个乘客,乘务员从别的车厢赶过来调解。
季望澄一言不发,沉默地审视这场闹剧。
“滴——滴——”
列车到站,车门打开。
季望澄忽然起身。
“闪闪,我们走了。”他说。
黎星川还在看戏呢,闻言恋恋不舍地起来,跟着对方离开。
等到快上楼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不对,我们下错站了,还有一站路呢。”
“不是。”季望澄说,“我再待下去,他们会打起来,到时候会很麻烦。”
黎星川懵了:“……啊?”
季望澄告诉他,他的磁场能使人无知无觉间变暴躁。
黎星川:“可是班级同学没事啊?”
季望澄:“那两个人的能力,减轻影响。”
他没报大名,但黎星川奇异地理解了:“李玄知和单白吗?”
季望澄:“嗯。”
“……也不对啊。”黎星川琢磨,“我们之前一起坐地铁、坐高铁,都没有这种情况。……今天是意外吧?”
“不是。”季望澄说
他犹豫片刻,十分委婉地说出了真实原因:“之前……可以中和。”
联想到这两天组织成员和他的对话,黎星川很快反应过来。
他目前由于认知被打破失去能力,“中和”效果也自然消失了。
“原来我真有这么强吗?”他自言自语。
难怪出动了这么多人,如此郑重地对待。
黎星川还没想好要不要加入组织,那些人似乎非常期待,坚信他能有一些非凡的成就。
对于要不要加入这一决定,他自身是相当犹豫的,他不认为自己哪里特别,过高的赞誉带来同样高度的压力,他没有把握,不想让人失望,摇摆不定。
但此刻,黎星川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安慰季望澄:“没关系,这么大个组织,会有很多人替我想办法,很快就能解决了。”
季望澄脚步倏忽顿了下。
“闪闪,不用勉强。”他说,“我可以处理,需要一点时间。”
黎星川:“我没勉强啊。”
季望澄:“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黎星川打断,踌躇满志,“是时候出手了!”
闪光超人的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这次的模式,和“末世”记忆中的经历大同小异,当一只尽职尽责的小白鼠,由不同的超能力者和他接触,专家组记录情况并分析,及时调整计划。
第一位受害人,又是黄绍辉。
自从昨天再度变身土狗阿黄之后,黄绍辉心灰意冷,认为自己的官二代人生已经降级为《一条狗的使命》,但过了大约二十四小时,他又能正常拟态为别的动物了。
死去的自尊原地复活,黄绍辉信心满满地站到黎星川面前,心想着自己这次一定要报仇雪恨……
接着,又双叒,变成了土狗阿黄。
黎星川:“哈哈哈哈!阿黄,你真的很幽默。”
黄绍辉:“……”
这人是来克他的吧!
黄绍辉立刻变了回来,脸因为怒气而涨成猪肝色:“你这能力压根就没失效,我对上别人都正常,对上你就跟被诅咒了似的!你以为我为什么在你面前一直变狗,难道是因为我喜欢做狗?!”
黎星川讶然:“尊重每一种爱好。”
黄绍辉:“……你特么有病吧!”
黄绍辉骂骂咧咧地走了,没离开几步,不情不愿地折回来,因为任务还没完成。
黎星川觉得他真的很好玩,无能狂怒的鬼样子给生活添了一抹亮色。
第二位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年轻人,穿格子衬衫,戴眼镜,看起来像刻板印象中的程序员。
“程序员”看到他,眼睛发光:“闪神!叫我小唐就好。”
黎星川不好意思:“那个,你也叫我名字就行。”
“不行。”小唐一本正经地说,“人神有别,我不能僭越。”
黎星川:“……”
原来,小唐的行动组一直在追捕一个狡猾的通缉犯,几个人追踪了半年多,欠点运气,总闹得灰头土脸。
结果有一天,通缉犯在偷吃吮指原味鸡的时候,被他一照,现出原形,当场逮捕——几人顿时奉他为“闪神”。
作为技术员的小唐一开始不想掺和他们的行动。
“但是把你的照片贴在电脑上之后,运行程序再也没卡过。”小唐说,“万物有灵,芯片也有,你说不定是计算机之神。”
黎星川:“……这倒也不必吧!”
接下来三天接触到的超能力者,则多是些生面孔,不熟,自然也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大家按部就班地走流程,打卡完成任务。
黎星川每天抽四小时来基地和不同的人接触,见了几十个人,但除了土狗阿黄,测试过程中,并未产生非常明显的效果。
有些人是打飞的过来见他的,他无法“无效化”他们的能力,千里迢迢跑空的人难免表现出困惑不解,或者微妙的不屑。
他们当然没有明确表达,但失败次数多了,也是一种无形的心里压迫。
这天测试环节结束后,黎星川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手肘搭在膝盖上,低着头发呆。
黎梦娇刚开完会,恰好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大概能猜到黎星川的想法。
他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生,目前这个状况,大概既茫然又内疚,怀疑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
她坐到黎星川边上,缓声问:“是累了吗?”
