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就这么跳过了。
在嘈杂的发布会里,哒,一声轻响。
是顾商指尖敲在手机屏幕上的声音。
他划开手机,点进社交平台,果然江堰掉下舞台这件事已经冲上了热搜第一,后边跟着一个“爆”字。
一点进词条,就是一个视频,应该是粉丝拍的。
很高,他看到江堰坠下升降台,身体着地的同时四肢由于冲击力还反弹了下,之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
顾商原本稳稳当当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振了下,似乎感受到了江堰重心不稳的慌张与悬空那刻的离心力,他下意识地拿远了点手机。
可无济于事,拍摄者的镜头开始放大,直到画面只装下了江堰的身影,最后凝在江堰的脸上。
发布会结束,秦则雪凑过来,说目前还不知江堰伤势如何。
顾商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太多记者围在医院了,江堰那一个病房暂时封了,医院也不许无关人员进入。”
顾商沉默了下,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秦则雪:“说不准,外界说封消息可能就是因为太严重。”
江堰摔下来那刻都是懵的。
第九首歌时,A五人需要分别站在升降台上跳舞,可他脚下原本该平平稳稳的升降平台突然“咔”地往下速降,他不仅摔下来,还是错脚踩空,这让他毫无防备,没有时间做出稍微不易受伤的姿势。
升降台足足有三四米高,边缘还是锋利的尖角,只能说没有磕到脸,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粉丝们的尖叫连戴着耳麦的他都能听见,升降台最低的郑年桦直接跳下来狂奔到他身边。
成钦、宋其亭、林稚珉的台子很高,只能干看着着急。
摔下来砸到地上的前后十几秒,江堰察觉不到痛,有的只是迷茫。
可意识一回笼,钻心的疼就直逼他的大脑,他能稍稍撑起身体,却动不了腿。
江堰像躺在井里,一堆人在他头顶上晃来晃去。
很快,他被工作人员抬起送往医院。
周年会还没结束,A其余四人要继续跳完,被抬到救护车上时很颠簸,疼得他满头都是冷汗,他想粉丝们和队友们该吓坏了……明明是十周年,却出了这样的事故。
顾商……顾商会被吓到吗?还是别了,身体那么差。
如果没记错的话,顾商现在应该在开发布会,还要开多久……结束了吗?
疼到晕过去倒不至于,就是有点无法思考,江堰一直望着救护车天花板上的灯发呆。
他想起来,今天早上在阳台瞥到了一闪而过的顾商,穿的是浅灰色的西装,特别好看。
他一会觉得时间慢,一会又觉得时间快,好在最后检查出来只是闭合性骨折,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坐上了轮椅。
距离到医院,已经过了差不多两小时,队友们一结束就立刻赶了过来。
江堰知道顾商不会来,但队友们进来时还是情不自禁地望了望最后,没看到人也不失落。
没有任何期待的事情,谈不上失望。
宋其亭说:“你住我那?好歹有个照应。”
成钦也道:“我那也行,最近几天我都不用出远门。”
江堰低头看手机,他和顾商的聊天记录,一直都是单方面的框框。
郑年桦和林稚珉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俩就没办法了,要去国外。”
经纪人也叹气:“主办方已经在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还是跟其亭成钦住着吧,自己一个人不方便。”
江堰安静地听着,等他们都说完后,才摇了摇头:“我回家。”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不劝了,江堰的固执同年龄成正比,越大,做了的决定越无法撼动。
成员们都是从后门过来的,他们把江堰扶下床,让经纪人先把江堰送回千灯湖。
江堰有点不习惯,他左手提着拐杖,单脚蹦到门边。
怕引起骚乱,他们这一小片已经被封住了,宋其亭率先打开门,好让江堰顺利跳出病房。
江堰艰难地操控着拐杖,拐杖先踩到前边的地,他跟着一荡,一抬头,却直直对上了顾商的眼睛。
顾商原本是背对着他在同医生说话,手上拿着一板子白纸,听到声响才转过头。
顾商难得地愣了下。
江堰的视线从顾商的脸落到了白纸上,那不是他的病历本是什么?
