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漾的皮肤早被陈木潮每一寸都看过了,陈木潮没说话,但是他心里有答案的。
奶一样白,跟着陈木潮在路港住的那一年,海风都没在他皮肤上留下什么痕迹,昨天姜漾手抓上陈木潮麦色的胳膊时他就发现,肤色差越来越大了。
陈木潮看了一眼姜漾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手臂,没回答他跳脱思维的无厘头问题。
“又有精神了?”陈木潮问,“看你没什么大碍了,自己能回去了?”
“不能的。”姜漾又安静坐好了,手也放下来。
姜漾伏在陈木潮背上,体温经由两人质量不同的衣料传到陈木潮皮肤上。
陈木潮当然是稳当地骑着车,就是到酒店楼下刹车的时候有些急,姜漾身子往前一扑,额头狠狠磕了下陈木潮肌肉纹理漂亮的背。
没见陈木潮什么时候这么冒失过,姜漾揉了下脑袋,不满地看一眼始作俑者。
陈木潮快速地下车,站在另一边扶着姜漾,伸手搭了搭他的额头。
他也知道姜漾一身的毛病不是输两袋水就迅速能好的,姜漾还在发热,这样回去怕是不好向家长交代。
他也不可能逼着一个病人买最近一班飞机回去。
“我跟你上楼。”陈木潮做出决定,把姜漾从车上扯下来。
笑意从姜漾的眼底透出来,“不叫我滚啦?”
时间虽是过去了,他们生理和心理的改变也有一些,但和陈木潮的相处像是下意识的肢体反应,他逗完陈木潮,陈木潮再平着眼睛看过来,姜漾就闭嘴不说话了。
原本是想守着姜漾睡一觉,陈木潮对了时间,鱼店关门预计在傍晚,姜漾睡一觉再醒也应该能重合上,那时他再自己走,去给周颖月送钱。
只是也说不好是他运气不好还是姜漾运气不好,酒店房间门一被打开,里头湿热的潮气就像浪一样迎到脸上。
陈木潮皱了眉:“你昨天晚上就是这样睡觉?”
路港这几天在下雨,时不时来一阵的烦人,也不能怪姜漾。
“我窗户都是关好的,”姜漾走进去,“没什么不好。”
他毫不在意地穿着高档西服坐上酒店粗糙潮软的被单,扯过被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说:“没有很湿,可以睡。”
陈木潮本来有所怀疑,但他看了姜漾一会儿,情绪又收回去了。
姜漾一副很困的样子,看陈木潮都使不上劲了,半耷拉着眼皮,脱了鞋子往床上躺。
“不要睡这样的床,会得风湿关节炎。”陈木潮说,“起来,去收东西。”
这样正称姜漾的意,陈木潮清楚。
陈木潮心软了,姜漾恹恹瞥了他一眼,很有底气地哼了声:“又要带我去哪里?”
大少爷那股子傲劲儿又摆出来了,隔了一会儿,陈木潮说:“回我家,收留你一个晚上,这次我尽力照顾好你,省得你妈到时候又来找我的麻烦。”
床上半躺着的人明显愣了一下,慢慢坐了起来,盯着陈木潮看。
陈木潮仍然,一如既往冷着脸没有表情,却是对姜漾最好的讥讽。
对陈木潮来说,杀鱼不麻烦,还债不麻烦,每天早晨三点起床送货不麻烦,累的时候一天三份工打得也不麻烦。
姜漾是麻烦,和姜漾有关的一切是麻烦,突然出现,说要嫁,让他娶,要吃饭,胃病中暑,挂水买药,房间潮湿睡不进人,对陈木潮来说是十足的麻烦。
陈木潮比谁都心狠,刚刚那是错觉。
“陈木潮。”姜漾沉默很久才叫他。
“你就是一块没有表情的臭铁。”
那声音里快有哭腔了,尾调抖了抖,陈木潮装作没听见。
很轻易地,心狠的陈木潮带着麻烦的姜漾回到了自己租的那间小屋子,是比姜漾带陈木潮上酒店要容易不少。
姜漾来这里根本没带什么东西,像是赶鸭子上架,就背了个双肩包,装着私人用品,一套换洗,笔电拿在手上。
双肩包两根带子被陈木潮拎在小臂上,笔电姜漾自己拿。
“卧室只有一间,卫生间在那儿。”陈木潮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姜漾介绍,“卧室给你,你去睡吧。”
包和笔电被放在也只有一把的木制单人沙发上,陈木潮看姜漾磨磨蹭蹭地先去洗了脸,慢慢吞吞地上床。
姜漾平时再怎么乱来,话再怎么乱说,心都是肉做的,陈木潮这样说话带着刺专往他要害处扎,让他久违地感到疲惫。
陈木潮从药箱里翻了水银体温计,去卫生间找了块新毛巾打湿后再去推卧室的门,床上的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看不出动静。
陈木潮在犹豫着要不要把姜漾先弄起来吃药量体温,门口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没有门铃,敲门的声音听得出来是手掌胡乱地在铁门上没有节奏地拍。
他先将卧室门关上了,才走到玄关处开门。
“阿潮。”
敲门的人在看到陈木潮的脸以后就笑开,娴熟地一步从门外跨进属于陈木潮的空间里。
那人刻意打扮过,嘴唇的颜色不是天生那种,泛着一层融合得不够好的淡红,脸倒是白净,天蓝的棉麻裙子裹住身体。
陈木潮退开一步放人进来,却没有关门,问:“什么事?”