黎星川缓慢摇头,盯着光滑的地板纹路发呆。
黎梦娇拍了拍他的背,宽慰道:“你可以做到的,要相信自己啊。做不到嘛,也别有压力,组织很多行政岗位,到时候挑一个喜欢的,不想待在组织,可以给你安排个……”
黎星川突然打断:“小姨,那个‘特别办事处’也是你们弄出来的吧?”
黎梦娇一哽,因他黯然的语气产生内疚,态度也没方才那么轻松了:“对……”
这个‘实习单位’有带给他什么压力吗?她想。
会是谁?谁跟他说了些什么吗?……
黎星川抬起头,长叹一口气。
“唉。”
黎梦娇:“怎么啦?”
他将自己真正忧郁的原因脱口而出:“怎么办啊?那现在它没了,还有单位能给我开实习证明、发志愿者工时吗?”
“星级志愿者至少要一百个工时呢,我想加综测分。”
黎梦娇:“……”
她就不该问。
黎星川确实没多大的心理包袱。
他每次去基地,就像去朋友的学校,是纯粹的参观心态。
至于“能力恢复计划”,他按部就班地执行了,希望能取得一些成果;但如果没有,那他也没办法。
每天三点一线的跑,虽然称不上多累,但也确实消耗精力。
黎星川躺倒在沙发上,刚闭上眼,手腕被一截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碰。
“别吵哦。”他说,“我眯一会。”
黑影便蛰伏在他身侧,当一团安安静静的黑色史莱姆。
十分钟后,黎星川睁开眼睛,它们也“叭”得一下跳上桌子,开始变形。
一会摊成饼,一会分成两半,像一条人来疯的开心小狗,邀请他和它们一起玩。
他一开始给它们起名为“小黑”,影子们特别不满意,跳上窗台假意要往下跳,以跳楼自鲨来威胁他……
虽然不知道它们哪里学来的弱智招数,但是黎星川看它们演得那么努力,实在不忍心戳破,只好奉陪。
它们的新名字也叫“小季”。
他坐起来陪影子玩。
游乐场是一整张茶几,它们拆分成十几团小黑影,玩最简单的捉鬼游戏。
黎星川捉,它们逃。
影子们速度显然远胜过普通人,不过它们躲得着急忙慌,营造出一种双方势均力敌的氛围。
偶尔还会故意被他抓到,在他手心“大哭”,一大团史莱姆往两侧掉黑豆豆。
【闪闪抓到我了!】
【呜呜呜嘿嘿】
【呜呜!哈哈!】
【闪闪!厉害!】
……偶尔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尖细而稚嫩,像小孩子似的。
黎星川问:“它们会说话?”
季望澄端着杯子走过来,手一挥,影子们不情不愿地缩回他的脚下,汇回他本身的倒影中。
“别理它们。”季望澄漫不经心地评价道,“一群傻子。”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影子们,他身后,落在地上的人影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他面对着黎星川,因此黎星川看得一清二楚——“头”上出现一朵小花,左摇右晃。
像是一只很小的手对他打招呼:【闪闪!】
黎星川弯起眼睛笑了下。
季望澄察觉到什么,往身后看,但它们早就缩回去了。
显然精通做坏事之道。
“……怎么了?”季望澄警惕地问。
“没什么啊。”黎星川若无其事地摇头,对他伸出手,“你泡了什么?可可?”
季望澄立刻成功被他转移注意力,将马克杯递过去,说:“是热牛奶。”
他低头,目光触及黎星川掌心的刹那,顿时凝住。
手心皮肉上,蛰伏着一些不甚清晰的浅黑色纹路,像是雾气一样,朦朦胧胧的。
黎星川注意到他的异常,收回手掌看了一眼,下一秒,跟着发愣。
熟悉的轮廓,令他联想到“葵厄”。
那致使无数人痛苦不堪的,天灾病毒……此刻,出现在他的手掌上。
第86章
季望澄碰了下他的皮肤,试图将黑雾收回,然而那雾气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刚升腾起几分,又重重地落回去。
这样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一小段纹路,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愕然。
季望澄自言自语般念道:“……为什么?”
“你别急。”黎星川说,“再试试看呢?”
没过多久,又是一次失败。
黑雾挑衅般跃动,攒起又散开。
季望澄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目光死死地压在他的手心,仿佛恨不得生吃了它。
他脚下的影子沸腾起来,鼓动抽展,如同一根根黑色毒刺,刺破原有的人形轮廓。
它们尖细的声音,饱含怨毒的恨意。
【去死】
【去死!】
【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你什么都做不好!!】
季望澄脸色阴沉,嘴唇并成一条直线,眼里酝酿着风暴。
黎星川被他这瞬间露出的表情惊到,试探着喊了声他的名字,问:“……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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