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在一起,虽然都不算年轻了,却还说得上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姜游靠在门边,下意识笑了一笑。
他心里是真的毫无芥蒂。
他妈妈吴芮跟老姜同志是真的性格不合,在他五岁就离婚了,但是婚姻不成仁义在,这么多年都保持了友好往来。
姜平海跟苏芳华要结婚这事儿,她也是一早知道的,还挺高兴的,就是偷偷跟姜游吐槽姜平海真是走了狗屎运了,人到中年还能有这么温柔美貌的老婆。
所以在这桩婚事上,姜游基本和他亲妈一个态度。
但他不太确定陈柏青怎么想的。
陈柏青的生父是名警察,因公殉职,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他去世的时候陈柏青才四岁,但在陈柏青和苏芳华的记忆里,他是个很好的丈夫与父亲。姜游还跟着陈柏青去扫过几次墓,照片上的年轻男人跟陈柏青有五六分像,看得他心头都沉甸甸的。
如今苏芳华再婚,姜游设身处地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伤感。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再浓的感情也封印在了十几年前,如今又是新人换旧人。
但陈柏青的脸上又瞧不出什么。
他神色平静,站在门后,松树一样挺拔,看着苏芳华,看了许久。
他们最终也没有进去打扰这一对新婚夫妻,就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等着。
茶几上放着给苏芳华准备的捧花,白桔梗,白紫罗兰和尤加利叶。
姜游捡了朵剩下来的桔梗,在手指间转来转去,迟疑了下,低声问陈柏青,“你真的……不介意我爸给你当后爸吗?”
陈柏青在看摄影馆的介绍册,翻页的手指停了一下。
“我不是早就说过同意了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游说,“我知道你是体谅阿姨的,也愿意她跟我爸结婚。但你自己呢,你真的一点都没高兴吗?你会不会觉得……”
会不会觉得我爸爸,抢走了你爸爸的位置?
这句话在姜游舌尖上转了转,最终还是没说。
陈柏青听懂了姜游的意思。
他扫了姜游一眼,清晰地看见了姜游脸上的不安。
他的手指停在影楼的宣传册上,这上面都是曾经在摄影馆拍过照的夫妻,新娘跟新郎琴瑟和鸣,交相辉映,哪怕没有彼此对视,喜悦也从眼角眉梢透露出来。
其实他妈妈也曾经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但他说没有。
他不能说有,但凡他有一点难受,他妈也许都会犹豫甚至放弃。
所以人长大以后就要学会说谎了。
尤其是他。
他幼儿园起就知道,有时候假话比真话更能讨人欢心。
但现在问他这话的是姜游。
是陪着他一起长大,知道他所有阴郁不甘,却还像小太阳一样陪在他身边的姜游。
“有一点,”陈柏青说,他笑了笑,眼睫微垂,泄露了一丝怅然,“但只是一点点。”
姜游心都软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陈柏青,只能像小时候一样,慢慢地靠在陈柏青的肩上,跟他十指相扣。
他的头发刚刚洗过,蓬松柔软,靠过来的时候总让陈柏青想起他小时候的一件玩具,一只奶油色的卷毛小狗。
姜游身上一股好闻的柠檬与佛手柑的味道,像夏日里穿透了重重绿影落在书页上的一道光,清新又柔和。
他什么也不用做,只是这样依偎在陈柏青身边,就让陈柏青像暴风雨天找到了灯塔,迅速地平静下来。
“哥,”姜游在陈柏青肩上蹭蹭,认真道,“我会对你好的,真的。我爸也会。没有谁会取代谁,我们只是成为新的家人。”
陈柏青失笑。
他摸了摸姜游的脑袋,收下了这不含杂念的安慰。
“好。”
这一天的拍摄分为了外景跟内景,但因为苏芳华跟姜平海要求不多,套餐也不繁杂,拍得也不算太累。
下午四点,他们的照片就全部拍完了,一共三套服装,包括全家福。
最后还剩两个小相框照。
大头都拍得差不多了,这两张随便照一下就好。
苏芳华有点累了,正商量要不从前面的相片里选吧,陈柏青突然问,“能不能我跟姜游单独拍一张?”
