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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婆不是人(狸太守)


剧烈摇曳的火光从上往下照,照得老人们一张张生了皱纹的脸越发显得少了几分人气,无端让人联想到一个词:行将就木。
这一行人从槐树村的村口一路贯穿村子,越走,跟在后面举着火把的人就越多。一路走到楚家门外,队伍稍微停了一会儿。
等楚家小二层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背脊、同样举着个火把的身影,领头那位脸颊上打着两团大红脸,头上戴着大红花,充当媒婆的妇女才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无声地一抬手,刚才停顿下来的队伍就又整齐划一地重新出发了。
楚老爷子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还记得今晚是孙子和楚家小子结婚的日子,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按照本地风俗举着火把走在男宾客那行队伍的第一位,随着奏乐队闷声不吭地往前走。
现在的年轻人几乎没见过结阴婚的,他们老一代的却见过几回,按照风俗就是半夜迎亲,举着火把只见人不闻声。
因为根据老一辈的说法,就是这一晚参加婚礼仪式的,并非只有活人。如果活人在这过程中出了声,说了话,泻了活人的阳气,就会被队伍里的鬼盯上。
老话只是老话,楚老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人年纪越大,越忌讳这些,没事还是遵守风俗,不要去随便破坏就好了。
此时队伍中跟楚老爷子一样头脑发昏的村民并不在少数,所以这些人自然也没注意到,明明槐树村如今只有三四十个人,为何却能排上两行长长的队伍。
这种异常,到了楚家时,赵匪没发现,反而是跟在他后面的小郑刘哥孙小妹三只菜鸟第一时间发现了。
三人当时就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迈不出另一只脚。
眼看着身穿新郎喜服的赵匪已经到了媒婆旁边,接过一朵大红花扎在自己胸前,他们三个作为要跟在新郎后面去迎亲的人还杵在门口,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当发现队伍中所有人都扭头注视着他们,三人都膝盖发软,明明理智知道该赶紧跟上去,身体却不听使唤。
直到赵匪察觉到奇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眼给了孙小妹勇气,她想到了傍晚时赵匪说起楚欣时那个灿烂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着绷紧了稚嫩的脸皮,第一个抬腿迈出了楚家院门。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刘哥和小郑紧随其后,一是觉得自己不能被个初中小姑娘给比下去,当然,最重要的是楚姨就冷冰冰地站在他们身后!
不用回头他们都感受到落在自己背上那冷飕飕的眼神了。
不迈腿不行啊!
三人鹌鹑似的跟在赵匪身后,根本不敢回头看后面的人。孙小妹是看着赵匪去想那个笑容,好给自己添加勇气。刘哥和小郑看她那样,也下意识跟着看赵匪。
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居然还真镇定下来了。
毕竟这位新郎官除了脑子不好,跟个死人结婚都欢欢喜喜的以外,其他方面怎么看都像正常人。
不管是表情、眼神还是走路时踩出的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音,都能给他们一点安慰。
一点都不像后面那长长的队伍,连个呼吸声仿佛都消失了QAQ
走在前面的赵匪没心情去想别的,因为他现在真有了结婚娶老婆的紧张感。提着篮子一路撒纸钱的媒婆走在最前面开路,奏喜乐的唢呐锣鼓队在第二梯队,再往后,打头的就是赵匪,赵匪旁边的楚姨,以及他后面的赵老爷子。
紧张的时候赵匪就想逮个人说说话,可这会儿又不能吭声,赵匪只能使劲憋着,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到通往山上的山路上,并没有发现身后队伍里的不对劲。
自从傍晚时发现了槐树村的布局端倪,文书和周童的心情就很沉重。
踏出楚家院子大门之前,两人也犹豫过。
槐树村明明名字那么明显,却因为村子里到处都是槐树,且这些槐树还是村民们随手栽的,或者干脆就是自由生长没被及时挖掉的,以至于他们很自然就忽略了这个名字的不对劲。
当第一个死亡事件以鸳鸯交颈的方式出现时,他们的注意力也全部放在了“祭祀、成双成对”这上面。
一直到现在,他们才因为两位同伴的失踪,终于发现了槐树村的秘密。
可这时候再想脱身,却已经来不及了。
槐树村里由槐树构成的阵图,已经形成了一个封闭式的棺材图形,能将所有魂魄都拘在这一方天地中。难怪村里会出现人鬼混居的诡异现状,之前他们居然都没往这方面想。
更糟糕的是,周童看出这个图案以后,就尝试着使用高级道具想要强行脱离这个副本,道具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主神空间出品的道具都是由主神提供的,高级道具蕴含着主神的空间之力。
换句话说,就是这个正在变异中即将自动成长为高星级别的副本里,有NPC布局了一个可以阻断主神之力触须延伸覆盖下来的空间。
两人知道的小道消息不少。
他们甚至怀疑,拥有这种力量的不是某个NPC,而是这个副本世界的意志。
所以就是这么巧合,他们刚好遇到了几大公会高额悬赏想要寻找的特殊变异副本?
