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水皮被警察带走了,顾沨止活动了一下指骨,发出“噼啪”脆响,看起来心情不错。
盛欢的心情却很糟糕。
爸爸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每天不是靠酒就是靠艾司唑仑入睡,最近甚至有了双管齐下的趋势。
爸爸很疯,但他却是唯一的亲人,盛欢不想失去他。
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低下头,刘海遮住了半边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他的声音不大,嗓音也温润清朗,其中的攻击性却不假,“你根本不知道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顾沨止垂眼,不愠不怒,目光里带了几分饶有兴致。
他忽然变戏法似的指间一晃,一块手机垂到了盛欢的眼前,上面是一片短信界面,抬头是【网咖老板-安定】
半月前 18:00
【晚八点弥陀巷】
【到了。】
10天前 21:23
【晚十一点西康路夜总会门口】
【到了】
三天前 20:56
【最近货紧缺,只有20片,总价不变啊,先钱后货,十二点整,弥陀巷。】
【知道了。】
10秒前
【最近卫生系统抓药贩子,不方便当面交易,八点老地方,药在垃圾桶上,钱过段时间一起给。】
【知道了,谢谢你。】
盛欢一愣。
“赵水皮的手机?”他纳闷道。
顾沨止不置可否,收了手机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润喉糖的罐子,倒出几粒白色的糖果来。
“这个够不够像艾司唑仑?”他问。
盛欢:“……劲爆薄荷味儿?”
“就白酒吞,什么味儿应该也吃不出来吧?”顾沨止耸了耸肩。
盛欢:“。”
好有道理。
不当面交易的话,是谁卖假药好像都无所谓。
但是等等,为什么这家伙连爸爸吃药就的是白酒的事都知道!
“还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我送你回去上课?”顾沨止说:“一三一班的盛欢同学。”
盛欢猛地抬起头。
“你怎么连我名字也知道!”他错愕道:“你——”
“别误会,我可没有找人查你什么的,只是观察了你几节体育课。”顾沨止摆手道:“很多信息其实通过分析就能得到,比如你每次都借自由活动加课间休息这半个小时来找赵水皮交易,他总是记不得你爸爸是谁,所以你每次都要把你爸爸安定配酒的事迹说一遍。”
“这么偏僻的地方,你用肉眼观察?”盛欢震惊道。
“抱歉,并不是。”顾沨止以食指指了指斜上方,梧桐树的树冠翠绿如盖,电线缠绕近进出,一枚金属物被挡的严严实实,“这里有个老摄像头。”
盛欢:“……”
“你们班体育委员家里是做白酒批发的。”顾沨止说:“你跟他的沟通来往最密切,应该是能底价拿到两瓶酒吧,代价是运动会上替他包揽所有他不擅长的项目。”
盛欢:“……”
“至于名字,你在低年级部很有名。”顾沨止笑的有些闷骚:“原因,大概和我差不多。”
“你会出现在这里果然不是一时兴起。”盛欢麻了,幽幽道。
顾沨止轻轻勾唇,居然还挺骄傲,“嗯,是蓄谋已久。”
“到了?”他疑惑道。
“没有没有。”司机打开车门,回头嘱咐,“是雇主方来办货物交接了。”
“在这里物品交接?亲自来?”盛欢诧异道:“这么急的吗?”
“就是很急啊!”司机说:“我去就行,你睡你的。”
说完,司机关上门,盛欢原本就没有睡意,这下好奇心更是打败了一切,他起身扶着窗户,将窗玻璃摇下一条缝。
他们的车停在了跨江大桥的一端,此刻漆黑的江面像是黑曜石打造的镜子,将对江的霓虹灯影倒映的迷离且浮华。一辆加长林肯停在他们这辆破面包车的前方,从车上下来三女一男,男士穿着纯黑的西装皮鞋,女士身着同色系的缎面黑裙,头带西式的薄纱发夹,丧气弥漫,他们面色悲痛的从司机手上接过盒子,年长的女士身形一晃,差点儿晕过去,被几双手搀扶住才勉强没有摔倒,随后他们一面道谢一面哭哭啼啼的返回了车厢内。
司机办完交接,哼着小曲儿上车。
“这群人是谁啊?”盛欢扒着他的椅背问。
“你不认得?”司机问。
“不认得。”盛欢老实回答。
司机想了想,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药盒递给他。
“非洛地平缓释片?”盛欢问。
“你看背面。”司机说。
盛欢将药盒翻过来,看见背面印着“凌氏药业”一行字。
“就他们家的公司。”司机说:“虞城所有的药,九成都是他们家的。”
“大财阀啊。”盛欢说。
“呸呸呸,共产主义社会哪儿有财阀。”司机说:“但是很有钱就对了,那个差点儿晕的是凌正亭的遗孀,剩下的两女一男是他的两个女儿和儿子。”
“所以我带回来的是凌正亭的头。”盛欢说。
“对啊,老头子寿终正寝,死的倒是挺安详的,但是就在出殡的那天,脑袋没了,你说离奇不离奇。”司机说:“像这种大户人家又特讲究,肯定不能让尸体不完整啊!所以就找咱们帮忙咯!”
