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潮这三年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拿热水壶给姜漾倒了热水。
水是半温着的,姜漾接过去几口喝完了,又坐在塑料高脚凳上喘了会儿气,才缓过来一些。
“谢谢你。”姜漾抿着唇角笑,眼下那粒黑痣被面部肌肉牵动,生动地晃了晃。
陈木潮多看了一眼,也只敢多看一眼。
姜漾顺过气来了,没安静多久,继续边吃边和陈木潮聊天。
他的下一个问题更加直击灵魂,“你现在还欠多少钱?”
陈木潮见他不避讳,也平淡地说:“四十三万多七千。”
比上次他问的时候少了十多万。
是姜漾今年压岁钱的三分之一不到,这还是姜漾妈妈说害怕姜漾乱花,收缴了部分的成果。
陈木潮没觉得姜漾这样问冒犯到他,姜漾也知道这一点,他和陈木潮从来都是有什么就讲什么。
“好的。”姜漾用筷子插了一块土笋冻,蘸了甜辣酱,没一点犹豫就放嘴里了。
陈木潮怕姜漾忘了,貌若好心地提醒他一句:“这是用沙虫做的。”
姜漾嘴里在嚼土笋冻,给了陈木潮一个不解但理所应当的表情,说:“我知道啊。”
说是沙虫,其实就是海鲜,陈木潮吓唬人的时候,姜漾找回一点他们没分开的错觉。
“我记性没那么差,”姜漾说,“陈木潮你少使坏,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
以前——陈木潮拿着筷子言语恶劣,也遵守约定耸动腰肢。
姜漾咽下那块土笋冻,缓缓说:“吃一块做一次,对吧?”
姜漾再怎么斯文地细嚼慢咽,这顿饭也还是吃完了。
只是没什么意思,姜漾觉得陈木潮这人真是不禁逗,他糟话说完,陈木潮就不理他了,要姜漾说五六句,他才“嗯”一声。
也不管姜漾说的是什么,光“嗯”,别的什么都不说。
陈木潮吃饭快,坐在桌旁盯着姜漾把东西吃完了,站起身去收了碗。
厨房本来就小,姜漾一挤进来,陈木潮转都转不开身了,只能放小了动作,说:“姜漾,你出去。”
姜漾抱着手臂看他,明知故问:“去哪里啊?”
姜漾的眼角和唇角都天生上挑,不需要做什么表情,看着就没什么烦恼。
“说了让你滚回去,”陈木潮手上沾满了洗洁精打出的泡沫,没看姜漾,低着头,“怎么来的怎么走。”
陈木潮本来不是这个意思,但好像也真的一点不打算留姜漾,就当是姜漾花一天休息时间出来找以前认识的人吃了顿饭。
无论陈木潮做什么决定,都影响不到姜漾。
“我房间没退,今天晚了,在路港住一天。”姜漾站在陈木潮身边,背靠着厨房狭窄的门框,说出了陈木潮想要听到的话。
陈木潮又“嗯”一声,把手上的泡沫洗干净了,要送姜漾回酒店。
“手机号码自己输一下,明天上飞机之前和到家以后都给我发个短信。”陈木潮说,把自己的手机拿给姜漾,去房间里换衣服。
姜漾接过陈木潮的手机,输完号码以后对着碎掉的手机屏按了好半天通话键才拨出去。
陈木潮换衣服换裤子就几十秒,出来以后还是一身黑。
“陈木潮。”姜漾知道这人好看,五官深刻,不打扮也健壮野性的美感藏也藏不住,一时间眼神就黏在陈木潮身上下不来了。
姜漾又走近他,语气笃定地说:“我手机号码三年没有换过。”
他的睫毛快要刷到陈木潮脸上了,陈木潮才轻轻按着姜漾的肩膀,稍用了点力气把他推开一些。
“是我不记得你手机号码。”
陈木潮从姜漾手里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也按了半天,才把手机上打给姜漾的电话挂掉。
“你不记得不代表我不记得。”姜漾的白色短袖衬衫被风扇吹得往后鼓出一块,腰线贴在衣料上,勾出窄而细的肌肉线条。
“陈木潮,怎么办啊,”姜漾说,“我一直记得,我没忘记过。”
陈木潮这次一眼也没看。
姜漾又不太懂事了,说让陈木潮不知道回什么的话:“你原来电话号码那串数字,我现在都能倒着背出来。”
他不矮,头顶到一米八六的陈木潮的嘴唇,虽然瘦点白点,但也算是很出众的成年男性的体格。