此时想再多也没用。
出来之前,两人第一次开诚布公。
“现在脱离副本的高级道具都用不了了,我怀疑其他道具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所以你也不用打着弄死我好摸尸的主意,我们最好真正合作一把,否则谁都活不了。”
周童如此说。
文书下意识抬了抬眼镜,讪讪一笑:“我怎么会......”
周童抬手,指了指他的眼镜,而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我挺喜欢你这个眼镜的,今天去给赵匪送礼的时候我犹豫过要不要佯装击杀赵匪,成功了就用道具假扮他,失败了提前惹出鬼就用怀表的空间错位技能把仇恨转到你身上。”
文书嘴角抽了抽,暗自退后两步,掩饰背后冒出的冷汗,故作坦然地承认:“是,我这个眼镜可以看透别人的空间背包格。”还有一定概率拾取别人的天赋技能,文书从一开始就眼红周童的画符天赋技能。
两个人对自己展示出的道具功能都有隐瞒,表面上却做出了坦率的模样。
暂时达成了同盟合作。
此时两人就作为观礼的客人,走在男女宾客队伍的最后面。
两人用了可以短暂心灵感应的道具,不用出声就能交流。
‘村里只有三十六个人,现在队伍里已经有一百三十八个了。’多出来的一百多个到底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周童眼角余光往后扫了一眼,‘不要回头,身后又多了十几个。’
饶是文书和周童,面对如此庞大的基数,此时也忍不住后背冒出白毛汗,额头鬓角的发丝很快就被冷汗濡湿了。
别人内心充斥着害怕、恐怖与寒意,赵匪的心中却只有即将成家娶老婆的紧张、期待与喜悦。
跨越十年的生死,楚欣,我来娶你回家了。

第22章 老婆,你吱一声【更新可看】
或许是今晚的心情太迫切了,总觉得白日里十分钟就能跑完的山路,这一晚却走了许久。
唢呐嗡嗡,铜锣锵锵,在一片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赵匪就觉得自己听得耳朵都聋了的时候,楚家的坟地终于到了。也是到这会儿,赵匪才知道楚欣的坟要迁到他赵家祖祖辈辈埋葬的那一片墓地里。
深夜,明亮到妖异的月光照得整个寂静的山林一片惨白。
诺大的队伍就这样安静无声地站在原地,四名不知从哪找来的力工脸上都跟媒婆乐队一样,脸上特意画了大红大白的死人妆,惨白的脸上打着两团可笑的红胭脂,皆穿黑色的长衣长裤,沉默地挥舞着锄头,将白日里赵匪才又清理过的坟头一锄锄挖开。
一时间,没有风,也没有虫鸣的山上只有锄头与泥土撞击发出的沉闷声。
赵匪看着坟头一点点挖平,渐渐露出石头建造的墓室,一切恍若梦回十年前,一时间也愣愣地出神。
现场的气氛对于某些意识不清醒的人来说,是种麻木的茫然,而对于意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玩家们,却是一种可怕的煎熬。
刘哥三只菜鸟也就算了,反正再煎熬也只有害怕。深知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三人干脆躺平,按照孙小妹的说法,抱着试一试也行的心态,开始在心里真心祝福这对生死相隔的新人。
刚开始还心慌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慌到了一个临界点,突然整个人就升华了,都不怕了,甚至还能调侃地暗忖一句:新郎要娶的是鬼,说不定一人一鬼还真能来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
而文书和周童感受到的压力就很沉重了。
因为两人知道这个婚必定不会就这样平静的结束,而两人又认为如果他们拿出本事合作一回,也不是丝毫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这就很尴尬了。
果断出手吧,没百分百信心可以成功。不出手吧,又很可能错失最后的挣扎机会,死得憋屈。
