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月会可以让人名气更上一层楼,可以让一个人从籍籍无名到名动满城,也能让一个人从云顶跌落。
毁掉一个人,太简单了。
现在他一切都安排明白,只差弄来吴先生手里的话本,而吴先生身边有个贴身小厮一年前已经被钱无双凑巧收买了,做成这事,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
冉书同:好家伙,差点给我忽悠瘸了
第50章 悲剧美学
宁景在望春楼附近找了个住所, 是一间民宿小院,二进的院子,有四间住房, 除了他和冉书同还住了别人。
一个月一人租金三百文,没点积蓄还真不敢租住。
不过这块位置好,处在玉周城商业繁华地带,宁景若是不想自己做饭,随时都能出门觅食。
姜朝没有夜禁, 晚上是有夜市存在的,宁景第一次看到还很惊奇, 进去逛了一圈, 发现这里实在有趣,除了食品种类少了一些,丝毫不比前世的夜市差。
高高的红灯笼挂起, 夜市里人来人往, 路边摊子井然有序,还有官差不时巡逻过去, 小孩打闹着穿行而过。
摊子大多是卖零嘴的,有吹糖人,冰糖葫芦, 各色糕点, 神奇的是宁景还发现了一种类似辣条的东西, 叫辣糕,白软软的小方块, 吃着有点粘牙, 像是糯米做的, 沾点秘制辣酱, 味道十分不错。
除了零嘴,还有卖熟食的摊子,馄饨、面条、饺子、小炒、烤串等应有尽有,价格实惠味美量足,比起去酒楼饭馆的划算不少,要是晚上不想做饭,就可以带着妻儿老小过来吃一顿,也是美滋滋。
夜市除了吃喝,还有杂耍表演,皮影戏,甚至宁景还看到有人街头说书,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手里拿着一个布帆,很直白的写着“街头说书”,便搬着个小凳子找了个人多的地一坐,就开始讲故事。
宁景觉得新奇,凑过去听了一会,发现这位老人家讲的不是什么话本,而是民间故事。
老人家的故事都不长,也算不得跌宕起伏,他甚至不会用什么华丽的词藻,只是平述,以第一人称视角讲了二十年前,从北到南的所见所闻。
各地的风俗,遇到的人,遭遇的事,有好有坏,家长里短中却是人的一生。
宁景意识到这个老人家可能在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其中还包括几年前北方发生的旱灾。
北边多旱,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发作一次,旱情有轻有重,唯一不变的就是会给老百姓造成很大损失,所以北方经济普遍比南方低,每年都有北方的人迁来南方,到灾年时更是成群结队过来。
玉周城人杰地灵,姜朝有记载以来,没有发生过一次天灾,所以这些百姓听老人家讲灾情时的所见所闻总是聚精会神,时不时为那些惨状咂舌,还有感性的人直接抹起眼泪。
不过那位老人家没有讲多久,就有官差过来驱赶,理由是他在这里说书导致太多人聚集,妨碍交通来往。
但宁景发现,明明那些杂耍、皮影戏旁边都聚集了很多人,这些官差都视若无睹,偏偏来驱赶走这个老人
这种情况不禁让宁景多想,唯独针对说书,是鱼卿席的手笔,还是老人家没有给官差好处,才被驱赶。
多想这些无益,第二日,宁景就再次去了望春楼,冉书同也跟了过来。
宁景似笑非笑看他,把他看的不好意思,咳了一下,道:“我把今天话本听了就马上去找差事做。”
《连城》不听完,他一晚上抓心挠肺,今天最后一回合,怎么也是要听的,至于找差事,也不差这半天,是吧。
宁景先去后院练声,到了巳时,就来了前面,和冉书同一起听书。
今天是《连城》最后一回合,望春楼挤满了人,还有人在外面高喊,让他站门口听也行,他交门票钱。
宁景和冉书同占了好位置,正在台下,他们还有两把凳子坐,旁边挤满站着的人。
为怕人多味道难闻,四周门窗大开,还点了熏香摆在四角。
虽然人多,但无人喧哗,皆是低声轻语,静心等待吴先生出来。
过了一刻,一声磬响,一身荷绿色轻纱大袖长衫的吴先生就从珠帘后踱步出来。
他神情温和自若,带了几丝细纹的眼角带着慈悲之色,飞扬的眉眼却有几分意气风发,明明是不惑之年了,却恍若青年之时,挥斥方遒。
吴先生一甩袍袖,拱手一礼,道:“诸位有礼。”
台下一时齐声道:“吴先生有礼。”
声音整齐洪亮,余音不绝,宁景和冉书同也是下意识起身回了一礼。
宁景坐下后不由暗自咂舌,这才是真正的一呼百应,说书先生能做到吴先生这个份上,也算得上不枉此生了。
吴先生也不废话,伴随着清幽舒缓的伴乐,将《连城》大结局讲出。
“……那王化成得意道:‘当初乔生确实割了心头血救你,没想到那血被史太守掉包,救了宾娘,所以你才死了,要怨,你就怨他们去!’”
