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哥迟疑了一下,最后咬咬牙, 决定听从童大管家的话。
童大管家这个人很认死理,觉得当初柳大哥给了他一口救命饭,哪怕知道柳大哥不是个善人, 他也依旧全心全意还报恩情。
柳大哥深知这一点, 相信童大管家是不会害他的, 而且这两天他确实一直心神不宁,直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让柳大哥顿时惊慌起来, 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左右犹豫了一下, 然后冲到柜台后, 一把将前面的人推开, 抓起一把碎银子,摸走唯二的两张银票,然后夺门而出。
旁边的人目瞪口呆,客人莫名所以,伙计更是摸不着头脑。
掌柜的,跑了?
而很快,他们就知道柳大哥为什么落荒而逃,一队官差气势汹汹直冲进铺子,为首之人环视一圈,一抬手里的刀,冷喝道:“给我搜!把柳安易抓出来!”
官差蛮横的涌进来,伙计们压根不敢阻挡,也无心做生意,几个伙计你推我搡,最终推出个胆大的,走上去小心翼翼问道:“官爷,是我们掌柜的犯了什么事么?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为首的官差斜瞥他一眼,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那可是犯了大事,你们掌柜的杀人了你们知道吗!”
“啊——?!”
得知了这么大的事,伙计们惊慌过后,那个胆大的直接站出来,给官差指了方向,“掌、柳安易他已经跑了,往这边跑的,有半刻钟了!”
官差们闻言,又鱼贯而出,顺着方向迅速追去。
平遥县衙门口,一声声悲戚震天的鼓声响起,声声泣血,惊动了来往众多百姓。
时值巳时,正是一天最欣欣向荣,热闹之时,偏偏在县衙门口摆了一具有些腐朽甚至沾了黄泥的棺木,像是刚刚被人从地里挖出,重见天日,一股阴森腐气弥漫开来,大白天,阳光之下,都让人感觉不适。
这口棺木摆在这里,吸引的越来越多人靠近,一时在县衙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棺木前,跪了一妇人一孩童,皆是披麻戴孝,目光哭到呆滞,眼底却是烧红,满是刻骨惊心的恨意。
这二人正是徐王氏,和她的儿子徐瑞明。
在他们旁边还围了徐泽的亲族,徐王氏的娘家,一伙近二十人,浩浩荡荡,个个披麻戴孝,嘴里还高喊:“求县太爷作主!徐氏徐泽被和安村恶徒柳家柳安易所害,死的冤枉啊,求县太爷作主!”
“求县太爷作主!”
“求县太爷作主!”
旁边的百姓不明所以,加之对那副棺木实在好奇,就有人忍不住向那些戴孝的人询问道:“兄台,节哀顺变,只是在下能否冒昧一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其他人见状,都一个个竖起耳朵听去。
徐王二家的人自然不会隐瞒,马上一个个回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天抢地把冤情道了出来。
他们也是这两天才得知其中实情,他们两家人一向关系亲近,兄弟之间感情也好,对于徐泽当年出了意外本就十分痛心,现在得知他竟然是被人所害,更是怒火冲天,悲痛欲绝,家里老人家直接倒下了,一番兵荒马乱后,他们就忙不迭来报官。
他们也是狠下心,既然要闹,那就闹大的,直接把徐泽棺木从地底挖出来,公然抬到县衙,抬棺喊冤。
听着周围亲戚七嘴八舌说着那些一刀刀切在她心口的实情,徐王氏痛苦的闭上眼睛,她的眼角都哭烂了,三天前柳和宜到访,把事情告知她后,她就一直在哭,眼睛都要哭瞎了。
她的男人,她儿子的父亲,居然是被人那般残忍害死的!
徐王氏猛地低头,瞪着血红的眼睛,狠到让人感觉发疼的盯着儿子徐瑞明,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来,道:“瑞明,你爹是怎么死的,你要一字一句都给我听好记好!今天要是你爹不能瞑目,娘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不能忘了这个仇,不能忘!!”
