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同时传出三阵震动提示音。
伍琳琅和熊提的表情如遭雷劈。
“你down数据的时候不会勾了目标全选吧!”伍琳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瞳孔巨震。
熊提哭丧着脸,“好像忘记改了……”
随后,一声低沉喑哑的“嗯”从后方传了过来。尾音上扬,如大提琴弓弦撩人的轻颤。
——是顾沨止被震醒了。
熊提和伍琳琅生无可恋。
男人抬手抓起脸上的帽子扔到一边,半眯着眼去掏口袋。从后视镜里,熊提可以看见男人花了好一阵子功夫才把手机摸出来,举到眼前老近老近的位置,白亮的手机光芒将其高挺耸立的山根映的像刀片,熊提“咕咚”咽了口唾沫,下一秒,他的驾驶座后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这一脚力透椅背,把熊提撞到方向盘上又弹回来,安全气囊都差点儿飞出来。
伍琳琅战术性后仰,“啪”的合上了化妆镜,行云流水的把队友卖了,“顾哥!我反复劝他了!熊子不听啊!非要你当督导员!你不督他就哭就闹就走不动道儿!”
熊提:“???”
熊提:“伍琳琅你做个人!!”
顾沨止活像一只刚从古墓沉眠里爬出来的吸血鬼,幽幽的倾身靠过来,一左一右扒住了两个驾驶座的后背,十根苍白的手指嵌进皮垫里头去。
“今天中午十二点五十三分。”他哑声说:“我的上一个外勤组才解散。”
熊提强颜欢笑,“顾哥我造啊!”
“现在是凌晨两点整,我又进了一个新的组。”顾沨止咬牙切齿:“我已经连续跳组六个月了熊提!今天我是请了年假回来的……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一旦进入外勤组,生活作息就像被扔进了绞肉机,一般人出勤半个月要修养半个月,不然人不死也要废,跳组指的是进出组时间小于72小时,相当于只留了一口喘气的时间,熊提的最高记录是跳组一月半,那段时间他的朋友圈像个巨型垃圾场,每条状态都能展现出他的精神状态,哀嚎辱骂诅咒世界毁灭应有尽有。
跳组半年的顾沨止,其强大的心理素质和体能已经不属于人类该有的范畴了。
但也能看得出来,顾沨止有在崩坏的临界线徘徊,所以自请了半年假期回家,上面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顾沨止的家乡在虞城,而虞城又恰好是熊提和伍琳琅的任务目的地,他就搭上了这辆顺风车,从上车开始他就在补觉,现在看来,就在他补觉的过程中,顺风车变成了贼船。
如果说跳组间隙72小时是为了让人喘口气,那熊提这刚过了14个小时就又拉顾沨止进组相当于连喘气的机会都没给人家,实在是畜生行径。熊提自己也很心虚,双手合十道:“顾哥我错了!!我发誓您什么也不用做!您睡觉就行!!”
“是啊是啊,总结汇报我们写。”伍琳琅在一旁毫不走心的附和说:“纯粹只是借你的名字成个组啦!”
“你们正经组个人很难?”顾沨止恶狠狠的发问。
“难!难于上青天!”提到这个熊提立刻变的哭唧唧的,“临近期末大家刷学分的刷学分补考的补考答辩的答辩,哪样不是要留着完整的胳膊和腿儿的,当然不会有人选这时候出外勤啊!”
“是啊顾哥,你是不做饭不知柴米油盐贵!”伍琳琅说:“就在你忙着跳别人的组的时候,自家全靠卫哥撑着,卫哥是能一个顶俩呀但最近他也被调去瑞士了,可怜我跟熊子沦落成了留守儿童。”她西施捧心。
熊提:“孤寡,孤寡!”
这俩人一唱一和,搞得气氛一片悲惨世界。
顾沨止叹了一口气,竟然无法反驳。
的确,他都能被拎着连轴转六个月,可见人手之不够用。
“事先声明,我真的什么都不打算管。”顾沨止说。
“开玩笑!”伍琳琅一拍大腿,豪情万丈:“C级任务我跟熊子闭着眼睛都能完成,您老就踏实睡吧!别让无情的工作压力损毁了您英俊的容颜!”
