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样侮辱的话,顾屿似乎毫不在意:“可以,你先放了他。”
后面动静越来越大,刀疤脸不耐烦皱眉:“能不能让他安静安静?老子想听这条狗叫,让他闭嘴!”
后面的人应了一声。
顾屿握紧了拳头:“他要是出事了,钱我照给,我烧给你们,让你们在下面大富大贵。”
这话引来一片骚动,刀疤脸连连冷笑:“你他妈都自投罗网送上门了,还敢跟老子提条件?到了老子的地盘,你以为你还能走?”
他从腰上抽出来一把蝴蝶刀缓慢在手里把玩着下台阶:“俩死变态,跟我这演情深呢?想救人,行啊,从老子这钻过去,老子就留他一口气。”
哪怕他这样说,顾屿也还是一样冷静。
刀疤脸招招手:“你说的挺好,但老子钱也想要,人也想要,不如我也绑了你,你不还得听我的?”
剩余几个人本来在犹豫了,听刀疤脸这么说又有了底气,一脸敬佩看着刀疤脸,顾屿看到他缓缓下台阶朝自己过来,垂着头轻笑:“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买卖不成,要强买强卖了是吗?”
刀刃沾了雨丝反射着微弱的月光,那把刀猛地扎下来的时候顾屿一点都不意外,侧身躲开就跟刀疤脸扭打在一起,其他几个见状立刻加入进来,一对五顾屿不可能占上风,很快,利刃划破衣料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嘈杂的脚步声,警笛响彻山间,有人最先反应过来说这人报警了,刀疤脸扭头看向门外,指着顾屿刚要说什么,被背后一闷棍砸翻在地上。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回过头看到宋槐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年久老化的绑带,拎着一把椅子出现在他们身后。
顾屿捂着胳膊看到嘴角流血的宋槐京到了跟前,他稍微放下一点心,跟赤红的眼睛对上,还没开口,就看到宋槐京没看见自己似的,举着一张瘸腿的椅子朝着自己身边砸下来。
等这些人反应过来松开顾屿去回击,宋槐京已经挥着那把椅子砸翻了一片人,有人扑过去反击,被一脚踹翻 紧接着几下不留手地狠砸,血溅在顾屿脸上,腥甜无比。
关琛带着一群人赶来的时候,泥地里乱糟糟一片人,宋槐京抱着顾屿受伤的胳膊,顾屿捂着宋槐京耳朵在说什么,周遭一片躺在地上哀嚎的绑匪,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生死不明。
第84章 我带你走
宋槐京一身煞气满手鲜血,地上的血顺着浅薄的积水缓慢流进下水道,关琛看见里面的惨状心惊一瞬间忘了上前。
顾屿为了拖延时间险些遇难,好在关键时刻宋槐京挣脱了,砸翻那五个人之后又捡起那把伤到顾屿的蝴蝶刀捅了刀疤脸十多下,要不是顾屿拦着,恐怕那条胳膊已经成饺子馅儿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有人还能挣扎,最严重的已经不喘气了,宋槐京抱着顾屿上下翻看,深色的风衣下面晕开大片血迹,方才大杀四方的煞神对着顾屿流血的胳膊不知所措,尤其受了伤的顾屿一直在对自己说什么,苍白的两片唇上下翻动,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那张嘴不断开合。
似乎是说了半天,顾屿才从宋槐京茫然的神色里明白他听不见了。
月亮钻出云层,雨下得小了一点,月光稍微明亮,顾屿看见门窗残破的小屋子里躺在地上的水桶铁棍,还有乱七八糟的电线。
宋槐京布满血污的脸颊上的惊惧。他死盯着自己,猩红眼眸,牙关紧咬。
“不怕,我带你走,带你走。”顾屿似乎依然镇定,捂住了宋槐京的耳朵,想遮住宋槐京的一切苦难,然而宋槐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从顾屿的眼睛里看到深切的痛苦。哪怕宋槐京听不见,顾屿也再次开口,声音打颤,上下牙磕在一起,一遍遍重复没有意义的宽慰,只为了表明自己没事,让宋槐京别怕。
