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捧着盒饭,黎星川说的话通过蓝牙耳机传过来,在扬声器里扩大。
一开始的话题大水漫灌,漫无目的地洒水,差点把餐桌淹掉。
等到一顿饭快结束的时候,黎星川冷不丁发问:“对了,之前你跟我说什么‘超能力’之类的,是怎么个事啊?”
汪文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小房间的后勤组也随之沸腾。
“这燕国地图真长啊!”
“我就知道隐患在这,像个要炸不炸的地雷一样……”
“安静。”
跟随着耳机里的指示,汪文渊不太好意思地说:“之前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占卜师,说我有超能力,如果我的超能力对谁没用,就说明对方也有超能力,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信了,被这人骗了几百块钱,她就是想骗我钱嘛……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真不好意思提。”
黎星川:“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小心我发小?”
汪文渊接着编:“嗯……占卜师说的,占卜师说,一般能量高、灵能强的个体,都有出双入对的朋友或者伴侣……”
他故意用了一些听起来有些玄乎的词汇,试图以此屏退唯物主义战神黎星川,然而黎星川越听越觉得有问题,点点头后,竟直接调出一张照片,放到汪文渊眼前,问:“你见过这个吗?”
那张照片,是小舟学姐视频里的黑盒子。
汪文渊愣了一秒钟,立刻否认:“没有。”
自从拿出手机起,黎星川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并未错过分毫蛛丝马迹,将细微的神态变化纳入眼底。
“好。”他想,“汪文渊很可能在骗人,他见过。”
“网上的占卜师”,假如与小姨所说的邪.教骗术对应,那么这些细节联系在一起,能够佐证他的猜测。
包括汪文渊在内,学校里的几位同学被邪.教徒盯上,差点被洗脑,好在小姨所在的神秘机关及时发现,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么,神秘机关是靠什么手段发现的呢?
一个个去调查监控学生的动向?工作量太大了,监控不过来。
大学的校园氛围轻松,一个学生四年可能只见辅导员一两次,班主任如果不担任授课老师,估计也就只有在学期初学期末和开班会的时候见到,想要班主任和辅导员像高中那样关照学生,基本上不可能。
接触过邪.教的同学对此守口如瓶,他们可能已经自发地成为了神秘机关的眼线,传递信息;
在此之前,校园内有另一双眼睛,混在学生中间。
季望澄会是这样的存在吗?
把他的身份放在这样一个位置,那所有的守口如瓶、保持缄默、避而不谈,都可以被理解。
但季望澄那过人的“超能力”,会是什么呢?
晚上,罗颂在电话中一通鬼哭狼嚎,把黎星川叫出来吃宵夜。
“我跟小满分手了。”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羊肉,十分郁闷,“这次好像是真的没办法复合了,她把我好友都删了!”
黎星川:“你干什么了?”
罗颂:“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干!”
“那你最好打听清楚。”他说,“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罗颂委屈极了:“能有什么误会!她倒是跟我说我错在哪了啊!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黎星川:“……”
以他对罗颂的了解,对方一定是哪里踩到女生雷线而不自知。
罗颂胖是胖了点,但有运动习惯,踢足球、打篮球、羽毛球一个不落,并不是肥肉滚滚的那种纯胖子,他长相端正,一身正气,身高接近180,会给人留下“长相和蔼可亲的高个胖子”的印象。
这样的男生,加上一点语言诙谐幽默、为人大方友善,其实不难找女朋友。
罗颂高中也谈过几个,很快分手,原因是他根本把女友当哥们处。
女朋友告诉他“走路上突然下雨了,淋了一段雨,好冷”,他第一反应不是安慰人家嘘寒问暖,而是“那你今天岂不是又要洗一次头?”,女友生气,罗颂觉得莫名其妙。
黎星川看着聊天记录欲言又止,问他为什么不表示关心,罗颂理直气壮地说:“就算不口头表示关心,她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而且我这样说岂不是很幽默?”……总之,就是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傻子。
傻子吃了许多串,一个烤茄子,锡纸金针菇,五瓶啤酒,喝完进入网抑云时间——她为什么不爱我?
