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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拉特旗爱情故事(虎兔)


病房是两排整洁干净的平顶砖房,陈正挨个找过去,16号病房外挤了几个小姑娘,姑娘们的头发编成了一簇簇细小的麻花辫后团簇起来,从后看就像头顶戴着一个小花坛那样美丽。
陈正道了声借过,小姑娘们齐齐看向他,粉红色的面颊配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简直看得陈正心里发软,“吃不吃糖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块,小姑娘们笑嘻嘻地拿了几颗,陈正还推,她们却摇头不要了。
陈正进门后明白了为什么门口会围着那么多小姑娘,阿尔斯楞睡着了,他伏在床边,俊美的面庞被散落的头发遮去一半,鲜红的嘴唇微微上翘,陈正有些羡慕阿尔斯楞的身材,即使半坐半趴依旧可以推算出阿尔斯楞起身后的逼人身高。
“巴图大哥。”陈正打了个招呼。
巴图的脸色很不好看,嘴唇发白,眼睛也冒着血丝,“啊呀陈老师,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陈正洗了个苹果递过去,“不麻烦不麻烦,我住在你们家里你都不说麻烦,兄弟间麻烦什么。”
兄弟两个字打动了巴图,他终于不再拒绝,而是开始关心家里剩下的俩个女人以及自己的小儿子,“他调皮嘛?那小子皮得很。”憨厚的汉子提到老婆孩子时总忍不住笑,他粗粝的手指指着床头那一堆新鲜水果说:“给他们拿回去嘛,我吃没有用嘛,给他们吃。”
“你吃吧,我回去再买。”
“不能不能,我有钱我有钱!”巴图居然挣扎着要起来找钱给陈正。
陈正被巴图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他赶紧按住巴图,俩人的动作吵到了补眠的阿尔斯楞。只见门口站着的那群小姑娘蝴蝶一样散去,随后听到椅子挪动的声响,以及一声沙哑含糊的起床气声。
阿尔斯楞看了陈正一眼,那眼神满含困惑,像在思考陈正是谁,又像是思考陈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看看巴图大哥。”陈正先发制人介绍了一下自己来的缘由。
阿尔斯楞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点点头,睡得蓬松而杂乱的头发跟着他的动作弹跳。
趁着阿尔斯楞出去的时间,陈正拿出娜仁给他的一些钱,他偷偷添了一笔,虽然不多,至少会让这家人的日子宽松一些。巴图盯着钞票看了几分钟,坚毅的汉子居然流下了几滴泪,陈正急得以为他的伤又出事了。
“我……这下孩子念书的钱又没有了嘛。”
“巴图大哥,你想那些干什么,我给他补课,开学还有好久呢。”
好说歹说劝住了巴图,阿尔斯楞也回来了,他翘起的头发已经梳理整齐,衣服也换了一身,是件很简单的皮衣。陈正眼前一亮,在草原住的这些天虽然也见过打扮休闲的牧民,但还是以传统的蒙袍居多,更何况阿尔斯楞格外与众不同,单调的衣服在他身上像是添加了什么神奇魔法,陈正觉得阿尔斯楞去做模特一定会出名。
“陈老师?”巴图的呼唤打断了陈正的想象,他拽了个凳子坐下开始仔细讲述这段日子家里的变化,又有新羊羔了,家里的狗跑走叼了只小鸟回来吃……巴图听得耐心,不时大笑。
见巴图一切安好陈正的那颗心终于可以放平,眼下巴图需要静养,他也可以安心,于是说自己要去见一个朋友。巴图也知道他们这一批志愿者被分派到不同的地方,尤其和陈正关系好的一个就在镇上,他也乐呵呵的让陈正去见见,“陈老师,朋友就是要多聚会,喝酒嘛吃肉嘛!”
陈正出门后不久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他紧张极了还以为巴图又出事了,没想到小护士说巴图嘱咐他见完朋友就回医院,阿尔斯楞晚上会回营地,可以把陈正捎回去。
夏清在镇上做帮扶工作,日常生活的便捷程度远远高于陈正,就说最简单的通话问题,在夏清这里完全不存在,刮风下雨他都有顺畅的通话环境。更不要说日用品的齐全,陈正出了医院大门第一时间就去采购,他买了大量的洗发沐浴产品,其实买了也未必用上,因为洗澡并不方便,夏天好说,冬天用水实在为难,要去河那里凿冰。
好在离冬天还有一段时间,所以陈正还可以痛痛快快的洗澡。
除了洗漱用品外陈正还买了不少被褥套单,以及换洗的内衣拖鞋,做好这些后他等来了骑三轮车的夏清。夏清白得晃人,草原的日头竟然也没能把这个白雪王子晒黑。
白雪王子的诨名还是上大学时大家胡乱起的,但确实应景,夏清生的唇红齿白,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现在他那双长腿蹬着三轮车,抬起一条胳膊对陈正猛挥手,“陈正!我在这!”