夏奕雀跃地在陈木潮这一亩三分地处打转,边说:“没事就不能来啊,找你玩不可以么?”
“我没空玩。”陈木潮说。
不是搪塞夏奕的借口,陈木潮是真的没空,现在身边还多留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这两个人,夏奕和姜漾,陈木潮看到就头疼。
“什么没空玩啊,”夏奕不信,“周姨说你今天去医院了,你怎么啦?”
夏奕突然过来,陈木潮就猜到里面有周颖月的一份,但还是解释:“不是我,陪一个朋友去。”
夏奕愣了一下,说“你原来还有朋友”这种不大礼貌的话。
“什么朋友啊,都没听你提过。”夏奕嘀咕着,看脸上表情好像是有些不满意。
陈木潮本人比夏奕还无所谓什么朋友不朋友,也不想和夏奕聊没有意义的天,耐心快告罄了。
陈木潮暗示明显:“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今天没空招待你。”
夏奕静了几秒,对陈木潮说:“我问过我爸妈了,他们说你人还不错,不介意我嫁过来。”
“我知道你现在欠着债,我可以和你一起还。”夏奕有些紧张,她看不明白陈木潮一成不变的表情,因此也猜不透陈木潮对她说的话有什么想法。
陈木潮不说话,夏奕又说:“有个人帮衬你也轻松些……”
“阿奕。”陈木潮强硬地打断她。
“不是欠债的问题,”陈木潮平淡地告诉她,“就算我身上没债,我也不会和你结婚。”
“是我不想结婚,不喜欢你,不是不想拖累你才拒绝,我没那么高尚,第一次见你就跟你说清楚了。”
陈木潮目光沉沉地看过来,黑色的眼珠里亮着一小点,有窗外透进来的光。
他再一敛起眼皮,那点本就微弱的光也消失了。
“不要再在我身上做无用的幻想。”
明明只是人与人之间会正常产生的情愫,陈木潮却将它形容成为刻薄的“无用”,和虚无的“幻想”。
逼仄,老旧,昏暗的狭小空间里,陈木潮呼吸平缓,夏奕呼吸急促,冷汗湿了一整个后背,脸更白了。
长久的对峙直到他们脚底晃过一道影子才被打破。
姜漾从里面推开了卧室的门,刚睡醒,唇角稍稍干裂,脸上还有高热未褪的不健康潮红。
“干嘛呢,”姜漾哑着嗓子,“陈木潮你欺负姑娘啊。”
被不认识的人无端看了笑话,夏奕本来要跑的,但姜漾模样好,夏奕下意识整理了下表情。
屋子隔音不好,姜漾可能把刚刚的对话听了不少,陈木潮对此没反应,把手里还攥着的体温计拿给姜漾,要他夹五分钟。
姜漾接过体温计走到旁边接水去了:“不用管我,你们说你们的。”
陈木潮也看向夏奕,“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言尽于此,陈木潮一点退路都没给夏奕留下,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不答应我就要嫁给别人了,”夏奕回过神,眼底热热的,“我都快三十了。”
陈木潮点点头,说:“你自己做决定,不用和我说。”
姜漾悄悄地竖起耳朵听,再结合一下他在房间里听到的谈话,心里平衡不少。
等陈木潮百年之后,要是有机会,姜漾给他墓碑上刻什么字都想好了,就刻墓主陈木潮,铁石心肠,油盐不进,方圆百里,游魂远离。
夏奕好像还想和陈木潮说什么,姜漾实在晕得不行,把量好温度的体温计塞到陈木潮手上,自己没看一眼,就又回床上睡了一觉。
客厅里说话的声音变得不清晰,姜漾昏沉地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漾察觉到有人拍他的脸。