台下听客震惊,有人怒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乔生不是那种人,明明他冒死割了心头血,连城姑娘却还是死了,我当时就觉得这里有隐情,哪个蠢货和我争乔生贪生怕死,假割血,现在听到了吧,这才是真相!”
“乔生和连城都是可怜人啊!”
“我早就觉得这个宾娘不是好人,原来是她用了连城的救命药,连城不愿嫁给王化成才忧思成疾,她又不用嫁,她生什么重病,居然把连城的药用了,真是可恨!”
“那边的人说话注意一点,宾娘有何错?生病又不是她所愿,药也不是她掉包的,她还多次相助连城和乔生,如此率真纯粹的女子,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她!”
下面讨论激烈,还有人争吵起来,吴先生只一展折扇,双手一摆,往下一压,示意安静,不过两息,场中就再无议论之声。
吴先生继续讲后面的发展,连城得知了真相,一时怨气大增,实力突飞猛进,然而还是不敌王化成带来的高人,被压制住。
眼见要遭毒手,乔生和宾娘赶过来相救,乔生被王化成手下压下,宾娘飞身上前,竟挡住致命一击,救了连城一命,而自己,则香消玉殒了。
场中一时安静无声,众人皆不能接受这样的发展。
“不应该是乔生大展神威,打跑高人,救下连城么?怎么又死了一个!”
“你清醒一点,这是灵异话本,不是武侠话本,乔生一个普通书生怎么上去和人打斗?”
“连城死了,宾娘也死了,乔生一个媳妇都没了。”
“这发展不对劲。”
“这话本太新了,我太震撼了。”
宁景听着这些人的吐槽,忍不住失笑。
姜朝文化匮乏,大家听的话本虽然剧情老套,但基本都是大团圆结局,主人公到最后总是应有尽有,还不知道有一种结局叫BE。
今天《连城》就可以好好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知道什么叫BE美学,也许可以从此开创出悲情结局话本的一条路。
不论台下如何不解,如何难以接受,吴先生只是笑而不语,如果听客太激动了,他抬手作势一压,那些人也就安静了,足可见大家对吴先生的尊重。
不知不觉讲到了大结局,乔生等人向城隍爷求来了两张还阳符,意图将连城和宾娘复活,没成想被魔化的王化成搅局,不仅毁了一张还阳符,竟还将乔生杀害了。
乔生经历这一切早已身心俱疲,没有求生之心,便和连城与宾娘约好一起去投胎,重新做人。
但他一觉醒来,不想自己竟然被复活了,原是连城和宾娘冰释前嫌,共同把这唯一的复活机会给了乔生。
乔生悲痛欲绝,只能承载两人的希望继续活下去,送了二女去投胎。
“多年后,乔生放下过去,功成名就,娶妻生子,膝下有两个女儿,分别取名,连城,宾娘。”
吴先生温柔沉静的声音缓缓落下,底下安静了很久,直到呜咽的声音藏不住,不少人低下头,拭去了眼角的泪花。
宁景默默感叹了一声,不论何时听到这个故事,总有一股深深遗憾和悲伤萦绕在心头。
他举目望去周围,发现场中的女子哥儿皆在掩面哭泣,丈夫有的搂住安慰,有的覆手低声劝说,便是很多男人,都沉默着,偷偷擦了下眼尾。
以往话本大结局,高潮过后都是高声叫好,掌声如雷。
现在没有一个叫好的声音,却不能说这个话本差,反而这满场悲伤低迷的氛围,道尽了成功!