“我们得救了,我这就带你走。”
差点,差点就来晚了。
已经来晚了。来晚了好久。
额头碰在一起,原本只有宋槐京因为失聪而语调古怪,这下顾屿也有些失声,他抵着宋槐京额头,失血苍白的唇不断地说,发出松了弦的二胡一样嘶哑无力的声音。没人能听清的安慰,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重复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你不要怕,我来带你走了,宋槐京,我们走。”
挣扎着想再捅那些伤到顾屿的人几刀的宋槐京蓦然间失去一切力气,只能抱着顾屿发出受了重伤猛兽般无助的呜咽。
说什么?顾屿在说什么?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眼泪哗哗往下流,宋槐京摇头,嘴里说着囫囵的话,也听不清顾屿在说什么。打算道歉,打算问顾屿疼不疼,打算说你别管我,让我弄死他们。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或者说出来了,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这辈子真的烂透了。
耳朵被捂住了,然而里面还是轰隆隆的巨响。宋槐京看到顾屿脸上也出现痛苦,他的镇定出现一丝裂隙,然后蔓延,密密麻麻裂开,成为又一种凌迟宋槐京的酷刑。
那些从细微到明显的裂痕让他恨透了一切:带给他这些痛苦的人,被烂泥纠缠的自己,烂透了的人生。宋槐京忽然发了疯似的嘶吼,不明白凭什么。
凭什么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一个个都要受苦受难,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不能给他好一点的一辈子?凭什么他从烂泥地里出生,拼了命地爬出来还要被纠缠,还要让顾屿也掉进来?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烂的一辈子还要连累顾屿?
他只想要普普通通的一辈子,只想好好跟顾屿走下去,凭什么就要经历这些?到底是谁瞎了眼?
顾屿按着忽然挣扎起来的宋槐京,阻止他捡起地上的刀,他扯着嗓子喊宋槐京,受伤的手抓着宋槐京捏着刀的手,刀刃在某个瞬间对上了顾屿,于是刀柄被松开,沾满血污的刀又掉回污水中,顾屿抓紧宋槐京的手对上他猩红的眼底摇头:“别,我们不要这样,我们走,我们回家!宋槐京!”
他捂着宋槐京的耳朵对他吼。
关琛终于反应过来,顾不上看别的,先问他们怎么样,顾屿宋槐京头对着头似乎都在说什么,但他一句也听不清,凑过去仔细听,听到顾屿发颤的声音:“医院,去医院!”
急诊能做的检查有限,只能给他们做一下包扎,拍一下片子看他们有没有生命危险,剩下的检查,包括宋槐京的耳朵,只能第二天再检查。宋槐京始终抓着顾屿不松手,医生给顾屿包扎的时候他戒备看着医生拿着的镊子和缝合针,已经妨碍到医生正常工作了,但是训斥也没用,宋槐京压根听不见,医生就只能跟顾屿说,让顾屿叫他松开。
警察正在做笔录,也是很头疼,同时觉得魔幻:今年以来最魔幻的案子,关厅的公子大半夜火急火燎亲自报的案,被绑架的也不是普通人,不知道是私仇还是单纯图财,一大群人带着武警赶去救人,到场压根没用的上他们,五个绑匪两个还能动弹,一个勉强能开口,最严重那个还没到医院就咽气了——肉票给绑匪捅死了。
到这儿已经够头疼了,等轮到受害人,失聪了,精神状态也没法配合。
好在另一个还能配合,甚至条理清晰——条理清晰地给失手杀人的受害者开脱地一干二净。
处理完乱七八糟的后事已经凌晨了,关琛靠在门外接完了半天电话,交代完关稚早点休息之后又被父母审问什么事情闹出来这么大动静,一一交代清楚之后终于有时间来看看病房里的两个人了。
俩人遍体鳞伤,顾屿胳膊缠了一圈纱布,宋槐京盯着鼻青脸肿一张脸,已经这样了,还抱着顾屿不撒手。
做完笔录的民警跟他点头,关琛应了一声,那民警合起本子出去了。
