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乡亲父老啊!你们可要为我们一家人做主啊!”
“冉秀才欺人太甚,这是要我们魏家绝后啊!我儿只是想娶一门好亲事成个家,巴巴就被冉家给骗了,哄我们给了他三十两银子的嫁妆!为了儿子高兴,我们老两口掏空家底也给了,只要那女娃娃安心嫁过来和我儿成个家,我们老两口以后吃糠咽菜也值了,可是他们家居然骗婚啊!收了聘礼就不认婚事了,还把我儿打的绝了根,这是要我们老魏家的命啊!”
哭嚎的人是魏老爹,他身材瘦小,此时穿着身打满补丁的衣服,显得十分凄苦无助,令人不忍,纷纷打抱不平起来。
“三十两聘礼?!这不是要了人家一家子老命么!”
“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谁家娶媳妇这么重的礼,又不是啥大富大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还搞这一套,秀才郎家真是好排面。”
“这家人太可怜了,他说被打的绝了根,莫不是那处……断了?”
“这秀才一家太狠毒了,一定要让官老爷严惩他!”
“是极!不能看他是秀才郎就放过,一定要严惩不贷!”
看到围观百姓群情激奋,魏老头掩着的脸下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讥笑,眼中闪过得意。
他今天特意没让自己婆娘来闹,她那个体型不说装可怜,还能把孩子吓哭,只能让他来演这个戏,为此他还特意找来这身行头,把样子做足了。
这次他们势必要在冉家身上撕块肉下来,就是可惜冉书同那个有钱的同窗这两天不知去了哪里,莫不是被吓跑了,知难而退了?
过了大概一刻,三声锣响,场面肃静,溪水城县令从后堂踱步出来,其人约莫而立之年,面容清俊儒雅,青色官服身材颀长,有儒官之风。
在众人瞩目下,县令坐上名堂,他一敲惊堂木,沉声道:“宣!”
威武——
两波人分别被带上堂,左边的是魏家一行人,魏老头、魏家大儿子魏养贤以及躺着的二儿子魏养德,他们身后还有喊来的亲朋好友,看起来声势浩大,而右边只有一人。
冉书同一身青白布衣,头戴纱巾,除了脸色苍白其他一切都好,衣衫整洁,丝毫不狼狈,看来关牢这段时间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魏家人上来便齐齐跪地,但冉书同有功名在身可以不跪,所以他虽然是被告反而直挺挺站着,在各色目光下面无表情,背脊挺拔。
宁景在人群里不动声色看着,冉曦兮本来想来,但被他劝阻了。
这种场合她一个未婚女子抛头露面总是对她名声不好,难免被人无故中伤,而冉家二老都躺在床上动不了,所以现场才无人过来,显得冉书同势单力薄。
不过,宁景看到人群里有不少在冉家见过的面孔,那是青花村的村民,其中江晴儿也在,旁边还有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宁景觉得这人十有八九是冉曦兮乔装打扮的。
“堂下之人,上报冤情!”
魏老头忙一个叩首,大声道:“大人,小人一家冤屈啊!”
“小人乃是青花村人士,一家人皆是老实本分,平日里与人为善,家中有二子,大儿早已婚配,小儿相貌不佳才迟迟没有娶亲,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嫁他,我们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就算那家人狮子大开口要三十两聘礼,我们也是砸锅卖铁给了!但没想到,这就是一场骗婚!”
魏老头哭的声泪俱下,“现在他们不仅不认收去的聘礼,还把我小儿打的卧床不起,就是连那宝贝也踢断了!我们村的大夫说,我小儿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了,大人,草民心里苦啊!”
他说完哐哐在地上磕头,魏养贤连忙拉住他,同样惨戚戚哭喊道:“大人您要为草民一家做主啊!冉书同不仅指使妹妹骗取我家钱财,还把草民藏的三十两银子盗走了,那可是草民一家的命根子啊!没了这银子草民一家活不下去了,我娘也被气得一病不起,他们是要我魏家七口人家破人亡啊!”
“今日我们一家来此,一告冉书同殴打良民,致人伤残绝嗣!”