宁景再一个回头,不由一怔。
只见冉书同用袖子挡着脸,拿着帕子,两眼泪汪汪。
只是他袖子挡住了另一边的人不看到他的丑样,却没挡住宁景。
这下,宁景差点噗嗤笑出声。
冉·十八岁·纯情秀才·未来状元郎·书同,宁景表示有被乐到。
听完了话本,有侍从来请宁景二人到后面去。
现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本来宁景还打算吃了饭再来打扰,询问赏月会的事宜,但现在吴先生相请,他自然不会不从。
二人来到后院,走进房中,发现里面除了吴先生,还有一位面生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四五,身穿藏青色长衫,头戴逍遥巾,面容俊美温润,一身书卷气,只一眼看过来,就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宁景二人见了礼,就看向那年轻人。
年轻人拱手向他们回礼,似春水一般的声音响起,道:“在下傅青鸿,乃老师手下三弟子,见过二位兄台。”
宁景一愣,若他没记错,这位傅青鸿正是那最后一个被鱼卿席赶下台的说书先生,吴先生的得意弟子,传闻最有希望接手吴先生衣钵的人。
他,来作何?
作者有话要说:
冉书同:男孩子哭怎么了(理直气壮)
(作者疯狂哭泣,我好想蹭九点的玄学啊,奈何没时间码字,只能快速码出来保持不断更,等我不忙了,我天天蹭玄学!)
吴先生招呼他们入座, 侍从接二连三把菜肴端上桌,一室饭香。
宁景虽然疑惑傅青鸿来意,但也是掩下思绪, 众人推杯换盏,又闲聊起刚刚《连城》的剧情。
期间吴先生言笑晏晏,没有提起其他,好像只是把傅青鸿喊来吃个饭。
终于,饭用完, 众人洗手净口,侍女端上香茗, 冉书同喝茶时不动声色看了宁景一眼, 后者淡然的回了他一个眼神,示意稍安勿躁。
这种情况实在让人惴惴不安,吴先生虽已经答应将赏月会登台的机会给了宁景, 可这件事毕竟不是吴先生能一锤定音的事, 还需望春楼主点头同意。
赏月会上说书先生表现的好坏和各个茶楼今后的声誉息息相关,望春楼主自然希望能找个稳重有经验的说书先生来替补, 减少风险。
很显然,傅青鸿是个绝佳选择。
他是吴先生得意弟子,拥有丰富的说书经验, 曾经也在玉周城扬名一时, 他被鱼卿席逼退时, 并不是他名声受损,被听客抵制, 而是家里人被烦扰得没办法, 他为了家庭不得不选择退让, 其实在玉周城, 还有很多忠实听客等着他回来。
如果傅青鸿借着这次机会复出,极可能东山再起,要是说吴先生想反悔,让宁景退出,把这个机会让给傅青鸿,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宁景对他而言只是有几分交情的学徒,他是欠了宁景给的话本的人情,但可以在别的地方尝还,直接一点,甚至直接可以用金钱补偿。
但是,傅青鸿是他亲传徒弟,两人关系亲近,亦师亦父,为了傅青鸿,毁诺也不是不行。
宁景和冉书同都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吴先生还没有彻底表态,他们也不好直接挑明这话,不然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反而显得他们心胸狭隘,不信任吴先生的人品。
见宁景如此沉得住气,吴先生微微一笑,心中满意,索性不再吊着他了,直白的道:“宁郎君可是疑惑,我为何唤青鸿来此?”
