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女士哼了一声。
“你个小白眼狼,不要拉倒。”
但是真到了决赛那一天,吴女士还是来了。
她戴着墨镜,穿着一身漆黑长裙,踩着高跟,一脸冷漠地站在观众席上,而她旁边,是浅浅微笑的苏芳华和喜滋滋搓着手,满脸我儿子真棒的姜平海。
再往前一排,是刚结束工作赶来的陈柏青,孟扬,姜游的室友。
他们这一次没有再被没收通讯设备。
上台之前,姜游跟陈柏青通过了电话,从知道他真的有一支浩浩荡荡的亲友团起,他倒抽一口凉气,连小腿肚子都紧张得抽抽。
“你自个儿来就好了,怎么还把爸妈带上了,”姜游一身银色的演出服,画着浓密的眼线,眼下贴着碎钻,脖子山缠绕着一根皮质的choker,上面张狂地嵌着尖刺,要多狂妄就有多狂妄,但他说出来的话就怂得一比,“你看这现场氛围合适吗,待会儿台上吼起来,别把你妈和我爸吓得晕倒。”
他说着这话。
就听见他爸的声音出现在了手机里。
“柏青啊,比赛快开始没有,我看这些观众脸上怎么都贴着贴纸啊,我们是不是也得搞一个啊,应该弄个横幅的,把姜游名字写上去,这才有气魄。”
姜游:“.……”
谢谢你啊爸,但我好像丢不起这人。
“不用叔叔,我们在这里看着姜游就好。”
陈柏青安抚好姜平海,又继续跟姜游通话。
他说,“不是我带来的,是他们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自己要求来的,叔叔激动得一晚上没有睡好,他说你上回参加比赛,还是小学去参加乐器比赛,当时他就在台下,如今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能不来呢。”
姜游不说话了。
后台忙忙碌碌。
他躲在更衣室的一角,根本没有几分钟就得出去准备了。
旁边不知道扔着谁淘汰下来的服装,厚重的红色天鹅绒,他半蹲在地上,隐藏在这沉甸甸的布料后面,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那要是我表现得很糟糕呢?”他轻声问。
之前那两个月他一点没觉得紧张,就是抱着玩闹的心情,纯粹来到此一游,就像青春最后的毕业旅行。
他们乐队其他三个人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偏偏他们一路走到这里来了,用二十七支乐队的淘汰,用其他人的梦想铺路,才换来他们站在了这里。
还有一个小时就轮到他们登台了。
他的家人,爱人,朋友都在台下注视着他,他在千万陌生人面前表演过,除了最开始那几次,都没有觉得紧张。
可是这一刻,他听着更衣室外的嘈杂声,却觉得像回到了曾经的高考考场,他不知道怎样落笔,才会得到一张满意的答卷。
可他听见陈柏青说,“搞砸了也没关系。”
在观众席山呼海啸的呐喊里,陈柏青的声音穿过重重尖叫,像从竹叶尖滚下来的山泉,裹挟着月光,轻易地破开了满室的沉闷。
他说,“记得你高考那一年我跟你说过什么吗,这也只是一次考试,你已经很努力了,真的搞砸了,也不过就是复读,再来一次。这都在我们可以解决的范围。”
“这次也一样,这不过是一次比赛而已,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为你骄傲,你爸妈也是。”
几分钟后,姜游回到了准备室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碎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左海洋刚刚听见了他通话的前几句,低声问道,“你爸妈在下面吗?”
