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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乖一点(阿卡菠糖)


傅温礼淡淡笑了下,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轻轻顺着,像撸猫一样:“好,叔叔和凡凡都是香香的。”
就像是一颗即将枯萎的小草突然得到了雨水的浇灌,紧紧抱着傅温礼,容凡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又活了过来。
今晚傅温礼对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足以叫他激动地彻夜难眠、舍不得阖眼。
瞧他这个样子横竖是睡不着了,傅温礼找来了两个靠枕垫在背后,揽着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继续说起了话。
胸口压着颗毛茸茸的脑袋,傅温礼心头一软,想了想还是把刚才没聊完的话题给接了下去。
他问容凡:“给容嘉鑫做配型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一问到这里,容凡就又恢复到了脑子空空的状态。
这事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容凡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遇到过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情况。
一个长到二十岁见到针管子就打哆嗦的主,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为了救自己的“亲人”而有可能被摘掉一颗肾,这事搁谁身上,第一反应怕不是都吓得不轻,更何况此次事件的主角还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在欺凌自己、让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犯恶心的人。
容凡本意上肯定是排斥的,但这世间的很多事情,不是你说不愿意就可以直接拒绝这么简单。
容嘉鑫再令他讨厌,说到底也是一条人命。
生死面前,很多俗世间纷复的恩怨都可以被淡化。与容嘉鑫的对垒中,自己第一次掌握了主动权,却让他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凡深知,即使自己果断拒绝也并不违法,但其实在无形中已经被绑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锁。
他一个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傅温礼的问题,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告诉对方:“我不知道。”
傅温礼猜他脑子乱着,现在必定是最无助的时候,遂一边默默心疼着一边捞过他的手、握住摩挲了几下,淡淡道:“不知道也好,什么都别想了,交给我来办吧。”
有傅温礼在前面挡着,容凡自然是安心的。他搂着薄衣之下那劲瘦的腰沉默着靠了一会儿,半晌之后,似是心里反复挣扎的情绪有了最终的结果,于是抬起头看向傅温礼,用商量的语气轻声道:“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他。”
傅温礼未置可否,摸了摸他的后颈:“我来安排。”
容凡听罢叹了口气,最终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不用,你明早照常去上班,把司机留给我就好。”
他知道傅温礼一向很忙,近来因为两人闹矛盾的事情,这人肯定没少耽误工作。
自己只是想去医院看看,让司机捎上一程顺便掂个果篮的事儿,用不着大动干戈真去麻烦傅温礼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傅温礼其实不是很愿意容凡私下里与容家任何人产生过多的接触,听到容凡说要自己去医院,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抹担忧的神色。
他所有迟疑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容凡就算再傻也能看得出来。
为了给人宽心,容凡晃了晃身子,装出了一副轻松的样子:“放心吧,有傅温礼这么一号人物给我撑着腰,放眼整个安城,没人敢把我怎么样的。”
说罢抬手搂上了傅温礼的脖子,对着人嘴唇亲了一下:“需要你的时候,我会主动向你求助的。”
就算是天大的事,容凡这么一撒娇,傅温礼也绝对是没有脾气的。
他拧着眉轻叹一声,将人环住,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无奈出声道:“你别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我也会有没把握的时候。”
“怎么会……”容凡皱了皱眉,看上去并不认同他的说法:“傅叔叔就是我的天,傅叔叔是无所不能的。”
“小崽子。”
傅温礼呿了一声,抬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沉默半晌。
他眉眼带着温和的笑,却始终收敛着神色,没把自己因为担忧而产生的焦虑显露出来。
容凡可能不会想到,他一直以来所相信、所依靠的傅叔叔也不过是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因为爱,所以才会让他变成自己的软肋。
所以才会更加小心翼翼,变得患得患失,前所未有地谨小慎微。

第二天早上,司机把傅温礼送去了公司便折返回来接容凡。
傅温礼临下车前特意嘱咐过,无论今天容凡要去哪,一定寸步不离守在他身后。但实际上到了医院以后,容凡还是擅作主张,把司机一个人留在了车上。
除了自己小时候父亲生病的那段时间容凡频繁地进出医院以外,长大之后他几乎很少踏足这里。别墅配有听候傅温礼24小时传唤的家庭医生,而在李婶对他日常饮食起居的细心照料下,即使是像感冒咳嗽这种小病,容凡也没怎么得过。
容嘉鑫病房所在的VIP楼层床位大多是空置的,楼道里因为过于空旷和安静,处处都渗着浸过消毒水后冰冷难闻的气息。
推门走进楼道尽头最大的一间单人病房,容凡一抬眼便看见了靠坐在病床上正在用早餐的容嘉鑫,站在他旁边的除了容家二婶以外,还有两名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护工。
几个月没见,容嘉鑫如今已然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不再是原来那个结实的、一拳能把容凡打倒的健硕模样。
在容凡的记忆里,父亲到了病程中晚期的时候似乎也提到过透析与换肾救命这种方法,只是容嘉鑫确诊尿毒症也没有多少时日,不知为何病情竟会发展如此迅速,一夕之间就到了现在这般不可逆转的额地步。
如若放在以前,容凡大概率会在心里狠狠骂一句“报应”,可现如今当他真看到对方这副面无血色躺在病床上的虚弱模样后,那些恶毒的诅咒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两人无声对峙的短短几秒时间里,容凡表面看上去平静,实际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紧张,不知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开场白跟对方说出第一句话。
容嘉鑫大概是没想到容凡今天会突然过来,在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瘦高的身影后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挺直了腰背面露急色,见状连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把手边的果篮放在地上,容凡三两步跑上前去本能地想要制止他,却被容嘉鑫猛地拽住了衣袖,拉得弯腰一个踉跄,两人的眼睛就这么对到了一条线上。
“容凡,爷爷和爸爸都告诉你了吧?”
