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雪目光定定看着宁景,眼中带了抹狂热之色,期待的等着宁景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然而,宁景却是神色微动,问了一句,“哦,让你去哪里告我?”
陈瑞雪愣了一下,没想到宁景问到这个,他犹豫了会儿,怕宁景不耐离开,咬咬牙,道:“当然是州守府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咱们平遥县令还有玉周城的县令都是你这边的人,跟他们告我肯定吃亏,那些人会带我去州守府告你,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他一顿,继续道:“宁景,我知道我姐夫的死和你有关,我阿姐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知道那伙人找上我后,竭力劝我,还拿这么多年供养我念书的事逼我,我本应该替我阿姐报仇的,但是,我思前想后觉得阿姐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我家中也帮不了她什么,但要是你娶了我,我就可以接济我阿姐,到时候我劝劝她,她也就不恨你了,你又能少了一桩麻烦。”
“现在你考虑一下,你要是答应,我就不去了,毕竟我可不会害自己夫君。”
他这句夫君让宁景心中一堵,不亚于迎头被人塞了一口不可名状的恶臭东西,他默不作声起身,衣摆划过地板,走到门口。
陈瑞雪见他如此,直起身巴巴看着他,神情紧张无比,隐隐有焦急,接着他听到宁景对门口侍从道:“把他给我轰出去。”
“宁景你——!”
陈瑞雪从座上站起身,急急走过来两步,道:“你就不怕牢狱之灾吗?你不怕身败名裂吗?宁景,你只要答应我就好,我哪点比不上柳静秋!”
宁景半回身,哂笑道:“你哪点比不上?用你与静秋比,是玷污了静秋。”
他不欲再听陈瑞雪胡言乱语,袖袍一摆,踏步离去,只听到陈瑞雪追来几步,还要和他纠缠,幸好被侍从拦住,请离出去。
“宁景,宁景,平妻也行啊,不用你休妻,平妻也可以!”
然而宁景头也没回,转眼消失在转角。
陈瑞雪的到来虽然恶心了他一下,但确实让他知道了那些人要对他下手了。
本来宁景就一直提防着这些人,他想过这些人会从各方面对他下手,这段时间也特意派了人在自己以及家人身边看护着,随时防备。
其实,宁景不喜欢这样被动的感觉,但是形势如此,不论是他还是婧院现在都是被动,只能见招拆招。
现在陈瑞雪的痴心妄想,倒是让宁景抢占了一份先机。
要从陈瑞雪身上下手吗?
宁景脑中主意几转,对方这个算盘确实打的可以。
本来,他身上就有强迫良家哥儿的污言,虽然后面被证实了是谣言,但是一些看不惯他的人依旧是不信的,而且当初除了他们村子的人,并没有人知道他是和哪个哥儿传出这个谣言的。
这个时候,把陈瑞雪推出来,倒是钻了这个空子。
陈瑞雪若一口咬死,宁景曾经强迫过他,连肚子孩儿这个锅都甩到宁景头上,那确实是能给宁景带来一定麻烦。
但这点,宁景其实不是很惧,总有解决方法的,可是,他就担心到时候,州守那边的人抓住这一点理由,就对他强行动手。
他毕竟是一介平民,虽然现在有若干荣誉头衔,但毕竟没有实权,怎么真的与强权争斗。
州守甚至不需要十分有力的罪名,只要这一个借口,就能让人强行把他带走问话,而只要他落入州守手中,万事就身不由己了。
至于陈瑞雪提的什么娶他就不去污蔑自己,宁景压根就不放在心上,陈瑞雪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他不去污蔑宁景,宁景就不会有事,凭此想拿捏住宁景,岂不知他不过就是一枚随时可以被替代的棋子,他不去自然还有别人去做这件事,不过是他更加合适,才被人盯上。
宁景答不答应他,结局都一样,所以宁景都懒得搭理他。
当然,就算答应他,就不会有此一难,宁景也不会同意,让他休了柳静秋不可能,让他娶陈瑞雪更不可能,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痛快。
而第二天,宁景又接到了来自明先生的信,看完后更是神色复杂,一言难尽。
没想到,这些人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竟然对宁何氏用美男计,让宁何氏配合躲过看护之人,骗过来自投罗网。
