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怔了怔,没甩开卢栩的手。
他望着卢栩,心情也蛮复杂的。
起初卢栩说阿雅和他叔叔不合适,苏合以为卢栩是像其他大岐人一样歧视他们。
后来卢栩的反应,似乎又不是。
他又以为卢栩是大商人,瞧不上他们家境,结果也不是。
他只是单纯的表达,阿雅很好,但他叔叔不喜欢阿雅。
无关其他一切。
苏合忽然觉得,即使这个人不是卢将军的侄子,他似乎也不介意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突然说了大岐话,语调很奇怪,卢栩反应片刻才听懂。
似乎很吃惊。
卢栩笑道:“卢栩。”
苏合:“我记住你了。”
卢栩:“……谢谢?”
苏合笑起来。
苏合:“你很有礼貌。”
这句又换回了蛮族话。
卢栩:“……谢谢。”
这次他也用了蛮族话。
他就学会的蛮语只有三句:你好、谢谢、羊。
昨天刚学的,今天就用上了。
听到他说蛮族语,苏合哈哈大笑,“我们是朋友了!”
卢栩笑了笑。
心想他这个莫名其妙的新朋友,似乎还挺单纯的。
最后,卢栩好奇地问他的新朋友:“我能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二叔吗?”
苏合威武得有些吓人的方脸露出一些羞赧和崇拜:“他是打败过我的勇士!他还有颗仁慈的心,帮助过我妹妹和家人,是真正的勇士!”
卢栩:“……”
德行统一,文武兼备,有理有据!
半日后,卢栩和新朋友依依惜别,他送了对方元蔓娘给他绣的驱蚊香囊,苏合送了他一串狼牙挂坠,交换完信物,卢栩踏上返乡的道路。
谭石头、裘虎他们一路送行,将他们送到千蛟岭。
谭石头和裘虎一路给他洗脑,连卢庆都来警告他:不要以为蛮子都像伦兰人那么友好,伦兰人是他们中为数不多的奇葩。遇到蛮人,打不过一定要跑!
卢栩:“……”
谢谢,学到了,他保证在有蛮人出没的地方绝对不会落单,还有……
这不是更说明他的新朋友有多么重要吗?
但凡他们早点说,他对苏合还能更加友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雅:他是不是嫌我是蛮人?
苏合:不是。
阿雅:那他嫌咱们家穷?
苏合:也不是。
阿雅:那他为什么不娶我?
苏合:……好像因为不喜欢你。
阿雅:QAQ
更伤心了。
关于苏合为什么崇拜二叔:
苏·其实只有二十来岁·合:让我帮你们回忆一下——伦兰族以强者为尊,讲不通道理时候只要能打赢,赢的一方就是道理。
所以——这是一个大人打败刺头熊孩子,反被熊孩子崇拜的故事。
第150章 好员工
返程途中,卢栩带走了谭石头积攒的一大半骡子和牛,这些牲口有的是他从观阳来的路上慢慢买的,有的是到了北境后和蛮人交换的,是谭石头和整村人最大的一份儿家产。
卢栩借走时,他们没一个人有一丁点的不情愿。
谭石头认字还成,写字不行,没像卢栩一样弄一份儿货物清单,而是挨着车给他数了一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卢栩记住多少算多少,记不住回家再慢慢清点。
谭石头:“杂货铺的东西我还没整理好呢,就不给你折算银子了。”
卢栩:“不用不用,你慢慢卖吧,我走啦!”
谭石头:“嗯!”
裘虎:“路上小心。”
卢栩:“放心吧!你们回去也小心!”
他们翻过千蛟岭进了大岐的地盘,就没什么危险了,反倒是裘虎谭石头他们要回营地,路上说不定还会遇到蛮人。
千蛟岭人烟稀少,连野兽都比南边多,晚上还要提防狼群。
匆匆话别,卢栩一行拱拱手,带着商队南下了。
相比来时,他们轻松了很多,队伍中牲口增加,货物减少,运回去的东西也远远没有来时沉,每辆车上东西都不多,几乎所有人都能轮流坐车。
卢栩这正牌老板更是全程都坐着牛车,他前面还有那两头不用拉车的母牛,被走路的伙计牵着。
牲口多,很快又出现了新问题——草料。
朔州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有这么多牲口的私人商队了,别说借宿的村镇,寻常的客栈都没有足够的草料给他们用,卢栩想花钱买,一时都不好买到。
好在正是夏秋之交,路上到处都有旺盛的野草,他们走半天,卢栩就放牛和骡子去吃一会儿,休息完再继续上路,看着在山脚惬意吃草的牛,卢栩生出了紧迫感——
他们的茶棚,应该配套卖草料!
