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聪山不以为意,还有点嘚瑟,道:“我还能看得更远呢。”
平遥县令点点头,令他退下,有这一凭证,说明他确实有这个本事,并没有撒谎。
只是如此,只能对当初那件案子起疑,不能作为确切证据。
这一点,场中很多人都想到了,柳大哥也是。
不顾衙役的棍子,柳大哥双手被捆在身后,跪在地上,立直了身体,慌张大喊道:“大人,冤枉啊!”
“草民那天只是碰巧上山,哪知道徐家兄弟就在前面,再说就是一起上个山,怎么就能把这事怪到草民身上,求大人明鉴啊!草民没有杀人,草民是被冤枉的!”
柳大哥咬牙把话说完,短短两句话期间,那衙役借着遮挡不知抽打了他多少下,棍棍砸在肉上,火辣辣的痛。
但是,柳大哥不敢住嘴,他知道想活命就得为自己狡辩,他还有希望,只要他能为自己开脱,再等童大管家来,他还能活命。
却不料,他才扛着打把话说完,座上的平遥县令却摇摇头,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道:“常言道不见棺材不落泪,徐泽的棺木现在就停在门口,柳安易你看了不心虚么?”
“而且,证据也不止于此,来啊,请证物。”
平常来说,这样的话是不需要县令说的,都是由原告来辫,县令只需要在上面听着,然后下定论。
可是平遥县令为了将功折罪,急于表现,直接将这些都大包大揽了,只求把事情办的让衡王以及宁景满意。
一个官差双手托着盘子,盘中白布之上放着一本书册。
众人下意识都跟着看去,柳大哥一瞧那个东西,顿时本就苍白的脸一下一丝血色都没有,比死人还白。
而徐王氏看到,则是惊呼一声,“方子!”
被呈上来的,正是徐记的卤肉方子。
徐王氏虽然没有仔细看过其中内容,但是也见自己丈夫拿出来翻阅过,自然记得样子,是以一眼认出。
方子这个事,柳和宜没有和她说,所以她也不知道方子居然在柳大哥手里。
平遥县令道:“这是从你房中暗格搜出来的东西,徐夫人应该认识这是什么,现在你便解释一下,这徐家的方子,怎么到了你手里呢?”
徐王氏看着方子,嘴唇颤抖,眼睛恶狠狠睨向柳大哥,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柳大哥怕是被千刀万剐都算轻了。
柳大哥全身都在发颤,他满脑子嗡嗡作响,旁边的人群里不断有声音传过来,辱骂他,诅咒他,让他解释方子的来历。
他感觉头都要炸了。
可是,柳大哥毕竟是做生意的人,见过世面,很快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大脑极速转动,他脱口而出道:“我偷的!”
他反应过来,连连道:“我偷的,方子是我偷的!”
就算被骂贼,总比杀人犯好。
平遥县令摇摇头,这柳大哥倒是脑子快,也能屈能伸,就是做事上不得台面,也太过心狠手辣,不然也能是个人才。
可惜啊,他招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既然你还不乖乖认罪,那本官就让你死的明明白白,来啊,带人证!”
很快,一个人被押了上来。
这人约莫四五十岁,身宽体肥,绳子捆他身上如捆母猪似的,一圈又一圈,他头发散乱着,陪着煞白颤抖的肥脸,整个人狼狈不堪,但是柳大哥还是一眼认出。
这人,就是那个仵作!
顿时,柳大哥就面如死灰,身体一软,弯一腰,头重重磕在了地板上,闭上眼睛,不再听闻外面的声音。
他完了,他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还能不能赶一章,不能就放明天发
第198章 尘埃落定
富仵作也是认了命, 抖豆子一般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包括徐泽真实的死因,以及柳大哥贿赂他一事, 事无巨细,全说了。
“那徐泽致命伤在后颈,腰部还有两处刀伤,像是柴刀砍出来的,身上还有一些拳脚外伤, 死前应是经过了一番打斗,至于毒蛇咬伤, 则是在徐泽濒死或者死后留下的, 毒素并没有来得及扩散开来,凝聚在了腿部。”富仵作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一般,跪在地上, 垂头丧气的道。
平遥县令微微笑道:“如此说来, 你当初之定论是作了假,而这一切, 都是你收了柳安易的银子后,他让你说的,对否?”
