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青面色稍微好了些:“若是为修路来的就好办了,随便应付一下就过去了。”
郑甲环视着书房里玲琅满目的古董财宝道:“大人不可掉以轻心,万一是奔着盐场来的,咱们也好提前做准备。府里该收起来的东西,提起收拾好,盐场那边我会处理干净。”
“你只要把盐场那边处理好,别让他发现端倪就行。”
郑甲离开后,公羊青立马让小厮把府里值钱的东西都收进库房,将之前陈旧的摆设搬出来,重新布置了一番。
为了保守起见,连自己新纳的那几房小妾都一并送到乡下庄子里,等躲过风头在接回来。
另一边郑甲也乘坐马车朝盐场驶去。
盐场里,工人们麻木的添着柴,搅动着大锅里的盐粒,他们还不知道厄运即将到来,或者这样的生活已经就是厄运。
郑甲伸出手掀开车帘,透过缭绕的白雾,看见那些瘦骨嶙峋的人,眼里没有一丝怜悯。
难以想象一年前他也是这些流民中的一员,如今他却掌握着这些人的命。
“郑大人,您来了!”监工首领狗腿的跑过来问好。
郑甲朝他招了招手,首领附耳过去,听见他的话后惊讶的瞪大眼睛。
“这,这么多人一个都不留了?”
郑甲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道:“留下来万一有人乱说话,咱们都得死。”
“小的明白了!”首领抽出腰间的长刀,立即召集所有监工,既然不能留就全都杀了!
这些百姓被监工用一根绳子绑住手脚,像一串那蚂蚱似的,既不能挣脱也逃不出去。
上百个监工拎着刀如杀牛宰羊一般,用了一天的时间把这群人全都砍死,然后原地挖坑掩埋了。
眼下天气寒冷,埋进土里的尸体一时半刻不会腐烂。为了不让人发现,郑甲还命人在填平的坑上建了两个猪圈,猪粪味可以遮盖血腥味。
盐场里换成了郑甲庄子上的佃户,他答应这些佃户只要瞒过去,每人赏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对于这群佃农来说简直太多了!他们辛辛苦苦种一年的地也攒不下一两银子。
全部安排妥当,赵骁带领的大军于正月初十赶到了东州。
公羊青早早带着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相迎。
一见面,公羊青笑眯眯的遥遥朝他稽首道:“辅国将军,别来无恙啊!”
赵骁骑马走到他身边,勾起嘴角道:“公羊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听闻将军要来,心中甚是激动,早早命人在府中备好了饭菜,将军若不嫌弃,可否来府中小聚一下?”
“好啊。”赵骁下了马,把手里的马鞭扔给郑大安,一个人走在前面。
公羊青马上跟在他身后,满脸堆笑道:“不知将军这次前来有何贵干?”
“没事,随便看看。”
“哦,哦。”虽然郑甲那边说已经收拾干净了,可公羊青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赵骁此行没那么简单。
“皇上身体可还康健,一年不见甚是想念啊!”
“挺好的。”赵骁边走边打量,街上行人不少,大多穿着整洁。街边的商铺也正常营业,看不出城里有什么不同。
到了公羊青的府上,一进门赵骁就挑了挑眉。只见门口角落里摆着一颗金钱竹,这竹子可不便宜,从岭南运过来一颗要上百两银子,如今放在外面叶子都冻黄了。
公羊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角抽动了两下,心里怒骂下人办事不力,这竹子居然放在了门口!
继续往里走,庭院里跟之前没太大变化,就连桌子都是上次用的那张。
进了屋子,赵骁随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道:“皇上命我回来的途中顺路看看官道修的怎么样了。”
公羊青一听,脸上顿时绽开笑容:“修了一百多里了,前阵子皇上下了命令,让明年春耕后再继续修,属下便让他们停了工。”
赵骁点点头:“那就好,待会我去官道转转,回去也好交差。”
“应该的,应该的,一会我亲自陪您去看。”
赵骁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没一会侍从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来,公羊青还特地让人搬了一坛子酒来。
“将军尝尝这酒,是朋友从江州捎回来的杜康,味道极好!”