姜游沉痛点头,“还有我阿姨和我哥。”
左海洋笑了一声。
他拍了拍姜游,“那很好啊,我们要给叔叔阿姨看看,现在年轻人是怎么玩音乐的。”
姜游也笑起来,做了个鬼脸。
一小时后,南吉川登台。
舞台灯光直射下来,姜游往下扫去,根本看不清台下观众们的脸,放眼望去,都是昏暗一片。
但他知道,都有谁在台下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话筒。
他是今晚的主唱。
一般来说,他们乐队的主唱是左海洋,但这一次他们分到的曲目是抒情歌,所以换成了姜游。
他们演出的歌曲,是姜游第一次参与编写的那首《刻蚀》,经过一个月的重新编写,改曲,又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变为全新的一首歌。
姜游闭上了眼。
当伴奏响起的时候,他又睁开了眼,一束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他身上的演出服贴着一万片细细的亮片,稍微动一下,便如湖水般波光粼粼。
他的头发特地留长了一点,挑染了几缕银色和蓝色,眼睛下面贴着星星点点的碎钻,映衬得他的眼睛宛如星辰。
而在他的耳朵上,戴着一枚低调优雅的白金耳钉。
他抬起手,跟全员一起与台下的观众打招呼。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用力使劲,捏住了手上藏着的一枚小小的箭矢,他用力按动了尾部的机关,这枚箭矢便如流星般射向了上空,而后炸成了无数金色的碎片。
“大家好,我们是南吉川。”
陈柏青在台下专注地听着。
他已经知道了,这首《刻蚀》是姜游写给他的,在酒吧的那一次,他问姜游要与谁长眠深湖。
但现在,无需姜游回答。
他已经知道,是他。
与姜游携手的人,只会是他。
而在他的黑色衬衣上,别着一枚利剑造型的胸针,海蓝宝石温润透亮,当他为姜游鼓掌的时候,下面坠着的戒指也跟着轻轻晃动。
晚上十二点。
比赛结束。
全员出来谢幕。
一路打拼过来的四个月,不管是进入前三还是最终惜败的乐队,最终都抱在了一起。
南吉川排名第四。
只差了0.5分,惜败于另一支名为枯叶的乐队,止步于此。
郁辰在台上嗷嗷大哭,却不都是难过的,他勾着姜游的脖子,“游哥,咱们还第四呢,这比我一开始想得好多了。”
姜游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其实还是有点伤感的,第四,真是让人说不出的遗憾,来的时候并没有指望一路站到最后,可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又会希望沿途的风景久一点。
“是啊,第四已经很好了,你今天表现得很棒,是最好的一次。”
姜游又揉了揉郁辰的脑袋。
郁辰一怔,随即哭得更大声了。
他抽抽噎噎道,“但我也还是有一点难过。”
左海洋跟赵禹都笑着摇摇头,他们一人一边捏住了郁辰的脸,强迫他对着镜头笑起来。
这一幕被摄影师给拍了下来。
等到节目结束后,单独发给姜游留作纪念。
而许久以后,姜游在自己的邮箱里发现了他们的乐队导师许良平发的邮件,并不是给他们一人的,决赛里落选的那几支乐队都有。
里面没说什么套话。
许良平说,“你们每一支乐队都是我亲自挑选的,这一次的比赛也是我亲自把关的,也算圆了我自己一个心愿。
你们都是很出色的年轻人,谢谢你们参与了我导演的这一场毕业大戏。
祝贺你们在光年毕业,也祝愿你们鹏程万里。”
一场梦。
姜游琢磨着这几个字,心想他们这个看着冷面无情,动不动骂他们是废物的导师还有着感性的一面。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比赛结束的当天,姜游受到了全家最高礼遇的欢迎,他从后台的大门出来,就被早就等候着的老爹一把抱住。
“了不起啊,儿砸,”姜平海用力地拍拍他,“音乐水平也不知道遗传的谁,咱家好像没有搞音乐的基因啊,到你这儿就变异了。”
姜游被捶得差点咳嗽。
吴芮一把将儿子解救出来,瞪了姜平海一眼,“你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
但她也忍不住像揉面团一样揉了揉儿子的脸,“宝贝,祝贺你比赛结束。”
最后才轮到陈柏青。
当着家长的面,陈柏青不敢过于放肆,可是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灼热。
他伸手抱住了姜游,很用力。