富仵作咬咬了牙, 想着家中刚刚出生的独子, 道:“是的, 大人。”
事情已经败露,死他一个, 总比死一家人强, 好歹他有了儿子, 不至于断了家中香火。
场中众人因为富仵作的话惊怒不已, 一是为这二人的行径,贿赂勾结,掩盖罪行,使冤情难平,着实可恨;二则是很多人并不知道当年的情况,现在一听徐泽死的这么惨,更是怒不可遏,直骂柳大哥不是人。
旁人尚且如此,徐王氏母子,还有徐家王家两户人更是听的目眦欲裂,恨不得冲上去把柳大哥挫骨扬灰。
“县令大人,杀人要偿命啊!请严惩这个恶人!”
“仵作也不是好东西,要不是他包庇,恶人早就绳之以法了,大人,求一并处置了吧!”
“我姐姐前两天被夫家打死的,这个仵作偏偏说我姐姐是失心疯发作,跳井淹死的,肯定是那群畜生贿赂了这个仵作,大人啊,小女子有冤要报,求大人为小女子的姐姐作主啊!”
“竟还有此等事?大家让一让,让这位姑娘进去喊冤!”
现场混乱一片,若不是官差拦着,这群愤怒的百姓怕不是要冲入堂中,殴打起柳大哥和仵作。
事情到这里,基本上是不可能有反转了,人证物证俱在,柳大哥百口莫辩。
可是,他强大的求生欲依旧让他不认命,他甚至开始口不择言,只知道否认,道:“大人,我、我不认识这个仵作,他是故意陷害我的,他们都是一起的,他们勾连起来陷害我!”
柳大哥状若疯魔,指着仵作和徐王氏等人,也幸得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没有把平遥县令也指了,虽然他心里已经认定,平遥县令已经被这伙人收买了。
而在这时,柳大哥眼睛瞟到一个人影,这使得他不禁一顿,死死看去。
——柳和宜!
这倒不是柳和宜不能出现在这里,而是,柳和宜站的位置,在徐王二家人中间,摆明和他们一伙的。
柳大哥脑中灵光一闪,几乎瞬间,他明白了。
是柳和宜害他!
柳大哥的目光太尖锐狠毒,柳和宜轻易的就感觉到了,并且回视过去,同父异母的两兄弟目光在空中交汇,似有什么东西狠狠撕开,一股看不见的腥风血雨猛的爆裂。
柳和宜看着那仿佛要撕碎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畏惧,他甚至施施然的半侧过身,斜睨着柳大哥,清秀的脸上展开了一丝恶意满满的讥笑。
这一抹笑落在柳大哥眼里,狠狠挫了他的气焰,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心头。
柳和宜已经十七了,身姿颀长少年郎,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倔强不服输,被他拳打脚踢的满身青紫的瘦弱小孩。
此时,他甚至能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嘴唇无声轻动,吐出三个字。
柳大哥读懂了——
你该死。
柳大哥一时怒急攻心,眼冒金花,要晕了过去。
两人的眼神交锋看似久,实则时间极短,堂上平遥县令刚想开口驳斥他的话,却不想被富仵作抢了先。
富仵作语含讥讽的道:“姓柳的你别不承认,你当初下手够狠,现在就算徐泽尸骨腐烂,也能查看到他后脑勺骨头裂开,不信,咱们就开棺验尸,一证真假,正好棺材也抬来了,倒是方便。”
柳大哥身体一颤,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而富仵作还不罢休似的,补了一句,道:“你就认命吧,事已至此,你逃不了,我也逃不了,呵呵。”
富仵作笑意冰冷,凉凉的看着柳大哥,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他现在补刀,未尝没有故意的意思,他心里也恨柳大哥,觉得要不是这人,他还不至于被牵连进来。
他做这种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发现,偏偏败露在柳大哥这件事上。
富仵作并不觉得自己收受贿赂错了,他只觉得是柳大哥害了他,柳大哥不杀徐泽,就不会有这件事,不来贿赂他,他也不会被拎出来。
所以,都是柳大哥的错,他害了他。
反正都要死,就一起死好了,谁也逃不过。
堂下二人狗咬狗,端是精彩,不过这个案件,也到此为止了。
平遥县令冷笑一声,大声道:“大胆柳安易,谋杀害命,贿赂仵作,蒙蔽罪恶,潜罪四年,现真相大白,你数罪并罚,罪无可恕,赐死刑,三日后集市问斩!”