跟顾屿对视,关琛心里也是滋味陈杂。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顾屿忽然打电话说宋槐京出事了,跟他问当年那个疗养院的地址。
比如说宋槐京居然还有那么一段。
也是真巧。
简单交代了几句,也没什么事情了,关琛走了,说明天再来看他们,顾屿应了一声,“外面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你先帮我处理一下。”
关琛一言难尽看了一眼精神状态堪忧的宋槐京,闹了这么大,这很难。
麻烦事还多呢,如今他也学会顾屿那一套了,泰山要崩就让它先崩一会,好歹人没事。
“都这样了,先养伤吧。”
下了楼没走几步,见着一辆眼熟的车,还有护工推着轮椅进急诊的背影,关琛叹了一声,给顾屿报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看到。
关琛:完,瞒不住了,江总来了。
第85章 有妈妈撑腰
宋槐京相当焦灼,他片刻也不想松手,但被迫松开了。因为唯一一个有资格分开自己和顾屿的人出现了。
江女士或许已经冷静下来了,悲痛惊慌之后怒火到达顶峰,当着宋槐京的面不好发作,于是顾屿被叫去了外面。
淋雨受伤折腾了半晚上,顾屿脸色很差地在门外挨骂。
应该是挨骂,他听不见,但从江阿姨脸上也能看出来很生气。玻璃窗外,顾屿背对着自己,护工张姐在旁边劝阻,大概是在劝江阿姨别生气,从江阿姨一刻不停的嘴皮子就能看出来她有多上火。
江阿姨没那么喜欢自己,宋槐京从来一清二楚。
即便是什么世交,他对自己的接受更多也来自对顾屿的爱屋及乌。
人心的复杂他早明白,不是骨血至亲,再怎样亲热也只是因为体面和多余的善良,危及己身的时候,人人都明白亲疏有别,规避风险。人和动物的天性是一样的,群落中一起捕猎的伙伴随时也可能变成竞争食物资源的对手,母兽喂养两个幼兽,资源有限遇见危险的时候,非亲生的那个当然会被先一步舍弃。
宋槐京变成这样的凶手不止一个,谁都明白这个事实,顾屿自然也明白。
失血过多,顾屿头有点晕,他靠着医院的墙壁半眯着眼听江女士说自己莽撞,说自己不应该。
他没什么力气耍嘴皮子了,只在江女士说到宋槐京的时候掀起眼皮:“妈。”
越过顾屿,江女士看见里头紧张盯着顾屿背影的宋槐京。
顾屿说:“他也是很要紧的人。”
江女士已经急得哭过一场了,是有些口不择言,可也不过说顾屿不应该以身犯险而已。她说顾屿应该分清楚轻重。
明明里面的人应该听不见,顾屿却还是忍不住想回头看宋槐京脸上有没有失落。他想,里面的人估计很紧张地盯着自己,恨不得马上叼回窝里。
他轻声:“最要紧的人。”
江女士眼泪再次忍不住:“什么人会要紧过你自己?难道妈妈就不是最要紧的人吗?”
顾屿头晕目眩,仰着头看医院洁白的天花板勉强提起精神:“您当然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你怎么能……”江女士哽咽,看见玻璃后盯着自己的宋槐京,像丛林中戒备人类的受伤幼兽,江女士咬了咬牙:“你要是出了事,妈妈该怎么办?”
“妈妈以后就要没有家人了,你知道吗?”
顾屿有点鼻塞,不知道是因为江女士话里令人鼻酸的真切的爱,还是因为半夜惊魂淋了雨有点感冒。
要是他头脑清醒,这种时候就应该放软姿态说好话,不要提起江女士的伤心事。可他或许是被宋槐京的喜欢纵容到了,他说:“五年前,您抱着我爸的遗体说不想活了的时候,我也差点失去最后的亲人变成孤儿。”
江女士的哽咽停顿住,顾屿低下头掉下来一颗眼泪,砸在地上很快就看不见了。迟来的埋怨在今天得以显露丁点。
江女士看着儿子低垂的头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想起当日,心痛之外愈发难以接受:“这怎么能一样,妈妈那时候……”
“我没有怪您,我是想说……”顾屿强挤出一声低笑:“这有什么不一样呢?您爱您的伴侣到了什么程度,我又为什么要去斟酌什么轻重缓急?妈,要是我能斟酌他的轻重,我何必带他回来见您?”
“要是他是这样的人,我何必拒绝您想给我的那些人?”