陈正拖着巨大的包裹坐上了瞬间小巧的三轮后框,夏清笑嘻嘻地说:“好久不见了老同学。”
见夏清美滋滋的模样,陈正心中了然,“你看到钟少逸了?”
夏清:“嗯!他可真帅,脾气还好,终于来了个地球人。我真是听不懂这里的人讲话,孤独死了。”
陈正拍拍夏清的肩膀,“你住的地方太远了,咱们就近吃个饭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医院。”
听到陈正这样说,夏清拉长声“啊”了一声,好容易老友相见,居然只有一个钟头的功夫,真是讨厌,“你是巴图家的农奴啊,回去找罪受。”
陈正乐道:“什么农奴,我是要搭顺风车,要不然又要等好几天了。”
夏清却说:“急什么,要是我肯定要在这个镇上逛几天再回去。回去还不是等着风吹。”
话是这样说,夏清却没有恶意,陈正知道夏清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本来这次的志愿活动是夏清起头,陈正不过是凑数的。夏清是美术专业,这次来草原也是为了采风找灵感,哪想到一石二鸟的事没做成,还被领导扣到镇上,反而是两眼抹黑的陈正找到了明路。
夏清找了家干净的小饭店,说是饭店其实更像城里现在流行的农家乐,饭店带一个小院子,老板厨师是一家人,小院既是饭店也是住家。
三轮停好,夏清熟练的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点了几个菜,小女孩机灵地跑走不一会儿就端出一铁壶浓茶。
夏清咂了一口茶水,白嫩的脸颊皱了起来,龇牙咧嘴地表示喝不惯,陈正倒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饭菜也简单,炒鸡蛋、炙烤羊排、凉拌时蔬,加一个糖柿子。土鸡蛋黄澄澄的冒着锅气,羊排上的孜然均匀的摊在肥瘦相间的肉排间……陈正吃得很香,夏清以前吃得清淡,来了这里也爱上了大口吃肉,俩人顾着吃饭连话也忘了说,等到时钟敲响夏清才恋恋不舍地送别了陈正,还叮嘱他常来。
太阳将落未落,留着一牙弯弯的余晖照映人间。陈正拖着硕大的编织袋赶回医院时病房已经亮了灯,病床上只有睡得安稳的巴图,阿尔斯楞的身影不知在何处。
陈正有些懊悔,早知道自己的拖沓就应该拒绝巴图,这下阿尔斯楞一定会认为他是个不守时的人。就在陈正纠结要去宾馆凑乎一夜还是打扰夏清一晚时,一只手从他的后腰下方探过拎起了那个硕大沉重的包裹。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陈正心脏一跳,他转身看到阿尔斯楞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忙说:“对不起,你等了很久吧?”因为着急与惊吓,陈正一时间连敬词都忘了说。
阿尔斯楞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迈着大步往院子外面走。陈正赶快追上去,他不好意思让阿尔斯楞帮他拎那么重的东西,想拽回来却收获了阿尔斯楞困惑的眼神,陈正没再拒绝。
越野车被擦洗过,车内有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后视镜在月光下亮得发出一道冷人的银光,陈正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颊很红,他大概要感冒了,额头也沉沉的挤着眼睛。
车刚驶出小镇陈正就昏睡过去,如果不是安全带的拉扯,他肯定滑到车坐下面了。
陈正做了个不舒服的梦,身体似乎被团成方块塞进了一处狭窄的地道里,狭小的地方不断往里透风,更可怕的是他隐约有了一股尿意。尿意随着不清醒的意识愈加强烈,陈正打了个猛子,这一下将他从梦中唤醒。
更可怕的是,那尿意是真的。
陈正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及时醒来没有做出尿裤子这样丢脸的蠢事;还是痛苦因为从梦中醒来从而更真切的感受膀胱拥憋的细密痛感。