给没沾酒的黎星川看醉了。
将近凌晨一点时,他强行把罗颂拖出烧烤店。
“行了。”黎星川说,“别在这要死要活,不想分手,明天就行动起来,把人加回来,听到没?要是她把你拉黑了,你把她手机号给我,我帮你说两句。”
罗颂眼泪汪汪,声音颤抖,感动无比:“闪——哥——”
黎星川:“滚蛋,我回家了,赶紧回去。”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黎星川往校外走,罗颂回宿舍。
罗颂郁闷极了,被女朋友删,小酒一喝,小风一吹,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可怜男人,少得可怜的文艺细胞占据大脑高地,化身罗EMO,想扯着嗓子嚎两声“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走了一路,回到宿舍楼下,还是晕。
楼下两台自动贩卖机,一台只卖饮料和水,另一台卖零食,牛奶、酸奶、面包饼干一应俱全。
罗颂选了瓶甜牛奶,发现它涨价了,原来是五块五,现在要六块。
“连牛奶也欺负我。”罗颂悲从中来。
扫码,付款。
一声“嘀”后,机子里传出硬物滚落碰撞的声音。
他掀开透明的取物处翻盖,发现除了牛奶外,还掉了一个东西出来。
一只黑色的盒子,丑丑的,小小一枚,看起来不像食品的包装盒,大约是木头盒子上了层漆。
罗颂拿出来看了一眼,有几分好奇。
什么玩意?
黎星川认定季望澄一定有特殊之处,而且和黎梦娇供职的神秘机关有某种联系。
但他试探了季望澄一整个星期,一无所获。
比如最简单的“让他帮忙跑腿”,故意要求季望澄去超市买一样断货的东西,对方用很正常的速度去而折返,然后告诉他:“没了,不急的话网上买吧。”
黎星川很纳闷,总觉得他在扮猪吃老虎。
但他这次是真的冤枉季望澄了。
用能力穿梭,虽然快,但要考虑两个问题:时间控制得当,着落位置不能惹人怀疑。
就像去家门口500米的超市,正常人会走过去而非开车,因为开车要找停车位,反而比步行麻烦。
在黎星川冥思苦想的时候,先前约定的游乐园之日到来,打散了他的一切计划。
“……啊?”他有点懵,“就是明天吗?”
季望澄点头:“嗯。”
黎星川第一反应是去超市买零食,但仔细想想,他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这也不是春游。
尽管如此,他还是像小学生一样,在春游的前一晚高兴到难以入睡。
他一直记得同学们春游第二天在班级里的描述,“激流勇进像是进了原始森林,还看到了小猴子”、“比电视塔高的摩天轮”、“泰国皇宫一样的双层旋转木马”……碎片的记忆像是沉在水里的小石子,平时藏在水波中,踩下去依然有实感。
怀抱着旧梦成真的期待,夜色深重时,黎星川阖目睡去。
第二天一早,由于睡眠不足,有点困。
黎星川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
上了车,却听季望澄说:“昨晚,我查过攻略了。”
黎星川:“啊?”
季望澄:“全部都要玩一遍。”
黎星川不准备打击他:“嗯……那我们加油?”
潮汐乐园在玉城本地有名有姓,但比起迪O尼、欢乐谷这些有名的游乐园堪称登月碰瓷,人少的时候,一下午完全有机会体验全部的游乐项目,不需要特意做攻略。
但季望澄这么说了,也这么严阵以待地准备了,也许说明最近游乐园人很多。
毕竟现在还属于四月初的清明假。
半小时后,出租车缓缓停在游乐园大门口。
下了车,黎星川有点懵。
他都要怀疑今天是不是休园日了。
“潮汐乐园”的牌匾孤零零立在封闭的门墙之上,右侧两层楼高的松鼠玩偶朝他们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门可罗雀,一个人都没有。
黎星川走到售票处,发现里面的工作人员在玩手机。
他敲了敲窗:“今天营业吗?”