“奏是奏是!”熊提摇头晃脑的接话:“您好不容易回趟家乡,故地重游,万一遇到什么前任什么的,顶着俩黑眼圈不知道还以为您肾虚呢哎哟喂——”
伍琳琅一肘拱在熊提身上,打断了他的满嘴跑火车。
顾沨止的眸子里不经意掠过一瞥弧光。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熊提瞪着伍琳琅,满头问号。
伍琳琅不吭声,面色凝重非常,直到车载音响边上的主系统苏格拉底突然开始跳可可爱爱的极乐净土,才打破了僵局。
这是一个待机动作。
苏格拉底有很多版本,什么PC端版本,手机端版本,车载版本等等等等,作为被广泛使用的AI主系统,其初始形象是以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为原型的智慧老者。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版本更新迭代,信息部门紧跟潮流,皮肤功能应运而生……
顾沨止凝固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这是我最喜欢的漫画少女联名款皮肤!限量200个!只要1688!”这一刻,熊提表现出了一个宅男对于可爱美少女的那种刻在DNA里的热爱,手舞足蹈道:“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熬了三个通宵,眼睛都熬红了。”
“……”
这话题转的简直不能再生硬了,顾沨止的表情有些空。
“不要跟用了一万年原皮主系统的人卖这种安利啦。”伍琳琅拍熊提的肩膀,语重心长,“顾哥上次看到我把苏格拉底变成小爱豆,也是这副老爷爷地铁看手机的表情。”
“我实在是没办法接受一个常年穿Tunic的老者突然对你Wink或者是说什么‘姜还是老的Rua’。”顾沨止的表情缓过来了,幽幽道:“我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顾哥的无欲无求造就了他的无懈可击。”熊提由衷的感慨,“佩服,敬重。”
“受不了你们了。”顾沨止一仰头倒下去,枕臂阖眸,决定叫停这类慢性自杀的行径,“睡了,没事别叫我,有事也别叫我。”
摸顺了顾沨止的老虎屁股,伍琳琅与熊提开门下车。
暴风雨后的地面犹自湿漉漉的,空气却是异常的清新,入目是高耸入云的住院部大楼,在夜间灯火通明。
“你刚才拱我干嘛?”熊提纳闷道。
伍琳琅抬手架上墨镜,幽幽道:“怕你在顾哥的雷区被炸得尸骨无存啊。”
“是吗?我踩着顾哥雷区了?”熊提大为意外,“哪句?”
“前任那句。”伍琳琅说。
熊提:“?”
两秒后,他纳闷道:“不是,真有前任啊?”
“不然嘞?”伍琳琅说。
“可是顾哥不是保送进斯宾塞的吗?”熊提说:“什么样的人才能保送进咱这地方,那不仅仅得是成绩好啊!我当顾哥这种神级精英不会谈那种无疾而终的早恋呢!”
“何止是无疾而终,顾哥还是被甩的那个。”伍琳琅继续语出惊人。
“Whaaaat?!”熊提的下巴果真被惊掉了。
好半天,他龇牙咧嘴道:“想嫁顾哥的女人排起队来能横跨瓦尔登湖吧!这女人是哪路神仙!”