“二告冉家恶意骗婚,霸占三十两聘礼不还!”
“三告冉书同盗取钱财三十两,致我娘气急攻心,身体受损!冉书同一家人仗着秀才的身份在青花村为非作歹,肆无忌惮,草民一家有苦难言,不得已才报官申冤,这是小人求人写的状纸,还请大人过目!”
有衙役上去接过魏养贤呈上来的状纸,转而呈到县令手中,县令垂眸看了一眼,放在一旁,淡声道:“此事本官已知晓,上次让你等回去找的证据,可找到带来了?”
五天前曾有过一审,魏家人哭诉一通七嘴八舌说了很多冉书同的“罪”,可定罪不是几张嘴一张一合就能定的,要讲究证据,所以县令就让他们回去收集冉书同的罪证,五日后再审。
“带了带了,”魏养贤忙不迭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再次呈给衙役,道:“大人明见,这就是当初小人二弟和冉曦兮的聘书,上面明明白白写了白银三十两。”
“此外,小人还带了证人过来,这位就是当时做媒的宋媒婆,是我们村最好的媒婆,从来不撒谎,她能作证当时冉家就是收了三十两。”
魏养贤指向跟来的人群里的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体态丰腴,和魏钱氏有的一拼,鼻子旁长了颗大痣,上面还有一根毛,见指向自己,连忙讪笑着行了一礼,道:“魏家大郎说的属实,民妇可以作证。”
县令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道:“那其他两条状告的证据呢?”
魏养贤指向担架上的人,哭丧道:“小人二弟身上的伤就是证据,而且我们村的大夫也可以作证,今天他也来了。”
人群里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一步,他是青花村的土郎中,也不偏向谁,实事求是道:“禀大人,草民当初诊断过,魏养德确实如他们所言,今后再也无法繁育子嗣了。”
除了无法再生孩子了,其实当初冉书同等人并没有下太重的手,没有伤筋动骨,魏养德早就能下床走路了,可对方就偏偏要被担着过来,大夫心里知道但也不好说出口,怕惹一身骚,说完这句话就退下不言了。
县令点头,道:“那最后一条呢?”
魏养贤见县令一直不反驳,任他一个个说下去,以为这些证据确凿,眼中闪过得意,却很快掩过去,指向最后一个人,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道:“这是小人邻居家的妹子,她亲眼见冉书同从我家院子翻出去,带了好大一包东西,那天后小人家的银子就不翼而飞了。”
年轻姑娘站出来盈盈一拜,细声道:“确实如此,七日前夜里小女子感觉气闷就起来走走,恰好看到冉秀才从魏家翻出来,还背了个包袱,里面有些疙瘩撞来撞去的响,听着像是银子。”
姑娘说完退下,魏家父子齐齐磕头,喊道:“大人,证据我们都带来了,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开始码字还章!
阳了太难受了,希望我的读者宝贝阳了的都快快好起来,没阳的永远不阳!
第37章 轻松破局
人群因魏家父子的话一直骚动不已,但因县令威信深重,所以暂时还无人大声喧哗。
不过宁景身在其中,自然听到不少窃窃私语,多是咒骂冉书同一家恶毒,不是人,希望县令严惩他们。
戴着斗笠的冉曦兮几次想冲出去反驳,都被江晴儿和另一个年轻男子拉住,他们牢记来之前宁景告诉他们的话,一切有宁景在,他们稍安勿动。
县令沉吟了一会,看向冉书同,缓缓开口道:“既然原告已经说完,现在就轮到冉秀才了,你可有证据证明清白否?”
冉书同一拱手,却道:“小生这段时日被关在大牢里,许多事情并不能自去证明清楚,但幸有小生挚友到此,他可为小生辩护。”
这两天宁景虽然不能去牢房看望他,但两人可以书信来往,已经约定好到时由宁景出来,全权为他说话。
可以说,冉书同这是万分信任宁景了,把自己的名声和未来都交给了他。
宁景在传唤中站到了大堂上,抬手向县令一礼,道:“在下平遥宁生,见过溪水城县令大人。”
他这是表明自己户籍身份,这是姜朝读书人惯常的自我介绍方式,也只适用于秀才以上身份的人。
县令颔首,道:“原来是宁秀才,刚刚冉秀才说他的事全由你来辩护,那你有何话要说?”