徐瑞明一边止不住的掉泪,一边咬着牙呜呜点头,年仅六岁,不懂这世间,先学会了恨和仇。
柳和宜在一旁看着,神色复杂,垂下眼睛。
依宁景之意,他没有把宁景招出来,只说是他偶尔路过上河村听闻当年徐泽上山不是一个人,柳大哥也跟随在后面,而且行踪鬼祟。
这话一暗示下,徐王氏又不是傻子,岂能没有反应过来不对劲,然后两人当天就赶去了上河村找到苗聪山,从他口里问出当年确切的情况。
苗聪山其实对那事也印象颇深,主要是当时后面男人脸色阴狠,腰间别了一把柴刀,此外没有带什么东西,看身上衣着打扮,也不像经常上山的人,还鬼鬼祟祟尾随别人,真是让人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苗聪山本来想追上去提醒一下前面的人,但是当时他们实在隔的很远,他是在另一个山头看到这幅场景的,还隔空吆喝了几声,想让后面的人知道周围有人盯着,忌惮一下。
可他们很快消失在山的那头,苗聪山想追都追不上,要知山里不比平地,望山跑死人,而且很容易跟丢,他试着去到了那处山头,但是等他到时,人早就没影了。
这事让苗聪山一直惦记着,而没过两天,他就看到官差进山,抬出那具尸身,他跟着凑过去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死者就是那个被跟踪的人吗?!
当时苗聪山吓坏了,也不敢多说,先闭了嘴,心底却是肯定这人是被后面跟随的那个人杀的。
后来,他一直偷偷关注着这个事,得知了死者叫徐泽,死于毒蛇以及坠崖,这倒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也就是个庄稼汉子,人家官府仵作都说是意外死的,他哪敢再去声张。
但是,他心里到底是有些不信的,没忍住就和周围的人嘀咕过几次,只是大家要么听了不信,当他胡说八道,要么就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这一直到,柳和宜带着徐王氏找到他,手里还拿着仵作那边给的供词。
苗聪山这次也来了现场,看着这一幕,对身后的夫郎不忍道:“这真是造孽啊!要是当初我把那徐泽喊住了就好,可是大山里谁都会吆喝几下报个位,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儿,他头都不回就走没影了!”
苗家夫郎安慰他道:“唉,当家的,这怎能怪你,你也尽力了,你现在好好给人家母子作个证,帮他们申冤,让他们家男人瞑目。”
“嗯!我省的!”
在一片吵吵嚷嚷中,县衙的大门终于开了,把喊冤之人唤进,其他闲人先挡在外面,棺木也没准进来。
周围得知了内情的百姓也是个个群情激奋,堵在县衙门口,高喊求县太爷给个公道!
县衙后院。
亭台楼阁,水榭桃花,宁景坐在临湖的亭子里,面前是一杯白玉茶盏,里面清润茶叶沉浮,热气袅袅。
宁景神色淡然,颇有闲情雅的欣赏着湖景,目光看着一片片桃花随风飘落,停驻于湖面,又随波逐流,打着旋儿游去了远方。
宁景对面就是平遥县令,他看着手中的信,额上冷汗都要落下了,但他好歹为官多年,喜怒不形于色,没在宁景面前出丑。
他动作自然的抬手擦了擦额间,道:“天气热起来了,呵呵。”
宁景回眸看向他,微微一笑,从善如流的道:“是啊,夏天了。”
“宁先生,这件事我一定会仔细办妥,还请王爷放心。”
宁景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言。
平遥县令站起身,踌躇了一下,又回头道:“另外,还请宁先生在王爷面前多为我美言两句,宁先生的恩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这一次,宁景起身,向平遥县令躬身一礼,道:“在下定会为大人带到的,大人请放心。”
平遥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含笑点点头,转身离去。
宁景目送人离开,嘴角微勾,轻笑一声。
虽然他没有看信中内容,但依他对衡王的了解,那定是狠狠训斥了平遥县令一番,如管理不周,任人不贤,治下之地居然有如此多的冤案,少不得还要拿平遥县令的罪。
如此,才把平遥县令吓成这样。
他在这里好好做个贪官,天高皇帝远,逍遥自在的不行,他自己捞,也给属下捞,上下和谐一体。
但是,平遥县令贪财,也是有度的,涉及人命的案子,他都会斟酌一二,再考虑这银子能不能接,如果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也不会包庇,不然惹了众怒,闹大了他也不好看。
可以说,任何威胁到他乌纱帽的事,他都很慎重,他虽然贪财,但也深知没有这顶帽子,再多的财也守不住!