“Who TM knows?”伍琳琅抬腕以手指点触脉搏的位置。
无数泛着微光的粒子汇聚凝集,一块实体表盘自皮肤下“长”了出来。
圆形的表盘样式与顾沨止腕上所佩戴的如出一辙,非要说的话,这其实不能算得上是一块表,无数细小的齿轮镶嵌在内,被看不见的力量驱动,其中仿佛有无限的空间,银色的雾翻腾又落下,像是蜿蜒勾连的丝状神经网络。
熊提按住了鼻梁上的墨镜,与伍琳琅做了同样的动作。
他与伍琳琅的双瞳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剔透的晶蓝色,变得不像是人类的瞳孔,像是某种高新的电子芯片,在这一刻传输着大量的数据。
耳蜗里的微型通讯器,主系统的声音恢弘,仿若能穿过岁月长河的钟缶,撞入二人的脑海之中。
一是萝莉音一是奶狗音,提示内容一致。
“‘精神匣’启动完成。”
03:10 am
急救工作终于进入了尾声,邓重华去写手术记录了,仅有的几个护士忙着写交接单送病人,手术室里只有一个姜添在给仅剩的患者进行最后的缝皮步骤。
从下午四点忙到现在,就是头牛也会精力不济,手术室里很安静,没人能分得出神来多聊一个字的废话,姜添神思恍惚,机械性的重复着进针出针的动作。
房间里的灯忽然间闪烁了一下。
片刻后又是一暗。
灯管发出接触不良的“丝丝”声,寒意森森,姜添回头,觉得有些不对劲。
7号手术室的感应门紧闭着。
门是沉重的金属,厚度足以挡住大半的X光辐射,上部有透明的玻璃可视区,供里外的人观察情况。
透过这片玻璃,姜添看见外面站着一个人。
由于玻璃区狭长,姜添看不全这个人的全貌,只能看见对方的脑袋和部分肩颈,皮肤苍白,双目无神,两鬓发丝稀少,领口破旧。
常年在手术室里的人,经常会发生摘下口罩帽子就认不得谁是谁的情况。因为按照规定,相对无菌区内,必须穿专门的洗手衣,佩戴口罩帽子。
整个手术室都是相对无菌区,管理异常严苛,里里外外光门禁就有三四道,还处处都有摄像头,活人想要在这里正常同行,必须规范穿着打扮。
姜添陡然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外面站着的这个人大喇喇露着脸。既没有戴口罩帽子,也没有穿墨绿色的洗手衣。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稀昏的脑子从混沌沌的睡意里被捞出,姜添缓缓意识到自己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人,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从手术床被搬移进黑色垃圾袋,由他的老师亲口宣布的死亡。
难道老师的判断出了错?这个人其实还有救?那他专门从隔壁徒步走到这里来是为了医闹?!
姜添甩了甩头。
不可能,这么多年来,邓重华的判断鲜少出错,且这个人的伤势之重有目共睹,即便不死,也绝不可能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独自一人行动自如。
可倘若老师的判断没错那么——
姜添猝然间感到后背发凉。
此时他宁肯相信是前者!!
那人突然咧嘴笑了,嘴角几乎吊至耳根,露出一口满嘴参差不齐的烟黄牙。
姜添一阵腿软。
他不知道对方突然发笑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会儿能保护他的仅剩下那扇钢铁的手术门,可对方只要抬抬脚踩进镶嵌在墙壁里的感应格,他们之间的这扇大门就会打开——
姜添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下意识的扔下持针器,改握住锋利的手术刀。
必要时无菌观念也要给人身安全让步……
再抬头时,门外那人却不见了。
姜添一愣。
这是几个意思?
不知道这门怎么开,所以就走了?
可是这门,稍微看过一点儿医疗剧的应该都知道怎么开吧?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三两下关好腹,姜添撕开手术衣疾步出门。
“老王!”他大喊:“送病人了老王!”
把病人送走他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见鬼的,他再也不要一个人值晚班了!
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头顶的灯管再次“丝丝”颤动起来,忽明忽暗,平常卫生员们都会及时应答的,此时却不然,仅有沉重的脚步声跟随着他,像赤着脚在走,姜添僵硬的扭头,他又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微笑着的死人。
——歪着脖子朝他步行过来。
对方脖子歪斜,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力学的古怪姿势移动着,腐坏的血肉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污痕,姜添全身像是被灌了水银,极度的恐惧让他四肢厥冷,无法驱动,对方很快走到了他跟前,既没有动手打他,也没有提刀捅他,就在姜添以为自己有了一分生机的时候,对方突然从鼻孔里喷出了一股液体。
干外科被喷一脸污物是家常便饭,姜添还带着口罩,倒是没有立刻反应闪躲,一条胳膊却闪电般挡在他跟前,抖开一片墨绿色的无纺布手术巾单,活像个斗牛士。
那口“鼻涕”喷在了巾单上。
姜添的瞳孔皱缩。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口“鼻涕”在手术巾单上剧烈的蠕动着!
来人是那个双眼皮儿护工,这会儿很不讲道理的将那块手术巾单掀翻在中年人的脸上,大有“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架势,而后抓住姜添的手臂就跑。
姜添:“?!”