“酒就免了,喝多了耽误办事。”
“好好好,那吃菜,尝尝这鱼炖的怎么样。”
吃完饭后,公羊青亲自陪同赵骁去检查官道。
东州城外,一条宽约两丈,平坦的水泥路面向北延伸。
公羊青又是一顿恭维:“皇上下令修的水泥路真好!修完了直通上京,到时候乘坐马车用不了七八日就能到上京,跟原来相比能节省一半的时间呢!”
“确实不错。”赵骁骑在马上继续往前走。
走出城快二十里地了,公羊青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将军,差不多可以了吧,您舟车劳顿不如回去休息休息?”
赵骁道:“我记得这里离盐场不远吧,正好顺路去瞧瞧。”
“这……”
“皇上夸赞你们制盐有功,盐税越交越多,是各州典范。”
“是…是吗?”公羊青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敲起鼓。也不知道郑甲把盐场安排的怎么样了……万一被他看出端倪,自己的脑袋可要搬家了!
离盐场越近,公羊青的脸越白,直到抵达盐场后,看着井井有序的盐工后,公羊青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满脸笑容道:“将军,咱们进去看看?”
赵骁皱着眉头,径直走了进去。
玉竹在信上说,盐场里的工人不分昼夜工作,各个累的面黄肌瘦,可这些人看起来十分正常。
随手招来一个人,见他满头大汗,身上都衣服都被汗水沾湿,上面还挂着结晶的盐粒。
“在这干了多久了?”
盐工伏在地上道:“回大人,小的在这干了六个月了。”
“起来吧,活累吗?”
汉子笑道:“自然是累的,不过能赚银子累也高兴!”
他当然高兴,应付过去就能拿到郑大人赏的十两银子,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赵骁挥了挥手道:“去干活吧。”
“将军,您看这盐场管理的如何?”
“不错。”
公羊青谄笑道:“还望将军能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这里越正常赵骁心中越是怀疑,玉竹八百里加急给自己送信,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恐怕这盐场里另有隐情。
出了煮盐的棚子后,赵骁继续往旁边向走。
突然出来几个人拦住他们的去路:“大人,前边是猪圈了,牲畜污秽别脏了大人的鞋子。”
赵骁不理会他们,径直往里走,没想到其中一个人居然挡在他身前。
公羊青吓了一跳,怒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将军也是你能拦的吗!”
那人连忙跪地磕头:“小的知错,大人饶恕?”
往里走果然是猪圈,几十头生猪养在一处,排泄物堆积在旁边,臭烘烘的熏的人睁不开眼。
公羊青捂着鼻子道:“将军,若没什么事咱们就回去吧,这里实在太味儿了!”
赵骁在臭味中敏锐的闻到一股血腥味,不过他没轻举妄动,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渐晚,赵骁骑上马带着一众官员回到了城中休息。
晚饭过后,一顶小轿停在了公羊府的后门,不一会门打开,郑甲从轿子上下来,匆忙走了进去。
“大人,今日怎么样?”
“盐场安排的天衣无缝,那赵骁什么都没发现!”
郑甲舒了口气:“那就好,盐场那边暂时先让佃户们干着,等找来新人再替换下来。”
公羊青摆摆手:“随你安排。”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真是奔着盐场来的,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郑甲道:“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大人您只需把此人哄高兴送走了,咱们才能安全下来。”
“我省得。”公羊青不满意他这副说教的口吻跟自己说话。
郑甲连忙低下头:“前阵子属下派人在徽州贩盐时,得了一副商朝张垌的花鸟画,过几日我让人给您送来。”
“张垌的画!”公羊青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郑甲微微翘起嘴角:“属下是粗人,不懂鉴赏,还要大人亲自过目辨别真假。”
“好好好!等他们走后你赶紧拿给我瞧瞧!”
“是。”
城中客栈里,赵骁带着副将和校尉们开了小灶,吃了顿好的,吃完饭他单独把郑大安叫到房中。
“将军找我有事啊?”