“欢迎回家。”他说。
他胸前的胸针轻轻硌到了姜游的心口。
莫名的,姜游鼻子一酸,他也反手抱住陈柏青。
最终,虽然很开心跟家人碰面,但是姜游还是要先跟自己的乐队去吃庆功宴,家长们倒也非常理解,体贴地挥挥手,让他们玩得开心。
只有陈柏青这个编外人员跟去了。
在开去餐厅的路上,车内叽叽喳喳,连左海洋这样内敛的人都忍不住变得多话了,甚至还在车上跟郁辰掰手腕。
每个人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脸上的妆容还没有完全卸掉,预留了一些亮色的闪片,像一场梦的余烬。
姜游靠在陈柏青的肩上,望着窗外,想起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
他想,他人生里,大概不会再有像这样的四个月,跟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起在舞台上挥洒汗水,为了一个目标去拼进全力了。
他们乐队不会解散。
但从今天往后,左海洋会继续漂洋过海继续他的学业,早日成为一名金融民工,赵禹会回老家工作,跟女友订婚。
郁辰会继续学业。
而他也有自己的规划。
他们这一段勇往无前的青春,确实要在这里短暂地落幕一次。
但好在,谁也没有后悔。
几个月后,南吉川最后一次演出过后,向一直支持他们的粉丝宣布要暂停一段时间的活动,归期不定,但永不解散。
左海洋出国,就读南加州大学。
赵禹过上了朝九晚五的日子,每天在群里咒骂上班。
郁辰最近混在别的乐队里,专业替补,谁家的乐队需要架子鼓,都来临时借调他,搞得他愤愤不平,表示他这身价早晚要涨。
而姜游,正式大学毕业后,加入了浩浩荡荡的考研大军。
坐在男朋友的公寓里,他面如菜色地看着面前的英语题,气息奄奄地想,他还不如逐梦娱乐圈呢。
起码娱乐圈不考英语啊。
第63章 :同居
窗外日头毒辣,姜游坐在陈柏青的书桌前,穿着一身柔软的家居服,叼着个笔,看着自己卷子上的红叉,叹了口气,深深地感觉自己真不是学习这块料。
他在去参加“光年”之前就跟陈柏青商量好了要去考研。
这也是他的老师建议的。
姜游这辈子也没想到,居然有老师会对他说,你在专业上其实还挺有悟性的。
一般人大三就开始准备考研了,大四正好参加考试。
但他因为之前去参加“光年”的比赛,耽误了快半年,回来以后又忙着补齐他落下的功课与毕业论文,一来一去,一直到毕业他才来得及复习。
不过好处是,他可以在男朋友的公寓里啃那些令人头疼的专业书。
晚上也有男朋友给暖被窝。
算是提前进入同居生活。
姜游想到这儿,抬手按了按眉心,把刚才扔掉的卷子又捡了起来,算了,学吧。
陈柏青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他从外面打包了夜宵,是姜游喜欢的那家煲仔饭,他换了鞋走进来,一眼就看见姜游在桌子前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一样。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了,也不怪姜游困。
他慢慢走过去,低头看了看被姜游压在手肘下的试卷,姜游的专业课他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看英语政治。
他把那几张英语抽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还不错。
比之前有进步,起码作文会用高级句了。
他看了会儿英语试卷,再抬眼,发现姜游不仅没有醒,还睡得更熟了,脸都压在了胳膊肘上,嘴唇微张,就差流口水了。
得亏小姜同志天生一张美人面,又有陈柏青十级滤镜,看上去非但不猥琐,还有点可爱。
陈柏青眼神温柔下来。
他也不急着喊姜游起来,只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姜游的脸颊。
屋子里灯并不明亮,只有书房一角亮着台灯,想来也是姜游忘记开灯了。
但这却让陈柏青想起他们高中时候一个停电的夜晚。
停了一个多小时。
老师没法上课,只能让他们在教室里坐着,随便聊天还是睡觉。
姜游昨晚熬夜看小说,倒头就睡。
可是教室里空调也跟着停了,空气里一阵一阵的燥热,混合着窗外的虫鸣,睡也睡不安稳。
他就拿着试卷当扇子,耳朵里塞着耳机,轻轻给姜游扇风。
那时候教室里一片昏暗,也像今晚一样,只有黯淡的月光,谁也没有注意他们这个后排的角落。