进了永固县城,卢栩满县城找人帮他处理那些从军营弄出来的皮毛。
观阳能处理皮毛的工匠少,也就朔州郡这方面的手艺人多。
不过他时间有限,也不好在永固县停留太久,一番商量后,卢栩在永固县城租了院子,罗纯让他两个族弟留下,在这边处理皮毛,他们先带着商队返回。
卢栩问:“用不用再多留几人?”
罗纯:“就看点货,他们俩够了,留的人越多花钱越多。”
卢栩想了想,还是找了两个自愿留下的伙计,让他们四个找人处理皮毛,顺便在永固县城里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铺子,若有合适的,他们下次来,可以在永固县开个收货卖货的杂货铺。
卢栩叮嘱好他们皮毛收拾好后做成皮靴、皮带、皮衣、皮包,还给他们画了几个样式后,就留钱离开了。
回去走的还是来时的路,连晚上借宿都还是住在曾经住过的村子里,第二次到来,让那些原本和他们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家都和他们更熟悉。
一回生,二回熟,卢栩趁机询问他们想不想在附近开个茶水铺子,收拾出几间空房子给过路商人当客栈。
他一路问下来,竟有不少人愿意试试。
毕竟这一年,过路的不止卢栩,有些北迁的军户,也会到他们村子里讨些水喝,买点吃食。
他们亲眼看见卢栩那么多粮车北去,还平安带着货物从北边回来了,对北边的蛮人也不再像从前那么担忧。
不少人还询问起卢栩北境的情况,得知如今蛮人每年要给大岐交羊交税,卢栩车上许多东西是从蛮人那儿换来的,也渐渐对和平有了信心。
有人相信,也依旧有人不信,不管怎么说,战争的阴云正在慢慢散去。
没了安危的威胁,有人想起十几年前的和平日子,也有人想先试着做点儿成本不高的小生意。
卢栩从他们的商队车上往下拔旗,将观阳联盟的旗子送给愿意开茶棚,或者愿意租借院子给他们的住的人家。
他总不好才住了两次就往人家墙上糊涂乱画,还是留个旗子好辨认。
卢栩:“你把这个旗挂到墙上,下次来,我们也还挂这个旗,看到有这个旗的地方,我们就过来休息。”
村民问:“你们下次啥时候来?”
卢栩:“秋天,收好粮食就过来!”
那些拿了旗子的人家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标志,有山有水的,瞧着不难看,他们没怎么多想就把旗挂到了窗户或门上。
慢慢的,有些过路的军户也注意到旗子,而且震惊地发现,只要挂旗的地方都卖吃的喝的,还能借宿!
渐渐的,这消息不知怎么就在北去的大道上传起来,连巡逻士兵有时候都会提醒人数较少的军户行人,晚上不安全,不要宿在野外,往前走,看到挂旗子的人家都能借住。
到了青龙城,卢栩的旗子都发完了,他还不知道从青龙往北一直到永固县,没人知道他们观阳联盟,但没人不认识他们观阳联盟的山水旗。
出青龙城,过川丘县,再往南又慢慢到了山区,好在他们上次路都走熟了,到了岔路一路留意着他们来时留的路标,走起来十分顺利。
进了堡山,就有他们的茶棚了。
卢栩紧张,强扭土匪开茶棚,怎么听怎么不靠谱,也不知道那群“浪子”跑没跑路,还给他剩下几间茶棚。
等到了第一家,卢栩瞧着挂着他亲手写的“茶”字的铺子,傻眼了。
怎么这茶棚比他在观阳的卢记食铺还大?
卢栩、罗纯面面相觑,随他们回来的陈连也揉了揉眼睛。
他记得从这儿走时候,他们挺赶时间,就扔下三袋粮食、一袋钱、三个人和一块牌子,怎么一个月不见,就变成这么大铺子了?
