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街在东街往南第三条街,都是民居小院子,不少小孩在巷子里玩,卢栩一路过来还看着家豆腐坊和醋坊。
都是当街做铺,后面是家的格局。
卢栩打听过来,远远就闻到了油香。
刘老头叫老头,其实岁数不太大,看着也就四十多岁,他家磨了几代香油也不知道芝麻酱。
卢栩一说,对方皱眉:“那不是油渣?”
卢栩:“不是油渣!是酱,要吃的!”
他也不知道芝麻酱怎么做,大概只知道炒的温度不一样,磨的方式也不一样。
他把自己知道的一通说,刘老头听着不大乐意做。
他一个油酱都不知道的东西,做出来别人买么?
卢栩:“只要你做出来,我全要了!”
大话说完,他连忙又道:“但是你别一下给我做一缸,那我要不了。”
刘老头就笑了。
卢栩:“我保证一个月要十斤,你做么?”
见他还犹豫。
卢栩一咬牙:“行,那我全包了,你做多少我要多少,你给我出个价。”
刘老头这才道:“听着不难,我琢磨琢磨吧。”
卢栩:“行。”
刘老头:“芝麻香油一斤三百文,你说那个酱,我收一斤一百五十文,如何?”
卢栩:“……”
他服气,他收回观阳都是好人的话,卢栩撸起袖子,“来,咱俩立个字据!”
就没见过钱喂到嘴边还不要的,他还不信了,一个小老头一天能磨多少芝麻酱?等他把凉面、凉皮、凉拌菜推广开,芝麻酱涨价了看他后不后悔!到时候,哭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竟有人比我还不要脸?!
他都要立字据了,不料刘老头呆了呆,竟然真说:“行!”
他还挺高兴,哪儿找上门个傻子,这字据要是立了他们家还愁活儿干吗?到时候他家就不磨芝麻香油了,全给他磨成芝麻酱!
他马上把家里摊子扔给老婆儿子,叫卢栩一起,“咱们找个秀才写,还是到县衙去?”
卢栩气得当即拉着他去县衙。
正巧了罗慎在县衙当差,见卢栩跟人拉拉扯扯进来了,心说还真有人当街揍他?
待看清拉进来的是谁,他又有点无语。
亏他当是宋六呢,怎么卢栩还能和个磨香油的闹腾起来?
卢栩看见是罗慎,松开手正了正形,礼貌叫人,“罗大哥!”
“嗯。”罗慎面无表情地应了,转头问刘老头,“刘油子你不好好在家磨油跑县衙里干什么?”
刘油子当即噼里啪啦就把情况说了,“罗头,我找谁立字据?”
罗慎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怎么听怎么不靠谱。他黑着脸问卢栩,“你真要和他立字据?”
卢栩:“真要!”
罗慎:“盖上了县衙的印章就不再是小儿玩笑,他要是一月磨上百斤你也要得了?”
刘油子怕冤大头被吓唬跑了,赶紧道:“瞧您说的,我就是个驴也磨不了那么些,想磨也没那么多芝麻。”
卢栩一听,那就好办了,他还怕刘油子一下磨太多呢。
卢栩:“我立字据!”
罗慎抿了抿嘴不再劝。
他们非亲非故,提醒了卢栩不听也怨不得他,“跟我来吧。”
到了写字据,卢栩又有要求了,什么是芝麻酱得他说了算,刘油子不能以次充好拿油渣糊弄他,再是定下限,刘油子一个月至少要交给他十斤芝麻酱,再者,刘油子不能阳奉阴违,一个人给他磨,教儿子徒弟亲戚等在别处卖,总之,整个观阳只能有他一家有芝麻酱!
卢栩:“这是我想出来的东西,刘油子只是帮我加工,没我允许,他不能教别人做芝麻酱。将来我若要找别人做,刘油子也不能做来自己卖。”
刘油子没开口,罗慎先点了头,“有理。”
刘油子赔笑:“罗爷,这是不是苛刻了点?他就想个点子,还是得我琢磨怎么做!他若找别人去,都不让我给他做了,我买了芝麻不就砸在手里了,我找谁说理去?这这这……这不行吧?”
卢栩想了想:“那行,若是我的原因提出不让你做了,不要你做的酱了,你可以做来卖给别人。”
刘油子点点头,嘀咕道,“我也得加个条件,他一个月至少买我……二十斤!”