宁景再是一礼,直起身看向魏家一伙人,淡笑道:“刚刚我于堂下也听到对方列举了三条罪状状告冉秀才,那我便根据这三条来一一分说。”
“第一条,便是魏养德被殴打致残,不能生育,对吗?”他面含微笑看着担架上的魏养德,目光闪动若星子,道:“你确认是冉秀才动手后才落下这个症状的么?”
魏养德被他直直看着,心里有些发虚,但依旧斩钉截铁道:“就是他打了后我才变成这个鬼样子的,他让我再也做不了男人了!现在要么赔钱,要么把他妹妹赔给我,不然这事没完!”
“好,”宁景嗤笑了一声,道:“不见黄河不落泪,既然你自己不承认,还诬陷别人,就别怪我当众揭露你的遮羞布!”
宁景对县令一拱手,朗声道:“禀告大人,据我所知,这魏养德本就是天阉之人,所谓的被冉秀才等人殴打致残不过是栽赃陷害,为了讹取钱财!”
他声音清朗清晰,哪怕是在这杂乱的环境,也清楚的传递到了每一个人耳中,现场静了一瞬间,旋即震惊。
“天阉?!”
“魏养德这小子是天阉!”
“这人怎么知道的?是真的还是他在胡说?!”
宁景这话一出,魏家之人皆是色变,魏养德更是气急的从担架上蹦起来,怒道:“你在胡说八道,污蔑我的清白,你才是天阉,你不是男人!”
他冲上来想动手,被衙役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顿时,他被吓退回去,只敢怒目瞪着宁景。
宁景浑不在意,哼笑一声,道:“是与不是,你心中有数,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自己承认,还是要我喊上证人来?”
魏养德被他吓得气焰委顿,竟有些犹豫不决,主要是宁景怎么知道他是天阉,还言之凿凿的样子。
可是转念一想,他是天阉这事只有父母兄长知道,便是嫂嫂都不知晓,这宁秀才莫不是胡乱猜的,唬他承认,然后给冉书同开罪?
他这时千万不能怯场,不然着了算计可就遭了。
于是,魏养德一咬牙,硬气的道:“我承认什么,我不是天阉,你休想污蔑我给冉书同开罪,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精着呢!”
魏老头和魏养贤见他如此,都松了一口气,赞许的看着他,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装病的魏养德没事人一样蹦起来,连忙又扶他躺下,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宁景早料到他们不会承认,这种无赖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幸好陆大夫今天也来了。
魏家几人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管怎么说宁景一语中的了魏养德天阉的真相,只是不知他是猜的还是咋,正想着,就听到宁景道:“请医馆陆大夫上前作证!”
陆大夫?!
魏养德疑惑了几秒,随即脸色大变,苍白如纸。
他曾经瞒着爹娘去城里看过两次,还求人开了药方,可惜并没有用。
为他看诊的大夫好像姓陆?!
果然,一位儒雅随和的老者步入堂中,正是他见过两次面的陆大夫。
这位大夫是溪水城的老牌大夫了,脾气沉默温和,医术高超,素有妙手回春的美誉,深受敬重。
陆大夫对着县令行完礼,才道:“小老儿确实可以作证,两年前,这位担架上之人来医馆看过子孙根方面的病症,当时正是小老儿接诊,为了寻找解决方法,还有一位医馆的大夫和我一起诊看过,同样可以作证。”
全场皆惊,陆大夫的为人城里人都知道,不可能为了诬陷魏家几个人撒谎,不顾晚节,所以他们都信了。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天阉啊!”
“这天生的太监不进宫可惜了……”
“陆大夫不可能污蔑他,所以真相就如这位宁秀才说的,就是魏家为了讹钱才故意陷害冉秀才!”
