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栩补好屋顶,洗干净手,回厨房看面团。
面还膨胀不够,卢栩先把南瓜放到瓷盆捣成南瓜泥,再把煮软的红豆捞出来,拌上蜜,一半捣成豆沙,一半保留豆粒。
他给卢舟个小锤子,让卢舟砸核桃。
元蔓娘在一旁帮着洗果脯,好奇地不住往这边看。
待面团发好,卢栩挨个放进冷水锅开始蒸。
蒸好的发糕白的、红的、绿的,蓬松柔软又好看。
他们以为要开吃了,不料卢栩挨个把发糕从瓷盆里小心挖出来,拿刀横着把每份儿发糕切成三层圆圆的薄片当蛋糕坯。
一层红糖发糕做底,卢栩让腊月选往上面放南瓜还是红豆,腊月想想,指南瓜。
卢栩抹一层南瓜泥,让腊月再选一块发糕,这下腊月懂了,她指指白色的,卢栩放白发糕,又按腊月指挥,摆一层蜜豆。腊月开心了,红的,黄的,绿的,每层都是她想吃的,一层一层,那么漂亮!
卢栩将最后一块菠菜发糕扣上,在上面撒上核桃碎、芝麻和果脯碎,按上六颗红枣。
“蛋糕做好了,祝我们腊月小公主六岁生日快乐!”
腊月看看蛋糕,看看卢栩,再看看蛋糕,又看看卢栩,高兴得合不拢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等等啊!”卢栩找来一根红色的小蜡烛,这还是从前用到半截的。
卢栩没往蛋糕上放,点燃放在蛋糕前方,让腊月对着蛋糕方向许愿,“有什么心愿,你对着它默默想,想好了就把蜡烛吹掉,明年就能实现心愿。”
腊月根本不懂许愿,茫然地看哥哥和娘。
卢舟这次理解快,他解释道:“就像在庙里朝神仙许愿那样。”
“啊!”腊月懂了!
她跟着奶奶和婶婶们去过庙里!
她合上小手,学着大人盯着蜡烛,一脸虔诚地嘀嘀咕咕。
卢栩细听,腊月竟然在念自己籍贯,还默默念叨自己家几口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求神仙保佑他们家人丁兴旺,无病无灾,风调雨顺,来年丰收,哥哥姐姐有好姻缘……
卢栩越听越乐,努力憋笑,被她这不伦不类的心愿逗得乐不可支。
卢锐等啊等,等到蜡油都滴下来了还不能开吃。
他忍不住拍拍哥哥,拽拽姐姐,“吃!”
腊月这才注意她说太久了,快速念一句“发大财”,鼓起腮帮子朝蜡烛“呼”一吹。
蜡烛的细烟飘散,卢舟道:“许那么多愿神仙会忙不过来的。”
腊月懵逼:“啊?可是奶奶就是这么说的。”
元蔓娘道:“神仙忙不来,爹爹听见也会保佑腊月的。”
卢锐扯着腊月喊个不停,“姐姐吃!姐姐吃!锐锐吃!”
全家各说各的,热热闹闹乱成一团,卢栩握住腊月的小手,和她一起拿起刀,“来,切蛋糕喽!”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回家要做一个宠爱弟弟妹妹的好哥哥。
腊月的生日蛋糕很大,他们全家敞开了吃也只能吃不到三分之一。
卢栩问腊月剩下的想怎么办,腊月想了想,开始数她的亲朋好友和小伙伴。
于是,由腊月和卢栩切蛋糕,全家帮忙,帮他们切好的蛋糕一份儿一份儿装好,卢栩拎着三层篮子牵着腊月踩雪到各家去派发礼物。
三叔家,四叔家,爷爷奶奶,颜君齐家,谁都不能少,然后是水秀等和她玩的好的小伙伴,还有几个一起在杂货铺念书的朋友。
从西头到东头,腊月小朋友交友遍全村,关系不是特别好,没有得到蛋糕的小朋友,只要遇见了腊月也会分给对方两颗糖——她爷爷铺子里卖得最好最贵,有水果味儿的彩色糖。
卢栩问她:“你糖都分了自己还有得吃吗?”
腊月拍拍小荷包:“我有钱呀!”