“今夜你别着急睡,去城外安排一千士兵,明早进城听令。”
郑大安一愣:“将军,是不是城里出了什么事!”
“现在还不敢确定,明日进城后我再通知你。”
“好!那您呢?”
“我打算再去盐场探一探究竟。”
外面的天完全黑下来后,赵骁悄悄从窗户跳了出去,一个人翻过城墙,朝郊区的盐场走去。
此时的宋玉竹也操纵着系统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白天赵骁来盐场时把他急坏了,盐场里的一切都是假象!那郑甲手眼通天,竟然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把这从里到外换了一遍!
奈何他只能看不能说,没办法及时跟赵骁联络,告诉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花了不到一个时辰,赵骁就赶到了城外的盐场。
这个时间盐场里的工人已经歇息了,周围却还点着不少火把照明,好像在故意提防着什么。
赵骁悄悄从旁边绕过去,走近盐棚时听见旁边有两个人正在闲聊。
“也不知道让咱们守在这干嘛?五经半夜谁会来这鬼地方!”
另一个监工道:“嘘——你别说,这几日我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后背发凉,好像有东西跟着似的。”
旁边的人吓得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老张,大半夜的,你他妈可吓我!”
“吓你干嘛?”
前些日子这里死了那么多人,怨气重的很,谁知道会不会有鬼魂回来索命。
他双手合十对着猪圈的方向拜了拜:“大哥大姐可别怨我们,冤有头债有主,是上头的人要杀你们,我们也没办法啊!”
“行啦,赶紧进去睡觉,明天就换别人值夜了。”
等两人走远后,赵骁若有所思,又朝白天的去的猪圈走过去。
猪圈里的猪已经睡着了,臭味依旧熏人,赵骁为了不惊动这些牲畜,只围着猪圈旁边查看一圈。
走着走着,他感觉脚底下好像踩到什么东西,掏出火折子点着一看,居然是一只人的手!
赵骁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猪圈就是为了遮掩死人的味道!
他后退几步,心里一惊,如果真如玉竹信上所说,那这里应该埋了上千个人!
即便他在战场上杀过那么多人,依旧被这些人的狠毒惊住!他们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做的恶事,竟然将原来的人全都杀了。
赵骁垂下眼眸,握紧拳头,怪不得玉竹说自己可以先斩后奏,这公羊青和郑甲,真是该死!
宋玉竹也暗暗捏了把汗,幸好阿骁发现了埋尸的地点,不然等下次再派人来的时候,这些尸体指不定会被郑甲埋到哪里。
第二天一早,公羊青早早就起来,准备给赵骁送行。
到了客栈见赵骁坐在大堂,正在吃着早饭。
公羊青挂上笑容走上前去稽首道:“将军,昨夜休息的可还好?”
赵骁夹着小菜道:“不怎么好,昨夜做了个噩梦,醒来半宿都没睡着。”
“不知是什么样的噩梦?”
“我梦见无数个惨死的人抓着我的衣角,请我帮他们申冤。”
公羊青面色不变道:“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将军这一年打了数十场战役,应当歇歇了。”
“我倒是想歇着,但是总有人作死,让我没空休息啊。”
公羊青悻悻的笑了笑,心想赶紧送走这尊瘟神,自己好鉴赏张垌的名画。
昨日听郑甲说完他便心痒痒,虽说郑甲只是个不入流的商贾,可每次送他的东西都能戳上他的心思。
赵骁喝完粥放下碗,门外突然涌进一群士兵,把两个人围住。
公羊青愣住:“将军,你这,这是干什么啊?”
赵骁摆手,士兵立刻将他绑了起来。
公羊青挣扎着怒道:“将军您这是做什么?下官不知到了什么错,为何要把我绑住!”
