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这场半夜婚礼的人也不觉得十年过去了,棺材不仅没腐烂,红漆甚至还鲜艳如初有多奇怪,一个个该做什么做什么,有条不紊地埋头做自己该做的事。
起出棺材,四名打了大白脸大红腮,一身长袖长裤黑衣的力工抬上就走,赵匪小跑着追上去,做了扶棺的人。
甭管习俗不习俗,反正没人说有什么忌讳,那就是没忌讳呗,那个新郎结婚的时候不牵自己老婆的?
当然,还有一点底气就是赵匪知道他老婆在棺材里,如果真有什么影响不好的情况,楚欣肯定会告诉他。
赵匪心里头甚至还有点儿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万一真有个什么大情况,指不定还能逼楚欣出来再见他一面呢。
可惜赵匪的小心思落空了,直到扶着棺材一路到了赵家坟地,都没发生什么灵异事件。
在等开墓门的时候,赵匪悄悄叩棺材板儿小声嘀咕:“老婆,里面多憋得慌啊,要不出来透透气?”
里面没动静。
赵匪看其他人都困得跟狗一样,一个个都耷拉着眼皮双目无神形如傀儡的,也没人往他这边看,干脆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敲到后面还敲出了高中那会儿升国旗时校鼓手队的那种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个不停,没完没了。
关键是外面那人似乎还敲出感觉来了,兴致勃勃的,一点要消停的意思都没有。
棺材里的楚欣终于被这种节奏简单到乏味,重复循环下来犹如噪音污染的声音逼得装不下去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声敲击:咚。
然而某人从来不是个见好就收知道收敛的家伙。
得到回应后,他不重复鼓手节奏了,而是开始敲起了当初他们俩闲来无事玩的暗号。
咚咚咚。
便是我爱你。
楚欣听得不由抿唇笑,蜷缩着手指,犹豫了一下,才忍着窘意回了两声,意思便是:me,too。
高三时两人情窦初开,刚在一起,赵匪是个憋不住的,上课都忍不住时不时往楚欣身上磨蹭几下,仿佛一下子得了皮肤饥渴症。
楚欣被他闹得没办法,两人就有了这样的约定。
在课堂上自然不好敲桌子,所以两人是在彼此的手掌心按压。
这样才哄得赵匪安生下来,度过了既忙碌又甜蜜的高三。
只是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离开这个小村子,去往更大更精彩的世界的赵匪也依旧记得这些。
楚欣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胸腔内流淌,他冰凉的心脏仿佛也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一人一鬼玩得不亦乐乎。
其他村民和鬼就算了,前者始终陷入浑噩之中,像提线木偶一样只是个摆设,后者皆是普通鬼,哪里敢对鬼王表达什么不满,就连看个八卦都不敢,老老实实当工具鬼。
除了始终挤在一团的菜鸟三人组。
诡异的浓雾铺天盖地卷来的时候,不管周围有什么响动,三人都哆嗦着抱在一起蹲在原地当鹌鹑。
就这么哆嗦着哆嗦着,不知过了多久,怪雾消失了,现场谁都没异常,只除了他们打定主意要抱的大腿,那位娶个鬼都兴高采烈的NPC新郎。
那会儿他们就看见赵匪脚步轻快满脸春/光地向墓穴张望,带着一种怪异的迫不及待又兴奋又期待的神情。
当时菜鸟三人组就眼神对话了。
孙小妹:赵哥好像恨不得自己钻进去把棺材拖出来抱回家哦。
刘哥:不会吧,棺材里不是有鬼就是有死人骨头,难道赵哥有恋/尸/癖?
郑哥眼睛抽抽:恋/尸/癖也不恋腐了十年的骨头渣子吧?
总之三人一顿挤眉弄眼不知所云的瞎交流,什么结果都没得出,就达成了一个不算共识的共识:啥也别做,苟着就好。
可说好了啥也不做,当亲眼看见关键NPC蹲在棺材边敲棺材敲得不亦乐乎,里面还有回应,三人还是吓得腿肚子直打转,哆哆嗦嗦又抱在了一起欲哭无泪。
棺材里再没回应,赵匪知道这是某人在无声抗议,拒绝继续无聊的敲敲敲。眼看赵家坟地里那座石墓的墓门也打开了,四名力工走过来要把棺材送进去填埋,赵匪也不蹲在那里碍事,走到旁边看着墓门往里头观察。
里面好像还能挤下一个棺材?