姜游懵逼地抬起头。
苏芳华跟姜平海也一愣,但很快两人就高兴地说好。
“好啊,你们兄弟俩也该有一张,”姜平海说,“多拍两张也行,你们两个二十来岁,变化是很快的,应该留个纪念。”
苏芳华也颇有兴致地看过来。
姜游还懵着,就被陈柏青牵着手,走到了刚刚取景的窗台前。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柏青拦腰一抱,他就双腿腾空,被放在了窗台上。
姜游吓了一跳。
“你……”
他攀着陈柏青的手臂,下意识去看苏芳华跟姜平海的脸色。
还好,这两人没意识到哪儿不对,还笑眯眯的。
“你吓什么人啊。”
他轻声抱怨了一句,松开了陈柏青的手臂,但他一抬头对上陈柏青的视线,太专注炙热了,他又后知后觉有点害臊。
他轻轻把脸扭向了一边。
“你今天很好看。”陈柏青低声赞美。
姜游更不好意思了。
摄影师举着相机在找角度,“弟弟别害羞啊,抬头,看看哥哥。”
姜游:“……”
他慢吞吞地抬起头,与陈柏青四目相对,时间像突然被按下了慢放键。
咔擦一声。
摄影师手疾眼快地按下了相机。
这张照片没多久就洗出来,放在了陈柏青卧室的书架上。
被朦胧光影笼罩的拱形窗台,淡淡的夕阳余晖下。
一位穿着黑色礼服的清秀年轻人坐在窗台上,他茶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近乎金色,睫毛纤长,鼻梁挺翘,眼眸柔软多情。
他神情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羞涩与腼腆,却又不受克制地望着他眼前的人。
站在他对面的人,身形与轮廓都比他硬朗,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年轻英俊,气质冷淡,可是看着他的时候却专注炙热,像发现了埋藏几百年的瑰宝。
照片拍完后,一家人换了衣服,卸了妆,又吃火锅去了。
姜游跟陈柏青坐在车后座。
外头天色将晚未晚,正是黄昏好时节,陈柏青像是累了,在闭目养神,但姜游想起这人刚刚望着自己的样子,又有点心痒痒。
他看了眼前座,他爸和苏阿姨还聊着天,顾不上他们。
他偷偷挠了下陈柏青的手心。
陈柏青睁开了眼,“干嘛?”
姜游像是漫不经心,又带了点得意,“你刚才,干嘛一定要跟我单独合照啊,吓死我了,也不怕被……发现。”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含含糊糊,自动消音了。
陈柏青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在这辆车拐过一个红绿灯口的时候,他与姜游靠近了一点。
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也说过想跟我结婚的。”
姜游一愣。
他还真不记得。
情动时候的甜言蜜语,他说得多了,哪能每个都记在心上。
陈柏青说话的热气扑在他耳朵上,有点痒,也有点麻,他下意识想躲。
但陈柏青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躲。
“谁知道你这小骗子说话算不算数,我总得先给自己讨张结婚照。”
一直到火锅店,姜游的耳朵都是红的。
姜平海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只有陈柏青老神在在,漫不经心地翻着菜单,“可能是天太热了。”
第31章 :错综复杂
拍完婚纱照,离过年就也不远了,苏芳华跟姜平海的婚宴定在年初七,正好亲朋好友都有空。
过年前,姜游还在徐克齐那里兼职。
徐克齐店内另一个驻唱因为要回老家,早早也跑路了,于是姜游友情帮上班到年二十九。
他跟徐克齐现在算彻底混熟了,两个人都是万事不操心的开朗个性,再加一个孟扬,说是来兼职,每次光喝酒吹牛都要两小时,徐克齐还不肯收钱。
搞得姜游颇为不好意思,工资都拿得烫手。
但他想返还一部分,徐克齐又不让,几次推搡无果,最后没办法,在徐克齐这儿充了张卡。
三个人并排霸占着吧台。
孟扬问姜游,“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啊?”