卢栩:“行!”
他们又掰扯了些细节,书吏听得都不耐烦,这芝麻酱是个什么东西还没做出来呢,这俩人就在衙门吵起来了。要不是看在罗慎面子上,他早叫人把这俩轰出去了。
等他们终于商量完,写完条款签字画押盖完章,俩人一个比一个抢字据快,生怕对方后悔。
多稀罕,这都什么事?!
书吏:“一式三份,你们一人一份,衙门存一份儿,衙门的在我这儿,你们还能自己偷改了不成?”
卢栩、刘油子:“不敢不敢!”
书吏:“三十文纸墨钱。”
卢栩和刘油子对视一眼,刘油子无赖一笑。
卢栩也不和他计较,他不看芝麻酱还看罗慎面子呢,卢栩掏了钱,“辛苦大哥了,等芝麻酱做出来我先送给您尝尝。”
书吏收了钱就忍不住骂刘油子:“你瞧瞧你,那么大个人了还没个毛孩子有眼力见,活该你赚不着大钱!”
刘油子嘿嘿只笑,揣好了字据和卢栩跟罗慎道别,一起往他家推卢栩的车去,边走边追问卢栩芝麻酱细节。
知道得越多,他就越好琢磨嘛!
卢栩可答应了给他半两银子当试错钱,要是他一次就成功了,这半两银子白赚!
卢栩留下半两银子的定金,拿着新崭崭的字据和一碗芝麻回家,他弟弟妹妹还没吃过芝麻呢,半两银子都掏了,怎么也不能纯亏。
三婶和元蔓娘在家翘首以盼,一下午差卢舟到路口看了好几趟。也不知道油条卖得好不好。
虽然卢栩走前让他们放心大胆地炸,可卢栩不在,三婶就有点没底,尽是油盐白面的,要是卖不好不卖了,做多少就得亏多少呢!
三婶攥着手在院子里徘徊,徘徊地元蔓娘绣活都绣不下去了。
三婶:“舟娃,你再到路口看看?”
卢舟欲言又止,还是将收拾一半的木柴放下朝门外走去。天还大亮着,他哥往常最早也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山路上果然不见人影。
出来都出来了,卢舟蹲在溪边捡田螺边不时抬头往山路上瞧,嘟嘟囔囔背颜君齐今日才教他们背的诗。
溪水潺潺,他从出生就看的景,用诗形容出来,又具有了他说不出的美感。卢舟不由跑神,好奇诗和文章中的描写的湖海是什么模样,文章说,百川入海,顺着他们村边那条河就能看到海么?
“卢舟!”
卢舟回头,小堂哥卢文跑出来找他:“让你看看路上有没有人,你怎么出来这么久?”
三婶今天来他家炸油条,卢文听说也跟着来了。要是换做小夏小雨,哪怕是只有五岁的卢福,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混吃混喝,三婶一定要冷着脸训回去,可偏偏卢文脸皮厚惯了,骂,他不当回事,打,三婶舍不得。只得无奈地差遣他给帮忙干点活。
卢文哪是个干活的?
他们俩一起收拾柴火,他那堆都收拾完了,卢文才开了个头。
卢文还忽悠他偷懒,“你弄那么快干嘛?歇会啊。你这样我娘一会儿又要骂我懒了。”
他和卢文不一样,卢文干不完,三叔三婶,卢辉小夏会帮他收拾烂摊子,他家没那个条件,他要是不干,就得元蔓娘或他哥来干了。
卢舟直勾勾看着卢文,弄不清心里是羡慕还是嫌弃。
他出门不见回去,卢文就趁机借出门找他的由头光明正大偷懒。
卢舟:“你回去拿个篮子来。”
卢文坐在石头上,翘着腿指指一旁的空地:“这才几个螺?你就先拽几片树叶放这儿,我给你看着。”
卢舟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捧水泼他一身。
“哎!大哥!”卢文猛地从石头上弹起来,兴高采烈喊着撒腿就跑,卢舟转头,真是卢栩!
卢舟包好刚抓的一把田螺,慢几步往山道上跑,远远见卢文亲昵地凑到卢栩一边帮忙推车,“我和卢舟出来边抓田螺边等你!”
卢舟心想,你抓个屁!