“为什么不报警啊!偷尸是犯法的。”盛欢说。
“看不出来你小子给黑市干活,法律意识还挺强。”司机乐了,发动车子:“像这种大户人家,肯定特怕什么丑闻啊杜撰啊股价暴跌啊!总之见不得人的。”
“那你说谁会吃饱了撑的去偷凌正亭的头呢,还扔在医院的标本储藏室里,这不神经病吗?”盛欢说。
“我看啊就是打击报复,像他们这种豪门世家,仇人肯定特多,唉,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好奇心那么重呢!”司机腾出一只手去按盛欢的脑袋顶,“睡觉睡觉!以我的车速,你还能睡二十分钟!”
盛欢撇撇嘴,躺回去。
他双手枕在脑后,细细看他的眼底有些密布的红血丝,是精疲力竭的表现,眼睛却依旧没有闭上,直勾勾的看着车顶上一闪一闪的光调。
许久,面包车驶入了下城区。
窗外的吵闹嘈杂之声明显变多了,高饱和度的迷乱灯光随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狂颤,隔着金属的车厢也轰然作响,面包车屡屡急刹,都因为有喝嗨了或者打架斗殴的市井份子突然冲到车轮子下面,险些被创飞。
司机面不改色,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大场面,他方向盘打死,车子在名为“瓦尔登蓝”的酒吧跟前停了下来。
盛欢呵欠连天的下了车,与司机一同进去。
迪斯科球旋转释放出光怪陆离的色彩,舞池里一群疯狂的男男女女正在贴身狂舞,气氛火热,盛欢绕过这片酒池肉林去到吧台处,几个酒保冲他微笑示意,然后喊道:“老板!”
晶莹剔透的酒墙每一格都错落有致,各色调味酒的颜色凝融成了大片虹彩,背面有个独立卡座,座位上坐着一个金发男人。
这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有着一张亚洲混东斯拉夫血统的美丽面孔,穿着白色的欧风衬衫,黑色丝质长裤,膝上是一台电脑,手边是一杯“落日”,仿佛他身处的不是地下庞贝黑市,而是风和日暖的夏威夷。
“恭喜你,开心,雇主追加了佣金,一共二百万,你我五五开,合作愉快。”阿提密斯说。
一夜一百万进账,如果是普通人,大概早就欢欣雀跃了,盛欢看起来却没什么高兴的神色,他往阿提密斯对坐下,认真道:“璃黄金,现在有货吗?”
“有,庞贝市面刚刷新,500g,售价一千二百万。”阿提密斯说。
“买!”盛欢一捶桌缘。
阿提密斯横目道:“一千二百万,你确定?这个价格虚高了几倍不止,你完全可以等下个季度,单价回归到均线……”
“不,现在就买。”盛欢急迫道:“我这半年存下来的钱够吗?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你这半年在我这儿赚了九百来万。”阿提密斯说:“我坚定的相信我这里是你经济来源的大头,这里都攒不够的钱,其他途径也很难想到办法。”
他这话一针见血,盛欢的表情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去。
“那怎么办?”