工作人员说:“包场了,没票,不好意思啊。”
包场了还卖票?
难道是哪里搞错了?
黎星川转过头,困惑地问:“她说今天包……”
季望澄:“我包的。”
黎星川:“……”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才好,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会。
黎星川:“……你都包场了,还查什么攻略?”
季望澄理所当然道:“考试前应该复习。”
黎星川:“……”
黎星川:“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季望澄思考半秒,“忘了。”
黎星川无言以对。
他想了想季望澄家的公司大名,觉得包个游乐园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没必要大惊小怪,既然已经发生,不如好好体验。
正值春日,阳光正好的中午,燕雀在树上啾啾不断。
沿着主干道往前走,没过几分钟,黎星川看到传说中“像泰国皇宫”的双层旋转木马。
能和“泰国”、“皇宫”沾边的地方,大概是它的配色和顶部装饰,奶白色为主体,配上大块大块的金,浮夸到失真,二层的圆顶上拉出一道指向天空的尖。
虽然是双层转马,但一层只有一圈座位,一层8-10个座,总共容纳不到二十人,称不上豪华。
这么浮夸的外形,配上窄小的圆盘,处处彰显着捉襟见肘。
只有落在小孩子眼睛里,才会被当成值得向朋友家人夸耀的宝贝。
黎星川站在不远处,莫名笑起来。
他记了很久的一句描述,想象过很多次,站到眼前,发现它原来是那么窘迫。幻想果然还是让它停留在脑海里更好一些。
季望澄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住脚步,见他笑,就问:“想玩这个吗?”
黎星川摇摇头:“不是。”
他把事情讲了一边,语言贫瘠,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将这种心情传递给季望澄。
“……原来这么小。”他开玩笑,“谁家皇宫长这样啊?”
说完,季望澄并没有立刻接话,双手扶着栏杆,对着眼前的旋转木马陷入沉默。
这瞬间,黎星川忽然意识到什么。
——小季特意包场带他出来玩,他却在这里讲些类似“扫兴”的话,这未免有点……
果然,半分钟后,他听见季望澄说:“闪闪……”对方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自责之意,姿态放得非常低,“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像是一只蜷起来的小刺猬,稍微一动,尖刺扎的人心口发酸。
“没有,我很高兴。”黎星川立刻否认,“我们就玩这个。”
季望澄移开视线,平静叙述道:“它很小,也不好看,去玩别……”
“不不……它……”
黎星川先一步打断他,却找不到更好的措辞,他总不能说他是个旋转木马爱好者,太过幼稚。
冥思苦想片刻,他摸了摸脸侧,强忍着羞耻胡诌道,“……呃、这个旋转木马它……反正还挺像皇宫的?……嗯、我是王子。我说这里是皇宫这里就是皇宫。——走吧。”
语毕,黎星川再一次为自己情急之下的胡说八道而追悔莫及。
讲什么泰国猪话呢?……这还不如说自己是旋转木马爱好者。真丢人。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一时间尴尬到难以挂住表情,但还得对季望澄撑起艰难的笑容,表现出心甘情愿的真诚。
半晌,季望澄也跟着笑,阴霾情绪无影无踪。
笑意很浅,像是往一笸冷湖上投了一颗石子,漾开浅浅的水波。
“遵命。”季望澄相当配合,微微弯腰,行了个优雅的骑士礼,“闪闪王子。”
第71章
园内店铺依然开着,流动冰激凌车也掀开门板,摩天轮匀速而缓慢地转动,试图以身躯撑起节日的氛围感。
然而没有游客的游乐园,有种闯入无人之地的冷清感,过山车海盗船像是没睡醒的社畜,努力空转,没有嬉闹吵嚷的欢呼尖叫掩饰,机械装置摩擦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明显了。
失了氛围,黎星川的兴奋劲散去大半,逛公园一样在园区内乱晃。
“坐摩天轮吗?”他忽然问。
季望澄点点头。
于是径直走过去,不用排队,直接安排上轿厢,还送了一份餐食。
女员工笑容满面:“祝两位玩得愉快。”
黎星川坐下了,还是没什么出来玩的实感。
顶着烈日排队,本身是件折磨的事,但它是游乐园相当灵魂的一环。等候的时候看别人尖叫,期待和紧张感随着队列前进不断增加,在扣上保险杠时升到最高,像是一条慢慢往前走的进度条。
现在没有进度条了,反倒叫人不适应,黎星川突然懂了一点有钱人的烦恼。
摩天轮轿厢不大,他和季望澄面对面坐下,哪怕刻意后靠,小腿还是会碰到一起,像是纠纠缠缠的棉花糖。
季望澄长腿收着,膝盖位置比他高一小截。
注意到这一点,黎星川轻轻踮脚,将膝盖高度反超……假装他的腿更长。
季望澄视线下移,看了一眼,眼睛不再移开。
黎星川被抓个现行,虚张声势:“看什么看哦?”