姜游剥了个坚果,郁闷道,“元宵前。”
他放假回来前还沉浸在不想跟陈柏青见面的愤懑里,觉得这四十天的寒假格外的长,简直不科学,巴不得去跟教育局举报。
现在又心思善变,开始嫌寒假太短。
孟扬笑了一声,“那陈柏青呢?”
姜游脸色更臭了,“比我还早两天。”
孟扬乐了。
他是知道姜游跟陈柏青最近又藕断丝连上了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姜游也不肯说,只说陈柏青突然开窍了,现在居然来追他了。
孟扬咬了根薯条,想想还怪稀奇的,陈柏青那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真的知道怎么追人么?
这可不是他污蔑陈柏青。
他们三个都是一个高中的,他就在姜游班级隔壁,陈柏青总被老师喊去办公室,回回从他们班旁边路过,俊秀如玉的一张脸,几乎不笑,校服永远熨帖干净,扣子严严实实,一路扣到最上面一颗。
女生非说这是禁欲系。
但在男生眼里,就只剩下两字——装b。
孟扬向来不待见这种人。
可惜姜游眼瞎,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他下巴搁在没开封的啤酒瓶上,笑得颇为不怀好意,在桌子下踢了姜游一脚,“陈柏青真的会追人么,我看他一副冷冷清清快要出家的样子,怎么追你啊?”
姜游差点被一粒花生呛住。
陈柏青还出家?
寺庙可不收这种狂徒。
但他扫了孟扬一眼,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孟扬却不放过他,姜游失恋的时候他秉持着兄弟义气,不去揭姜游的伤疤,但最近姜游这一脸春风得意,这再不审问,还等什么时候。
“别装,”孟扬拿坚果壳扔姜游,“你这种藏藏掖掖的,在我们高中是要被抬起来撞柱子的。”
姜游嗤了一声,“你少来。”
两个人小学鸡吵架一样闹了会儿,糟蹋了徐克齐一小碟果盘。
姜游举手暂停。
他说,“陈柏青也没怎么追我啊。”
孟扬挑眉。
姜游说,“我俩就住一个屋檐下,又认识十几年了,本来就经常黏在一起,做什么都在一块儿,他总不能天天给我送玫瑰看星星吧,不要命了啊。”
但要说陈柏青什么也没做……那倒也不是。
姜游的脸可疑地红了红。
他吞吞吐吐,“非要说的话,他就是……总撩我。”
孟扬感兴趣道,“他撩你什么了?”
姜游却又不说了,踹他一脚,“你少打听。”
他不肯说。
但孟扬是谁,他被谢以明捞上岸以前,撩过的0能组两支足球队,看姜游这副样子,十分揶揄地笑起来。
只有徐克齐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
他如今终于知道了,那天来抓姜游的帅哥叫陈柏青,是姜游异父异母的哥哥,父母要结婚的那种。
但这两人又是一对。
曾经是情侣。
现在分手中。
但又黏黏糊糊,拆也拆不开。
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
徐克齐情不自禁吐槽道:“我真是纳闷了,我一个24k纯直男,怎么总遇到你们这些基佬,我到现在还单着,找不到情投意合的妹子,就是被你们把桃花运都吸走了吧?”
孟扬一把勾住他,“哥哥,话不要说太早,你都单到现在了,搞不好哪天你也嘎嘣一下弯了呢。人生皆有可能。”
徐克齐光是想一想那画面,就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当机立断推开了孟扬,一声暴喝,“滚!”
几个人把啤酒喝完,也就十点多了,姜游接到了陈柏青的电话,陈柏青办完了事情,说顺路过来接他。
“嗯,行,”姜游扭头问孟扬,“你呢,回去吗,要不要把你一块儿捎回家?”
孟扬却摇摇头。
“用不着,我也有人接。”
两个人各自拿外套,今天就算散场了,在等各自的车来的时候,正好站在路边醒醒酒。
姜游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突然后知后觉问孟扬,“谁来接你啊?”
孟扬又不像他家,是独自居住的。
孟扬瞥他一眼,觉得他明知故问。
“还能是谁,谢以明。”
居然还真是。
这下子轮到姜游眼睛咕噜噜转了,他纳闷地看孟扬,“你跟谢以明,这算是又又又在一起了?”