宁景抬眸看来,拱手一礼,道:“在下是有几分疑惑,但吴先生做事自有道理,在下听从安排。”
吴先生颔首,道:“宁郎君放心,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不会反悔,也已和楼主说好,城北正一的台子就由宁先生登台了。”
他说着,拱手郑重一礼,这一声“宁先生”,就是彻底承认了宁景说书先生的身份,代表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
有吴先生这番话保证,就如定海神针落下,一切敲定了,宁景心中本来微微紧绷的弦松开,轻轻一笑,回礼道了声谢。
现在就该解释为何傅青鸿会出现在这里,吴先生道:“最近两日望春楼附近有不少鬼祟身影,我怀疑是踏雪楼那群人在打探替补先生的身份,说句实话,那群小人有什么手段都不稀奇。”
吴先生看向宁景,神色严肃道:“其实有一件事,我现在应该告诉宁先生。”
宁景闻言,神情认真,正襟危坐,道:“吴先生请讲。”
房中安静下来,侍从识趣的退了出去,所有人等候吴先生讲话。
吴先生眉头紧锁,眸光暗沉,道:“这件事出之我口,入之你耳,听后不要在外传播,不然望春楼绝不放过。”
三人皆是承诺不会乱说话,吴先生点头,才继续道:“其实明先生不是家中有急事才缺席赏月会,而是他已经被逐出望春楼了。”
宁景一愣,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内情。
明先生正是望春楼缺席赏月会的那位说书先生,对外都是说他家中急事才不能前往,还令不少他的听客惋
没人想到,明先生已经被逐出望春楼了。
逐出二字,足可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一般茶楼对待成名的说书先生都是礼遇有加,这些先生自带听客,若是得罪了跳槽而去,就会带走茶楼很多客人,造成巨大损失,要是再在外面说些茶楼的坏话,哪怕是无中生有,也足可给茶楼带来不少麻烦。
所以说,不是事情严重到不得不罚,茶楼不愿意将逐出二字,用在一位合作已久的说书先生身上。
宁景不由心下揣测,这位明先生,到底做了何事。
吴先生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明问柳长期将其他先生的话本提前偷卖给踏雪楼,险些害得其他几位先生犯了撞本的大忌,这次被楼主当场抓住他和踏雪楼的人交易,铁证如山,看在他以往为望春楼做出的贡献,楼主念旧情没有把这事捅出去,只逼他签字画押绝不在外胡言,以后也不得再踏入玉周城半步。”
在场几人皆是心中一沉,场中一时肃静。
万万想不到,内情竟是如此!
撞本,便是说的话本和别人说过的雷同,或者直接就是同一本,是说书先生之间的大忌!
若望春楼的说书先生和踏雪楼的先生撞本,那就不单单是丢一位说书先生的脸,连望春楼都蒙羞,毕竟这么大个茶楼,难道连掌握其他茶楼说过的话本的本事都没有吗?不会提前规避吗?
望春楼的确是有这个本事的,所以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及时的阻止了楼里先生撞本。
只是他们也疑惑,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怎么撞本发生的如此频繁。
要知话本可是说书先生的底牌,在登台之前,只有自己及最亲密信任的人才知道内容,若说书先生手里的话本提前流传出去了,毫无疑问是他身边出了叛徒,而且是极亲近的人。
这件事望春楼主查了很久,费心费力,把楼里四位说书先生身边的侍从婢女乃至捧书童子都搜查了一遍,只要有一点怀疑的都带走问过话。
但没想到,内鬼竟就是四位说书先生之一的明先生明问柳!
“楼主不让我等把这事传出去,他和明先生也是多年好友,楼里很多事不曾瞒过他,也是如此才能让明先生这般轻易就能拿到其他先生的话本,楼主既然有意放过,我等也不好多说什么。”吴先生叹息了一声,眉头皱起。
他虽是个心善之人,但对于明先生这般行迹也是很看不过眼,害其他先生撞本,那就是断人前程,按理应该严惩,并且把这事宣扬出去,让所有说书先生都提防这人,让其他茶楼不再接纳这人,让他自食恶果!
宁景也是感叹,但他脑子转得快,瞬间就想到了其他事情,目光不由看向傅青鸿,道:“如此,明先生不可能再回来了,那望春楼现在就少了一位先生,吴先生将傅先生请来,可是想让他接手这个位置?”
要知望春楼四大说书先生都是活字招牌,轻易更换不得,不是他们退休,不会换人,现在好不容易空了个位置,等消息放出去,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吴先生闻言只是轻轻一笑,看了眼傅青鸿,道:“青鸿,你可是愿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