说完,开始抖腿,掩盖踮脚动作。
但季望澄并没有注意他微妙的胜负欲,只是盯着他的白球鞋,说:“你的鞋子好小。”
黎星川:“不小吧?”
刚否认完,一对比,发现季望澄的鞋确实比他大一圈。
黎星川:“……”
季望澄:“可爱。”
黎星川:“滚蛋。”
他总感觉被内涵了,报复性地踢了踢季望澄的鞋边,再迅速往回收。
季望澄如法炮制,也用鞋尖去蹭他的鞋尖,碰一下就收回来。
两人玩这种无聊的小把戏足足玩了两分钟,像是一条鱼轻轻吻了一下另一条鱼,然后摇着尾巴逃逸。
摩天轮缓缓上升,地面的一切被一键缩小,人工湖像是一块被熨平的蓝色丝绸,工整规矩地镶嵌在过山车的轨道之下,成为乐园必不可少的精致妆点。
等到夜幕降临,人工湖会有表演,大约是音乐喷泉或者水上摩托。
临近岸边,黎星川看到透明的水上漫步球,随着水面微微起伏。
玻璃窗只能推开半扇,他戳了戳水球的方向。
“我有点好奇那个。”他说。
季望澄:“怎么玩?”
黎星川:“人装在透明球里面,浮在水上走。之前在公园看到过,两个小孩子在里面推来推去,球也跟着滚来滚去,玩的很开心。”
季望澄幻想一番,果断表示支持:“很有意思。”
黎星川补完下半句:“不过大人的话应该是一人一球,毕竟体重在那里。”
季望澄兴致缺缺:“没有意思。”
黎星川:“?”
插科打诨着,摩天轮行至最高点。
按照一般剧情,似乎该进展到“在摩天轮顶端接吻”这一步,但黎星川是个不解风情的伪直男,季望澄的浪漫细胞比他还要匮乏。
中午的太阳刺目,灿烂地悬挂在天穹正中。
两个人在窗口指点江山。
黎星川指着不远处过山车出口处的龙头:“这个地形,易守难攻,就以这里为据点,今天之内拿下整片游乐场。你有没有信心?”
季望澄:“‘皇宫’怎么办?”
黎星川:“战略放弃。”
季望澄:“那就没有马车了。”
黎星川:“我想想……转为夏季避暑行宫好了。”
等到轿厢下行到一半,胡咧咧也说得差不多,黎星川忽然记起那条曾经听说过的浪漫传闻。
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女生们爱看这种桥段,大概是说在摩天轮顶上亲吻就能永远在一起。
他就这么突兀地想起来,接着怀疑:“这难道是游乐园营销广告?有够诡计多端。”——然后把这个人造传说告诉季望澄,分享出来一起笑。
但季望澄没有笑,反倒突然紧张:“真的吗?”
黎星川颇为无奈:“骗人的。”
季望澄:“万一呢?”
黎星川骤然变得警觉:“你不会告诉我你想重新坐一轮吧?”
“不用那么麻烦。”季望澄否认。
正午的阳光不带半点偏色,将他皮肤照得几近透明,如同寒潭里的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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