卢栩跳下车,和罗纯几人一起进门。
只见铺子中还竖着个树墩,上面削平了写着“茶水三文热水一文素面十文野菜汤五文”,字还挺整齐的。
他们还在看字,店内已经有人朗声吆喝上了:“吃饭还是休息?吃饭屋里坐,休息到旁边的屋子随便坐。”
卢栩:“有什么吃的?”
“茶水三文热水一文,素面十文野菜汤五文,给钱给东西都……东家?!陈、陈大人,你们回来了!”语气多少有点不耐烦的店掌柜声音猛地一抖,放下抹布匆匆跑过来。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个营业式笑容,不自在地招呼他们,往炉子边跑了,“坐坐坐,我,我,我给大家烧水!”
卢栩仔细地看他,和记忆中的土匪做对比,好像比从前还白了,瞧着也胖了点儿,不知是不是错觉。
总之似乎适应的挺好的。
卢栩四下打量,茶棚内陈设简单,石头铺地面,木头围的墙,顶上是茅草,窗户和门也是原木钉在一起做的,相当有分量。
店内除了一个大灶台,就摆着两排桌子,桌子也都是新做的,木板拼在一起,不大好看,却很结实。
灶台边用碎石头堆了个储物的小隔间,里面堆放着不少柴火、野菜、豆子,还有一个储存水的大瓮,粮食却只剩下一丁点儿了。
掌柜给他们倒水,放下茶壶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你们饿了吗,咱店里还有点儿面,我给你们下碗面?”
卢栩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总觉得不适应。
他记得这位在堡山那支土匪队里是个小头目来着,怎么开店上手这么快?
卢栩:“别忙了大牙,我喊他们进来喝点水休息休息,我们就走啦。”
罗纯:“我去吧,我去,你们聊。”
他似乎也不大适应。
陈连端茶喝了一口,问道:“有巡兵来这儿吃饭吗?”
大牙:“有!赵队长他们每天过来,天早就吃碗面,天晚就喝点茶、歇歇马,哦,对,三日前邬大人还经过咱们这儿了,好像要去青龙城。”
卢栩:“那贺大哥呢?”
大牙摇头:“没瞧见贺大人。”
他们说着,罗纯领着一伙人进来了,正是出身门梁县那些土匪,他们看见大牙,狠狠惊讶了一把,和他打过交道的头目更是道:“你咋还胖了?”
大牙:“吃得饱睡得好,没人撵不用满山跑,可不胖了!”
门梁土匪们:“……”
突然有点心酸,怎么他们门梁县不在去永固县的路上呢?
门梁土匪好奇:“这都是你盖的?”
大牙:“哪儿能啊,我爹,我兄弟,亲戚,过路的,谁瞧见谁搭把手,这也才弄好,你瞧木头都没干呢。”
他踢踢门口的木桩,拍拍上面的字,很骄傲道:“瞧这个,过路的军户有个识字的,没钱吃饭,给我写了行字,也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卢栩:“……”
这是把价目表当装饰画了吗?
门梁土匪竟然还十分认同并羡慕,夸赞大牙的好主意:“嗯,树个这个,瞧着是像正经人。”
大牙深以为然:“是吧!土匪哪会写这个?!一看咱就是正经营生!”
卢栩:“…………”
不是很懂贵行当的经营思路。
他们嘻嘻哈哈说着,没一会儿,另外两个出去挖野菜的土匪也回来了,他俩一脑门汗,背着一筐菜,手里还提着个活兔子。
年轻的那个进门就笑:“我说怎么这么多人,还以为来了大生意呢!”
另一人:“陈大人,东家。”
卢栩自来熟地和他们聊起来,问东问西,刚开始还有点拘谨的三人,很快就把一个月来的事全秃噜个干净。
“起初我们仨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想跑吧,路上天天过兵,也不敢跑。”
另一人撞撞他胳膊:怎么把实话说了?