力量上也同样,姜漾伸手抓住陈木潮的胳膊,用了很大力气,生生把陈木潮都抓疼。
陈木潮原本也没想反抗,原则就是不跟他发生肢体冲突。
于是姜漾就这样什么阻碍都没有地吻上了陈木潮的嘴唇,只是那双薄唇闭得紧,姜漾再怎么努力,都只能舔舐到陈木潮一点牙齿。
最终还是姜漾先放弃,手掌还按在陈木潮肩上,脸和身子都退开。
他把自己亲得有些胸闷,看着陈木潮,眼睛里有埋怨,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陈木潮还是那张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脸,也看着姜漾,说:“走吧,送你去酒店。”
姜漾献身被反复拒绝,心情也不是很好了,坐在陈木潮的摩托上,抓住他衣摆的劲都小了许多,情绪显然比下午要沉重。
路港不大,陈木潮三十二年都住这没出去过,对这小地方摸得很熟,载着姜漾在各种各样的楼之间绕来绕去,不像姜漾那样找了大半天,就带姜漾到了酒店门口。
姜漾的行李都放酒店房间里,现下除了手机干干净净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从陈木潮车上下来。
没有收获,陈木潮冷心冷情的,做的表情都不重,姜漾没能如愿把他带上去。
“上去吧。”陈木潮长腿撑在地上架着摩托。
姜漾站着,看摩托上坐着的神色淡漠的男人,他并不想上去,整个路港里除了姜漾本人,就属陈木潮最知道。
路港的夜晚比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看的白天还要不好看,而黄昏时尚有落日的橙色天光洒在大海海面上,比现下粗制滥造显得廉价的夜市灯牌多出一点欣赏的价值。
姜漾愿意为这样的夜晚停留数小时,对陈木潮来说就是十足的仁慈了。
姜漾转头很深地看了陈木潮一眼,一言不发地抬脚往酒店里走,转过前厅的服务台,就看不见了。
陈木潮看着他进去的,但他也没走,双手撑在车头上,一下没姜漾看着,突然觉得全身脱力,骑摩托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漾愿意放弃就最好了。
很多的人路过陈木潮,有些结伴走的小姑娘会看向他,走过了还回头一两次。
陈木潮不想装什么气质深沉,稍微花了一点精力,将自己和摩托转移到一个不远的角落的暗处。
口袋里早上买的软甲红河香烟一盒五块五,他早上忙着送货,中午下午忙着和姜漾周旋扯淡,烟盒里只少了两支。
他手不抖地抽出一支点燃了,就放到嘴里。
陈木潮明天早晨三点半要起,去码头挑刚捞上来的鲜鱼,再骑车送到排挡里去,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四十,待在姜漾住的酒店楼下抽烟,浪费时间也没有意义。
姜漾的路港旅行的确影响不到姜漾,却能完完全全影响到陈木潮。
陈木潮一碰烟酒就走神严重,眼里连焦距都没有,以至于手机在口袋里震半天了,才被陈木潮发现,随后艰难地接了起来。
“你妹妹下周开学,前面两个月的生活费不用你给,你给她交个课本费,包个书皮就行了。”周颖月自岭村的另一头给他打来电话。
“知道了。”陈木潮吐了一口烟。
周颖月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陈木潮哑着声音,“你是不是又抽很多烟?”
陈木潮低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轻了一半的烟盒,说谎:“没有。”
周颖月管不住他,也懒得唠叨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刚要挂电话,手机就被庄缪抢了去。
“哥。”庄缪在那头叫得很好听,陈木潮做无用功地将烟从听筒处拿远了。
庄缪问他:“下周我开学,你能不能来接我放学?”