阿提密斯想了想。
“我可以借钱给你。”他伸了三根手指,犹豫了一下,缓缓收掉两根:“不过要收利息,这个数。”
“可以!”盛欢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阿提密斯愣了愣。
纵使他自诩为庞贝市面上最精明的奸商,此刻也会产生几分“趁火打劫”的内疚感。
“你小子疯了吧。”他一面说着一面在电脑上操作着交易,“忙活年把什么也没得到,就他妈买了两块破金条回去,还是有辐射的那种。”
“谢谢你,阿提密斯。”盛欢笑了笑。
阿提密斯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拧着眉头收回目光。
“下单了,一周之内会有人把东西快递到你家。”
“好。”
盛欢打了个呵欠。
他的眼神已经有点不聚焦了,阿提密斯瞥了他一眼,从抽屉里排出两个没拆封的药盒递给他。
“行了,早点回去睡觉,做个好梦。”
“阿提密斯。”盛欢接过药盒,随意往口袋里一塞,蔫哒哒的倚在他的真皮沙发上,赖着没走,“问你个问题。”
“说。”
“有男的老发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
阿提密斯垂眼轻扫他推来的微信界面,一天五六条,全是某领带品牌的广告链接,随即嗤笑出声。
“这还看不出来?想你买了送他呗。”
盛欢若有所思,“这样……”
“什么人啊?”阿提密斯道。
“一个学长。”盛欢说:“之前每次翘课都帮我打掩护,挺仗义一人。”
阿提密斯“啧”了一声,一幅“我懂了”的表情。
“这个牌子的领带挺贵的,而且必须配货,以你的财力,买不到。”
盛欢“啊”了一声,表情略惆怅。
“不过我恰好是他们家的发烧客户。”阿提密斯笑眯眯道:“本季度最新款我都有买,还没来得及拆封,可以送你一条我最不喜欢的款式做人情。”
“真的?”盛欢闻言双眸发亮,跳起来欢呼道:“阿提密斯你人太好了!”
“校友会……”阿提密斯哼了一声,忽而伸手拍了拍盛欢的后腰,意味深长,“作为过来人,给你一句忠告。”
盛欢:“啥?”
阿提密斯:“保护好你的小屁股。”
顾沨止坐在车里,出神的看着窗外。
伍琳琅和熊提这俩货正在前面咋咋呼呼的补出勤报告。
盘索拉虫草事件整体符合污染物攻击进化的一般规则,报告不算太难写,苏格拉底在非作战模式下会变得人性化许多,甚至有唠闲磕的功能,正在帮他们俩查漏补缺。
“真险啊。”熊提心有余悸的说:“如果当时那位黑市的朋友多心狠那么一丢丢,我跟琳琅是不是就要魂断手术室了!”
“不会的大熊。”苏格拉底严谨道:“首先斜曲魔方可以二次折叠空间,其次,若是空间无法阻挡盘索拉虫草,当贯穿之瞳打开,顾sir可以在千里之外透视目标,以m82或者定向发射的火箭炮干扰目标进程,亦或结束战斗。”
“这样。”熊提恍然大悟,扭过胖胖的身体对着顾沨止发射爱意,“顾哥,我就知道你还是爱着我们的!么么哒!”
“所以其实只是为了诈一诈那个家伙对吧。”伍琳琅扭头喜道:“那诈出来了吗顾哥,顾哥?”
“嗯?什么?”顾沨止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句。
“我问你诈出那个黑市的小偷没有?”伍琳琅期待道。
“那还用说嘛,肯定诈出来了!”熊提东张西望:“不过没看到人呢!是不是原地击毙啦!”
“人……”顾沨止意外的犹豫了片刻,摇头道:“没诈出来。”
“没诈出来??”伍琳琅和熊提异口同声。
“预判了顾哥的预判啊。”熊提瞳孔巨震:“这人是何方神圣!”
