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门口就站了七个人,见时候也不早了,有人开始不耐烦,牛车主人柳相途拉着牛车出来,乐呵呵对他们道:“上车吧,大人两文钱一个,小孩老人一文钱一个。”
坐车的人都知道他的规矩,一个个交了铜板上去,只到了之前宁景看到的少年时出了一点岔子,少年觉得自己还小,只愿意出一文钱,车主不允,因为少年的身量已经和普通成年女子般高了,人家都给两文,你给一文不合理。
见他们僵持着,车上的人催促道:“林家小子,你到底坐不坐车,不坐别耽搁了别人。”
“就是,相途叔这规矩又不黑心,你若是两文钱都出不起就别坐了,早早趁着时间走去城里吧。”
宁景已经坐在了车里,旁边的人都自动避开了他,倒让他一个人站了一块地,落得舒坦。
听到旁边人称那少年林家小子,他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因为这小子在书里还有些来头。
林家是新近迁来村子的,所以原主并没有见过这些人,记忆里也没有他们的印象,所以宁景才没有认出来,不过一说到林家小子,他就反应过来了。
原剧情里,这户人家和涂格关系挺亲近,因为两户人家都是刚来村子不久,都安家在村东一块,互为邻里。
在书中,当初柳和宜刚重生,执意要和柳家撇清关系,设计让村子里的人看清自己母子被柳家欺压的惨状,然后请了族老和村长来见证,当时这事全村都去瞧热闹了,对柳和宜批判的有,同情的有,其中林家婶子说话声音最大,柳和宜也因此承她的好,两人熟络起来。
后来,柳和宜母子分出柳家,就被林婶子邀去村东住,在那里安了家,就连他和涂格的事也由林婶子做媒,所以两家关系越走越近,之后林家借了主角的东风,本来揭不开锅的家庭,一家人富的富,考功名的考功名,可以说完完全全靠抱主角大腿躺赢了。
而其中考功名的就是这林家小子林惠泽,莫看这人年纪小,却是书里少有的神童,十四岁童生,十五岁秀才,十七岁中举,十八岁成了姜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同年被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看中,成了风光无限的驸马爷。
有意思的事,书中原主舞弊案就由他负责,那时林惠泽高高在上坐于明堂,动动手就判了原主流放千里,路上解差对原主重点“照看”,未尝没有这人的授意。
只是没想到,未来风光无限的驸马爷也有为了一文钱和人争执不休的时候。
宁景觉着有几分意思,探头去仔细打量这个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棉布青衣,头发梳的整洁,模样清秀,双目有神,此时因众人的话羞的脸颊涨红。
看到众人不耐烦和嫌弃的目光,他咬咬牙,从袖中囊袋里又摸出一文钱,一言不发给了车主,然后噔噔上了车,扫视了一眼,不情不愿坐到宁景旁边,又嗤了一声,转过头去。
宁景突然有种感觉,仿佛自己到了鄙视链最低端了,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牛车很快出发,沿着颠簸的路缓缓前行。
和安村夹在平遥城和岑溪镇中间,离镇上近,人们一般步行前去,去城里远,中间还有一个村子,牛车路过时会停下,便又上来三个人。
一直到巳时,牛车才晃悠悠进了城,宁景挑开帘子看向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上一趟城路上就花了近两个时辰,真不容易。
往日原主进城都要小住几天,但他今天没带住宿的银子,主要是为了来城里踩踩点,了解一下,晚上就回去。
到了一处茶馆外,牛车停下,它会在这里停一天,到申时再回返。
宁景下了车,将衣服上的褶子抚平,舒展了一下手脚,往四下打量。
在原主记忆里他看过这些地方,但那和看影片似的,哪有如今身临其境感受深刻。
茶馆位于十字路口,四处青石板道路纵横交错,街边店铺林立,几步就有小摊位摆物品叫卖,人来人往都衣着整洁体面,透着一股热闹欣荣之意。
这边是城南,居住的多是平民百姓,生活气息很足,有酒楼饭馆,布庄书店。