此时此刻看站在队伍前面的刘哥小郑孙小妹三人,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羡慕毫无反抗之地的菜鸟的一天。
——至少不用那么犹豫挣扎了,反正放平心态逆来顺受即可。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不知何时起了大雾。
雾气一开始还很淡,这在山里很常见。
可渐渐的,白雾越来越浓,且如洪水滚滚而来,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所有人裹挟吞噬。
面对这种诡异的情景,本就惊惧交加的文书和周童果断抛下队伍,默契地往山下奔逃。
然而到此时,他们才发现白雾最先吞噬的竟是山下的整个槐树村。
“跑不掉了。”周童喘着气,指尖捏着数张黄符,神色凝重停下脚步。
文书不甘心,又举着火把往前面试探着走了几步,糟糕的是,明明就走了几步,再回头时,却再也找不到属于周童的那支火把了。
文书脸色大变,知道自己犯了最愚蠢的错误。
不知过了多久,白雾中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文书想了想,试探着循声追了过去。
这种时候,能想到往山下跑的,应该也只有玩家吧?
今晚那些村民都跟被迷了魂似的,整个过程中迷迷糊糊,木讷非常。
同一时间,周童也听到了脚步声,犹豫过,最后不约而同产生了和文书一样的想法。
菜鸟三人组也也听到了,不过三只都不敢追过去,就哭哭唧唧抱在一团缩在原地,眼睛都不敢睁,孙小妹怕得不行,就叽叽咕咕自言自语:“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走开......”
念着念着,就带着哭腔变成了:“我赵哥是槐树村大/B/OSS的男人,我是我赵哥的跑腿小妹,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不准来吃我,我嫂子是楚欣,他肯定会吃了你们呜呜呜......”
孩子已经吓傻了,自己念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不停重复赵匪和楚欣的名字。
大概是被她的傻气传染了,刘哥和小郑挺大俩男人的,也把赵匪和楚欣的名字念得跟保护咒语一样念得嗡嗡不停。
另一边,赵匪也被这从未见过的大雾弄懵了。不过他没往鬼怪灵异上联想,第一想法就是:现在地球环境确实越来越糟了,瞧这大白雾,又是气候异常的具体表现啊!
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竖着耳朵都没听到其他人惊慌失措的躁动声,刚开始赵匪还嘀咕:可以啊,村里这些老头老太太还真稳得住。
可渐渐的,他还是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身边好像空荡荡的,没第二个人了?
赵匪皱眉,满脸疑惑,想了想,先没出声坏了风俗规矩,试探着往他身后糟老头的方向薅了一把,没碰到人。
这老头去哪了?别是不吭不响就摔了吧?
此时也顾不上规矩了,赵匪先跟自己马上就要过门的老婆说了声抱歉,然后压低声音朝身后地上的方向喊:“老头儿,老头儿?你是不是摔地上爬不起来了?是就用脚蹬我一下。”
半天没回应。
赵匪无法,只能蹲下去,继续用手去摸,结果摸了个空。
又往其他方向摸,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再傻大胆,这时候赵匪也察觉不对头了。
怎么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了?
赵匪陷入了自我怀疑,怀疑自己刚才想以前跟楚欣的那些事想得太入迷了,忽略了周遭的动静。
难道现在是他老婆被挖出来了,其他人先去了他们老赵家的坟头等着,等他在这里跟他老婆走一下拜别娘家人的流程?