孟扬背着风,打火机擦出一朵火花,点了根烟。
“也不算吧,顶多算个床伴,”他笑了一声,“谢以明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三代单传,就他一个独苗,还封建得要死,怎么可能允许他出柜,他大学毕业就想给他相亲,让他早点成婚生子了……更何况他本来也是个直男。”
所以他跟谢以明才总是吵架分手。
一个封建家族的前直男。
一个风流成性的前1号。
这两个属性靠在一起,谁看对方都不靠谱,觉得对方分分钟就会抽身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上。
姜游皱起了眉。
虽然跟孟扬是好朋友,但他在感情上一直是纯爱党,牵个手都觉得要负责,初恋就想跟人走进婚姻的殿堂。
他实在理解不了这错综复杂的肉体关系。
他问,“那你们现在算怎么回事……走一步看一步吗?”
“差不多吧,”孟扬笑了笑,“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就再见呗,又或者可能还没到那时候,我们俩就觉得腻了。”
他看着姜游。
姜游拢着自己的牛仔外套,收着腿坐在这石墩上,眼巴巴看着他,还怪可爱的。
倒不是说长相,就是气质,一看就没经过什么毒打和波折,天塌下来也有人帮顶着,是被关心和爱护长大的。
他说,“不是谁都跟你和陈柏青似的,两小无猜,还又两情相悦,从年少到现在都是只有彼此。”
他笑了笑,“我跟谢以明只看眼前,开心就好。”
姜游还是不太理解,只看眼前,那要分开的时候舍不得怎么办。
不过孟扬愿意,他也不能说什么。
但孟扬的话倒是勾起他另一段心事。
他愁眉苦脸,冲孟扬道,“有时候两小无猜也不一定好。”
“怎么,”孟扬笑他,“你还想换换口味啊?”
“才不是,”姜游唉声叹气,“你说哪个家长能接受儿子不仅搞基,搞的还是自己哥哥啊,草,我都能想象我爹会怎么打断我狗腿。”
昨天跟陈柏青拍“婚纱照”的时候,他就想起来这一茬了。
现在他是美滋滋。
又能享受偷情的刺激,还能跟自己心上人一个屋檐下,但一旦他跟陈柏青的关系曝光,两个人非得一起进火葬场。
孟扬噗得笑了一声。
他把烟尾巴弹进了垃圾桶,笑着道,“这还真是…….各家有各家的烦恼。”
他们说话间,一辆白色的车停在了路边,车窗降下,里面露出陈柏青的脸。
孟扬下意识看了姜游一眼。
从车窗下降的同一秒开始,姜游就像个见了光的喇叭花,笑得阳光灿烂。
“哥。”
姜游叫了一声,他从石墩子上站起来,冲孟扬摆摆手,“那我先走了。”
孟扬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看这不值钱的样子。
“走吧。”
姜游屁颠屁颠上了车,从车窗里跟孟扬又摇了摇手,还不忘说,“过两天我去你家打游戏。”
陈柏青的脸在旁边立刻就黑了。
孟扬笑了声,“行。”
等车开走了,他一个人站在路边,想起姜游刚刚望着陈柏青的样子,又有一点羡慕陈柏青。
谁不希望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仰慕着。
正想着,一辆黑色的SUV也停在了他面前,车窗只降下了一条缝,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人的轮廓。
孟扬看了一会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谢以明大概是刚结束工作,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了几丝,刀刻般深邃的脸孔,肩背宽阔,挽起的衬衫袖扣露出常年锻炼才有的肌肉线条。
很有魅力。
但孟扬甚至懒得看他一眼,意兴阑珊道,“开车吧。”
姜游坐在车上频频回头。
陈柏青不由问,“你看什么?”
“看后面那个车。”姜游用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口气,“那是孟扬男朋友。”
虽然孟扬跟谢以明拉扯许久,但他其实没怎么见过谢以明,印象已经不清晰了。
但他对这人还挺好奇的。
陈柏青往后视镜里扫了一眼。
他漫不经心道,“他又谈男朋友了?”
姜游看了几眼,又老实坐好,“还是原来那个,算了,跟你说你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