哥哥才给了她好大一包。
卢栩算看出来了,这是个攒不住钱的小姑娘。
一下午,全村小朋友都知道腊月过生日了,一个个冒着雪来给腊月庆祝生日,有人拿个鸡蛋,有人拿个小手帕,有人带个小玩具,一下午算来腊月小朋友收到一篮子礼物。
一群小朋友在卢家叽叽喳喳玩,跳房子,滑雪,卢栩找块木板,钻孔绑绳子,给他们当雪车拉着玩,还教他们在门外堆雪人。
晚上他们家吃长寿面,卢栩早早开始做,叫他们全留下吃饭。
一大锅面,一大锅肉酱浇头,一大锅小米南瓜粥,适合当小吃的铁板豆腐,小酥肉,样少量大,一群小朋友把两锅面吃完,所有菜和粥干掉,一个个肚皮滚圆,舔舔嘴巴,意犹未尽地问腊月,“腊月,你明天还过生日吗?”
腊月很可惜道:“要明年才能过生日啦。”
卢栩哭笑不得,挨个把小萝卜头们送回家。
前一天卢栩忙着做饭也没怎么注意,第二天出门扫雪,发现门口的雪人堆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树叶、石子做眼睛嘴巴,树枝做手脚,还有小朋友用枯柳枝给雪人做了长头发。
卢栩点评一番,叫腊月和卢舟过来给堆歪的雪人修补修补,他们几个叽叽喳喳,把三奶奶家几个小孩和文贞也招惹出来,腊月把滑雪车拉出来,给文贞拉着卢锐玩。
卢栩带着几个大点儿的打雪仗,元蔓娘边扫院子边不时往外望望,听他们在外面又喊又笑的,忍不住也站到门口看他们玩儿,一瞧,颜君齐也在看呢。
卢锐玩得最开心,他人小个子小,拿雪球砸人,最多也就能扔到别人屁股,不疼也不高,没人跟他计较,全忙着追击别人,他就在人群里往这儿跑跑,往那儿跑跑,大孩子的场子里有他,半大孩子的场上也有他,没人比他更忙,他乐颠颠满场捡雪球,整个村口都能听到他哈哈笑。
卢栩作为被围攻目标,没一会儿就跑累投降——全场他最大,不好欺负小孩,又被小孩围殴,他可吃亏吃大了。
卢栩蹲到一边给卢锐递雪球,指挥卢锐替他扔人,兄弟俩搭伙欺负人,欺负得明明白白。
他正给卢锐递雪球指挥卢锐揍人,忽然听见有人喊“山上下来个人!”
卢栩一愣,脑袋就挨了卢锐一雪球。
他拍拍一脑袋的雪,把卢锐扔给卢舟。
他们家往西的山路上真下来一个人。
就他一个,背着包袱,风尘仆仆,一身的雪,从冰雪封冻的路上下来,没有一丝的踉跄。
只是即将入村,看见听见这么多孩童玩闹,急行的脚步忽的慢了,似乎是不知道该下来还是不该下来似的。
他们隔着几十米遥遥对望着。
卢栩高声喊:“你找谁?”
那人带着北地的口音问他们,“这是卢家村吗?”
卢栩:“是呀。”
那人慢慢从山上下来了,卢栩和颜君齐迎到前面,走近了,才发现那人衣服湿了大半,头发和胡子上还冻着冰碴,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刀伤。
卢栩问:“你是从北边打仗回来的?”
那人笑笑,“正是。”
卢栩:“你这人真是的,天寒地冻的怎么从山上过来了,山路都结冰了,那么滑,万一摔下山可怎么办?好不容易从战场回来了,怎么这么不惜命!你是哪家的,要不先到我家喝点热汤,我帮你喊人去吧。”
那人往村中望着,看着与他走时已经大变样,又透着熟悉的村子,拒绝了卢栩的好意,“谢谢小兄弟好意,我离家太久了,急着回去。”
卢栩一想也是,就差这几步了,不好耽误人家,“那你快回去吧,家里人肯定在等你回家。”
那人扯扯嘴唇,想笑,却又笑得勉强。
他捏捏头顶的帽子,和卢栩抱拳道别,又沉重,又轻盈。
望着他往村中走的背影,卢栩和颜君齐感叹,“听口音都听不出乡音了,也不知走了多少年,能回来,真好呀。”
颜君齐笑叹:“是呀……”
能回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于己,于亲。
卢栩沉默一会儿,忽然有了新主意,“君齐,咱们写春联吧!”
“春联?”
“嗯!我买了好多红纸,我裁,你写,每家送两三幅,剩下的纸全写成福字,在村子里贴怎么样?”