卢栩见他家卢舟一副想锤人的架势,就知道卢文话里掺了几分水分,便悠悠道:“哦,卢舟出来等我还抓田螺了?一会儿哥给你炒芝麻糖吃。”
卢文:“还有我!还有我!”
卢舟高兴了,心想有你什么,还是他哥聪明!
三婶见卢栩回来了,先往车上看,“油条都卖了?好卖?”
卢栩没说全是送人了,试吃和广告这事,对这里节俭惯了的村民来说还是有点超纲,“好卖!我这不是早早就卖完回来了。”
卢栩挨个卸货,“我还买了米面,三婶你放心做,做多少我卖多少!”
他又一通口干舌燥地说今天限量卖的盛况,“好多人排着队想要!”
三婶给他端了一碗水,听得合不拢嘴。
卢栩咕咚咕咚一顿灌,和做香油的掰扯半天,说得口干舌燥的。
三婶有了信心,人不慌了,精神来了,搬起五十斤的面不需要帮忙,脚下踩了风似的进厨房,撸袖子和面!
早上她还不敢多做,只发了一小盆,够做个百十来根油条,听卢栩这么一说,她还得抓紧了做。
卢栩没急着教她别的,贪多嚼不烂,等油条质量稳定了,再慢慢来。
卢栩把精米糯米搀着泡了,带着卢文和卢舟去摘芦苇叶,趁着县里还没人仿,多包几天粽子。
他叫卢文去问问小夏、寒露有没有空,有吃的卢文干劲十足,不但薅来小夏、寒露,还把四婶都叫来了。
一家子齐动手,十斤米不到半个时辰就包好了。
三婶、四婶全在他家帮忙,耽误了晚饭,卢栩干脆每家装一些新出锅的粽子油条。
三婶越炸越上手,油温控制得刚刚好,她慢慢有了信心,不用再一直专心盯着锅,能边炸边和他们聊天,三婶感慨道:“还是现炸现做的好吃,要是咱在县里有个铺子就好了。”
可不是么!现炸油条,配上豆浆、豆腐脑,出锅就吃,最好吃了。
卢栩不是没琢磨过,他不止想要个铺子,还想要个酒楼!但即使打仗打得人口凋敝,房价下降,县城里的房子也不是他能妄想的。
还得先还债!
第二天天不亮,卢栩就推着一车的油条粽子上了山路。
经他前一天铺垫宣传,不用吆喝就在早市开了张。昨天没尝到的想尝尝,吃着好吃的还想来几根尝尝。
狗子还占了卢栩的老位置,早早就蹲在那儿等着,卢栩一来,他就盯上了。
他得先观察观察这油条生意怎么样。
昨天是白送,今天可是要掏钱的,要是生意像卖田螺一样火,他就买一筐回去琢磨!
可他看着,怎么这油条卖得比田螺还快呢?才一会儿,就排上队了?!
卢栩倒觉得正常。
炒田螺毕竟是下酒菜,吃不了太多,还有人不喜欢吃辣。但油条不一样,老少咸宜的主食,少有不爱吃的,这时代都是大家庭,谁家没个五六口人,一人一根也得五六根呢。孙二爷来了,他们家人多,正稀罕着,一人就买走五十根三十个粽子。
他一买,狗子慌了。
揣着银子跑去排队,豪横地买走小半筐。
他们赌坊人也多!
油条又占地方,一人一根,还没多少呢,他篮子就满了,还得从早市卖篮子的摊位上补买一个篮子。
卢栩给他两个篮子铺上油纸,将油条整整齐齐放进去。
狗子趾高气扬地走了,那架势,知道的是他拎了两篮子油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拎了两筐金子炫富呢!
新老顾客一看这哪儿行,他们还没买着呢先没了一半,也不五六根买了,争抢着十根二十根地买。
不到一个时辰,卢栩一推车的油条粽子卖光,最后剩下的是他留着送人用的。连比平时少一半的炒田螺也被捎带着卖了大半。
卢栩早早就到了酒肆外,一份油条一份粽子送给掌柜,将田螺寄放酒肆,推车去粮铺买米。
“六斤糯米,六斤精米,五十斤面粉。”
伙计:???
震惊!你昨天不是刚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刘油子:我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傻子!