林惠泽从宁景身后出来,抱着一本书径直去了书店,宁景看他一眼,在车上时,那么颠簸这少年也一直在看书,小心翼翼又求知若渴的模样,想来他不辞辛苦,花费钱财进城一趟是为了来还书租书的。
姜朝读书十分不易,贫苦人家孩子上不起私塾,有些人就来书店租书自学成才,毕竟一本书价格几百文到几两银子不等,还有一些书有钱也买不到,租的话就便宜很多,只是要小心不能弄坏了。
这林惠泽倒是刻苦,后面会成功除了主角提供钱财外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
宁景想着事,展开折扇挡住日头,看了一下方向,走入人群。
他先是去路边包子铺买了两个馒头果腹,然后去各条街道逛了逛,一直过了午饭时分,才踩着步子来到食香阁。
宁景到时,食香阁里面除了留小二过路的道和一两张桌子,空的角落已经挤满了人,毕竟听书免费,不占这便宜白不占,现在想进去,除非是掏钱点个茶水占一桌。
宁景摸了摸囊中十几枚铜板,一壶最次的茶要二十五文,一碟点心二十文,他是怎么也凑不齐的,而且他还得留两个铜板坐车回
至于走回去,宁少爷他不想。
他往旁边打量,除了他外还有人想进去,但是都被小二委婉劝退了。
毕竟说是可以免费听书,但不可能让人一窝蜂挤在里面,那挤挤攘攘场面不好看不说,气味肯定难闻,他们免费是为了吸引人气更好赚钱,又不是做慈善,可不能让里面花了钱的客人差了体验。
宁景看到一个和他打扮差不多的书生在门口叹气,想进去又一脸肉疼的模样,捏着钱袋子在犹豫。
他眸光一闪,笑着走上去,道:“这位兄台有礼了。”
那书生一愣,看向宁景,见他仪态闲雅,姿容俊美,但两颊微陷,青衣半旧,看着有一股落魄味道,这让书生很灵敏的嗅到一丝同类的气息——穷酸书生。
书生向宁景回了一礼,疑惑的看着宁景,不知他找自己为何,他们又不相熟。
宁景只是一笑,凑近他低语两句,书生顿时眼睛一亮,稍稍一想,就点头道:“那便如此了。”
说罢,两人一起走过去,这一次,书生挺直腰背,中气十足对小二道:“劳小二哥给我们兄弟俩空一张桌子出来,上一壶好茶和一盘点心。”
他说完,将一包铜板递给小二,后者颠了一颠心里就明白他说的好茶和点心不过是最低标准那档,但他自然不会戳破,热情笑道:“好嘞!客官里面上座!”
宁景二人进了酒楼,在边角落里坐下,此时台上还没人,听李坤说这说书先生一般是未时一刻开始说书,到酉时会歇上一会,晚上继续。
“兄台可是来对了地方,这魏先生说的话本那是顶顶新颖有趣,我本来惯常在听风楼听书,现在都不乐意去那边,可惜这里来晚了就难以进来,今日幸亏是遇上了你。”那书生感叹道,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又给宁景倒了一杯。
宁景笑而不语,他也没对这人说什么,不过就是表示两人可以一起拼座进去,他出十文钱,茶水点心都不要,书生本来想咬咬牙自己进去的,现在能白得十文钱,自然一口答应。
其实这也算一个小小的漏洞,一个人进去坐一桌标准消费是四十五文,两个人进去也是四十五文,他们俩拼一拼,何乐而不为。
不过估计店家也无所谓,人家只要这一桌的钱,至于你来几个人他都行。
两人也没有互通姓名,不过萍水拼个桌,听完这场说书就散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突然听得一声锣响,“铛”的一声,从台后走上来一个人,说书开始了。
第7章 柳家之事
那说书先生约莫不惑之年,深褐色绸缎大袖长袍,束鬓冠,姿容儒雅,蓄着一把美须,颇有几分风骨。
他踱步到案后,坐下,一展折扇,拿起醒木一拍,“噔”的一声,满场皆静,所有人都瞩目着他,等他开口。
说书先生摇着扇,笑道:“夏暑炎炎,劳诸君捧这个场,在下姓魏,今日带来一段江湖奇闻,邀诸君一听。”
他再是一拍醒木,声音端正起来,比起刚刚的随性,多了一份温润低沉,十分悦耳,“却说那二十年前,凌洲杨府……”
宁景这次来的巧,正遇上说书先生讲一个新故事,不用听个尾巴没有头。
众人都聚精会神听着,心神都跟着说书先生一举一动提拉起来,说到精彩处,一个个喝出声,转而到主角遇难之时,一个个又捏紧手里的东西,为主角担忧。
宁景听了一会儿,脸色有些古怪。