相比于这些人打算用宁何氏威胁自己,宁景更惊讶于宁何氏怎么开了第二春,也不是说不能,就是很震惊。
宁景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不能瞒着柳静秋,不管是潜在的危险降临,提醒柳静秋注意安全,还是宁何氏有了再续的想法,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都是一件大事,还要问问柳静秋的看法,再做决定。
于是,他提笔给柳静秋写了一封信,让人快快送去婧院。
而他这边,也把得知的那些人要对他下手的动向告知了彭漱玉以及澹御,现在他是婧院的荣誉院长,声誉也和婧院息息相关,彭漱玉等人怎么也不会任由那些人把这一盆脏水泼到他身上,定是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将他保住。
最后,就剩下那一个担忧,若是那些人用强,澹御能否抵挡得住。
这一点,宁景不能完全信赖澹御,不管如何,澹御只是玉周城县令,官职低了州守一头,官大一级压死人,有些时候也不得不退。
宁景想了想,唤来了衡王留给他的亲卫穆泉,简要的把自己的麻烦和其说了。
穆泉沉吟一下,回道:“景先生,此事事关州守,且恐还有其他势力掺杂进来,属下得先禀告王爷,等王爷定夺,但属下可以保证,会尽一切护持景先生安危。”
他在宁景身旁这段时日,对宁景的处境十分了解,知其是陷入二派之争当中,而他也将宁景身上发生的事都禀告了衡王,衡王也只是让他莫要多管,只需护持好宁景的安危,穆泉这便明白了衡王的意思。
衡王本就属于中立,从不掺和这些争斗,只一心为国为民,他看重宁景只是因为宁景本身以及身后华夏文化的价值,所以愿意出手保住宁,但是也仅此而已,衡王是不会插手两派之斗的。
宁景也听明白了穆泉的意思,或者说看明白其身后衡王的立场,他也没有失望,他要的也只是这个保证,以及通过穆泉让衡王知道这件事,这样他就又多了一份保障。
宁景并没有把衡王当免死金牌,只是想办法用能借用的势力保全下自己以及家人。
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平淡安稳的生活,做个普普通通的说书先生,和夫郎一起经营一个小家,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从他第一次说书,就一脚踏入了两派纷争里,越陷越深,他面临的选择从来只有两个。
一个就是顺从大势,要么不站队要么归顺守旧派那边,享受这个朝代对身为男性的诸多便利,对那些不公视若无睹,安然过完一生;
二,则是他如今的处境,站入革新派,和那些渴望公平公正的人一起推翻守旧派的统治。
这一条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不仅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的性命,他家人的安危,都将毁于一旦。
可是,宁景心甘情愿。
他不仅是帮那些人,帮夫郎实现他理想的世界,也是帮自己,这个朝代对男性的畸形便利让宁景感觉窒息,他的三观和这里格格不入。
宁景不敢保证,若自己不去做出改变,等到时间久了,等到他对那些事情视若无睹的时候,他还是不是宁景。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啵啵
一辆马车疾驰在通往平遥城的管道上, 车轮卷起一阵灰尘,许久才沉落下来。
柳静秋坐在车上,一双秀气长眉微蹙, 脸上似有苦恼之色。
他想起昨日匆匆赶回来时,宁景对他说的话。
“本来娘想做什么也容不得我们这些小辈去指指点点,可娘这次寻的那人别有目的,欲要将娘引诱出来,挟持娘威胁于我, 夫郎,我在此处实在脱不开身, 别人去, 娘怕也不信,只能劳你去走一趟,把娘带来玉周城。”
柳静秋只是默不作声点点头, 那次茶楼被堵门后, 他和宁景长谈过一次,宁景也对他略微提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 可以说深陷于两派斗争漩涡之中,随时都有危险。
而只要是姜朝的读书人,对这二派之争都是心中有数, 更遑论柳静秋身为婧院学子, 从小又在青荷夫子耳濡目染之下, 见识到那些人日日来寻夫子麻烦,自然深知这些人的可怕。
现在这些人的目标落到了自己夫君身上, 费劲手段想让自己夫君屈从, 甚至不惜把手伸向他们一家人, 可见是跳了脚, 要不择手段了。
约莫是他沉默的太久了,宁景忽然问他,“你怨我吗?”