就算挤不下,那以后就再把他老婆拖出来换个双人棺。
总之等他死了,赵匪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挤楚欣半个棺材的。
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安静至极。之前还有喜乐,等楚欣的棺材埋进赵家坟地里后,喜乐也不吹打了,一行人又安安静静下了山。
到山脚下时,沉默了一晚上的楚姨在叫住赵匪,让他跟着进楚家院子,到堂屋里香火板下,“去,取下上面盖着的红布。”
赵匪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踩着凳子上去,把破旧褪色的红布掀开。
掀开一看,他才明白,原来楚家正屋的香火台上供奉的既不是楚家祖先,也不是什么保家护宅的神灵,而是写着楚欣生辰八字及名讳的黑底红字牌匾。
——竟是直接把楚欣的灵牌供到了香火台上!
第28章 槐树又名鬼木
本该供奉神灵或祖先的正屋主位的香火台上居然供的是子女的灵牌,哪怕赵匪再傻也知道这很不对劲。
还有一点,赵匪记得很清楚。
小时候他在山上玩,围观村里人给家里老人提前修墓室时,看见上面写的字是红色的,而有些墓碑上却是黑色的,就好奇地问那个写字地的人,对方就跟他解释。
红字代表人还没死,等到人死了,将之安葬进去后才会把墓碑上的红字描成黑字。
另外有些墓碑上单单姓为红色,其他字是黑色,就表示这个人死了,可他/她的姓氏却会一直延续下去。
换句话说就是,楚欣的灵牌占了香火台上的主神位,且红字表示他还没死。
赵匪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楚姨,对上楚姨冷淡中带着死气的瞳孔,心下一抽,什么都没说地把灵牌抱了下来,脸上露出一抹笑:“妈,那我就把欣欣接回去了,您晚上早点睡,我明儿早上还给您送饭。”
也不管突然改口叫得人家一愣,回不过神,赵匪用红布裹着楚欣的灵牌抱着就跑了。
他又不傻,看楚姨这么郑重对待楚欣的灵牌,多多少少都知道这肯定跟他老婆的寄生处有关。只要他抱着老婆跑得够快,他丈母娘就追不上他。
楚姨看着某人一骑绝尘跳过院门高高的门槛,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也不怕外面太黑踩个空,直接摔个狗啃泥。
楚姨:“......”
算他跑得快!
否则她舍不得训儿子,难道还舍不得训赵匪这小子?!
今夜山上那场大雾,坏了楚姨的某些计划。
槐树又名鬼木,天然聚阴。
楚家世代以阴阳八卦驱鬼镇邪为己任,传承一千三百余年。
至数百年前,楚家先祖发现了一群“外来者”,这群人拥有莫测的本领,称当地人为“土著”或“嗯皮丝”,这群人无视礼法、道德、规矩,这群人肆意妄为,有时候他们为民除害,有时候又帮助妖邪祸害城镇,有时候甚至刻意制造一场席卷整个国土的瘟疫。
在楚家祖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祖传手札中,大概每过一百年就能找到他们出现的痕迹。
楚家祖先留下遗训,让后代子孙调查研究这群“外来者”。
期间彼此也有接触,双方都有伤亡,极至两百年前,楚家元气大伤,匆匆隐姓埋名搬至槐树村,就此在这偏僻的山村中扎下根。
也是在那时候,槐树村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与楚家人有了关联。
——当时楚家家主拜了老槐树为义父。
槐树喜阴,能庇护的也只有楚家女子这一脉,楚家男子阳气耗尽之日,便是早死之时。
至此,楚家越发凋零。
到楚姨时,楚家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也想过逃离这注定的宿命。
所以她离开了槐树村,远远的去往江南,寻了个八字硬的男人结婚生子。
楚姨给儿子冠了外姓,却依旧逃不脱楚家男子的命运,甚至因为离槐树村的老槐树太远,年幼的楚欣早早就有了早夭的征兆。
外人,不,应该说所有人都以为楚姨是被男人出轨抛弃才带着儿子回老家过活,事实却是楚姨在儿子与丈夫之间,选择了儿子。
所以她带着楚欣回来了,改回楚姓,将他当女孩儿养。
至于那离了她的男人,本就是多活了几年,也算是赚到了,在楚姨回来的第二年就传来死讯。
楚姨没有告诉儿子,专心翻看祖先留下的所有书记手札,就是为了找到救她儿子的法子。
就在她刚找到祖先中一位对“外来者”恨之入骨的天才写下的关于捕捉祭祀“外来者”以祭天地,强修鬼道的法子时,她精心养到十八岁的儿子就突然没了,因为村里这群愚昧不开化的蠢货,失足摔进鱼塘里没了。
思及此,楚姨浑身恨意蓬发,转身进了侧屋,从床下的箱子里掏出一盒小人,抬起僵硬的手臂,十指指甲骤然变长,锋利无比,轻易便扎进了这些小人的头顶。
倾泄了十年也未曾散去的恨意,楚姨深吸一口气,仿佛自己还是需要呼吸的活人。
站起身,动作一番,发现自己的躯体越发僵硬,楚姨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东厢房里那三个得了儿子的心,暂且动不得,还留在另一个槐树村里的几人还动不得?