容嘉鑫望着容凡的目光没了往日的那份傲气,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满含期待甚至是有点可怜的,如果不是旁边有这么多人看着,容凡丝毫不怀疑下一秒他会直接哭出来。
容凡木木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容嘉鑫放在他胳膊上的两只手却是猝然紧了紧,掐得人生疼:“你是怎么想的?你同意了吗?”
见容凡犹豫着迟迟没有回话,容嘉鑫急了,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对着容凡一遍遍乞求道:“你这么善良,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我……”
容凡咬了咬唇,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这短短几秒功夫里,容嘉鑫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就这么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放下尊严对着容凡跪了下来。
容凡何曾见过这副阵仗,惊惧地瞪大了双眼,赶紧弯腰去搀容嘉鑫的咯吱窝:“你干什么?快起来!”
“容凡。”容嘉鑫面色痛苦,声音颤抖着:“你看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舒服了吗?”
他边说边喘气,咽了咽口水:“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现在我得到报应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你要是觉得解气的话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啊!”
“配型的成功率本身就是很低的。”容凡压着嗓子,语气尽可能地柔和:“我即使真的去做了,也不一定符合移植要求。”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容嘉鑫听后立马迫不及待地出声反驳:“说不定老天爷就非要这么安排,就只有你能救我呢?”
容凡被他逼得后退了一步:“你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我承受不住的。”
容嘉鑫仍旧保持着跪在地上那个姿势,病号服的袖口因着他手臂的动作被卷了上去,露出胳膊上的泛着青紫的鼓包和清晰的多处针眼,那伤口容凡再熟悉不过,是透析留下的痕迹。
容凡呆呆愣在了原地,怔忪间,容家二婶走过来将容嘉鑫扶回了床上。
她替容嘉鑫盖好被子,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一双眸子已然红得不像样。
“你父亲当年患上的也是尿毒症对吧?”她盯着容凡,边说边哽咽着:“我们没想强迫任何人,但你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那时候明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去做配型,或许可以救他一命,但对方最后还是拒绝了,掐灭了你们全家人的最后一丝希望,你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容凡因着她这话微微怔了怔,很快就听见对方接着说道:“容家人这些年亏欠你的都会补回来,你要怎么样才能解气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们。”
“你想要钱也好,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也罢,甚至你为了泄愤,即使要让我和嘉鑫也受一遍当年你和你母亲受过的苦,把我们赶出去,我也绝对没有二话。”
对方越说越激动,终是抑制不住情绪泣不成声:“我现在只想要我儿子健健康康的,他还不到20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算不看在你死去父亲的份上,哪怕是为了给自己下半辈子积积德,能不能就帮我们这么一回啊?”