一枚火签令砸落在柳安易面前,弹到他脸上,这一下,竟直接让人昏了过去,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在昏迷之前,柳安易似乎听到了柳大嫂哭喊着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柳静秋带着柳老太赶回平遥城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回来之前,柳静秋先给宁景寄了一封信,约好在听风楼见面。
这会儿正是中午,听风楼的听客散场,门口人来人往,一位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站在屋檐下,他神色淡淡,目光看着远处,似在出神,轻风撩起他的发丝,拂动衣摆,飘飘扬扬,华美飘逸。
路过的人总忍不住看过去几眼,回头和同伴暗暗嘀咕,这是谁家的郎君,长得这般惹眼。
宁景没有在意那些打量的目光,他心里想着事情,目光不经意一瞥,就看到人群里一辆马车驶过来,驾车的是石大壮,便知他等的人来了。
他迎了上去,没一会儿,马车停在他面前,待稳当后,车帘卷起,从里面下来人。
先下来的是柳静秋,他一身湖蓝色的衣衫,乌发以浅蓝色发带束着,显得干净冷清,好似孤月。
宁景搭了一把手,扶着自己夫郎下车,接着两人又一起将柳老太小心搀扶下来。
这次回来就柳静秋、柳老太、石大壮三人,宋如赋则留在家中看家,照顾几个小孩,还有狗子,所以没有过来。
其实汪慧淑本也想来,念着曾经当过一家人的情分上,看望一下柳大哥,但是想一想自己已经和离,与柳家没了关系,来了也不合适,更何况,她现在也不能在平遥城露面,便就作罢,和宋如赋一起看
柳静秋和柳老太精神都不太好,柳静秋年纪轻,只是眼下有些黑眼圈,看起来略微憔悴,但柳老太却让人看的心惊,宁景明明记得不久前她头发里还有些黑色,现在已是全白,哪怕尽力收拾的体面,依旧显得毛躁苍老。
这位老人的迅速衰老不是体现在她本就苍老的面容外表上,而是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曾经精神抖擞的老人家一下就失去了精神支柱,像再也没有一丝生机的枯树,在寒风中颤颤巍巍,随时会折断。
宁景心中叹息一声,柳大哥这件事要说对谁打击最大,莫过于柳老太。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她曾经一直捧在手心里抚养长大的长孙,她怎么受得了。
在她这个年纪,已经送走了太多人,丈夫,儿子,现在是孙儿,柳老太能撑着一口气从玉周城回来看柳大哥最后一眼,已经是非常牵强了。
“还没有用午饭吧?先去吃个饭歇一歇吧。”宁景道,目光看向柳静秋,后者回望过来,两人换了个眼神。
柳静秋扯唇微微笑了一下,弯下腰对柳老太道:“奶奶,先去吃个饭吧,待会我们给大哥带些饭菜和酒过去,看看他。”
柳老太像是被惊回神,她愣了愣,点点头,道:“好。”
宁景早在旁边酒楼点了雅间,还准备了客房歇息,直接带了人过去,叫上一桌好菜,坐下来陪他们一起吃。
用过饭后,柳静秋扶柳老太先去客房里歇一歇,缓个气。
其实,这次他们过来是用了两天时间,柳老太身体不好,不敢赶路太快,怕颠簸到了她,只能用长了时间,只是就算如此,柳老太精神还是很差,昏昏沉沉,让人忧心。
柳老太躺下后,柳静秋就走了出来,门口,宁景正等着他。
宁景回过身看向柳静秋,动作自然的拉过他的手,柳静秋也乖乖听话,跟着宁景走,回了两人的房间,坐在靠窗的软榻上。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静,宁景看着他,率先打破这层令人不适的氛围,“你大哥的事,你怪我么?”