柳静秋微愣了一下,随即坚定的摇摇头,道:“不怨,夫君所为之事就是静秋欲为之事,怎么会怨怪。”
柳静秋不怪宁景所选立场把他们一家人都带入险境,他知道宁景是在做什么,这条路上前赴后继了那么多人,也许下一刻他们一家人也会葬送在这条路上,但他一点也不怨。
他会一直陪着宁景,无论宁景做任何选择。
柳静秋闭上眼睛,靠在车厢里铺就的软靠上,他不惧怕和宁景一起面对任何灾难,他只是怕和宁景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
算算日子,他和宁景成亲不过一载,但他太贪心,他还想要和宁景一起看许多许多次日升月落,许多许多个夜晚相拥而眠,年年岁岁,乃至生生世世。
若老天爷觉得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就保佑他和他的夫君逢凶化吉,万事顺遂吧。
第二天早上,柳静秋到了私塾,他先拿礼物去看望了青荷夫子,今日恰好是青荷夫子生辰,他也是以此为借口回来。
除了他自己准备的一份贺礼,还有柳鱼璃等人的,本来这次是拜托张弦儿代表他们回来一趟,临时换了柳静秋。
青荷夫子喜清净,生辰也没有大办,只有一些学子特意过来给他庆祝一二。
柳静秋看到了曾经和他同窗的一批人,大多数已经婚配,除了自己来,他们的丈夫也过来了,不过没有入内,都等在外面。
一群人聚在一起,难免就会提起旧人旧事,不知是谁说起了郑烟,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他前些时日回来了一趟,拉了两车礼物来看望夫子,被夫子当众轰了出去,我也是第一次见夫子如此动怒,直接让人滚,夫子以前从未对我们说过这样重的话。”
有人嗤笑道:“那是他活该。”
有人不解道:“他不就是嫁了个人么,夫子何至于此?”
“嫁人?他那是为妾!听说还因此被婧院逐了出来,当初夫子明确和我等说过,这三个名额,只给不成婚不育子,一生为女子哥儿谋福祉之人,夫子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大家能去的去,觉得做不到的放弃便是,本来这个名额应该给容简的,可郑烟信誓旦旦他能做到,还把容简家中之事捅了出来,才把这个名额抢去,结果你们知道他前段时间回来,对外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他说,幸好他当初机智,才能捡到这个名额,不然哪有今天的福气,还说我们脑子都不好,活该嫁得个破落户,一辈子地里刨食。”
“太过分了!”
众人义愤填膺,也有些人眼神闪烁,捏着帕子,心里却是认同了郑烟的话,后悔着当初怎么没有去抢这个名额。
这时,有人看到了柳静秋,拉着他道:“静秋,你不是在玉周城生活吗?可知那郑烟如今如何了?他日后还能这般风光吗?”
柳静秋一直没有做声,这时沉默了一下,道:“是非自在我们心中,你们是想看他为他的错误倒霉,还是想用他以后的不幸安慰自己,当初没有选错。”
场中哑然,柳静秋这句话如利剑,狠狠插在人们心中,那些不堪的小心思霎时暴露无遗。
柳静秋站起身,道:“好好生活,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平平淡淡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和旧日同窗辞别,柳静秋在后院找到了宁何氏,后者正在和一起做事的两位妇人聊的开心,见他来了,连忙看向他身后,道:“景儿呢?”