却因为这魏先生说的,就是一个江湖少侠幼时家门被魔教所灭,然后被义父收养,从小教导上乘武功,而他背负血海深仇,一日不忘去报仇,终于少侠长大成人,奉义父之名去做一件任务,结果路上和一美艳女子纠缠不休,一来二去竟然互生情愫,就在两人想私定终身时,女子身份曝光,居然是那魔教圣女。
宁景抿了下唇,嘴角忍不住上扬,他不是说这个故事不好,真的……
好吧,他承认了,这个故事真是老掉牙了。
他甚至不用听,就能把剧情猜完,这是来自身为一名华夏子孙的文化自信。
果然,接下来的剧情就是两人忍痛分手,恰在这时,主角又冒出一个未婚妻,是正道门派的少宫主,和主角郎才女貌,然后陷入三角恋,这时又有宝物出世,被主角拿到手,然后就是争夺宝物,主角和各路女人虐恋情仇,狗血指数飙升。
但座下观众却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和宁景一起进来的书生都听的双目放光,两颊微红,活像磕了什么,让宁景咋舌。
对于说书的受欢迎程度,有些出乎他意料了。
宁景只知道这个朝代平民受教育困难,却不知很多人一辈子都被困在泥土地里,听到的接触到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哪里听闻书中广阔的天地和精彩的人物。
对他们来说,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已经是出乎他们的想象了。
宁景喝了一口茶,目光一闪,若有所思。
这些天他将书房里的书翻了个遍,发现这个世界文化极其匮乏,有记载以来的历史不过千年,诗词歌赋基本没有,而且华夏历史上流传甚广的民间故事也没有,比如白蛇传、七仙女、沉香救母等等。
他有信心,单把这些故事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开阔人们眼界,一饱耳福。
魏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宁景却听的意兴阑珊,目前为止,所有剧情都在他意料之中,实在提不起兴趣去听,只是到底花了他十个铜板,不听完就亏了。
他摇了摇折扇,往窗外瞥了一眼,目光一顿,看向人群里一道身影,直到那人隐没在人群里,才收回目光。
那个身影,好像是夫郎……
人群里,柳静秋突然感觉背后一紧,像有谁在盯着他瞧。
他微微偏身往后看去一眼,却什么也没有,有些怀疑是自己多疑了,却又将脸上纱巾拉高一些,街上又不少女子哥儿如他一般要么带着纱帽要么纱巾遮脸,他倒也不惹人注目。
柳静秋找了好一会,才在一家专卖时鲜瓜果的店铺找到荔枝,他松了一口气,走上前看了看。
这些荔枝色泽鲜艳,旁边还摆了冰块保鲜,要知夏日冰块价格十分昂贵,就城里一些富贵人家才用得起,若不是荔枝宝贵,也不会拿来保鲜。
柳静秋衣着普通,见他想碰荔枝,跟过来的老板娘猛的咳了一声,柳静秋止住了手,眉头微蹙,淡声道:“老板娘,这荔枝作何价?”
老板娘眉毛一挑,道:“八百文一斤。”
这还是因为他们这里离产地不远,别的地方荔枝普通人见都见不到。
柳静秋挑出绑好的一把,道:“就拿这串吧。”
老板娘有些意外,拿过去一称,道:“正好一斤多点,给一两银子就行。”
柳静秋没说话,从袖口翻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买好荔枝,柳静秋又一连去了几个地,等都买好,他将东西放在背篓里,用布仔细盖好,此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但他不敢耽误时间,连忙往回赶。
紧赶慢赶下,他终于在太阳微微西斜时回了村子,后又做贼时的回到了柳家,一路进了柳老太房中。
一入门,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的药味,房间里暗乎乎,就算是白天也需点灯才能看清楚情况。
柳静秋将背篓放下,转身打开窗户给房间通风,带着阳光味道的夏风吹进房间,带走阴郁气息,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声,有个苍老声音道:“秋儿?”