庄缪有个长得帅的哥哥,庄缪几乎和她们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说过,她自然是很神气的,小地方的人活成什么样都大差不差,普通人不会因为陈木潮杀鱼就不待见他。
长得好看就变成一种没什么用的资本。
“不能。”
庄缪下午五点半放学,那个时候陈木潮抽不开身。
“妈你看,陈木潮又凶我!”庄缪没达成目的,瞬间就不尊重了,对陈木潮直呼其名。
庄缪告假状,陈木潮没理她,和周颖月说明天把钱送去。
电话这才真的挂上了,陈木潮把手机放回口袋,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亲情和爱情,陈木潮作为男朋友无疑是极其失败,但至少还有拿得出手的其中一样。
陈木潮收了烟,打了火的旧摩托一下就蹿了出去,他的背影逐渐隐进杂乱的人声和潮热的空气中。
酒店顶楼的一扇旧窗在陈木潮离开后才往右推合拢,姜漾站在高处,看着陈木潮离开,眼里有接近疯狂和渴望的光,就像前不久,也像三年前陈木潮看着他离开那样。
陈木潮不愿意,他有的是办法让陈木潮愿意。
第4章 冬季没有温度的太阳
第二日的忙碌和往常没有差别,陈木潮每分每秒都有事做,到下午三点才有空扒口饭吃,拆一次性筷子的间隙,才想起来路港有个今天早上该走的姜漾。
陈木潮把手机拿出来看,一条消息都没,未接来电也没有。
就不该轻易相信姜漾。
陈木潮皱着眉,也说不好是希望姜漾走了还是没走。但到了路港,姜漾来找的是陈木潮,他要负这个责任。
陈木潮拿着手机拨号码,姜漾的号码他没存,手指在数字键上按动的时候没有犹豫和卡顿。
电话拨出去以后,姜漾过了很久才接起来,开口说话时声音像掺了沙子。
“你在哪?”陈木潮没和姜漾废话,也听出来他不对劲。
姜漾顿了顿,他那头有车辆飞驰过的风声,说:“我不知道。”
陈木潮问:“你还在路港是不是?”
姜漾说是,陈木潮就又不吭声了。
过了很久,姜漾面前的公交车都走了两辆一样的,才听陈木潮说:“附近有什么标志建筑,给我说一下。”
没有起伏的语气,是陈木潮的说话方式,陈木潮该死的责任心。
姜漾也知道,陈木潮愿意来找他,绝不是对姜漾的心软,他太理性,知道什么他拿得起,也知道该放下的一定要放下。
他刚好小小地利用一下陈木潮的责任心,算是报复陈木潮冷淡到极点为自己讨的说法。
“你生气了吗?”姜漾仗着陈木潮看不见,勾着唇角无声地笑。
陈木潮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说没有。
“快点说。”陈木潮催促他。
姜漾原本就在公交站台旁边,他绕到站台后面看了一眼,把站台名字说给陈木潮听。
在等陈木潮的时间里,姜漾实在站不住,捂着胃的位置蹲下去,毫不在意地在站台边上吃尾气和灰尘。
下午三点多是太阳最烈的时间,姜漾眯着眼,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悬在头顶上花白的光晕。
太刺眼,像陈木潮。就算遥不可及,他也要将太阳从天上扯下来抓在手上。
不熟悉的头晕耳鸣和四肢冰凉,养尊处优的姜漾很少体验过,胃里像被尖刺一根一根穿透,他头重脚轻,还能眯着眼睛数公交车上贴的广告有几篇是一样的。
由不了姜漾胡思乱想太久,周身嘈杂,姜漾没听到陈木潮摩托向他驶近的声音,只感觉到有只粗糙的宽厚大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这一累就蹲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陈木潮摘了头盔,平静地掀开回忆。
姜漾任性又娇气,说要和陈木潮一起去海边散步,还没沿着海滩走出多远,就走不动,想蹲着。
不想让姜漾像个流浪汉一样蹲着,陈木潮这时就没办法拒绝姜漾想要他背的心思。
姜漾动作磨蹭地又爬上陈木潮摩托的后座,脑子里还在转有什么能逗陈木潮多说点什么的话,就听陈木潮质问:“为什么还没走?”
说是质问其实不是完全正确的,陈木潮好像只是问了姜漾“为什么今天还穿昨天的白衬衫”那样简单,仿佛找个随意的话题,至于姜漾在哪他其实并不在意。
隔了几秒,姜漾才说:“胃疼,没有药,想买药,迷路了。”
交代得很迅速,陈木潮转头看后面,又像害怕被骂一样把头低下去了,躲避陈木潮的视线。
但陈木潮不好糊弄,问他:“胃疼和没买机票走之间有什么关系?”