他们这儿只有家境好的人家才会写春联,一来书生少,春联贵,二来写了也没人认识,平常人家也只有办喜事才买红纸剪喜字。
颜君齐想了想村子里到处可见春联、福字的样貌,喜悦也涌上心头,“好!”
说干就干,卢栩翻出从县里买回来的红纸,原本他想让颜君齐写了拿到杂货铺给爷爷奶奶卖,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不但要颜君齐写,还要所有会写字的都来写。
正好他家门口就有好几个,那些在杂货铺学过字,还没抓过毛笔,蘸过墨水的小孩也被他拉来,搬桌子,铺纸,发笔,卢舟看着一群小孩写福字,好不好看都能拿回家贴着玩,颜君齐在另一张桌子写春联。
国逢安定百事好,时际芳春万象新。
花好月圆人寿,时和岁乐年丰。
盛世千家乐,新春万事兴。
卢栩在一旁看着,颜君齐写的都是简单好懂的,他一瞧就能明白,念了村里人一定也会喜欢,他不禁问:“有给我的么?我贴哪一幅?”
颜君齐提笔想了想,一改刚刚圆润敦实的字体,换上了龙飞凤舞的草书:“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贴到你屋门去吧。”
卢栩提起来看了又看,不满道:“怎么你给别人的都那么工整,到我就一个字都看不懂了?”
越往村中走,景色就越熟悉。
离家十几年,走过了半个大岐,家已经从熟悉的画面变成一个模糊的念想,连口音都不知不觉被影响、改变,几次三番他都以为再也回不来了,可再次看见晒谷场边的那棵大柳树,流过村子的清澈小溪,远处覆雪的山色,那些不断模糊、缩减的记忆,一下子从尘封的角落迸发出来——
曾经,他和大哥爬树摘过木耳,曾经,他天天和大哥用扁担从小溪打水扛回家,曾经,他跟着爹爹到山上抓兔子,采草药……
那一间间土房子有的翻新了,有比以前更老了,他小时候用树枝在墙上画的大老虎消散了,那面老墙,墙皮脱落得斑斑驳驳。
归人脚步慢了,一步一步,走过的是岁月长河。
家越来越近,他却渐渐认不清,哪一扇门才他的家门了。
“再不赶紧好肉都卖完啦!”
忽然,他听见一道老媪的声音由远及近,前方一个铺子木门吱扭一声拉开,声音更加真切了。一个有些跛的老汉端着一盆豆腐块从铺子出来,将豆腐摊放到店前的笸箩架上。
“就去了……”
卢五柱将豆腐倒在笸箩上,余光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粗粗瞧一眼,不认识,他转过身问:“买东西?”
那人只盯着他讷讷不语。
卢奶奶拿着拐杖从屋里追出来,“路上慢点,别踩着冰凌……”
那人目光又转向她。
卢奶奶视线已经像年轻时那么清晰了,瞧了瞧没瞧出是谁,也不记得村里谁这么胡子拉碴,只看清他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袱,疑惑道:“你是谁家的呀?瞧着脸生,走亲戚吗?”
那人依旧没说话,只是紧朝他们走近了几步,停在三步外,不敢动了。
卢奶奶吓一跳,仰头盯着他,瞧啊,瞧啊,忽得轻声问,“是二庆吗?”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了,哽咽着,张嘴叫了声“娘”,但他喉咙堵着,没发出声来。
卢奶奶盯着那张遍布泪痕的脸,踩着雪走过去,记不清她迈了哪条腿,走了几步,喘过气时双手已经捧着儿子的脸给他擦眼泪,从粗犷陌生的脸上找寻他年少青涩时的痕迹,“是我们家二庆……”
离家十几载,归如陌生人,至亲不相识,迎面问姓名。
卢奶奶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来了,耳边响起那道还清亮的嗓音,“娘你别哭了,顶多一两年我就回来了。”“大哥,我走了,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翻盖房子!”
曾经稚气未脱的消瘦少年,如今已经又高又壮满面沧桑,只有眉毛鼻子还能依稀看出她熟悉的模样。
“是我们家二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二叔回来啦!赶在过年前,卢栩家真正的团聚了!