他走在最前边,堵着门,他不动,后边的人也跟着停。
宋其亭就在江堰后边,他能明显感觉到,江堰的背挺直了些,整个人仪态都变好了,像一颗蔫了的含羞草重新舒展,然后开花。
宋其亭:“……顾副总好。”
这话一出,稀稀拉拉的问好也跟着来了。
在外人面前,顾商很矜傲地点了点头。
江堰问:“怎么不进来?”
病房里那么多人,顾商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没想到刚拿起病例,那几人就撺掇着出来了。
他一副只是路过的模样,把病历放回到医生手里,说:“准备走了。”
就在这时,宋其亭伸出手,喊了一声:“顾副总!”
似乎是察觉自己声量过大了,他咳了咳,“顾副总您要是方便的话,或许可以麻烦您……”
一对上顾商的眼神,宋其亭的声音猛地又变小了些,“载一载江堰吗……哈哈顺路嘛。”
顾商在他们眼里,是相当可怕的,毕竟还是毛头小子时就遇上了。
在娱乐圈里横着走、在舞台上日天日地的A现在跟老鼠见到猫似的,大气不敢出。
江堰也放轻了呼吸,盯着顾商的嘴唇,一两秒过后,那张嘴一张一合,说出了三个字:“不方便。”
江堰看他,慢吞吞地道了一句:“为什么?”
江堰没有扁嘴也没有皱脸,他从来不刻意。明明仍然是面无表情的,可仅仅垂下了眼,浑身的气息瞬间就变了。
不然怎么有人说大狗偶尔安静的难过比小狗吵闹的撒娇更让人心疼呢。
顾商怀疑江堰是故意的,对方明明是在镜头前站了十年的明星,怎么可能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
这个时候,其他人倒是很有眼力见地走远了点,只剩下两人。
顾商不习惯此刻的气氛,他皱了皱眉,却不经意触及江堰那打了石膏的小腿。
目光顿了顿。
半晌,他伸手揉了揉江堰的耳朵,道:“晚上见,小狗。”
那句“不方便”不是随口一说,顾业山又发疯了。
据看护说,昨晚从床上挣动得滚了下床,足足在地上躺了十几分钟才被发现,后脑勺碰出一个大包,又闹着要见顾商,闹了一晚上。
顾商自然是不理,可发布会一结束,看护的电话又来了。
他不胜其烦,只能回去一趟。
车停在顾宅前,顾商看了看两旁已经凋零了的树丛,只觉得唏嘘。小时候这里金碧辉煌,门前的豪车排到入口,客人络绎不绝。
莫龄秋还在时,他躲在房间里,但总会被顾业山拎出来。
莫龄秋不在后,他坐在大厅沙发上,被一众长辈评价。
顾商进了门,里边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搬到另一处,可地上仍然乱七八糟躺着各种东西。
三个看护见了他宛如见了救星,又怕因家里的脏乱而被责怪,连忙解释:“顾副总,这已经是收拾过一趟的了……”
顾商点了点头,往楼上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原本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顾业山一见到他,顿时目眦欲裂起来,口齿不清道:“你是不是、想弄……死我!你彩、在等我死,是不是!”
顾商懒懒散散地靠着墙,他抬了抬下巴,身后那人就开始捣鼓些什么,噼里啪啦的。
顾业山半瘫了,视线被遮挡,看不见,只知道现在不知什么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盯着顾商,强烈的恨意与不愤让他的眼睛稍稍变得有神起来,“你妈真的、把你养死了!畜生!孽障……我当时就该把你、把你……电死!”
顾商终于嗤笑出声。
他记得,当时他已经17岁了,顾业山控制不住他,于是让两个人将他按在电疗椅上。
“你学不学!”
“你还去不去救什么小动物!”
“背,货币金融学第四章讲什么!”
顾商一言不发,只笑,电流越大,他笑得越猖狂。
这个特殊治疗法一直维持了半个月,顾商从未低头过。
但他半年后还是学了,不是妥协,只是,他想要正山了。
身后那人开始把电极片贴到顾业山有知觉的部位上。
顾业山对这东西可熟了,眼神立刻变得惊恐起来,“你要呜、做什么!”