柳静秋扶住她,道:“夫君在玉周城有要事忙,让我来看看娘。”
宁何氏道:“娘想着夫子的生辰你们定是要回来看看的,景儿也是,什么事不能放一放,让你一个人回来,娘看别人都有人陪着。”
柳静秋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扶宁何氏坐回去。
他将带来的糕点蜜饯给了宁何氏,宁何氏打开一看,喜滋滋的分出一些,给了旁边两位妇人,那二人连忙一阵道谢,各种夸赞宁何氏有福气,儿子儿媳都是个好的,把宁何氏逗得喜笑颜开。
柳静秋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感叹,果然宁景说的没错,环境铸就一个人,便是一个好人常年生活在心思混杂处处不公的世界,也会慢慢被同化。
不能说现在的宁何氏就变好了,但是起码他们能平安无事的相处了。
等和那两位妇人分开,柳静秋跟着去了宁何氏的住处,帮着收拾了一下房间,将带来的其他东西给宁何氏分门别类放好,正巧到了中午,二人又一起去了私塾的膳房打了饭,回了屋子一起吃。
柳静秋吃着饭,似聊闲事,漫不经心的道:“前两天有一无礼之徒寻上夫君,硬要说他是夫君的晚爹,这实在太过荒谬,而且侮辱了娘,夫君就将人给赶了出去,可后来这人颇是烦人,一直纠缠着夫君和我,闹的不得安生,夫君忧心这人会来打扰到娘,特让我来问一问娘,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诡秘之人,让娘注意一些。”
宁何氏一顿,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道:“他缠着你们干什么?”
柳静秋不动声色观察着宁何氏的神色变化,发现后者并没有他预料的羞恼或扭捏,反而似在等他说出答案,好判断什么事。
柳静秋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的道:“那人自称夫君晚爹,大摇大摆要住进咱们家,还要我和夫君伺候他吃喝,管我们要银子,我和夫君皆觉得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就把人赶走了,他走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若我们不信可以回来问问娘。”
宁何氏闻之,一拍大腿,道:“呵!我就知道他是个骗子!”
“静秋,那人是不是留了个八字胡,长得油头粉面的,身量大概这般高。”宁何氏比划了一下。
柳静秋眼眸动了一下,点点头,道:“是的这人又高又瘦,年约三十有余。”
“就是他没错了!”宁何氏又一拍大腿,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哼了一声,道:“这个臭不要脸的骗子,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老娘自己几斤几两莫非心里没个数吗?年轻点遇到说他图我个样貌我还信,现在还想来骗我,再说了,他莫非以为自己多个英俊,给景儿他爹提鞋都不配,呸!”
宁何氏冲地上啐了一口,不过转而她嘿嘿一笑,贼贼的摸进怀里,道:“还是为娘机灵,顺着这人的话糊弄下去,这人说他颇有些身价,我说我可不信,嘴上说说谁不会,除非把银子给我,结果这个骗子估摸想钓大鱼,还真给为娘套到了五两银子,可惜之后他就没了人影,不然为娘还能套个几两银子出来。”
她将钱袋子塞进柳静秋手里,道:“你可要和为娘多学着点,这些个男人心眼里比谁都聪明,不是图你的身子就是图你的银子,几个人和你谈情情爱爱,你和景儿在玉周城,那里有钱人家花着呢,你可莫要被花了眼睛,你要是犯糊涂了,我可不是吃素的。”
“这些银子你拿着回去,多卖两斤肉炖了给景儿补补。”
虽然是被莫名训斥了,柳静秋心里也不恼,点头称是。
同时,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说的那些话自然是编的,在来时的路上,他就想了许久这种事要如何对宁何氏说,若是宁何氏铁了心喜欢那个男人,又该如何劝她。
思前想后,柳静秋才想起这番说辞,先探听宁何氏对那个男人的口风,再见机行事。
他料想的最差的处理方法,就是如果宁何氏真的被那个男人迷了心窍,他就说那个男人就是骗子,已经被他和宁景报官抓了,然后他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看着宁何氏,若是那个男人敢再来,那定要让跟随他过来的护卫把那个男人打跑,不然两人见面。
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带宁何氏去多见几个老头,再相一个对眼的。
没想到,宁何氏从未上当受骗过。
不过,想来也是,宁何氏年轻适合姿色不差,自宁景父亲去后,也有不少男人托人上门说过,可都被她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