她这边话音落地,不待容凡有所反应,容嘉鑫也跟着哭了起来,抱住自己母亲的腰:“妈,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这对母子抱头痛哭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病区,凄惨悲怆,夹杂着精神上的煎熬,持续不断地折磨着容凡的耳膜。
他从病房走出来的时候刚好与迎面走来的司机对上。
对方看容凡在这边待了许久没出来,故而有点担心,便想着跑上来看看。
见容凡无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问他下来是准备回家还是回学校。
容凡整个人看上去很丧,从病房出来后就一直在走神,听见司机这么问随口说了一句:“回家。”
后来坐到了车上,眼看着窗外的风景如风一般向自己的身后闪过,仍旧满脸颓丧一言不发。
不知何时,他目光所及之处突然看到了一家花店。容凡一秒回神,脑子里快速晃过一个想法。
“算了,不回家了。”
他说着两手扒上了驾驶座的靠背,从倒车镜里看向司机,很快,从镜子里盯着人正色道:“麻烦您送我去我父亲的墓园吧,我想去看看他。”

第64章 “带你见过家长了”
容向磊忌日那一天,容凡因为阑尾炎手术还在住院的缘故,并没有跟着傅温礼一起来祭拜。
他今天特地买了一大捧菊花,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父亲生前最喜欢喝的茶,只能问园区的管理人员借了一个小桶一块抹布,把墓碑上的尘土擦拭干净、把周围的杂草打理一下,以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来寄托哀思。
容向磊去世多年,墓碑因为常年风化而开裂过一次,其间傅温礼做主让人为此处更换了新的大理石碑面,重新刻了字。
容凡肃穆立于碑前,现在再看到上面家属那一栏刻着“秦姿凝”这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一股悲凉之感涌上心头,甚是讽刺。
可能因为当时自己年龄也小吧,关于父亲,容凡脑中残存的记忆其实并不算完整,很多都是由一个又一个七零八落的碎片勉强拼凑起来的。
他在脑海中不断搜索着幼时与容向磊相处中令人记忆深刻的点,恍然间才发现,竟然不是与父母一同去游乐场、或者是被父亲扛在肩上这种颇具纪念意义的时刻。
相比这些,容凡更加无法忘记容向磊在临终前几个月,自己前去医院探望他时,他撑着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骨架靠坐在病床边、让秦姿凝给自己削苹果的场景。
只有经历过与至亲之人真正的生离死别,才会发自心底感受到生命的渺小,对“宿命”一词产生真正的敬畏。
今日的容嘉鑫正如昔日的父亲,一脚踏进了鬼门关里,但细说来,他又比父亲当年要幸运上许多。
至少有容家这个强大的后盾在,多的是机会可以替他寻到合适的肾源。
当年的容向磊和秦姿凝他们一家三口,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逝者已逝,容凡也没有想翻旧账跟容家人计较的意思,但是容嘉鑫现在已然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波助澜,容凡自认为他担不起这份压力,却又无法完全对其置之不理。
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即使救助对象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很讨厌的容嘉鑫,但是“见死不救”这个罪名一旦自己给自己安上了,容凡怕是余生都会活在良心不安的谴责里。
傅温礼收到了司机发来的消息,快到中午的时候,开着公司的另一辆车也跟着来了墓园。
容凡穿着一件黑色短袖站在太阳底下,看着容向磊的墓碑默默发呆,身影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孤寂与落寞。
傅温礼站在远处静静等待了片刻,给了容凡单独与父亲相处的时间,没有上前打扰。
没过多久,他却看到容凡突然回过头来,冲着自己这边摇了摇手,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傅温礼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却在两人的胳膊堪堪碰到一起时,被容凡主动握住了手,往墓前移了两步。
“爸。”
容凡对着正前方叫了一声,听上去中气十足,之后不紧不慢道:“你看好了,就是这个人,说他要照顾我一辈子。”
他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更深了一些:“我们今天就算是见过家长了,您在天上看着,一定要保佑我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您可能会生气。”容凡说着脸上的神情忽然变了,变得极其认真,两眼目光深邃酝酿着情绪。
他苦笑一声:“生气也没用,您儿子我死心眼,这辈子就只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了。”
这话虽然是以半开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但他言语中隐隐透出的那份坚定,可是一点假都不带掺的。
就像是对待自己与傅温礼之间的感情一样,他那个轴劲儿一但犯起来,别说容向磊人已经不在了,就算是还活着,也未必能把容凡从南墙边上拉回来。
傅温礼紧紧握着他的手,全程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告诉容凡,其实在几月前来扫墓那一日,所有该说的话他其实都已经对着墓碑说过了。
故友亡灵在上,傅温礼心怀有愧遂不敢有丝毫隐瞒。
他向容向磊剖白了自己对容凡隐藏多年不敢为外人道的心思,乞求对方的宽恕与原谅,用自己现下所拥有的一切为质、做了承诺,说一定会好好照顾容凡。
经历了好一番折腾,两人现在终于突破层层阻碍走到了一起,蓦然回首,傅温礼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把容凡照顾得很好,反倒让人在自己这儿受尽了委屈。
“你在想什么?”怔忪间,容凡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傅温礼回神,勾着嘴对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挺混蛋的。”
傅温礼这么说是打从心眼里觉得亏欠了容凡,但叫容凡乍一听,却还当他是因为容向磊这层关系而又生出了退缩之意。
一想到这里,容凡连忙抬手环住了傅温礼的胳膊,跟人几乎贴在了一起,看向他时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慌乱道:“我不管!”
容凡语气急哄哄的:“我都已经带你来见过家长了,你要是现在反悔,可是会遭报因的!”
受先前气氛的影响,傅温礼心中有许多感慨,看上去情绪其实不是特别的高。可现在叫容凡这么一搅合,那股子伤春悲秋的劲儿过去了,还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我什么时候说我反悔了?”傅温礼揉揉额角往前方瞟了一眼,一边叹着气一边接上容凡的话打趣似的说道:“岳父大人在上,你可不要冤枉我。”
猛然听到傅温礼用这四个字称呼容向磊,容凡反应迟滞,跟着微微怔了一下,待灵醒过来后,脸“蹭”地一下红了。
正午时候的日头正毒,傅温礼拿不准人这是害羞了还是被晒的,眯着眼抬头瞧了瞧天,之后把容凡往身后的树荫下拉了拉,对着人耳边道:“车上有伞,我去给你拿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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