只有前排的女生回过头,想问他借一下胶带,猝不及防看见了这一幕。
那女孩睁圆了眼,看看他,又看看姜游,露出了人生受到冲击的表情。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陈柏青就抬起手,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那女生立刻也捂住嘴,用手指点了点胶带,等他点头后,迅速拿着胶带转身,再也没转过来。
事到如今,陈柏青想起来也有些不可思议。
他怎么会这么喜欢面前这个人呢。
姜游睡了一个小时,他就扇了一个小时,可是等姜游醒来,他又只是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来,什么也没说。
他那时候无法洞察未来。
不知道一年多以后这个人真的可以属于他。
他抱着一种绝望的,无可救药地心情暗恋着姜游,又疯狂地嫉恨未来会牵起姜游手的那个人。
可他从来没能放弃过爱姜游。
这太难了。
他可以干脆利落地戒烟,说不碰就不碰,却唯独戒不了姜游。
姜游也没睡多久。
二十分钟后他就醒了,脸上还带着笔帽的红印子,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见陈柏青还有点懵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陈柏青一身灰色的衬衣,坐在书桌旁的扶手椅上,脸上戴着平光眼镜,轮廓被台灯镀上一层朦胧的光,瞧着格外温润美好。
他迷迷糊糊地问,“你回来了呀?”
“嗯。”
陈柏青指了指旁边的袋子,“给你带了夜宵,但是你睡着了,我就没有喊你,现在要吃吗,去给你热一热。”
姜游瞬间清醒了,“吃。”
不过他没等陈柏青动手,自己去把煲仔饭热了,回来的时候拿了两个勺子,往陈柏青手里塞了一个。
两个人坐在书桌旁吃着夜宵,陈柏青并不饿,吃了几勺就停了。
但他一直望着姜游。
姜游奇怪地摸摸脸,“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墨水吗?”
陈柏青摇了摇头。
他说,“之前有很多次,我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你搬过来了,梦见你在附近上大学,我下了课回来,你已经在公寓里打游戏了,就坐在地毯上,旁边开着薯片的袋子,等着我给你带晚饭,就像我们在家的时候一样。但是再一醒来,却发现都是梦,你不在这儿。”
他伸手摸了摸姜游的头发,微微笑了笑,“刚刚推门进来,看见你在我的书桌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高兴。”
四年过去了。
十六个季节流转,终于换来姜游坐在他对面。
姜游咬着勺子,怔了一怔,他还真是很少听见陈柏青这样感性。
但他太能理解陈柏青的心情。
他在陈柏青的掌心里蹭了蹭。
吃过夜宵,姜游去洗澡,出来后没有再学习,而是滚上了床,跟男友进行他喜欢的夜间运动。
运动了好几次。
他趴在床上,指着窗台上的多肉跟陈柏青嘚瑟,“你有没有家里今天有点不一样,那阳台的植物都是我浇水的,书架上的书我也整理了,还把桌子什么的也给擦了擦。”
以前这些事都是陈柏青做的。
但他天天被陈柏青好吃好喝伺候着,看陈柏青早出晚归,还要早出晚归照顾他,也开始笨手笨脚开始学会了做些细活。
“看见了,打扫得不错。”陈柏青说。
姜游更得意了。
他靠在陈柏青怀里,畅想未来,“可惜这房子小了点,等咱俩以后能买房了,要专门再给你做个书房,还要弄一个影音室,看电影效果好。”
他对此豪情万丈,十分有干劲。
参加完“光年”,虽然只拿了第四名,但是他们乐队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几次演出也颇为出圈,圈到了不少粉丝。
左海洋出国前,他们接到了不少演出,连出场费都提高了,几个人算是发了笔小财。
姜游颇为膨胀地想,离他可以养得起陈柏青,虽然还有99.99%的长路要走,但也不是一点都没可能嘛。
陈柏青听得笑了笑,他搂了搂姜游的肩膀,轻声道,“会有的。”
此时此刻,姜游还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他又叽叽咕咕,聊了会儿他的复习大计,就脑袋一歪,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