可是,平遥县令万万没想到,他手底下居然还有个比他还大胆的仵作,只要给银子,眼睛一闭,黑的能说成白的,横死的能说成老死的,简直是财迷心窍,胆大包天!
现在还连累到他身上了,实在可恨,别说衡王铁了心要富仵作死,他也不会放过这人。
而平遥县令没想到,宁景居然还能和衡王搭上线,好像还颇为被看重,信中衡王更是有言,见宁景如见他。
这是何等殊荣,宁景在衡王身边是何等地位,值得被衡王如此礼待。
平遥县令不敢多想,只是把心底某个念头压下去,实不相瞒,他确实答应了永安县令一些事情,同意给他们打开方便之人,拿宁景去顶某些事。
以往宁景在他看来确实是个会来事的聪明人,值得结交一二,可是相比起同为官员的永安县令,宁景算得了什么,他没多犹豫就答应了,就连那一丝装模作样的犹豫,都是为了从永安县令手里多扣点好处,可没有一点想庇护宁景的意思。
这一点,可以说完全如宁景所料,所幸,宁景也从来不把希望放在平遥县令身上过。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有一天,平遥县令还要求到宁景身上,请他在衡王面前多美言两句,减轻自己玩忽职守的责罚。
平遥县令心中决定,以后定要好好巴结着宁景,至于什么永安县令,呵,他算得了什么东西。
亭子里,闲坐良久的宁景将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茶味苦,后回甘,齿间清香。
他拂了拂衣袖,起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三章,晚上还有。
补觉去啦
第197章 沉冤得雪(徐泽之案,修文之前看过的可不买)
县衙门口被堵了一个水泄不通, 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来。
“杀千刀的啊,都是邻里邻居的,怎么能做出这种残忍的事?”
“是啊, 把人家男人害死了,这让孤儿寡母的怎么过活,我听说这徐家母子最难的时候都要把店给卖了,要是她男人还在,也不止于此, 唉……”
“我可是听闻了,那杀人的柳家的, 在咱们城里也开了一家卤肉店, 这种人怎么能让他在我们身边呆着,哪天给我们下毒怎么办?他什么事做不出来,我提议去把他店砸了, 不能让他在城里开店!”
“我同意!一起去!砸了他的店!”
“某附议。”
柳大哥被抓回来时, 满堂围满了人,他被押着走过去的时候, 还有人想打他,被旁人拉住,不过一个臭鸡蛋却畅通无阻的砸了过来, 恶臭的蛋液流了柳大哥满脸, 官差都嫌弃的骂了一句脏话。
不过, 柳大哥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妙,甚至可以说, 狼狈不堪。
他也是有几分心眼, 怕被人告发, 实则他并没有往伙计们看见的那个方向跑, 而是用了障眼法,绕了路,往荒凉之地跑去了。
但他再小心,终究是会被人看到,留下蛛丝马迹,加上官差人多,众撒网下,没多久还是在一处偏僻的贫民窟里发现了他。
之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抓捕,柳大哥也是能人,臭水沟敢跳,茅坑都敢钻,实在能屈能伸,要不是官差抓住的及时,现在就不是一身污水,而是一身排泄之物,还得先带去洗个澡再上堂。
柳大哥瘸瘸拐拐被推搡着走到堂中,他一只鞋跑掉了,光着半只脚站在堂中,发髻散开,乱发遮住了他的脸。
他甚至不敢抬头把自己的脸露出来,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他何时有过这样的狼狈时刻过,他生下来就是柳家的宝,一辈子干干净净,体体面面,镇上的人看到他都得叫一声柳老板,回了家中,也是家里的主人,谁都要看他的脸色。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如此不堪,还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看着,唾骂着。
柳大哥的余光触到另一边的人,那是原告,是——徐家人。
他脚步一抖,险些跪了下去。
他的牙齿在嘴里颤抖,完了,被知道了,四年了,怎么还会被发现呢?!