“不要再来烦我。”顾商冷漠地说。
顾业山开始呜咽地胡言乱语。
顾商出了门,靠着墙点燃了一支烟,不抽,只是放着,白烟缓缓往上升,模糊了他的脸。
听着背景的惨叫声,他慢慢地哼起调来,看着心情很是愉悦的样子。
不多时,顾业山就怕了,这个唯一的儿子只想让他死,他连忙松口不会再烦了。
顾商百般无赖地刷着手机,没有听到。
直到顾业山大喊大叫:“啊啊啊不打、电话了,不打电话了!”
喊了足足五分钟后,又等了一会,顾商才慢悠悠地走进去,抬了抬手示意停下,他看到床单一片淡黄的痕迹,嫌恶道:“废物,这么快就放弃了,我的半点坚持都没学到。”
从顾宅出来,顾商的心情舒畅了些,他回了千灯湖,新找的阿姨已经做好了饭菜。
嗯……没有原来那个对胃口。
秘书二号发来消息:查出来是一颗螺丝松了,但是不是人动的手脚,还不清楚。
顾商主要怀疑是慕色搞的鬼,后者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据说每天都在无能狂怒,因为压根找不到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当然找不到了,江堰一同他说,他立刻就让人将事发周围的监控清了一遍。
江堰已经很小心了,不过还是被拍到了坐在车里的一个镜头。
顾商回:先把负责升降台检查的人炒了。
他正想放下筷子,楼梯间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嘭嘭嘭的,像是有东西从楼梯上滚下来,好一会才停。
连隔音极好的千灯湖都听得那么明显,足以见摔得有多狠。
顾商顿了下,起身往楼梯门走去,脚步都走快了些。
不是因为着急,是怕人死在这,又晦气,房子又贬值。
结果门一打开,他同躺在楼梯上的拐杖对上了眼,视线上移,看到了有些尴尬的江堰。
江堰能出现在这,就说明他是准备来六楼的。
顾商靠着墙壁,挑了挑眉。
江堰扶着栏杆,单脚往下跳了一格,喊:“顾商。”
顾商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他。
“我腿受伤了,”借口还是要找的,江堰说,“做饭不方便,能来你家蹭个饭吗?”
顾商:“手也受伤了?”
“站久了腿疼。”江堰道。
明明说了晚上见,却不来找他,现在看来,是将那句话彻彻底底忘了,还是说本来就是逗他的。
顾商勾了勾嘴角:“可以点外卖。”
江堰:“外卖小哥进不来,我得出去拿。”
顾商说:“物业可以拿。”
江堰不说话了,只盯着顾商看。半晌,他低声道:“……你明知道的。”
顾商喜欢看江堰这种表情,这种似乎全身心都被他拿捏住的模样与神情,“我有什么好处?”
江堰说:“我可以哄你睡觉。”
顾商大大方方地将目光落到某处,直到某处贴不住了,才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通过了他的检阅似的,“过来,小狗。”
江堰单脚蹦得飞快,还顺势捡起了拐杖,他没有一点不习惯,站定在顾商面前时,气也不喘一下。
顾商不止一次觉得,江堰的身体是不是太好了些。
刚好饭菜还没倒掉,江堰看了眼,几乎没动过,顾商面前的那碗饭也只吃了几口,他问:“不好吃吗?”