姜漾身体一僵,掏出手机,说:“我现在买票。”指尖在手机屏上划划,问陈木潮:“三个小时以后的直达宝安机场的飞机,可以么?”
陈木潮原本都把头转回去了,听到姜漾的话,又缓缓转回来看他。
他不说话,姜漾当他是默认,付款界面弹出来,姜漾需要输六位数的支付密码。
姜漾输了三位,陈木潮伸手过来,将他的指尖从屏幕上拂开了。
“算了。”
陈木潮用很低很轻,无奈的语气说话,算是姜漾再见到陈木潮以后听过最有情绪的一句话。
他抓着黑色被晒得有些褪到发白,但很干净的头盔,抬手撑着帽檐,将它又扣在姜漾头上。
陈木潮又在尝试打火,一边很有耐心地对姜漾说:“药不要乱吃,我带你去医院。”
姜漾沉默,但从善如流地将手机放下了,想像前几次那样双手去抱陈木潮的腰。
“别碰我。”陈木潮突然又说。
他低着眼,唇角的线平而直地做出解释:“我身上很脏,别碰我。”
姜漾哪会管这些,双臂穿过陈木潮的大臂下方,将自己无限地贴近了。
陈木潮确实是太阳,对姜漾来说永远照耀,靠近也会灼伤,但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温度的冬天的太阳。
陈木潮带姜漾去了路港最好的医院。
不算很先进的医院,就是比小诊所干净一点,大一点,设施和条件都好一点。
陈木潮不常生病,身体素质极高,有什么小病小痛只有在实在不舒服的时候才买药糊弄一下,去医院耽误工作的时间。
因为挂号流程不熟练,陈木潮弄得有些慢,再出来带姜漾去诊室,姜漾的眼睛都快要闭上了。
陈木潮在陪姜漾等挂水的时候问:“怎么会胃疼?”
“我昨天应该没给你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陈木潮肯定地说。
“没,”姜漾彻底没什么劲了,怏怏地抬眼看了陈木潮,说:“是我昨天晚上赶论文,为了提神喝了特浓的绿茶。”
“……知道自己肠胃不好为什么要喝?”陈木潮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
“陈木潮,”姜漾松松笑了笑,“论文要到死线了,我昨天凌晨刚回国到的深圳,又飞到路港,很累的。”
陈木潮听完就将身子重新靠回自己椅子的椅背上,收回了一点和姜漾说话时不自觉倾斜过去的弧度。
虽然是姜漾一厢情愿,但陈木潮没有揭穿,也没有和他争论的意图。
姜漾没心思做别的事,中暑又加上胃病复发,他发声都困难,低着头往座椅里缩了缩,对陈木潮说:“我睡会儿。”
陈木潮“嗯”了声,也没动作,姜漾就闭上了眼,随着痛感下沉。
挂水没有单独病房安置,地方不够大就只能扶着移动式输液杆,姜漾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睡。
医院很吵,人总是动不动就生病,走廊上稚嫩和成熟又或是苍老的声音交替,陈木潮说不说话对姜漾影响不大,但姜漾还是因为陈木潮的声音,在半梦半醒中挣脱出一点,恢复意识了也还是闭着眼睛忍疼。
陈木潮在打电话,不知道和谁,但能听出来是熟人。
陈木潮压低了声音:“在医院。”
说:“不是我,我没事。”
说:“一个朋友,不是阿奕。”
“……你别问了。”
“钱等我下午回去的时候给你送,你先帮我看着一下店里。”陈木潮挂了电话。
第5章 无用的幻想
输液袋里的水快要见底,陈木潮只看输液袋里的余量和滴水下去的管子,起身去叫护士拔针。
回来就看姜漾睁开眼睛,看他由远及近走到输液架旁边,没有再坐下来。
姜漾血管细,好在是皮肤白点,护士扎针时才没有留下那么多没用处的针孔。
“欸陈木潮,”姜漾举起自己钉着两三个针孔的手背来看,“你说我是冷皮还是暖皮,他们说蓝紫色血管是冷皮,绿色是暖皮。”
“……”
“可是你看,”姜漾把手翻过来,举到陈木潮眼皮底下,“我手腕上的这两条血管,一条是紫色的一条是绿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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