他在信中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没有一丝隐瞒柳静秋。
可以说,柳大哥现在的下场,完全是宁景一手造成的,不然不管是剧情,还是前世,柳大哥都不会被人知道他做过的事,也不会被判死罪。
柳大哥毕竟是柳静秋的亲兄长,哪怕互生龃龉,也是血浓于水,有那么一份亲情在,不然柳静秋得知消息后,不会面露憔悴。
而现在,他的丈夫揭穿了他大哥犯下的罪证,把他大哥送进了牢里,明日还要斩首,外人看了,谁不称赞一句大义灭亲,只是让他如何自处呢?
柳静秋看着宁景,眼眸垂下,摇了摇头,扯动了一下嘴角,道:“怎么能怪夫君,人是他杀的,有现在这个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谁也怪不了,只能怪他自己。”
他主动握在宁景的手,如以前很多次宁景安抚他那样,捏了捏宁景的手心,低声道:“夫君不用觉得对我内疚,静秋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只是有点感伤,这两天我总能回想起以前的事,大哥他……他小时候其实挺好的,别人欺负我,他总会护在我面前,然后去说教那个小孩,而二哥就脾气暴躁,直接上手就揍人,那会儿,村里谁也不敢欺负我,不敢骂我是没娘的孩子。”
柳静秋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压下了什么,眨了眨眼睛,轻笑一声,那笑像叹息,似感慨,他道:“我以前总不懂物是人非这个词,现在却有些理解了。”
短短一年,他二哥和离失踪,大哥下狱死刑,曾经热热闹闹的柳家两个当家男人都出了事,年轻子嗣里只剩下他,还有柳和宜。
但就如他自己说的话,柳大哥和柳二哥的下场,谁也怪不了,只能怪他们自己,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以前他们做的事,他们的本性只是没有暴露出来,柳家才能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体面,内里实则藏污纳垢,挑开一个角,就能看到肮脏的内里。
而宁景,只是做了那个挑开遮羞布的人。
柳静秋这两天一直不由自主回想以前的事,除了有些怀念,更多的是疑惑,为何曾经真心疼爱过他的哥哥,最后都变成唯利是图,漠视血脉亲情的魔鬼。
以往,可能因为身在其中,柳静秋对这些都没有多想过,只是对两个哥哥的为人心知肚明,也无法去改变什么,只能维系着表面的兄友弟恭。
可是现在一回想起来,却发现,曾经他们也有过真心实意亲情的时候,只是太遥远了,他都快忘了。
宁景听着柳静秋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就直接靠入他怀中,不再言语。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初夏淡薄的衣料挡不住温热的液体渗透,没一会儿,宁景就感觉肩头湿了一块地方。
他平日里巧言善辩,这会儿却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只是心脏一点点紧缩,微微抽疼。
宁景知道柳静秋难过,就算柳静秋恨过柳大哥,但他本质是个善良的人,他只想柳大哥得到一些惩罚,但没想过要柳大哥去死。
柳静秋这样的性格,在一些人看来太过软弱,不够敢爱敢恨,不干脆,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人。
表面上看起来清清冷冷,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实则内心柔软,最是念旧情不过。
可是,他从来不在人前表达出来,唯有在宁景面前,才会摊开他的软弱,他的不舍,和难过。
宁景拥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柳静秋闷闷的声音响起。
“夫君,是不是这个世道出了问题?把好人也熏陶成了坏人。”
“如果当初有人能教导大哥,二哥,和宜,和我如何去做真正的家人,是不是我们四个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流着相同的血脉,却形同陌路,好似仇人。”
“夫君,我想去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县衙地牢。
两个狱卒看着进去的三个人, 其中一个颠着手里的一袋碎银,问另一个道:“又是来看那个姓柳的杀人犯的,这两天来看他的人还蛮多, 出手都挺大方的,除了他那个婆娘,抠搜的,啧啧,这次来的又是谁, 看着面生。”
另一个狱卒不以为意道:“刚刚听着,好像是那人的弟弟, 老的那个是祖母, 旁边另一个就不知道了,不过那通身气度,看着非富即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