卢栩油条卖地合不拢嘴。
每天大约卖六百多根油条,一百多个粽子,通常一早上就能卖完!他一天给三婶开两百文工钱,三婶砍价,砍到一百——镇上抗大包的壮劳力一天最多才五十文,她才干多少活?和好面,等发面时候还能回家、下地干自己家活,面开了炸一炸,有时候卢栩回来早,还让她休息会儿。
炸油条加包粽子,她算下来一天才干半天活,轻轻松松不说,还总从卢栩家拿吃的,这也不少钱呢!吃得他们家卢文脸看着都比原来圆溜了。
搞得三婶都不好意思去老四家,怕被老太太骂占侄子便宜,她原本只打算要个二十文的,可卢栩实在是太能说了!
她琢磨好了,卢栩家那二亩田他们家帮忙收了,等他家买上牛,以后工钱再减减。
卢栩有了钱,每天往铁匠铺跑。
他得再定个铁锅。
一个炸油条,一个做炒菜!
平底锅一个饼还没烙上,尽兼职炸油条了。
铁匠被他督工到没脾气,唯一的好处就是买粽子方便。
他们家都爱吃甜食,他们家又没人会做,卢栩这红糖粽子就很不错!跟他说好了,每天卢栩给留三个。父子俩和老太太,一人一个。
卢栩买到第一个铁锅,终于实现油炸自由,叫上卢辉、卢轩、三叔、四叔一起将厨房扩大,角落盖个农家土灶,专门油炸。
从四叔家把爷爷储存的木头揭成板做超长木桌子,又能当案板又能当平台,下面放缸储物,平台上摆放笼屉和篮筐,炸好了油条,就放在篮筐里沥油。
另一边的炉子上做饭炒菜,他的平铁锅闲出来,卢栩准备等油条卖过热劲儿再琢磨些烙饼卖。
卢栩无比满意,家里面积大的好处就是随便折腾!
另外被烦到没脾气的就是粮铺伙计。
“今天粮价便宜了吗?”
“没变化!”
“哦,那还要五斤糯米,五斤精米,五十斤面。”
转天,同样的问题重复一遍。
“今天粮价便宜了吗?”
“没变化!”
“哦,那还要五斤糯米,五斤精米,五十斤面。”
再转天,还问。
伙计被他问得烦不胜烦,只要卢栩一进门,不等他开口,伙计马上抢先回答:“没便宜,价不变。”
“哦。”卢栩挠挠鼻尖,他还没说话呢,那么暴躁?
卢栩:“那还要五斤糯米,五斤精米,五十斤面。”
伙计怒:“天天来天天来,你当我这儿是杂货铺吗?你就不能一次多买点?”
“我没那么多钱,车也装不下!”卢栩没一点儿不好意思,“我天天来,你就不能算我便宜点?”
伙计更怒:“我还每天帮你装车呢!”
别人一石一石买他都不管!
卢栩掏出给他留的糖油饼。
糖油饼做法和油条类似,用同样的面,留三四根油条的宽度,在面饼上切两道纵口,不断,上面抹上调好的红糖,放进油锅一炸,形状像个胖胖的“四”字,上面是一层薄糖,下面像油条一样,吃上去又酥又甜,个头还大。
这一个卢栩卖四十文,买的人不多,一天就炸二十个。
粮铺伙计爱吃,他一天工钱八十文,就这也每天让卢栩给他留个糖油饼。
伙计拍拍手,拿油纸垫着吃饼,“下次给我留个大的!”
卢栩:“我哪天也给你留大的。”
卢栩纳闷,麦子一天一个样,再有个十天就能收了,怎么粮价还便宜不下来?
伙计:“你就别指望了,今年收了粮,还得往北运。就是粮便宜了,你要的精米和糯米也便宜不下来。”
反倒是越来越贵。
一斤糯米都九十文了。卢栩买米从一天各五斤,长到一天各十斤,又降回五斤。
不过半个月来天,县里就有人仿出粽子来了。
包的模样多少有些区别,大小、价格都卢栩的差不多。
卢栩还是听酒肆掌柜说才知道,不过他一直没遇着。直到某天他替元蔓娘和颜母去绣庄卖绣片,才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挎着篮子沿街卖。
篮子装满了粽子,沉甸甸的,那孩子就那么傻拎着,也不知道喊喊。
卢栩看到他,他也看见了卢栩,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卢栩一喊他,小孩就脸红,他总觉得这是偷卢栩生意,被卢栩逮着了抓着篮子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也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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