和钟少逸在草原狂放开车的路子不同,阿尔斯楞开车很稳。只是这种时候陈正反倒希望阿尔斯楞“狂放不羁”起来。作为一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陈正对“放野尿”这件事相当抗拒,即使在草原居住了相当长一段日子,面对生理上的反应他依旧羞涩、尴尬。
身边是一个相处不过几小时的陌生人,还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陈正心底的不自信与自卑又逐渐显露出来。
路又近了点,可陈正到底是受不了了,他嗫嚅着,蚊吟一样向阿尔斯楞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话没完全脱口,陈正的脸已经变得通红。
陈正走出一个不远不近,但足以让阿尔斯楞的耳朵不会听到水流声的距离。解决好身体琐事,陈正这才有了闲心观察半黑天空下的壮阔草原。
及秋季节,草丛密而高,蚊虫也多得可怕,但陈正依旧喜欢,甚至这喜欢因为昆虫的顽强生命愈加强烈。虚虚的深蓝天空上挂着密布的星群,远而高的空中停着几朵散碎的云。陈正陷入了漂亮的夜里,经年累月佩戴镜片的眼睛似乎第一次有意识的呼吸。
陈正很快从自己的奇妙联觉里醒来,他踩着草丛踏着轻快的步子往车的方向走。像是知晓他心底的别扭,阿尔斯楞在他撒尿时关闭了车头大灯,车子变成了虚焦的轮廓,陈正看到一股烟从车窗飘出来。结实的胳膊随意搭在车窗外面,皮衣裹着肌肉,撑出的轮廓如同杂志封面。
突然——陈正的心猛地一跳,阿尔斯楞在看他,那双漆黑似墨点的眼珠正透过香烟散成的雾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陈正的性格其实是温吞慢热的,尽管每一个同他相处过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再和气不过的好人,但隐隐的一层抗拒依旧笼罩在陈正身上。
靠近车子的距离越来越短,陈正笑了一下,他的近视大约更严重了,那么远的距离,他怎么能肯定阿尔斯楞是在看他。而且……就算看了又怎么样,或许阿尔斯楞只是等他等的无聊罢了。
阿尔斯楞突然发问:“你还好吗?”
陈正被问蒙了,见他怔怔站在车外,阿尔斯楞推开车门长腿一跨跳下车,绕到后备箱打开手电筒。陈正听到哗啦啦翻东西的声音,他跟着走过去,就见阿尔斯楞手里握了一瓶矿泉水还有一小袋药片。
“你好像在发热,吃一片睡一觉吧。”
陈正吃下药在心里暗骂自己,阿尔斯楞可真是个好人。就是嘛,能被巴图和娜仁在危难时第一个想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自己真是庸人自扰。
车子依旧平稳,路上停了一次,为了躲迁徙的野羊群。
一阵狗吠叫醒了陈正,他揉揉眼睛找到眼镜戴上,朦胧的图象瞬间归位,娜仁在不远处的草垛旁对他笑,还招呼小格日勒递给他一碗新鲜羊奶喝。
陈正浑身发软的从车上下来,他几乎是压着小格日勒才能行走。发烧让他全身上下的器官叫疼,连最坚硬的腿骨都在呻吟,脑门热沉,偏偏手指脚尖冰得发抖。陈正听到阿尔斯楞说了句什么,阿尔斯楞说蒙语时似乎比讲汉话还要稳重。
娜仁突然冲过来抱住他,温暖宽厚的胸膛散发着草料与酸奶的气味,陈正听到娜仁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他很想反驳自己早就不是孩子了,可因为生病而脆弱的身体似乎十分需要这句充满怜惜的话语,病痛都似乎轻了一些。
蒙古包里亮着两盏夜灯,巴图的母亲靠在褥子上,老人的眼皮耷拉着,手里攥着一串佛珠喃喃自语。听到动静老人的眼皮瞬间抬起,又在看到生病的陈正后慌忙坐起,“这是怎么了?”
“阿妈,陈老师发热呢。”
“快上床来,我去给他煮一碗热奶茶喝。”
陈正挣扎着想要拒绝,这么晚了他不好意思烦扰这两位和善的女人。老人却按住他的手,认真道:“喝了热奶茶睡一觉吧,我的孩子,睡一觉就全好了。”
不知道是热奶茶的原因,还是羊皮褥子的捂汗能力,陈正在第二天早上就生龙活虎起来,他洗了把脸后觉得浑身舒爽,甚至连常年戴眼镜的眼睛也水润起来。
格日勒骑在马背上甩着手里的长条玩具,他的眼眉和娜仁如出一辙,短促却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细窄眼皮的圆眼睛。
“格日勒,你在做什么?”