而柳大哥刚刚被带进来,异变突起,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旁边的徐王氏就尖叫一声,疯了一般扑向他,丝毫不顾及他一身恶臭,狠狠撕咬在柳大哥身上。
“啊啊啊啊,救命——!”柳大哥失声尖叫,仿若鬼嚎。
等人把他们拉开,柳大哥耳尖被咬下一块血窟窿,血如泉涌,脸上也是道道抓痕,皮肉翻涌。
他的手被捆在身后,根本反抗不得,一面倒被癫狂的徐王氏压着撕咬。
但是,被拉开的徐王氏也没有落得好,她的指甲翻起,还有断裂的,里面是皮屑碎肉,带着不知是谁的血从她指尖滴落,她一张嘴,吐出一块血肉,嘿嘿一笑。
“她疯了!”
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到,有围观的孩子直接哇的哭出声。
“太血腥了,把孩子带走!”
“啧——唉!”
围观的百姓一时不知是同情可怜徐王氏,还是惧怕她,内心都复杂极了。
柳和宜更别说,他之前接触到的徐王氏人热情大方,爱干净勤劳,一心扑在儿子身上,除了偶尔念叨几句自己短命的倒霉丈夫,她就是个普通的妇女、母亲,何曾想到,她有这样疯癫可怕的一面。
没人知道,徐王氏和徐泽的青梅竹马之情意,也没人知道她夜里多少次以泪洗面,抱着亡夫的衣裳骂这个死鬼狠心丢下他们母子。
原来,她的丈夫不是狠心,他是被人害了啊!
徐王氏痛苦的低下头,泪如泉涌。
“啪!”
平遥县令惊堂木一拍,朗声喝道:“台下何人,有何冤屈,一一报来!”
徐王氏猛的抬起头,脸上布满泪痕,嘴角带着血迹,她跪着的身板挺得笔直,用尽全力,咬牙切齿喊道:“大人,民妇冤啊——!”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审案,因为是陈年旧事翻案,按理来说证据已经很难寻到,必定会有一番波折,围观的百姓也是十分担忧,怕不能把坏人绳之以法。
结果,事情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甚至可以说,顺利的不可思议。
先是徐王氏激愤呈冤,将当初之事一一道出,直指柳大哥为谋方子、杀害人命、还贿赂仵作将事情蒙混过去,导致她夫君徐泽死不瞑目,含冤入土,至今四载!
后,苗聪山上前作证,将当年看到的场景一一说明。
这里不得不提,苗聪山此人目力和记忆力颇为了得,当初他隔了一座山都把徐泽和柳大哥的样貌、穿着以及身上带着的东西看的清清楚楚,到现在都还记得,一一复述了出来。
柳大哥越听脸色越白,加之他刚刚被伤留了一地血,现在整个人跟只鬼似的,透过凌乱的发丝,瞪着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苗聪山。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他做的那些人都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导致他四年后为此被翻案,付出代价。
可柳大哥不是束手待毙的人,他还想活命,所以他张口要反驳,下一刻,却直接被旁边盯着他的官差一根子敲了扑跪在地,呵斥他无问话不得喧哗。
柳大哥猛的一愣,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尝到了上次柳大嫂有苦难言的滋味,想发声反驳都不能,一面倒被压制,直到后面定罪,一切成定局。
他,不可能翻身。
这些人,都是串通好的!
不过,毕竟事关人命,平遥县令到底还要做个样子,只是,他不是问柳大哥,让他为自己喊冤,而是颔首问向苗聪山,道:“口说无凭,你既然说自己有这个本事,那你现在就展示一个给本官看看,若是真,你这证词可先保留。”
苗聪山一点不惧,直接转头往外一看,指着远处的阁楼道:“那里有位小娘子,头上戴了一根翡翠簪子,翠鸟样式,眼睛是红的。”
一名官差顺着他说的阁楼去,盏茶时间才回来,恭敬禀告道:“大人,此人话属实,确实是一根红眼睛的翠鸟簪子。”
围观百姓震惊,刚刚苗聪山随手一指的阁楼距离这里起码半里地,这不是很恐怖的事,而是他说的簪子上是红眼睛,那簪子才多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