赵匪郁闷地挠挠头发,有点儿埋怨丈母娘跟老头儿怎么一个个都不记得提前跟他说一下结婚的流程。
现在他也只能先胡乱走一走流程的样子了,只希望他老婆别怪他不够郑重。
想通了,赵匪就扯了扯衣角,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对着坟头的方向喊:“老婆......”
喊了一声,反应过来,说不定现在浓雾边上还留了几个准备待会儿抬楚欣棺材的人呢,况且他这婚还没结完,直接喊老婆是有点不庄重。
他就重新庄重了一下态度,“楚欣,我过来了啊,要是不小心踩到你了,你就吱一声知道吗?”

大雾弥漫之下,伸手不见五指。
未知使人不安,饶是赵匪神经粗得跟缆绳一样,从不往灵异鬼怪上多想,此时看不见了,还是有点儿怕踩个土凹扭个脚摔一跤什么的。
所以他走得很谨慎,脚底都是贴着地面往前蹭的。
根据记忆,他站的地方本来就离坟坑不远,大雾出现前,石头砌成的墓室就已经被打开了,下一步就该从打开的墓门往外拖棺材。
虽然国家早就在推行火葬了,可别说十年前,就算是现在偏远地区的乡下,只要没人特意去举报,基本上都是自行土葬了。
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楚欣的棺材烂了没有。
临门一脚之际,赵匪突然后悔自己没想周全,也不知楚姨给楚欣准备好新棺材没有,按理来说,楚欣都要迁到他老赵家的坟地里了,他给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当聘礼也是应该的……
胡思乱想中,赵匪一点点摸索着往墓门处去,想先往墓室里掏一把,完全不担心掏到蛇虫鼠蚁或是骨头什么的。
雾中身姿如翠竹的少年无奈一笑,想要回避的姿态犹豫片刻,还是抬起了手。
周围寂静得如同世界被抽成了真空状态,连声音都失去了传播的媒介,
在空气都好似被某种神秘力量凝固的环境下,赵匪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恍惚之间,指尖好像触碰到了某种柔软冰凉的东西。
很奇怪。
明明在这种情况下触碰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人的潜意识都已经骤然蹿出一股害怕的情绪,促使人第一时间迅速远离未知。
赵匪却只觉得这个触感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他也不退,甚至反客为主地向前一步,反手将触碰到的东西一把攥进手心里。
当完整地掌握住未知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匪心脏猛地收紧,呼吸断了两拍,心中如有滔天灭世的洪流翻腾不休。
“你他妈......”赵匪咽了口唾沫,眼眶一热,“到底是谁?”
雾中的人没有回答。
然而十年梦中的追忆,八年的竹马,两年的心心念念,赵匪如何能认不出他?哪怕只是一只手的交握,哪怕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人。
“楚、欣。”一字一顿,咬在唇齿间,仿佛因为某种隐秘的情愫,不敢轻易吐露出来。
雾中,手伸展而来的方向,终于响起轻轻的一声“嗯”。
赵匪咬紧牙关,又骂了一句“草!”
因肌肉过度绷紧而颤抖不休的手臂猛地一拽,将人从浓雾中狠狠扯了出来,如饿狼,将他心心念念的猎物死死按进怀里。
仿佛下定了决心,即便是有比他凶猛无数倍的野兽要来抢夺他的猎物,死也绝不松手!
想过无数次,梦过无数次,赵匪总觉得如果楚欣突然诈尸了,他一定要拉着人说上三天三夜。
十年的瑀瑀独行,他看了很多风景,也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人,还听了许多或荒诞不经或啼笑皆非或引人落泪的故事。
赵匪从来不跟别人说。
因为他都攒着,攒在心里,在深夜,在孤独的时候,在思念成疾深入肺腑,痛到他呼吸都困难的时候,将这些全部翻出来。
像个守着一屋子破烂不肯断舍离的孤僻老头儿。
他会把这些风景,有趣的人,想跟人分享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去默念,去自己跟自己说,像是在做一种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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