听到陈正的声音格日勒翻身下马,他脚上是一双精致的皮靴,走起路来像装着隐形弹簧一样轻便,“陈老师,我阿爸还好吗?”
面对小孩对父辈的关心陈正总会感恩,他摸摸格日勒刺手的毛寸圆头,宽慰道:“你阿爸很好呢,过几天就能回家了。对了他还要我给你带了礼物呢。”
其实礼物是陈正买的,是件款式新潮的冲锋衣外套。果不其然格日勒十分喜欢,他脱下长袍换上了那件衣服。陈正觉得夏清没能来到草场真是委屈,如果是夏清看到冲锋衣与蒙靴的搭配,脑袋里一定会想出更多有意思的设计,说不定会一举成名呢。
格日勒这几天异常懂事,不是帮奶奶饮马喂羊就是帮妈妈挤奶晒羊草。陈正很喜欢这个聪明的学生,面对格日勒时他总会格外耐心,哪怕是讲过许多次的问题也不介意再讲许多次,倒是娜仁不同意,“就该狠狠揍他,我都听懂了嘛。”
这时候陈正会和格日勒一同傻笑,揉皮子的娜仁就会忘记要说的话,还会给他们送新鲜的奶皮子吃。
这天晚上吃了饭娜仁将陈正悄悄叫出蒙古包,娜仁说明天黑山有人去镇上,她联系过了,那里还可以再坐一个人。
“嫂子,你想去看巴图大哥?”陈正明白了娜仁的意思,只见娜仁的脸上半是羞涩半是担忧,“嗯,我不放心嘛,你知道他的腿不方便。”
“好,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格日勒的。”
娜仁感激地看了陈正一眼,这位汉人兄弟在此刻成了她最信任的人,“陈老师,放羊赶牛的活计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人过来帮你的。”
陈正想说自己一个人也行,但又担心自己托大,于是点头说好。
蒙古包里睡觉可以听到外面羊羔的叫声,以及狼的呼声,即使现今遇上狼的机会已经少之又少,但偶尔还是能有幸听到两声。刚来的那几天陈正整天担惊受怕,巴图笑他胆小,又说蒙古包的帷帐狼牙也没本事咬开。巴图的母亲,那位老人却看着天说这是腾格里的约束,狼群是不会无故撕咬敖包的。
晚上和娜仁聊天后陈正怎么都睡不着,他开始思考明天要从哪里安排羊群吃草,离营地太近不好,太远他又没有那个本事,就是有牧羊犬的帮助他也不敢保证那两百只小羊听话。
左思右想睡不着,睡着时已经有了鸟鸣声。
陈正起晚了,他一个猛子跳起来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往外面走,娜仁已经不见了,格日勒也不知所踪,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他的心头。
营地只剩风的声音,陈正含了口水漱漱就往外跑,半路遇上了巴图的母亲,老人的眼圈红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您怎么了?”陈正愈发不安,难道是羊丢了……心里的愧疚成倍累加,这可怎么面对巴图和娜仁啊。
“没事,我的孩子。你回去,阿妈给你做饭吃。”老人已经将陈正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陈正感激这家人对他的无私,语气也越发急迫,“羊呢?阿妈我早上起晚了,羊是不是自己跑出去了。还有格日勒也不见了……”
老人哈哈笑了,拍着陈正的手背说:“别担心,我的孩子有人去放羊了,格日勒去了他舅舅家,他舅妈生了一个小妹妹他去帮忙了。”
一颗心终于归位,陈正松了口气,又说:“再不敢起晚了,吓坏我了,还以为羊丢了。”
“你睡嘛孩子,你的病还没好呢。”老人手拉风箱,灶台里的火堆很快复燃,敖包里开始弥散小米与牛奶的热香气。
陈正还想问老人早上为什么要哭,联想到估计是因为和娜仁告别想起了受伤的巴图才哭,他把话吞到肚子里默默帮老人准备饭食。草原的餐食重视热量,肉与奶是主流,偶有现煮的小米或是素炒的小米作配,陈正爱极了炒米酥脆中夹着微微硬的口感,越嚼越香,越香越嚼。
老人今天准备的是牛奶煮炒米配奶皮子肉干,切成扇形的奶皮子堆叠在金色的铜盘里发着诱人的晶莹乳白,嫩黄色的炒米隐藏在洁白醇厚的牛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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