翻出我的小本本,看看最初的定位——温馨治愈(逐渐小声……)哭唧唧好几回的作者(固执坚持死不承认虐)认为还是很治愈的!!(逐渐无声……)
国逢安定百事好,时际芳春万象新——来自网络
花好月圆人寿,时和岁乐年丰——出自《集唐对联》,搜自网络
盛世千家乐,新春万事兴——出自《张迁碑》集字春联,搜自网络
(我试了试自己写,emmmm,写不出来……T T)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下句是“相遇共怜,不语天荒”,网上查说是出自《诗经》,我没搜到到底哪篇,手上的《诗经》三百篇里也没有,可能是杜撰的,暂且用了(对手指)。这句大概意思是希望对方永远不结束快乐,遇到对的人心心相印不说话也能到地老天荒,就是说——小颜同学默默表了个白,还不敢写清楚了。
其实吧,以小卢的文化水平,小颜就是写清楚,他大概也看不明白……
卢栩:???(掀桌!)
卢五柱家卢庆回来了,这消息一下轰动全村。
十好几年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在外面了,扫雪的,补房子的,劈柴的,杀猪宰鸡的全都停下往杂货铺跑。
“二庆回来了?”
“回来了!”
“这可走了好些年了吧!”
“十六七年吧!”
“有了有了,他走时候栩娃他娘刚刚怀上呢……”
亲戚们赶来,卢栩正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在杂货铺发对联和福字,卢家全家都沉浸在喜悦亢奋中。
卢栩领着卢舟他们推着他的大浴桶跑来,爷爷奶奶三叔四叔带着二叔回家煮艾草水泡澡,家里又哭又笑乱成一团,卢栩一瞧帮不上忙,干脆叫卢舟回家喊颜君齐,继续写春联吧!
他把店扔给卢轩和寒露,领着弟弟妹妹跑回家,搬着三卷红纸,拿着笔墨砚台,风风火火又来了。
卢栩搬桌子到店外,搬出一大兜糖果瓜子免费发,发完吃的发春联。
颜君齐在他左手边写,卢舟在他右手边写,除了“福”卢栩还让他写“平安”“团圆”。
连腊月、小满他们都趴在桌上写。
村里的叔伯婶子们,谁想写什么,可以点小萝卜头们帮他们写。
没什么着急事儿的全凑来瞧热闹,“颜书郎这字可真好,多整齐啊!”
“小舟写的也可以!”
“腊月,你写的这是什么呀?”
“这个怎么念?”
“小舟,你给我写个丰收。”
“哪个是发财?”
“书郎,我家明年添孩子,你看看写个什么好?”
除了大人等着颜君齐和卢舟,也有小孩找腊月和小满写,尤其是她们玩得好的小姑娘,全找腊月和小满,没一会儿,就多了许多“漂亮”“手巧”“温柔”“好姐姐”等等夸夸好话。
没一会儿,有小姑娘拿着剪刀剪起纸花,不管剪得好不好,卢栩都是一通夸,一点儿都不嫌剪坏了浪费纸,鼓励她们多剪点儿吉利画,什么牛,马,小狗,小兔子,谷穗,谷仓,元宝,瓜果蔬菜,花……能剪什么剪什么。
外面热闹好一会儿,卢庆换好衣服出来了。
乡亲们呼啦一下围住他,问长问短。家中有与他同时从军的人家,抓着他手臂问自己孩子、丈夫还活没活着。
卢庆:“我们到北境没多久就被打散了,我和碾子哥被抽到西边,后来我们俩也分散了,他们如今还在不在,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即使有心理准备,众人还是怅然若失,不少人忍不住落泪。
里正拍着他,“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这么些年……你辛苦啦!”
他朝大伙招招手,“快别哭了,二庆能回来,说不定别人也能回来,大过年的,高兴点儿!都高兴点儿!行了行了,叫二庆歇着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找他。领了春联的快回家贴春联去,来,你们几个,把这几张贴到村口大树上,这几张贴到那边墙上。”
里正挨个指挥村里半大小子们干活,忽然皱了皱鼻子,“谁家炖肉呢,糊了!”
嗑瓜子的一个婶子“哎呦”一声一拍大腿,扔下瓜子就跑,“我的肉唉!”
众人哄笑。
卢栩让卢文、卢辉发春联,他和卢轩去屠户家买肉,不想躲在桌后的卢文听见,也蹦起来要跟上,“大哥三哥等等我!”
卢栩和卢轩对视一眼,坏笑一声抬腿就跑,“你和二叔/二伯亲热亲热吧!”
谁让他从前天天喊着“我爹是二伯,有种你们找我爹啊”,现世报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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