他嗓子里有压抑的哭腔。顾屿没什么能发泄情绪的对象,他从来都是冷静强大的,唯有在宋槐京跟前脆弱过,却也不会这样掉眼泪。只有面前,和他的血肉至亲,生养自己的人面前,才能这样卸下伪装,松懈脊椎,脆弱地掉眼泪发泄劫后余生的恐慌。
但也很少,顾屿从小就不怎么示弱,早早独立,更是从五年前那天开始变成了江女士的依靠。所以此刻的脆弱才更显得沉重。
明明应该是敞开心扉的时候,但这个话题过于尖锐敏感,比顾屿出柜的议题还要沉重。
顾屿说没怪自己,可他挂在心上,怎么就算不怪呢?他们母子都是这样聪明的人。
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好些话,平日里只有丁点征兆,藏在玩笑里压根不会示人。要求他衡量轻重的人自己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偏偏还严于待人,要他时刻理智。所以此刻,顾屿那句轻飘飘的话里就像带了几分报复。
江女士也抹眼泪:“所以妈妈抛弃了你一次,你就要抛弃妈妈一次吗?”
“您又多疑了。”顾屿掉完眼泪抬起发红的眼,又将那些翻涌的不甘心压下去,他避开矛盾,又恢复往日不大正经的样子,不再计较这些——也从没有真的计较过。
顾屿从没强求过别人,他从来只强求自己。
云淡风轻是他的伪装,所有人都以为他果真是那样潇洒随性的样子,实际上他的不甘心他的反骨从没消失过,这个阶层灌输给他的一切价值观他从没认同过,所以他拍拍屁股毫不在意地丢下旁人羡艳的一切离开,一点不提自己怎样不凡,偶尔他会希望自己庸俗——他也认为自己确实庸俗,只是被模具禁锢,有了一些不合适的外壳。
他一点不在意自己是乞丐还是富翁,世上没有能绑架顾屿的东西,只有亲人爱人。
顾屿不会被任何东西牵绊,唯有他爱的人,他面对所有人都可以鄙夷或骄傲,随和或刻薄,唯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他永远不会试图刺伤他们。偏偏仅这一样东西就能让他得不到自由。
所以那点嘲弄或者说不甘心很快就收起来了,他打断江女士的难过:“妈,我们是想好好活着的,我是去救他,不是去殉情。”
顾屿压下那些话,尖锐的刺收回,与此同时,对宋槐京的爱到达了顶峰。
要是宋槐京,甚至不用讲这么多道理来论证为什么会喜欢到疯魔,为什么不计后果。不用管什么道理,他不讲道理。哪怕自己要杀人宋槐京也只会关心自己的刀够不够锋利,会不会被血弄脏手。
“……”江女士一梗,偏头接过小张手里的纸巾擦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槐京站在了门后,离顾屿只有一层玻璃。
宋槐京额头抵在玻璃上,企图通过固体介质听见外面严峻的争执。
江女士看着门后垂头丧气的人,又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儿子,最终无可奈何。
“妈妈受不了再多一次的打击了。”
顾屿从她忽然轻缓的语气中察觉什么,身后光线晃动。
“不会再多一次了,我会保护好我喜欢的人。”顿了顿:“您也保重。”
江女士疲惫撑着额头:“你们好好休息。”
面前忽然空了一下,宋槐京还什么都没听见,门从外面打开,顾屿站在跟前了。
他抬头,江女士还没走。
尽管宋槐京听不见,江女士却还是对他叮嘱了两句要他好好养伤。
宋槐京意识到他再次被宽恕,张了张嘴,混乱的听觉却好似影响到语言系统,他没能出声。
江女士把顾屿签好的文件交给小张,小张将委托书稳妥地装进带来的文件袋。
五年后场景变幻,同样的一份授权委托书,当年是顾屿被迫接过焦头烂额的烂摊子,五年后换成她出面帮家里的孩子讨回公道。
顾屿没想到二十八岁的自己还能有这种受了委屈有家长撑腰的体验。回过头,看见宋槐京,安静隐忍地站在门口,鼻青脸肿的样子很可怜。顾屿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下颌搁置在宋槐京肩膀,很轻,怕压到宋槐京受伤的骨骼肌肉。
他在宋槐京什么都听不到的耳边叹息,只有气流吹过。
“对不起,顾屿。”宋槐京费力开口,听不到声音,所以咬字格外用力,听上去很别扭。“江阿姨是不是骂你了?”
顾屿抬起头,眯了眯眼,有了点精神才又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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