刚好今夜儿子被赵家小子缠着,应是没空顾及那里的。
十年来,她不惜用自身修为、气运,乃至精气血肉灵魂来滋养儿子,就是为了等到这群“外来者”。
终于让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叫她等到了,这就是天意。
她不止要让儿子得偿所愿,以鬼之身也可以和赵家小子再续前缘,她还要让儿子重塑肉身,从此天高海阔,自由逍遥,再不用被拘在这小小的村落......
夜色中,寂静一片。
楚姨干瘦的躯体迈着僵硬的双腿,一步步离开楚家院子,寻了一处路边的槐树,直直穿了进去。
今晚的月光很亮,亮得妖异。
赵匪抱着老婆的灵牌跑出来后,确定丈母娘没有气急败坏追上来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得意洋洋地搂着灵牌敲:“老婆,老婆?在不在?快出来了。”
敲了几回都没反应。
赵匪一手抱灵牌,一手搓下巴上的胡茬子琢磨片刻,嘿嘿坏笑:“宝贝,你不在是吧?那正好,我先拿你的灵牌撸一把找找感觉......”
这、这这!
原本是被他“老婆”这样肉麻的称呼给羞窘到不愿意出来的楚欣傻眼了。
眼看着某人说干就干,都要脱裤子了,楚欣连忙钻出来,伸手就要去夺自己的灵牌:“臭流氓!还给我!”
哪知赵匪早有准备,手一举高,挑眉乐道:“哎嘿,不给~”
楚欣瞪他,“这是我的,凭什么不给!”
赵匪哟呵,把灵牌揣进自己衣服里面,“就凭你是我老婆,这可是丈母娘让我拿的。”
楚欣无语:“明明是你抢着就跑,我妈没让你拿。”
赵匪十年前就是一小流氓,十年的社会打磨,成功让他升级成老流氓,“反正没让不拿,就是让拿。”
楚欣总归是说不过他的。
只好抿着唇转身要自己回去。
赵匪一看,这哪成,连忙哄人:“楚欣,你别生气了,你知道我这人,一兴奋就犯老毛病,管不住嘴,其实我就是想叫你出来陪我说说话。”
“其实我现在特别后悔,后悔我们错过了十年,要是早知道你还在,我肯定留下来陪着你。”
不要脸的人突然感性起来,才是要人命。
更何况楚欣本来就是一个对赵匪很容易心软的人。
楚欣走不动了,转头皱着眉温声安慰他:“你别这样想,其实我也是最近才醒来的,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赵匪一脸伤感地张开双臂,安静地望着楚欣,索求一个拥抱。
楚欣走过去,乖巧地接受了这个阔别十年,带着赵匪炙热温度的拥抱。
赵匪闭上眼,放空思绪,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好好感受他微凉的触感。
“真好。”
今夜的槐树村静得仿佛落入了绝对的死地,没有一点响动。
不过赵匪的心思一点没落在这点不寻常上,或者说察觉到了,也很自然地认为是因为楚欣在。
他死了十年的竹马初恋都变成鬼嫁给他了,还有什么奇怪的事不能接受呢?赵匪接受一切的灵异古怪,就像接受他思念了十年的楚欣一样,满心欢喜,充满期待。
之前还浩浩荡荡参加他们婚礼的宾客如云雾,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一路走来,连个灯火都没看见。
借着明亮得妖异的月光,赵匪一手抱着灵牌,一手拉着楚欣回了赵家。
家里也没动静。
赵家是个小二层的独栋红砖楼房,老式的直上直下,对齐的两间房,楼梯在中间,上去后就是楼梯左右的两个房间,赵老爷子和赵匪的卧室就在这里。赵匪径直拉着楚欣右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间房楚欣以前也不知来过多少回了,布置摆设一如从前,让他有种恍如回到十年前的错觉。
在他出事前的几天,他们还在这个房间里偷偷亲吻彼此,青涩又紧张。