顾商敷衍地点了点头。
自然不能指望顾商照顾他,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江堰已经将拐杖化为了自己第四条腿,熟练轻便得很。
他把饭菜弄热,又重新给顾商盛了半碗,“再吃一点吧。”
距离放下筷子过了有一会,不饿的话只会更不想吃,顾商懒得理,只当没听见。
江堰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话不多,态度如常。
不过,还是有一点变了,平常一见面目光就黏黏糊糊贴上来的人,现在竟彬彬有礼起来。
顾商先洗了澡,江堰后去,他单脚蹦着,来到浴室门前。
他一眼看过去,怔了怔,地板竟然没什么水渍。
顾商洗澡容易将地板弄得特别湿,也没有澡后拖地的习惯,之前每次都是江堰拖的。
江堰刚踏上台阶,被顾商烦躁的一声“啧”喊停了。
顾商顶着一脸“我怕你摔死在里边浴室不好清理”的表情走过来,“别动。”
地上虽然拖干净了,但依旧有水汽。
江堰却皱了皱眉,“不用。”
万一真摔了,他还没什么事,顾商那纸片一样的身体就说不准了……而且顾商也扶不住他,只会双双摔倒,跌在地上还有可能被他砸上去。
肋骨都能砸断。
“我不会摔。”江堰说。
顾商便不动了,只站在浴室门口,见江堰安全地站好后,才满脸失望地离开。
由于腿脚不便,江堰洗久了些,他进房的时候,看到旁边书房的门是关着的。
顾商正半躺着刷手机,一双长腿舒展着,浴袍什么也没遮住。
作为明星,江堰保养得极好,皮肤同十八岁时几乎没什么差别,只有五官稍稍张开了,身材也更加的硬朗。
江堰上了床,躺在顾商身边。
顾商的左手极为自然地开始摸对方的胸口,右手仍然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好一会,顾商拇指点了暂停键,把屏幕展示给江堰看。
顾商说:“喜欢么。”
江堰定睛一看,顾商竟然在看片,一个跟他差不多身材的男人跪在地毯上,脖子上戴着一个铁项圈,项圈上的链子正被另一个人牵着。
拉一下链子,男人就被迫动一下。
江堰用极度认真的语气道:“不喜欢。”
顾商短促地笑了声,扔了手机,膝盖一跨,坐在江堰的锁骨上。
江堰呼吸一滞,他的视线自下而上地从散开的浴袍里钻进去,顾商胯骨那三颗黑痣还乖巧地住在那里。
江堰情不自禁地握上去,大拇指刚好压住了一颗。
顾商掌住江堰的后脑勺,往自己的方向用力,直至贴紧自己的身体,他歪了歪头,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到底是谁离不开男人的胯下。”
江堰的鼻梁陷进肉里,只露出一半立体的脸,他身体一僵。
那几句话,真的后悔死他了。
顾商逼问:“是谁?”
江堰闭上了眼睛:“……是我。”
“哦,也没有别的男人,”听到答案的顾商勾了勾嘴角,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江堰此刻的姿态取悦到了,他慢悠悠地说,“只有我。”
江堰满鼻尖都是奇怪但带着点香的味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商好像在报那一次强迫的仇。
因为他听见顾商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出这间房。”
江堰合不上嘴,艰难地看了眼上方的男人。
“小狗要戴着项圈才乖,”顾商摸了摸江堰的喉咙,那里被撑大了,“但因为疼你,所以不舍得给你戴。”
“但只要你敢出一步这个门,”顾商变脸变得很快,他双手虚虚圈住江堰的脖子,收紧了些,成功感到了来自外界的挤压,“我就把你锁起来,听见了吗?”
“就扣在你那条断腿上。”
不知是哪个词刺激到了江堰,顾商闷哼一声,稍稍起身了些,手握成拳抵住了墙。
江堰终于得到了解放,他喉结滑了下,咽了下去,他忽的说,“顾商,我不喜欢被叫小狗。”
顾商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七年前江堰好像也这么说过,只是那时候对方喝了酒,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回事。
他没多加思考,顺着话接下去:“那我要叫什么?”
江堰没说话。
有另一个称呼。
小狗,小鸟,还特别像,意思却大不一样。
江堰现在回忆起来,当时顾商喊的一句句小鸟,里边何尝没有一丝宠爱的意味呢。
现在两人误会刚刚解开,之间的相处在磨合,隔阂太深太久,有时甚至会尴尬。
不要那么急,耐心一点,江堰心想。
同一时间,顾商的脑海里也蓦地冒出两个字。
江堰:“只要不……”
“小鸟?”
江堰猛地定住了,他抬头,看到顾商低下头来,望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