“我忽然间觉得有些危险是怎么回事……”伍琳琅环臂抱紧了瘦瘦的自己,“顾哥都搞不定的人……”
“你们俩差不多得了。”顾沨止面无表情道:“我不是神,当然做不到事事无懈可击,有失误很正常。”他托腮,重又看向窗外,眼底浮光掠影,掩埋了他波澜起伏的情绪。
微型耳机里,苏格拉底“滴”一声开启了私聊模式。
“顾sir,检测到你有不真实言语行为。”
“有本事拆穿我。”顾沨止说。
“你知道以你的权限,我不会轻易否定你的决策。”苏格拉底说:“但作为信息储备中枢,在面对存疑指令时必须要有所作为,现需要你提供对方的身份定位,方便后续的行为分析。”
顾沨止抿了抿唇角。
“身份定位啊……”他哼笑一声,意味不明的出声,“大概是前男友吧。”
雨水重刷的车窗未干,模糊的映出顾沨止深邃的半张侧脸。
不得不承认,反观他先前做出的决策,是冲动且愚蠢的。
上一次这么失去理智还是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这么久远的时光,那么遥远的距离,隔着一个瞄准镜。其实即便是他顾沨止,也无法百分百确信自己可以认清一个人的样子。
但他就是下不去手。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伤害到对方,他也不想冒这个风险——他会因此感觉到害怕。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事儿吗?”他忽然开口道。
“啊?没事儿了。”熊提扭头说:“报告也写得差不多了。”
“没事儿我先下车了。”顾沨止说。
“唉?顾哥你就这么走啦!”熊提热情不减道:“吃完夜宵再走啊,我刚搜到这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小龙虾,我请客!”
“不了,百分之十五的体脂率维持起来不容易,有事电话联系。”顾沨止拉开车门。
“虚无缥缈的数字而已!干嘛这么执着啦!”熊提悲愤道,一面恋恋不舍的目送,“我还想请顾哥吃顿好的嘞!”
“他哪有心思吃啊。”伍琳琅轻轻叹息。
“什么意思?”熊提扭头道。
“你没听见顾哥刚才说了三个字吗?”伍琳琅唏嘘道:“算了,你肯定没听见。”
“哪三个字?”熊提果然很茫然。
“前男友。”伍琳琅说。
“前男友怎么了?”熊提说:“不就是前——前男友?!”
听着他的声调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伍琳琅对他嫌弃的不行,“果然顾哥说你的反射弧拉直了能绕地球三圈不是开玩笑的。”
熊提:“……”
趁着熊提石化的功夫,伍琳琅摸出手机给远在瑞士的卫殊拨了电话。
未几,电话接通。
“阿伍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监控了?”对面的男人啼笑皆非,语调温柔:“我这好不容易有半个小时的空挡吃个饭,你电话就打来了。”
“说明你注定要替我答疑解惑啊卫哥!”伍琳琅笑嘻嘻道:“瑞士的公差生活怎么样?有没有给我们带巧克力的打算哪!”
“你还惦记巧克力?我现在只想吃故乡的大米饭好不,天天吃土豆,我都快吃成土豆了。”那厢,卫殊正端着餐盒在自助餐厅里舀土豆浓汤,满脸的嫌弃:“你要问什么?”
“顾哥的前男友是怎么回事?”伍琳琅问。
卫殊诧异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叫顾沨止出柜了?”
“他没出,是我耳朵尖,偷听到的。”伍琳琅说。
“不愧是伍八卦啊。”卫殊笑道:“小雷达灵的要命,来说说看偷听到什么了?”
“最近黑市有传奇武器的仿冒犯你知道的吧?”伍琳琅神秘道。
卫殊:“知道,怎么?”
“我们今天出任务撞到一个,跑了。”伍琳琅说:“我和熊子还奇怪这人得有多大本事,居然能从顾哥手底下全身而退,后来听顾哥给苏格拉底汇报,他对于手底下有漏网之鱼这件事居然一点儿都不暴躁,要换做从前,以他的胜负欲一定会疯狂复盘外加自我反省,写上一百篇的差错评估报告,然后我就听到了‘前男友’三个字。”
卫殊轻轻吸气。
“阿沨不是拎不清的人。”他忽而慎重道:“就算如你所说真的是前男友,他也不会徇私,后面一定会想办法把人再带回来的。”
“哎呀我不是在质疑顾哥啦。”伍琳琅兴奋道:“只是好奇,好奇你知道吗?顾沨止的前男友哎!!帅哥不能配恐龙吧?而且能让他这种死工作狂动心,得长成什么样啊!”
卫殊:“……阿伍你不对劲。”
伍琳琅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你想,对方一出场就是黑市的蛇眼,正义之师顾沨止在放他走的时候该是什么心境?心痛?不忍?还是爱恨交织!往事甘苦历历在目!老天——我最喜欢这种狗血的剧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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