脑细胞里窜过一万个念头,两秒后,姜添冲口而出:“你不是护工!!”
盛欢的嘴角在口罩下剧烈的一抽。
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了联络人无情的嘲笑。
“看看看看,死到临头那么多关键问题他偏偏关注最没用的那个!”
“你不是护工,你当然不是护工!你是黑市的最强蛇眼儿(注释:卧底,黑话)!”
“你救他,他见过你的样子,好大一个目击者啊!这目击者还是个本硕连读的医学高材生,记忆力绝不是盖的,一旦警察找他录口供,你的麻烦就大了我的宝!!”
一阵嘈杂的电波干扰淹没了联络人的声音,盛欢不做应答,“哐”的撞上走廊尽头的铁门,他用力拧了几下门把手,纹丝不动。
“锁了。”他面色微变,“怎么会!”
姜添退了几步。
行走的尸体,会动的鼻涕,空无一人的手术室……还有一个稀奇古怪的护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沉浸式恐怖游戏吗!他不好这口啊!脑子乱的快炸了!
左手边的储物间门户大开,姜添余光一瞥,愕然发现货架之间瘫坐着一个死去的护工,那是一个真正的护工,皮肤黝黑身材壮硕,此时双目圆睁,口鼻翕张,无数细小的翠绿色触手从脑袋苍白的孔窍里伸出来,如一簇簇流苏,又像蚯蚓一样蠕动,偏偏嘴角上扬,几乎与耳根相连,那极致的诡异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姜添一把捂住嘴,喉管一阵阵痉挛翻涌。
他嘶哑的呼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微笑虫的种子有很强的侵袭性。”盛欢语速飞快的说:“接触到皮肤会立刻种植繁衍,所以千万别碰他的□□。”
他的声音明亮温润,如一泓清泉,叫姜添的心绪稍稍安宁了几分。
“什么微笑虫?!”
“中东生长的一种虫草类污染物,我只见过一回,具体名字忘了。”盛欢改用铁丝倒腾锁孔:“寄生菌丝会牵动口轮匝肌,让宿主表现出微笑的样子,所以叫微笑虫。”
“你还见过?!”姜添被他过于轻描淡写的语气震麻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是什么人有这么重要吗!”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万金油的□□也排不上用场,这两扇门固若金汤,盛欢抬腿踹了两下,终于暴躁起来,“有本事你猜啊!”
“我猜……”姜添忽然说:“你是特工!”
盛欢:“……?”
两秒后,盛欢沉稳道:“没错,我就是特工。”
“难怪这么训练有素!”姜添顿时对他油然而生一股子信任,然后继续惊恐的用力拍他肩,“救命!!我们快要被追上了!!”
盛欢扭头。
那行尸拐了个弯,于几尺开外缓缓迫近。它的头歪的更厉害了,将近九十度,那些触手簇已经生长的长且密,水藻一样在半空中乱舞,“砰砰”的撞着天花板与墙壁,眼孔和眼窝都被撑得变了形——头部结构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摇摇欲折。
姜添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触手在所过之处留下一滩滩粘稠的液体,液体包裹着的种子像蜗牛一样无序的蠕动,四散,显然在寻找新的宿主。他猛地又想起了储物间里那个死去的护工,浑身发冷,这大概就是所谓唇亡齿寒吧。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我不想当培养皿啊!!!”他扒着盛欢的肩膀激动道。
“别慌别慌。”盛欢心知逃跑无望,一横心道:“我有秘密武器!”
“有秘密武器……秘密武器好啊!”姜添碎碎念,尾音骤然拔高:“你脱裤子干嘛!”
盛欢三两下把那水桶似的手术裤扒了,里面居然是一条迷彩裤。
“我以为一条手术裤已经够不透气的了……”姜添瞳孔巨震,一瞬间感觉到了世界的参差,“你居然能在里面穿一条更不透气的!不热啊你!”
“不然怎么进得来啊!”盛欢痛苦面具道:“前阵子我就衣服下摆没扎进去,被护士长拎着背了二十遍无菌原则,要了我的老命了。”
姜添:“……”
“有了!”盛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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