“哎哟!这招真是损啊,本来就是天阉,现在赖冉秀才头上,要不陆大夫出来作证,还真是洗不清了!”
顿时,场中所有人目光不善看着魏家几人,更是嫌恶的看着魏养德,一个天生就不行的男人真是丢脸,不能传宗接代,连哥儿都不如。
魏养德像焉了的公鸡,面白如纸,有些魔怔的对陆大夫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你看错人了,你老眼昏花,还敢污蔑我,小心老子砸了你的招牌去!”
陆大夫丝毫不惧他,冷笑一声,补刀道:“你那个症状便是老夫之前没有看诊过,让我现在把脉也能一下看出是人为还是天生,不仅是老夫,但凡有些医术的都能把出来,只有庸医才混为一谈,看不出来。”
青花村的土郎中突然中枪,脸色难看如水,直接埋头钻入人群离开,全程不敢抬头看周围人一眼。
县令全程默不作声看着这疑似闹剧的场面,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抚须道:“既然魏养德是天阉,那第一条状告便做不得数。”
宁景又是抬手一礼,道:“诚如大人所言,这魏家人既然敢说一次慌,后面的两条状告更是睁眼说瞎话。”
他直起身,探入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道:“当日下聘,聘书一式两份,此是冉姑娘手中那一封,本来二人悔婚,应该互退聘书以此昭告所有人此婚事作罢,可当初退了聘金后,魏家人并没有主动还聘书,而是说直接撕毁了,冉秀才留了一个心眼,明面说也撕毁了,实际上保留着,现在一看,果然防住了这一家小人。”
他将聘书呈递给衙役,后者送到了县令手中,县令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封聘书,和魏家交上来的聘书话语一样,只在聘金那里不同,一个是十两,一个是三十两。
魏老头在看到宁景拿出聘书时脸色就不好,但他转念一想,道:“你怎么就能证明你那个是真的聘书呢?说不定是你们自己后来写的,故意写个十两好颠倒黑白,昧了我们家的银子!”
他说的正气凛然,实际上心里知道真正改写聘书的是他们自己,之前那封确实撕了,然后才请人写了现在这封。
宁景却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眸中含笑,居高临下瞥了魏家人一眼。
他也是秀才身份,可见官不跪,此时他左手负袖站着,魏家人跪着,真是个绝佳鄙夷对手的时候。
他淡笑开口,道:“你们没读过书,怕是不知道根据笔墨干洇程度可以判断聘书写下的大概时候吧?”
魏家人脸上的倔强一僵,后面的媒婆也是浑身颤动,脸色发白,后退着想跑。
他们确实没念过书,不知道根据笔墨还能判断写字的时间,这纯纯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偏偏宁景还大剌剌讥笑他们。
太可恨了!
溪水主簿在分辨字迹上是一把好手,闻言接过两封聘书,仔细端详起来,过了一会,道:“禀告大人,这写有十两银子的聘书写下的时间大约十五日前,而这个三十两的,不超过七天。”
此话一出,事情明了,第二条骗婚之罪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围观群众吵吵嚷嚷,一面倒讥讽起魏家人想银子想疯了,还三十两娶妻,以为自己大户人家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尽吹牛逼。
更损的是还有人大嚷了一句:“你个太监娶什么老婆,你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
这话让魏家人脸红气短,魏养德更是双目红的像滴血,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而再看媒婆,不知什么时候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冉书同和人群里的冉曦兮等人全程没有说得上一句话,就看着宁景三言两语把这伙无赖捶死在地上,无法翻身,那气度手段让人叹为观止。
冉书同心里一叹,宁兄果然奇人也。
之前魏家一通颠倒黑白,找那么多人上来做伪证,冉书同真的是心下沉重,甚至觉得自己逃不过这一劫,都在打算等自己坐牢了,便是不要脸面也要拜托宁景照看家里人,最好是能带他们搬离青花村,去别处生活,等自己出来。
没想到啊,事情这么轻松就解决了大半。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条了。
与人辩谈,最要紧的就是方法和节奏,这点宁景深深明白。
冉书同身上的案子,若以普通人的思维,便是想办法证明他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