柳静秋回过身,温声道:“奶奶,是我。”
床上一位老人坐起,伸出枯枝般的手挑开床帐,道:“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现在还有谁记挂我这老不死的婆子。”
柳静秋没有接话,他扶老人坐好,喂她喝了水,道:“奶奶,我给您带了好东西过来。”
柳老太见到他就高兴,笑呵呵道:“秋儿给奶奶带了什么?”
柳静秋将背篓拉过来,拿出里面的东西,蜜饯、糕点、肉脯以及最后那一把荔枝。
看到前面时,柳老太还是平静的笑呵呵,等看到荔枝,她瞪大眼睛,似有些不敢相信,“这……这是荔枝?”
她反应过来,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感动道:“你买这东西干什么,太贵了,你……你拿回去,给宁秀才吃吧,我一个快死的老婆子吃这种东西浪费。”
柳静秋鼻头一酸,道:“我特意给您买的,镇上没有,又去了城里。”
柳静秋没出嫁前听她时常念叨很多年前柳爷爷在城里一户人家做工,那户人家老爷赏了两枚荔枝给他,他带给了柳老太。
那是柳老太第一次吃荔枝,也是唯一一次,后来就算柳家日子在村里算富裕,可荔枝这种东西也舍不得买。
柳老太念时也不知是在念荔枝还是念柳爷爷,那时柳静秋还道,等他嫁去城里富贵人家,让柳老太天天吃荔枝。
前天柳静秋路上遇到二嫂子,说柳老太眼见是不好了,让他有空回去瞧瞧,他思来想去,趁着今日宁何氏看他看得松,偷偷去城里买了荔枝和这些东西回来。
不顾柳老太推拒,柳静秋剥了荔枝喂她,祖孙俩其乐融融时,掩着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女人探头进来,犀利的眼神在里面一扫,道:“原来是静秋哥儿回来了,这还带了不少好东西啊。”
来人正是柳家大哥媳妇,柳静秋大嫂柳陈氏,两人没想是她到来,手里一紧,柳老太不动声色将一把荔枝塞入柳静秋袖子里,冷冷道:“什么风把老大媳妇吹来了,不是嫌看到我这个老婆子晦气么?”
柳大嫂目光看向那个竹篓,目光闪动,笑着走进来,道:“瞧奶奶说的什么话,那是我不想见您么?我是怕您见了我不高兴,反而坏了身子。”
当初柳大郎娶她时,柳老太就不同意,柳大嫂虽然长得好,但是性格出了名泼辣。
那会儿柳爷爷尚在,他城里做工的老爷人厚道,看他大孙子未婚,就把府里一个丫鬟说给他,柳老太见那丫鬟虽说相貌不出众,但是其他样样都好,大户人家出身,哪怕是丫鬟,见识也比小门小户的女儿强。
娶妻娶贤,柳老太那是一万个同意,但偏偏她柳大郎不体谅她的心意,喜欢柳大嫂的好颜色,执意和柳大嫂在一起,甚至为此二人不惜生米煮成熟饭,到此,柳老太再反对也没用了。
柳大嫂丝毫不在意柳老太冰冷的目光,在竹篓里翻来覆去,嘴里啧啧道:“静秋哥儿真是孝顺,凤翔店的点心蜜饯,百香楼的肉干,呀,这还有荔枝呢!”
她拿起一颗荔枝,两眼放光,直接剥了往嘴里塞,吃完一颗后,直接抓了一把用衣服兜着,又要拿,被柳静秋一把挡住,他冷冷道:“这是我买来孝敬奶奶的。”
“嘿,不就吃你两颗嘛,瞧你着急的,这嫁出去了就是不一样啊,还跟我这个嫂子生分了。”
柳大嫂拿不到荔枝,又把肉脯都拿走,柳静秋抿着嘴,到底没说什么。
祖孙俩又说了两句话,见天色不早了,柳静秋就起身告辞,柳老太让他把吃的带点回去,他却摇摇头,然后转身出去。
等到了门口,柳大嫂正靠着门吃着肉脯,见他出来,将人拦住,笑道:“静秋哥儿不留下吃个饭再走?你大哥晚上要回来,你们好久都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