“别着急,一会你就知道了。”赵骁掏出银子结了帐。
走出客栈公羊青才发现,郑甲也被绑了,手脚还挂了镣铐。
两人目光一对视,公羊青见他眼底一片晦暗,心惊肉跳的低下头,已经猜出了几分。
赵骁带着二人再一次去了盐场,大军一来盐场里的监工就觉得不好,立马扔下东西跑路。
然而双脚哪跑的过马蹄子,很快就被骑兵追上,拿绳子套住脖子拉了回来。
“去几个人把猪圈挖开。”
“是!”
郑甲一听要挖猪圈,吓得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公羊青面色惨白道:“不关我的事啊,将军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骁并不理会他,随着猪圈被挖开,埋藏在地下的尸体也重见天日。
士兵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可挖出这些尸体时依旧红了眼睛。
这里面有未成人的孩子,也有年逾古稀的老人,更多的是则是跟他们年纪相仿的男女。
尸体密密麻麻的摆在地上,看得公羊青头皮发麻,他不清楚郑甲居然这么狠,把人都杀了。
赵骁走到郑甲面前,看着这个吓得已经说不出话的人,一脚把他踢进了死人堆里。
郑甲吐了口血,趴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杀你们……我也没办法了……”
赵骁踩着他的头道:“别着急道歉,等你下了地狱,亲自跟他们说清楚。”
郑甲浑身抽出,嘴里发出嗬嗬的嘶鸣声,过了一会瞪大眼睛身体僵住,居然被活活吓死了!
赵骁冷冷道:“真是便宜你了。”
那边公羊青吓得,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士兵们一直挖到午时才把尸体全挖出来,之前死的加上后来杀了,一共七千三百四十七人。
赵骁命人把尸骸堆积到一起,浇上火油焚烧。
以前在处理战场上的尸体时,宋玉竹曾告诉过他,如果尸体不处理干净,来年天气炎热就会腐烂,招来的蚊虫会传染瘟疫。
大火一直烧到子时,所有的士兵都自发走到尸火前鞠躬送行。等火熄灭后,赵骁让人在这里建了个硕大的坟包,立了块无字的石碑,希望这些苦命的人能早日投胎。
最后就是处理公羊青,此人罪大恶极,若不是他助纣为虐,光凭借郑甲一介商贾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第二日赵骁命人将公羊青和郑甲所做的事公之于众,然后把公羊青囚在车上游街示众。
老百姓起先都不知道盐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听闻那些去了盐场工作的人已经没了命,不由的庆幸当初自己没去。更多人则对公羊青所做所为感到愤怒。
大家追着囚车怒骂吐口水,更有甚者往他身上砸臭鸡蛋,狗屎和烂菜叶。
公羊青缩在囚车里瑟瑟发抖,完全没了往日威风的模样。
囚车到了菜市口,公羊青才发现自己的一家老小都跪在这!
“爹!爹救我!”公羊青十多岁的小儿子面色惊恐,不停的挣扎大喊。
旁边的士兵踹了他一脚:“给我老实点!”
公羊青涕泪横流,趴在地上砰砰磕头:“赵骁,赵将军!求求您放过我的家人,这都是我一人所为,饶了他们吧。”
那些无辜的百姓谁饶了他们?
赵骁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士兵举起屠刀,将公羊家四十一口人,全部斩首弃市。
郑甲的家人不在东州,此人非常狡猾,害怕事情暴露祸及家人,竟然提前把人和半数家产都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赵骁让人审问了他的下属,得知郑甲把家人藏到了徽州,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
赵骁决定回去的途中再去寻找,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远在上京的宋玉竹睁开眼睛,从系统中清醒过来。
公羊青和郑甲之流死不足惜,只可惜了那些百姓,若是自己发现的再早一些,兴许能把他们救出来。
然而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只能派遣靠谱的官员去接手东州。
盐场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当地百姓肯定也会留下心理阴影,让新上任的官员好生安抚,再重新开设盐场。
宋玉竹感叹,幸好自己当初查看了一下东州的情况,否则任谁也想不到,表面上一片歌舞升平的州府居然隐藏着这么黑暗的一面。
宋玉竹决定自己每日都要在全国地图巡查一遍,特别是各个矿场,一旦发现不妥,早发现早解决,千万不能埋下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