“你等一下。”
赵匪放开楚欣的手,将他的牌位也放在房间里唯一的电视柜上,打开衣柜,从里面提出一个大红的塑料袋。
塑料袋哗哗的声音让楚欣回过神来,他好奇地凑过去围观。只见赵匪从口袋里接连掏出了不少东西。
大红的双喜字,印着“百年好合”金色字迹的一箭穿心造型的装饰卡片一个连着一个,并排结成了挂饰。
然后楚欣就看着赵匪忙里忙外,很快就把窗户、门、墙壁甚至衣柜门上,都贴上了大红双喜,床上换了大红被单和床单,床头床尾也挂上了连排的挂饰,还有床柱上绑了红花,挂了小灯笼。
等他点好了两支同样印着喜庆吉祥文字的龙凤红烛,赵匪转身把楚欣往床上拉。
“好了,现在该进入下一个流程了。”
赵匪双眼泛着凶光如此宣布。
楚欣:“……”
看着房间一点点变得喜庆,原本还挺感动的自己果然很傻很天真。
虽然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楚欣还是不能接受就这样直愣愣的奔向主题,红着脸推拒,“不、不行。”
赵匪眼底藏着笑,故作傻缺地问:“为什么不行?”
楚欣一时窘迫得面红耳赤,手下意识按在膝盖上摩擦,低垂的睫毛颤如蝶翼,咬着唇角不吭声。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
赵匪忽然心软了,也不故意逗他了,把人揽进怀里,长叹一声,故作怅然道:“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这十年里关于你的一切,那还是我来说吧,谁叫我是大哥呢。”
楚欣一愣,傻傻抬头看他,“是这个?”
赵匪纯洁地眨眼:“不然呢?”而后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急着跟我睡觉吗?哎,你怎么不早说,既然如此,那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依了你吧。
楚欣羞得想钻地缝,偏偏某人还非要说,他忙扑过去捂住某人的嘴。赵匪顺着力道搂着人就往床上倒,两人变坐为躺,姿势的改变似乎更说明了楚欣急着做某些羞羞事。
对上赵匪含着笑意的眼,楚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脑子一短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头钻进被子里去了。
赵匪哈哈大笑,抬手往他路在被子外面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自己也掀开被子钻进去。
两人在里面打闹嬉笑,狭窄的空间里空气在攀升。
不知是谁先触碰到了对方的唇,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如水到而渠成。
被翻红浪,大红的喜被起起伏伏间,有摇曳的烛火照着,于是红得愈红,起伏似翻涌不绝的波涛。
忽然,楚欣感受到脸侧有温热的濡湿感。
他从全然陌生的刺激感里分出一丝心神,“赵匪,你哭了?”
赵匪咬牙,把头埋进旁边的被褥里蹭了蹭,哑着嗓子骂:“是汗!是流汗了懂不懂!”
楚欣闭眼,轻轻“嗯”了一声,假装自己分不清是汗是泪。
十年梦境,一朝成真。
真刺激!
这一夜他们都没睡,做完了就靠在一起说话,说对方不在时自己遇到的人,遇到的事。
大部分时候都是赵匪在说。
仿佛要把缺失的十年补上来,急切地渴望填满彼此,从身到心。
这边热如春夏,楚家院子里东厢房中的三只菜鸟却如坠寒冬。
刘哥牙齿打着寒战从窗户边撤回来:“走、走、走了,跳着走的,像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