“咳……就、我们就硬着头皮盖屋子了!屋子不好盖,我们仨也不会,有个过路的大爷见我们仨在那儿搭屋子,跟我们说那么盖下两场雨就得塌。我们就请他吃了顿面,他教我们三个怎么盖屋子。”
卢栩:“……”
“我爹见我们仨真动手盖上屋子了,不往山上跑了,就领着我兄弟他们过来帮忙了。”
“我大姐还给帮忙做了几天饭,我们边盖边卖茶,那些过路的不愿意花钱吃饭,就让他们帮我盖盖屋顶饭钱。”
另一人点头,“然后盖着盖着,不知道怎么就盖太大了……”
卢栩:“……”
大牙:“这附近也没啥能住的地方,那些赶路的军户不愿意到村里住,我们就把空屋子借他们,一晚上收个十来文,或者换点粮食。”
其他两人点头。
空屋子卢栩去看过了,真是个只有四面墙和几段木头的空屋子。
那几段木头靠墙摆着,不知是砍多了剩的,还是专门给人当板凳用的。
空屋地面打扫过,踩得很平整,有一片空地上还铺了些草,可能是谁晚上躺在那儿睡过觉。
这样的屋子虽然条件很差,但总能遮风避雨,也不用担心半夜会有野兽偷袭,对人数不多的军户、行人来说,也算相当划算的落脚地方。
卢栩对他们三个生出些敬佩。
这适应能力,真是太强了!
三人讲完经过,也很忐忑地表示,钱都花光了,一文钱没剩下,他们仨甚至还欠了家里的债。
另外,为了能经营下去,他们还要靠从前当土匪的时候锻炼出来的技巧,在山里下套逮兔子,逮到兔子才能去镇上换钱买粗面、粗茶补贴茶棚。
不然他们茶棚就真只有水喝了。
卢栩:“……”
“没关系!”卢栩没什么所谓道:“欠多少,我给!”
能从无到有把茶棚建起来,已经是年度感动老板的好员工了。
卢栩给他们发钱,除了要还债用的,还发了每人半两银子,羊皮一张。
卢栩不好意思道:“我身上没什么现钱,等我回观阳把货卖掉,下次来一定把奖金给你们补上!”
说好了没工钱的三名“苦役”惊呆了,堡山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二百文钱,半两就是六百文,一个月,六百文,县里酒楼的伙计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他们星星眼表忠心:
“东家,交给我们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保证给你搞好,蛮子来了咱都不跑!”
“兄弟们说话算话,你可要快点儿回来呀!”
没有经营不下去,或者经营出什么新创意的。
都是规规矩矩开个小茶馆,或赔或赚,都是些小钱。
卢栩将大牙那个营地出租的思路告诉他们,让他们根据自己的情况看着来。
离村子比较远的可以建,附近树木或者石头很多的也可以建,离村子很近,那就没必要了,还不如直接把人招揽到村里住,行人舒服,村里条件不好的人家多少能赚点钱。
就这样出了堡山县,卢栩他们很快到了到处是山的登州。
登州县城以北的几个小茶棚和堡山情况差不多,只有一处出了些麻烦。
他们的小摊子刚弄好,就赶上负责的土匪家里有人过世了,他得回家忙丧事。
这小摊子本来就只有两个人,他一走,另外一个经营不下去,苦苦支撑才没让茶棚关门大吉。
他原本也是想关门的,可巡兵天天经过,时不时还往这儿给他们介绍几个买水喝的。
小伙计胆子小,每天惨唧唧,天不亮跑二里地提一桶水,弄回来还要四处找柴火,只卖水又不赚钱,他一个人也不会做饭,简直恶性循环。
土匪那么多,开茶棚的那么多,就他一个人搞得像个苦役似的。
若是卢栩他们再不回来,他都想冒着被巡兵抓的危险跑路了。
卢栩好好安慰了他一通,这人他有印象,是登州三波土匪里年纪都数得着小的一个,一路从崇宁县过来,他都没敢跟卢栩说过一句话。
卢栩心想,傻孩子啊,你倒是找个帮手啊!
他虽然没留什么钱,但也留了三袋粮食,他但凡卖半袋就够雇个人了。
这孩子太老实了,卢栩想了想,留了两个门梁土匪中脾气比较温和的给他帮忙。
等他下趟回来再看看,如果他实在不适合做这个,卢栩再给他安排些别的活儿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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