“我要出去一趟,”陈木潮把毛巾重新浸了水,搭在姜漾额头上,“你睡,有事给我打电话。”
哪都别去,要是是去送那个阿奕回家更是不行。
姜漾意识模糊,此刻产生了大约是一种护食的占有欲,他勉强抬手,摸到了陈木潮肩膀上的衣料纹路,再往上碰,是陈木潮脖子的皮肤,凸起的喉结。
手下那块凸起滚动一圈,姜漾手指划过,再往下,抓住了陈木潮的领口。
“别去。”
陈木潮难得迟钝,被撩拨敏感部位让他的理智短暂出走,手掌覆上姜漾流连于他周身的手背。
“陪我,别走。”
“喂!别走。”
姜漾蹲在陌生的路港滩涂上,沙子蹭到白球鞋的侧边鞋面上,留下的印子怕是不好洗掉,但姜漾现在没空去管。
“我叫你呢,”姜漾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陈木潮?是你吧?”
前面那道身影停了停,随即转过来,对着姜漾。
陈木潮抬了抬眼,印象里从未出现过这个路港初春气候还穿羽绒服的人,停下来没有好奇,纯属礼貌。
姜漾腿蹲麻了,走得慢,但此刻对这个陌生小镇里意外遇到的“熟人”兴趣更大,因此也顾不得什么别的,走到陈木潮面前想确认是不是他在照片上看过的那张脸。
“欸真是你,”姜漾笑着,刚刚蹲在海边数沙子的郁闷丢完了,“原来你在路港。”
陈木潮没对姜漾和姜漾的话产生过多疑问,点了点头就转回去,要继续走。
但姜漾自顾自跟上来,蹭到陈木潮身边说:“你活得好好的,这下老姜能放心了,平时老听他念叨你。”
陈木潮听到熟悉的人名,恍惚了一刻,抿了抿唇。
“你是谁?”
那话里戒备心太重了,戾气满得溢出来,好像姜漾是什么洪水猛兽,嗷呜一口能把陈木潮拆吞入腹一般。
姜漾看了陈木潮一眼,也不生气,“姜漾,姜知呈的侄子,姜知呈,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是来催债的那帮找来的新人物就行。
姜知呈是陈木潮大学时教理论天体物理的老师,对他很好,平时多有照拂。
姜漾在陈木潮身边叽叽喳喳,完全不认生,陈木潮一句没进脑子里,但被他吵得头疼,打断姜漾感叹“太巧了”,“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此类废话。
“找我干什么?”陈木潮停下脚步,无奈地说。
身边那叽喳的声音一下就停了,像个吃了黄连不得不咽的笨蛋,吞吞吐吐,陈木潮艰难地在一堆“嗯啊哦”中听到:“不是来找你。”
姜老师的侄子看起来完全没有继承他精干学术的聪明大脑,陈木潮为恩师而对姜漾多出一些耐心,就说:“劳烦姜老师挂记,我很好,麻烦你回去转告他。”
说完又要走。
“欸你,”姜漾伸手拉住陈木潮的手腕,嘴里被灌了一口海风,顿了顿,心虚地小声说:“我暂时不回去。”
陈木潮无言地看向他,将自己的手腕挣了出去。
姜漾含含糊糊地,缓慢地提要求:“能不能带我找个住的地方,我第一次来路港。”
陈木潮简练地拒绝:“手机,导航。”
二十多岁看起来怎么着都该有点生活经验了,陈木潮没一点同情心,但姜漾好像恰好是个没有的。
路港楼群拥挤复杂,弄堂百八十条肆意弯折,邻里挂晒的衣物都快遮住路。姜漾抬头懵懂地看着陈木潮,说:“试过了,我就是跟着导航才迷路的。”
简直是神奇的巨婴。
陈木潮完全无语了,脑袋里浮出姜知呈拍着他肩膀要他好好学,将来进研究所的画面。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却多一秒都不敢回想。
陈木潮挑眉,往后退了一步,“你就不怕我不是什么好人,过会儿在前面转个弯就把你卖了?”
“应该不会吧。”姜漾甩了甩头顶细软的黑发,在风的加持作用下变得更凌乱。
面前这人看着比陈木潮小不少岁数,却真的没一点防备心。陈木潮得姜知呈赏识,走得自然近些,从老师的举手投足间也猜出其家世斐然,姜小公子必然是被保护得完全相信人性本善。
“跟着我吧。”陈木潮让步。
姜漾欢天喜地地跟上去,遇到陈木潮真是他这段时间来碰上的第一件好事情。
陈木潮手里拎了个红色的塑料桶,里面有些颜色白不白褐不褐的条状生物。
“这什么。”姜漾好奇地伸手去碰,指尖触摸到一片奇异的柔软的同时——
那东西诡异地蠕动一瞬。
陈木潮冷淡着声音开口:“沙虫。”
直到陈木潮带姜漾找到最近一家小旅店时,姜漾都是那副不愿意再和陈木潮搭话的样子。
虽然陈木潮本就和姜漾没什么好说的,但姜漾认认真真生着气,适才对着陈木潮很有话讲的旺盛倾诉欲也收起来了。
“住店一晚45,钟点房一小时15块。”柜台后的女老板头都不抬,忙着抽劣质烟。
姜漾点点头,身份证拍出来给老板登记,拿出手机打开付款码。
“只收现金。”女老板鬼画符一般地写完了姜漾的名字。
陈木潮站在姜漾后方靠左一点点的位置,从这个视角瞥见姜漾抓着手机怔了怔,肩膀抖了下,随后慢慢转向陈木潮。
陈木潮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漾还带着别扭,说:“我没带现金。”
预感成真了。
陈木潮面无表情,他是不会帮姜漾付钱的,但这倒霉玩意儿又不是真的流浪狗,老师的侄子也不可能撇在路边上不管。
“我带你找能手机支付的旅店?”陈木潮带着私心装作好意地提议。
姜漾下意识嘟哝了句:“好麻烦嘅……”
陈木潮听不懂粤语,“嗯?”
“我说好麻烦。”姜漾半个身子靠在柜台旁,下巴放在台面上。
姜漾大约是没意识到,他讲粤语时候发的尾调音是弱下去放软了的,声音本就清亮好听,陈木潮难得多分了点神,思考姜漾这到底是抱怨还是撒娇。
纯白的薄款羽绒服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牛仔裤也同样看不出牌子,唯一弄脏的只有白色的球鞋。
手背也是雪白的,爬着几条娇生惯养的透着淡红色毛细血管。
陈木潮无视女老板逐渐不耐烦的面色,缄默地站了会儿,然后改变了主意。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住我家里。”
姜漾得到一个从没想过的解决问题方法,有些诧异地扭过头,看到与这提议很不符合的一张脸。
冷静,平淡,陈木潮眼眶深,眼球黑得纯粹沉重,唇周锋利,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凌厉和漠然。
全然没有一点邀请人去家里小住的好客热情。
陈木潮说:“我一个小市民,惹不起你这样的人,把你照顾好,你出什么别的事情也怪不到我头上。”
姜漾原本想说嘿你这人说话真是不好听,只是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陈木潮又说:“姜老师的电话号码有没有换过?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一下你的情况。”
一腔怒火瞬间浇灭剩点灰烬了,姜漾“哎哎哎别别别”地叫着,边对陈木潮说:“别打别打。”
陈木潮抬了抬下巴,垂着眼看姜漾,问他为什么。
姜漾哑火了,蹲在沙滩上数沙子的感觉又回来了,唇角的线条都显出倔强的不想说。
陈木潮见状,虽然心里没有完全打消这个念头,但暂时没有再问,也不拿电话出来拨号码了。
两人沉默了会儿,陈木潮是懒得说话,姜漾看样子是想起伤心事,也不开口。
倒是女老板彻底忍不住了:“你俩说话去到外面去,林北要做生意——”
姜漾和陈木潮被扫地出门,听不懂闽南语,还眼睛很慢眨一眨,懵懵地问陈木潮:“林北,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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